残夜

残夜

“有人跳井了——有人跳井了——”

中秋节刚过，村子里一片萧瑟。夜色很深，许多人还在梦中。整个昏沉的天地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叫喊惊醒。乱哄哄的人群涌向村子东头的这一口被废弃的井边，议论纷纷。

从那一条狗的狂吠中，人们一下子就知道是王寡妇跳到这一口井里去了——肯定救不活了。因为井太深，往下一看，黑咕隆咚地。一块砖头丢下去，什么也听不见，谁也不知道下面是水还是土。平时，也有人把那些死猫烂狗扔下去。前年的一个下午，村里人对一条胳膊粗的摇头摆尾的五花蛇进行围追堵截，那蛇在无路可逃之时，也一头扑了下去。大家聚集在井口，不寒而栗。各种声音弥漫了整个村子。

说起王寡妇，也够可怜的。在她嫁到我们这个石疙瘩村的第三年，丈夫刘铁柱就得了一种怪病，请了十几个医生都没有见效。那个男人整天躺在土炕上，见了别人就傻笑，神经兮兮的。于是，就有人说，刘铁柱被狐狸精迷住了。虽然刘铁柱没有死，但人们叫她“王寡妇”。

王寡妇名叫王兰花，出生在我们村子北面的那一个山沟下的小河畔，出落得就像一枝花。方圆几十里没有成家的男人都对她大献殷勤，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不少男人为了得到她的欢心而明争暗斗。但她最后选择了刘铁柱。谁也不知道那刘铁柱烧了什么高香？结婚那一晚，闹洞房的几个男人女人们怀着难以言传的心情把他俩的衣服差一点扒光。还有人趁机摸了一把她的奶子或者屁股。刘铁柱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只有陪着笑脸。

刘铁柱自从结婚以后，好像成了神仙，整天乐呵呵的，一开口就是关于女人的话题。把那些男人听得六神无主，把一些女人听得羞愧难当。三年过后，他们还没有孩子。他不再在别人面前说大话了，有些闷闷不乐了。为了得到儿子，他对妻子软硬兼施，不仅让她吃各种奇怪的药，还不时用绳子抽打她。于是，不少男人都骂刘铁柱没有本事；不少女人都说王兰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刘铁柱越发恼羞成怒了，把浑身的怨恨都发泄到王兰花的身上。我们经常听到王兰花的哭泣。也有人说，经常在厕所看到王兰花的身上满是血痕。

那个月光惨淡的晚上，刘铁柱被几个男人叫去喝酒。当他迷迷糊糊地回到家，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翻过后院墙头，又看到妻子缩在墙角哭泣。他一下子清醒过来，顺手操起一根棍子去追赶，没料到一跤栽倒在门前的粪坑里，扑腾了几个时辰才爬上来。从那以后，他的脑子就不正常了。有好事者从粪坑里捞出了一块拳头一般大的又臭又硬的石头，似乎还沾有一片血迹。有人说，他的哪一根神经线被那块石头撞伤了。看着刘铁柱顿时失去了威风，“王寡妇”的名字也就叫开了。还有一次，有人看见王二愣子趁着夜色溜进了他的家，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一脸的满足。不几天，大家都说，王二愣子沾了王寡妇的便宜。也有几个男人企图走进刘铁柱的家门，但被王寡妇骂得狗血喷头。

刘铁柱就像霜打的茄子，整天躺在炕上像一堆烂泥。到了第五年，王寡妇生下一个男孩，村子里一下炸开了锅。男人和女人都说，王寡妇是“破鞋”，那个孩子是“野种”。第六年，刘铁柱死了。大家都说，他是被王寡妇害死的，就像潘金莲害死了武大郎。有几个和刘铁柱沾亲带故的男人还把王寡妇从家里拖将出来，捆绑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往她的脸上狠狠地吐了几百口吐沫才扬长而去。有一个男人走了几步后，又返回来抽了王寡妇几个耳光。王寡妇的嘴角流出了几丝殷红的血迹。那天晚上，王寡妇把孩子放到了镇上一家医院的门口。

时光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子，王寡妇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些流言蜚语像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泼在王寡妇和那个孩子的心上。王寡妇只知道干着地里的农活，轻易不和别人说话。她养了一条狗。但是，总有一些心怀鬼胎的男人时常在深夜撬开王寡妇的家门或者翻过王寡妇家的围墙。一听见狗的叫声，许多人就睡不着了。

十八年过去了，王寡妇收到了一封信。原来，她的那个孩子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人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大家都去向她表示歉意和祝贺。她的脸上似乎充满了幸福。她还托人给孩子送去了几百元的学费。可谁知，在那个夜晚，她却跳井了。

所有的人都围着井口，心急如焚。人们点燃了火把，有十几个男人都争着要下井去打捞王寡妇。当王二愣子在喝过半瓶二锅头之后，被大家用一条指头粗的绳子拴住腰下了井又一手抱着王寡妇被大家齐心协力拉上来之后，没有人再说什么了。很多人都在流泪。

在村子西头的那一片坟地里，王寡妇和刘铁柱被埋在一起。后来，有人在坟墓的周围栽下了兰花，一到秋天，那星星点点的米粒一般的浅紫色的兰花竞相开放，温馨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芳香了每一个人的心。

四年后，我从大学毕业来到了这个叫做石疙瘩的村子成为一名村官。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村里的王四婶一边给我讲着，一边抹着泪珠对我说：“你的母亲一辈子活得好苦啊！你考上了大学，她就能放心地走了……那个在医院门口抱走你的医生是我的表弟……”

我来到坟前，深深地跪了下去。轻风吹来，幽幽的兰花香四处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