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过世界屋脊的水
如果问起我十八天的西藏自驾之旅最大感受,我会不假思索的告诉大家,如果我是圣徒的话,这一路西行我自以为已经取得了真经,那经文全镌刻在世界屋脊淌过的水里。
作为一个南方人,水是我们最熟悉的,家门口可以濯我足可以洗我缨的小池塘,一个小石块漂过去,在平静的水面画出一圈一圈的小涟漪;村子边那条杨柳夹岸涓涓流淌的小河;长大之后去看了湘江,洞庭湖,长江,北方的海,南方的海,总觉得有水就有岸,在岸围成的摇篮里,水始终像个孩子,大不了踢踢踏踏,嬉嬉闹闹一阵,大部分的时候它是安静的,似一个娴静的少女。
2018年8月4日,我们从重庆西行上国道318西行,挺进川西高原,车过泸定之后,高原的气象扑面而来,山的个头变高了,块头变大了,公路变窄了,弯道多了。汽车变小了,人也变小了。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左一拐,右一转,行在半山腰,往下看去,才发现转了好久原来也不过在后面车子的头顶上。第一次见识高原的水正是在川西高原的峡谷里,人在车中,正兀自迷醉在烟雨迷蒙的山景与微微的高原反应里,陡然如雷的吼声把人惊醒,还以为哪里山洪暴发泥石流下来了,一时间忐忑不安起来,因为听多了蜀道之险,对安全不免警觉。于是让先生把车停下来,打开车门张望,发现山树皆屹然不动,于是寻声拨开灌木枝条,却见山谷中怪石嶙峋,白浪滔滔,飞珠溅玉,原来是一条山涧(后来才知道这些水流在西藏都称之为河),可惜我没有查到这河的名字。却看这一溪涧水,底色是看上去是澄澈透明温润如玉的豆绿色,可是卷起的波浪全是如银的洁白,水的流量与速度惊人,轻轻丢进一片树叶,倏忽之间就被急流卷走无影无踪,而流水与千奇万状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之间,仿佛爆发了一场千军万马驰骋厮杀的战争,呐喊声,刀剑撞击声,旗帜猎猎声,骏马嘶叫声,一时并发。有的水流纵身跃上巨石,化为一朵硕大的盛开的的白牡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瀑布般跌落下去,稍稍喘息,舒展绿色的战袍,又被身后的一股水流推动,继续滔滔向前;有的冲进岩石的罅隙,如拔出利剑刺向敌人的心脏,发出低沉的吼声。立于水边,竟然丝毫没有勇气如平时一般伸出手脚和她来个亲密接触,只觉心脏一直砰砰地跳个不停,这高原的水啊,简直就是巾帼英雄花木兰,姿容秀丽,却是叱咤风云英雄了得啊!
一路上,除了这花木兰式的绿水滔滔外,还见得黑水奔腾,黄流滚滚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一次是在芒康到八宿的怒江七十二拐处,山,巍峨高峻的灰黑色大山以及蟒蛇般缠住大山,从山腰上蜿蜒延伸至山顶的公路,每一次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张望,都有种车在云峰,无处寻觅山麓的悬于半空的惊怖。而那一天下午恰逢阴云密布,山中雾气氤氲,犹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悬在车窗前。在盘山公路上千回百转之后,在一场骤雨噼噼啪啪地下完之后,发现前方路边拥着一堆人在拍照,估计又有看头了,于是把车靠边,凑上前去。这一看,颠覆了我对水的认识:这狭长的山谷里翻滚着着一江灰黑色的浊水,估计这流水把远近山头的岩石土壤挟持了不少过来,这高原的水,踏过高山,越过岩石,推动尘泥,以不可遏制的步伐迈向远方,在脚底的山谷里聚集成一大片的黑色的浪花,7,8月是西藏的雨季,深山,河谷到处是流水滔滔奔跑的声音。而正是这流水汇成了西藏无数的河流,犹如人的血管遍布全身,让人迹罕至,亘古沉寂的世界屋脊有了生命。正当我举起相机对准这条叫怒江的河时,河面上,两山之间慢慢地显出一道彩虹,脚底下是苍凉灰暗的山与水,头顶上是雨后浅蓝色的天幕上的五彩桥!一刹那,我被这无比壮观的景色震撼了,一个人前世要修行多少年才可以邂逅如此罕见的奇景呢?
另一次让我震惊的水,是在青藏线上,是在我们穿越了唐古拉山进入青海玉树之后,青海境内海拔虽高,但地势相对平坦,那是一个十分晴朗的日子,上午9点多我们的车子从三江源的大坝上驶过,只见左右两边的车窗都挂上赭黄的窗帘,外边是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黄河,脑袋里马上闪现出两个字,这是黄河的源头,曾看过壶口瀑布如战袍披挂式的黄河水。可是,路边清清楚楚地写着的是三江源啊,三条江的源头。过了大坝,赶紧让司机停车,立于水边,八月空旷的高原上的大风马上吹乱我的头发,我的长丝巾在水边飞舞。辽阔的蓝天下,一大片黄色的水流紧贴着高原的大地奔涌,没有岸,没有树,也没有船,只有风在咆哮,只有水在怒吼,远远地看水,水似乎贴着高原在沉睡,而近看脚底的水却是黄泥翻卷,洪水滔滔,流速骇人。
三江源是三条举世闻名的大河的源头, 一条是中国最大的河——长江,长江一路向东,跳下世界屋脊,不断地沉淀泥沙,把自己洗濯成一条清澈的大河,走过杏花春雨的江南,最后在繁华的大上海汇入大东海;而黄河则在中国西北方写下一个大大的"几”,负载着黄土高原沉重的冰块与泥沙一路向东奔向孔子的故乡,然后注入渤海。长江与黄河,中国南北文化的摇篮,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同由世界屋脊出发,滋润着大半个民族,浇灌出华夏文明的花朵,然后汇入太平洋,成为世界文明之花的最璀璨的那一朵。澜沧江呢,则折身向南,越西藏,云南,然后跨越国界线,穿越东南亚(流出国门的澜沧江有了新的名字叫湄公河),在越南的首都汇入南海。从青藏高原出发流入东南亚的大河,除了这条澜沧江外,还有怒江,独龙江,另外还有向西流入南亚地区的恒河与印度洋等。
世界屋脊消融的厚厚的冰块和夏日的雨水犹如不安分的孩子在崎岖不平的高原踢打跳跃,不停地奔跑,从山顶奋力跃下去,骄傲地悬起白色的黄色的飞瀑,如同一面面飞扬的战旗;从山谷咆哮着闯过去,犹如冲锋陷阵的勇士举起温柔的利剑刺向岩石;然后哗啦哗啦地呼朋引伴,将山间的每涧水聚集成窄窄的河道,在高原上一路狂奔。
有的水流一路滔滔,兼容并蓄汇成河流,终究归入大海,成为举世闻名滋养一方闻名的大江大河;有的不断向前,却流入了荒漠,最后消失在大地上;还有的水流则聚集在高原形成漂亮的大湖,静静地躺在蓝天与雪山草地之间,化为一面巨大的天境,让雪山草地尽情地自我欣赏;忘不了纳木错午后湖面的蓝宝石般的纯净,似乎亘古不变的沉寂肃穆,也忘不了唐古拉山上的大大小小的水泊,在晨曦初临时的神圣与庄严。
世界屋脊的水,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动的雄浑有力,迅猛灵活,而静的则雍容大气,庄严肃穆,而一直响在我耳边的,震撼着我的灵魂的则是那些卷起千堆雪的奔跑的水。
中华民族拥有地理意义上的世界最高峰,中华民族可以站在世界屋脊上眺望世界,而我们的文明,又何尝不是拥有世界上的最高峰呢?我们的文明又何尝不是如奔流在世界屋脊的水一般,兼容并蓄,千磨万击,一路滔滔,从远古奔向现代,从中国奔向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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