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由鱼

若以己身仰望世界，必是为鱼的模样。

我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有一天能摇身一变，化成一尾银鱼去漂洋世界。我会在裂谷深处驻足，看山峰耸立直入云霄，怪石嶙峋肆意张扬。满山映目的翠色，触手可及的嫣红，在狭窄的一线天光中我欢呼生的伟大与光荣。我会在雪山之巅跳跃，任逆流而上之后是千米万米的失重，极致的寒意才能激发最热的血泵。山间悄然融化的一捧冰雪坠落，那是鹰的掠影、光的痕迹，我的身躯。我会在洋流的怀抱中任性睡去，不怕长着锐利牙齿的虎鲨，也不惧张牙舞爪的乌贼。若海中的风暴吞没了我，搅动的地覆天翻，将我丢弃在某处珊瑚礁丛，我将仍有勇气从下一个世纪中越入朝阳，乘风扶摇。

我会亲吻黎明的睡眼，在晓雾未散之时栖身于木屋的荫蔽，倾听鸟儿优美的歌喉，躲闪孩子弄水的小手。我会摇乱月光的倒影，在晚星闪烁之际敲打松蘑的伞面，撩拨蟋蟀的长须，睁着眼睛做梦。我会顺着泉眼游入皇家的庭院，朱红的漆与雕花的瓦，飞弧的檐与镇宅的兽将不再那么神秘。我会循着踪迹潜入龙王的宫殿，水晶的灯与琉璃的盏，赫赫有名的金箍棒瑞气蒸腾。大泽未涸，弱水载舟。我游过《山海经》的山海，游过混沌的星辰。或许世界不认得我，我却认得整个世界。

不若蜉蝣于天地，我拥有绵长的光阴；不若鲋鱼处涸辙，我即是自由的羽翼。我跟踪一只小舟，执着于寻找木舟刻痕下坠落的剑；我偷走渔人的筌，自作主张地改写人间的故事。我护住了小美人鱼的眼泪与泡沫，却不曾找到女巫的药剂；我尾随哥伦布的航船，一同发现了新大陆的纪元。我穿行过无数的故事，流驶于梦境的缝隙，虽担任配角却享我所乐。不知是庄周梦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了庄周？不知是我邂逅了世人，还是世人偶遇了我？

我从不拒绝冒险，也渴望感知生与死反复倾轧下的挣扎。如果身居沙漠、金乌作伴，我绝不会希冀一场暴雨的袭来。那会是漫长煎熬的渺茫希望，亦或是回光返照的幸运透支——尽管我的咽喉吞吐着灼灼热浪，生命力被沙漠贪婪吸食，生的欲望如此强烈，但我仍选择接受死亡。如果误入鲸腹、四下无星，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会是破釜沉舟的英雄本色，又或是冷静缜密的逃生冒险——尽管此时在被迫消化肉体的同时，更好的选择应该是消解灵魂，躬自反省。

若这世界变的太快，连我也只不过是一叶入林的渺小时，我愿意、躲在瓷片中里细细勾勒出青花的模样。在走马世界后尘封于淬炼的光焰，精魄在窑烧中重塑，而躯壳、等待岁月的包浆，再不入红尘。

闻，世有一鱼，游一鱼，由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