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活 着
作 者: 张朝金(陕西)
“三年自然灾害”,又遇春荒,山区农村更是恓惶:“家家没有隔夜粮,户户缺少下锅米”。我不幸呱呱坠地,来到这个嗷嗷待哺的世界,出生时因营养不良,已是奄奄一息。
为了活着,父母亲挨家挨户磕头作揖,哀求左邻右舍、四邻乡亲:“可怜可怜,接济一口吃的,救我娃一命吧!”本是一口锅分出来的本族乡亲,有着一家有难全族施援的良好传承,兼有“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虽然,日子并不宽裕,过得也是紧巴巴的。但当父母祈求到门口时,总是毫不吝惜,慷慨接济。他们从自己牙缝缝里,挤一点儿吃的,或红薯、或土豆、或菜菜拉拉能够填饱肚皮的一切东西。公家救济粮下来,队里优先照顾我们家,大家有一个共同愿望:让我活着。
父亲是个好猎手,擅长捕麻雀(麻雀为“四害”),绳套、勾吊、筛子扣,手段很多,从不失手,常常满载而归。父亲每每拎着一嘟噜一串儿的麻雀回家,高兴极了。铲土和泥,将麻雀一只一只裹成泥球,埋进锅底火灰里烘烧。不一会儿,“叫花鸡”似的烧麻雀出炉了,核桃般大小。一分两瓣,去掉脏腑和羽毛,麻雀肉花生米粒一样,仅有一小口肉。说也奇怪,小小麻雀肉竟能起死回生,让我的小脸脸渐渐有了血色。
后来,飞禽走兽少了,“怀念狼”成了一种念想,“狼来了”再也唬不住哭闹的小孩儿。父亲苦于山里没有可捕的东西,只好犯“禁”(水族为“神物”,不可杀生),打起水族的主意。在洛峪河里抓一些水蛇、蛤蟆、泥鳅,煮一口带腥味的汤喂给我。就这样,饥一顿儿饱一顿儿地维系着我孱弱的小命儿。喂一口,能缓一阵儿;喂不上了,哭声也渐渐弱了。时断时续,快断气似的。
母亲“三寸金莲”,身子柔柔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将干瘪的乳头,一次又一次喂进我的嘴里。乳汁没有了,血似乎也被吸干了。母亲歇一会儿,往自己嘴里胡乱塞一点儿东西,或在瓮里舀一瓢泛白沫儿的浆水,仰脖子灌下去。咬咬牙,再使劲往下捋两张皮似的乳房,眼巴巴盼着能够挤出一点点儿乳汁,亦或血丝儿。父母天天与死神较量着,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把我拽了回来。
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我羸弱的小命儿气若游丝,眼看只有出气,却没了进气。赤脚医生(村医)催促父母说:“娃不行了,料理后事吧!”父母绝望至极,却又不死心,仍幻想能够出现奇迹。
黄昏时分,父亲抱着最后一丝儿希望,把我背进了15里外的中村地段医院。擦黑,迈进了医院大门。父亲直声嘶喊:“大夫,救命,快救救我娃的命呀!”一个年轻的男医生,漫不经心地掀开被窝儿,拇指和食指钳住我紧闭的上眼皮儿,提起来,往上翻,俯身凑近,左瞧瞧、右看看。见眼球白瓷瓷的,没有一丝儿生命迹象。回过身,毋容置疑地摊摊手、摇摇头,说:
“没救了,送太平间吧!”
“不,我要把娃背回去,让他妈再看一眼。”父亲泣声回答说。
夜幕降临,父亲趁着夜色将我背回家。母亲浑身筛糠,食指颤颤地探探鼻息,又将脸贴在我的额上、脸上、心窝上,上上下下试着体温,绝望了。母亲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试图暖过来,许久、许久。末了,看看已被“宣判死刑”的我,僵僵的,没有活过来的任何迹象,悲痛欲绝,失声痛哭。父亲翻出准备过冬的棉花棉布,母亲手抖得厉害,咋也握不住针,只好用食指长的“老婆针”,大针脚为我缝制了一套棉衣棉裤,想让我暖暖和和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
是夜,北风呼啸。父亲把我放进自己编就的黄藤条筐子里,趁夜黑人静时分,偷偷抱出村外(夭折孩子不吉利,只能偷偷送出去),选择了张家洼一片乱坟岗,准备将我葬埋。
或是上天怜惜,亦或是命不该绝。正当父亲依依不舍地把我放进刨好的土坑,一锨一锨填土时,不知道是我微弱的小生命,眷恋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是意识到了死亡来临的恐惧,鼓足了仅有的一点儿气力,微微扇动鼻翼。
父亲惊喜不已,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棉衣,严严实实地裹着我,疯了一般往回跑。母亲闻声,惊疑万分,跌跌撞撞扑了过去。见我还有一口气,大喜过望,悲喜交集,放声大哭。四邻乡亲闻讯,以为久病的我没扛住,死了。纷纷前来吊唁和宽慰,却看到我死而复生的喜讯。
可能是这么一冲吧!当地人称作“冲喜”。从此,我的小命儿就像挨过寒冬的小苗儿,倔强地活过来了。而且,愈活愈结实,黢黑黢黑的,长辈们亲昵地称我为“黑金子”。老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黑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呢!”
活着就是胜利。可能是活着不易吧,我一生特别珍惜、特别感恩、特别努力。虽没有成为发光的“金子”,却也问心无愧,成长为“共和国功臣”,我很欣慰!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文学之乡”商洛人。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一级会员作家,中国作家网注册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100多篇,并有作品入围《中国好文章》,荣获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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