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

    要进入十一月了，淅沥的下着小雨，近傍晚时，天阴冷又潮湿，黑豹躺在水泥地上，这是工地看门人给他搭的一个窝，几块砖头支起一块彩钢板，不挡风也挡不了多少雨。树叶上时不时有大水滴落到彩板上，发出吵杂的“当”的声响。

雨在下，阴冷的风夹着雨丝，飘到黑豹的身上，他没有觉着冷。他觉得他被人抱着来到了一个工地上。他哭叫着，但那人并不理他，把他丢在了一个板房的门口就走了。他很害怕，蜷缩着身子躲在门边。他哭喊着妈妈，来回走的人，没有一个注意他的，他停了哭，四下的打量着，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找他的妈妈。他费力的爬过一根钢管，蹒跚着向大门口跑。有人在后边叫，“看，一条小黑狗，就叫黑豹吧”。那人抱起他，叫着：“黑豹、黑豹”。他不知道谁是黑豹，他只想去找妈妈，他争扎着想要下来。那人把他关进了房里，给了他一根火腿肠，正饥肠辘辘的他，试探的臭着火腿肠的香味，让他忘了一切，他趴地上，大口地吃着。

这里成了他的家，他在这生活了下来，一个老总收养了他，每天还有生活费。晚上他就挤在主任的房间睡，白天就在工地上溜达。他帮忙守着这个工地，这是他的家。

雨打着彩钢瓦，发出"当--当"的声音，黑豹已听不到这些声音，他正在做着一个梦，他在工地大门口，赵漆匠的老婆扭着腰从大门进来，踩着恨天高，屁股把新牛仔裤绷紧起了两个半球，一对大奶子一跳一跳的跟着起舞。

黑豹认识她，吃过她扔来的鸡爪子，他欢快地迎上去，尾巴摇着，围着女人转了一圈，跑在了前边。工地上的油漆活是赵漆匠包下的，叫了三四个小工在里面干活，黑豹知道她是要去查看。他跑到张漆匠干活的地方，坐地上等，他知道这女人要先查看这地方，张漆匠一直跟着赵漆匠做工，胡子拉渣，眼泡虚肿，一笑一嘴烟薰牙。见女人走近，张漆匠站起来，眼笑眯了一条缝，“嘻嘻，老板娘”。女人拿眼瞅了瞅活，没说话，直向前走。张漆匠的手急速的伸过去，在走过的女人屁股上一捏。女人急转身，恨天高一撩踢到漆匠的腚上，“你老婆个歪歪的，让你摸”。张漆匠哈哈笑着跑去了一边。

黑豹不懂女人为什么骂人，工地上有时有小母狗跑来，黑豹也会跑去，闻闻小母狗的屁股，小母狗并不着急，高翘了尾巴让他闻。

天一直下着小雨。黑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指粗的链子栓在他脖子上，其实这链子已经是多余的了，黑豹已不觉链子的存在。他正坐在工地的门口，新浇的水泥路，一直通到厂区的里面，虽是近晚了，太阳晒了一天的路面依然有点烫，他坐在地上，屁股被烫的痒痒的，他时不时摇一下尾巴，眼睛瞪大了看着外边的大道。吃了晚饭的人，三三两两的在路上散步，有的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他，会发出一下惊叫：“哎吆妈妈，这大狗吓死我了”。他装着听不到，他也不需要听到，他等的是那个被人叫主任的人，虽然主任不是他的主人，但在他心里已然把他当作了主人。他知道主任是对他好的，从没有打过他，也没有骂过他，晚上还常常从外边带好吃的给他。

 他已经习惯了晚上坐在这里等。

主任来了，他飞跑着迎上去，撒着欢，跳起来把爪子搭到他的身上。主任拍拍他的头，“黑豹听话，前边跑”。他摇着尾巴，撒着欢，跑在前边，直到一排钢板房前。

劳累了一天，他知道是到休息的时候了，他趴在床边地上。房间里点了蚊香，淡淡的味道，不呛鼻子，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雨不停的下，黑豹昏昏地躺在地上，母指粗的铁链子从他的脖子一直连到旁边的一根深入到地下的钢管上。这对他已经没有影响了，他没有觉到链子的存在。他正在工地的大门口，夜深了，暴晒了一天的水泥地还是热气逼人。一辆黑色的宝马象个幽灵开到了工地，黑暗中，黑豹看的清楚，又是那个大个领导来了，随车还下来了一个小女人，象个树懒一样吊着那男人的腰。男人走路有点踉跄，看似喝了不少酒。小女人好象是突然地看见了黑豹，一声尖叫。男人忙用手抱住了女人，“宝贝不怕，噢--不怕。黑豹，滚蛋，不准吓人”。

黑豹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骂他，他只是站在路一边，他并没有跑上前去，也并没有惊到这个小女人。

“这个工地都是我的，看怎么样？”男人的声音。

“好大哎，你真行”小女人附合着。

“我外排的，封疆大吏，我占大股，我是干部”男人向小女人炫耀说了多遍的话，腰不自觉的挺直不少。

“哎唷，哥哥发财了，不要忘了我”小女人的声音。两只手臂在男人的腰上抱的更紧了。

黑豹在一旁看着，他不懂小女人怎么叫男人哥哥的，叫声大爷也许更合适，这小女人比男人最少也要小两圈，岁数也要差一半。

“给你买个房子？”男人问。

“不要，只要哥哥的心”。黑暗中黑豹看见小女人掂起了脚尖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下。

男人半低了头，迷离的瞧着这个小女人，“给你升个级，一定，不负你”男人说。

一阵风吹过，夹着雨打进来，宝马、男人、小女人不见了。黑豹艰难的眨了一下半闭的眼睛，他用了全身的力气，他已经没有劲眨眼睛了。

“黑豹---吃饭啦”。是好心的阿姨给他送饭的。每次开饭都是这个阿姨端个小钢盆来，远远的就喊他来吃，太熟悉了，太亲了。黑豹飞奔的跑过去，他心里对这个阿姨充满了感激，他心里发过誓，他要用一生来感激她。黑豹飞跑着，正对着这个好心的阿姨飞跑，可总也跑不到，他觉着有个力量把大地拉开了，象兰州拉面，他在这头，阿姨在那头，中间的距离无限的扩张着，越跑离阿姨越远。

风吹着，半天上飘来一张纸。他知道这是对他最后的宣判。

通知

厂区严禁养狗，违者一次罚款200元。

                  特此通知

                  2012.10.28

就一张纸，也许这就是一张纸。

天明了，雨停了，工地上来了很多的车，很多的人，大家相互的寒暄着，祝贺着。厂房的顶上垂下了很多红红绿绿的布条，从天上一直垂到地上,象招魂幡。

一个领导在台上发言：“热烈祝贺……………”。

没有一个人提到黑豹，因为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老李，你们两个把那个死狗去埋了，都臭那了，快点啊”。

仅以此文纪念死去的黑豹，别无它意。

                     2018-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