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稍有遗憾的拜谒
一次稍有遗憾的拜谒
早就想去长安神禾原拜谒柳青墓,却因时间关系,来去匆匆的不能如愿,这次趁在长安家中休年假之机,欲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
柳青是我敬仰的作家之一。他不但影响了父亲一生,也深深影响了我。1952年刚满17岁的父亲,就十分崇拜柳青,在读完《种谷记》后,牢记“作家要到艰苦的地方去、到群众中去”的教诲,毅然推掉了在省城工作的机会,翻越险峻的秦岭,来到了偏僻的商洛山。在这里他不仅感受到了商洛山的淳朴,更感受到了商洛人改造贫穷的火热生活,便拿起手中的笔,把自己的感受用文学的形式表达了出来。他将自己的作品寄给了心仪的作家柳青,想请他给予指导,没想到柳青却以“苹果熟了自有掉下来的时候,不熟也不要勉强”的话,将他的作品退了回来,这便是父亲与柳青最早的交往与情谊,关于苹果的故事,成为陕西文坛的一段佳话。
也就是这段佳话亦极大地影响到了我。早在中学时期,我就在课本上读了他的名篇《梁生宝买稻种》,后来又陆陆续续地读完了他的长篇小说《创业史》,这部史诗般的作品,震撼了我幼小的心,便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当作家,写出像《创业史》那样的作品,这样,文学创作便成了我的爱好,当作家便成了我的梦想。多少年后,当我的散文集出版时,父亲便以《一枚未成熟的苹果》为题,为我的散文集作序,勉励我时刻牢记柳青那句名言。
有了拜谒柳青墓的想法,我便于仲秋时节的一天上午,从位于长安韦曲父母家中出发,沿长安街南行约一公里左右,至神禾原畔的何家营村口,只见路边有一个公园式的建筑,早听父亲说哪里建有一个柳青广场,是不是把柳青墓从黄甫村移至公园里他不知道,柳青仙逝后他连续多年的清明时节,都要带着苹果去给柳青扫墓,只是后来年龄大了,再没有去过。从最早的1973年他第一次见到柳青,并亲耳聆听了他断断续续的讲话,到1978年柳青病重他去西京医院探望,前后不过五年的时间,却成了他抹不去的记忆。柳青病逝后,他含泪先后在《长安》《文化艺术报》等发表了《苹果的情思》和《听王家斌谈柳青》的纪念文章。2007年父亲居住在长安后,被《长安文苑》聘为顾问,他又将1973年柳青在全省文学创作会议上的讲话,整理后发表在上面,以此来寄托他的哀思。
看着路边还在施工的公园,我寻思着这大概就是父亲说的柳青广场,就径直走了进去,踏着那一级级大理石台阶来到广场中心,这才发现这个占地72亩的巨型广场,全景式地再现了柳青在长安生活、工作和创作的历程,广场中央树立着柳青雕像,雕像后面的文化墙上,刻有柳青的生平介绍:柳青(1916—1978),原名刘蕴华,陕西吴堡人。当代著名作家。他早年从事革命活动,1928年加入共青团,1936年加入*,1938年奔赴延安。抗战胜利后,任大连大众书店主编。解放战争后期,又辗转回陕北深入生活。解放初期,任《中国青年报》编委、副刊主编。1952年任陕西省长安县(今西安市长安区)副书记,并在长安县皇甫村落户达14年。文革期间,遭受残酷迫害,逼迫停止工作。他几十年如一日生活在农民中间,有着丰厚的生活积累。其小说大都以农村生活为题材,代表作《创业史》……。读完了简介,我开始在广场四周寻找柳青墓,找遍了广场的角角落落,都未找到,后从广场一位管理人员那里获知,柳青墓还在神禾原畔的黄甫村。我又问它离这远不远,那人说不远,大约五六里路。于是我又继续向南前行。
行走在宽阔的长安大道上,我的思绪却萦绕在父亲的文字记忆里。
为了更多地了解作家柳青,在行前的晚上,我再一次地阅读了父亲发表在《文化艺术报》上的文章《听王家斌谈柳青》,想象着1989年春季父亲采访梁生宝的原型王家斌先生,与其漫步在柳青居住过的中宫寺遗址和柳青墓前娓娓交谈的情景,其中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在感动着我。
在许多人看来,柳青是大作家,一定很有钱,生活一定很富裕。其实不然。柳青当时身为西安作协副主席(主席柯中平)兼县委副书记,却以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自居,他穿的是粗布衣,吃的是粗茶淡饭,常常混在老百姓中间,无人知道他这个老头是干啥的,直到他的《创业史》第一部发表引起轰动,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头是大作家。即便如此,柳青还是不爱张扬,依然过着简朴和老百姓一样的生活,从不搞特殊化,有这样一个小故事,一次,他去县城的一家饭馆吃羊肉泡馍,当时许多人都在排队,他也就自觉排起了队,被县委的一个熟人发现了,说柳书记是大作家,就把他往前让,饭馆里的负责人也说他不用排队,可他硬是不肯,依然排着队,令在场的人深受感动。还有在当时,作协照顾他为了便于写作,就给他配备了一部小车,他硬是拒绝了组织的好意。再就是他刚来黄甫村时,按说他是县委副书记,应该在村里安排好一点的住房,可他不想给村里增加负担,硬是看上了一座废弃的破庙,村上觉得让副书记居住在破庙心里过意不去,就打算给重新收拾一下,柳青知道后毅然拒绝了,自己花钱找人简单收拾后就住了进去,直到1964年底他离开回到省作协。
而最令人感动的是,一次,他的五弟从陕北吴堡县来看望他,临走时,他妻子马崴送给了一百元作为盘缠,柳青从外边回来知道后,极不高兴,令妻子把钱追回来,妻子感到为难不肯,觉得柳青不尽人情,为此两人闹起了矛盾,最后由王家斌出面调解,两人才和好如初,在柳青看来,五弟有自己的工资,不应该给他钱。不知道柳青为人的人,都说柳青是啬皮。而柳青却在他的《创业史》第一部出版后,将1.6万元稿费全部捐献给了他所在的公社建卫生院,王家斌知道后,对柳青的这一做法很不理解,给亲弟弟一百元都不愿意,显得啬皮,给公社一捐就是1.6万元,却极为大方,即使显大方,也应该将钱捐给本村。柳青了解到这一情况后,与王家斌进行了一次深谈,他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共产党人看问题要看长远,而不应该看在脚面上,捐给公社要比捐给村上用途更大。一番交谈,让王家斌豁然开朗。
也就在那一次,父亲问王家斌,你作为梁生宝的原型,梁生宝买稻种和去南山上割竹子的事情是真是假?王家斌说有那样的事,只不过做的没有柳青写得那样好。父亲又问,你和改霞之间的事情有没有?王家斌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说这件事我和柳书记有约定,不能给人说。没想到刚过一年,1990年6月13日王家斌就去世了,巧合的是他与作家柳青去世于同月同日,难怪黄甫村的人都说,王家斌是被作家柳青叫到天堂享福去了。
就这样,一路走着想着,不觉得就来到了去常宁宫的路口,听人说黄甫村与常宁宫(蒋介石的行宫)是一个方向,经过打听黄甫村已经不远了,从常宁宫门前直往东,过高弯村后就是黄浦村。我沿着通村的水泥路缓缓前行,斯人已去,物是人非,早已找不到父亲文章中的影子。这里已不再是荒原,路两边的楼房鳞次栉比,路上不时有小汽车通过,并非父亲文中所描述的那样荒寂。正走着,猛一抬头,却发现在路南边,有一古朴的灰色围墙,围墙与住户之间,约有两米左右青砖铺就的巷道,由于我的记忆一直停留在父亲的文字里,忘记了那篇文章距今已有数十年的时间了,就站在围墙边上询问一老者柳青墓的位置,没想到那人指的位置正好是我身边的围墙。沿着巷道进去,离老远就看到了墓园的门,走近才发现进入柳青墓的大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把持着,想到我好不容易一路打听来此,却不能进园内拜谒柳青墓,就去路边的人家里打听拿钥匙的人,不巧的是,拿钥匙的人那天正好出嫁女儿不在家。本来还想寻找王家斌的墓,而所问到的年轻人都不知道王家斌是何人,就只能放弃。
当我再次来到柳青墓园门口,远远地看到院内的墓碑上刻着“柳青同志之墓”六个大字时,不仅使我想到,父亲的那篇文章里,让王家斌一直想不通的是,在柳青的墓里,还埋葬着柳青的妻子马崴同志,而为啥墓碑上只有柳青一个人的名字,他希望父亲能将此事反映给上级组织。而今数十年过去了,在柳青的墓碑上,马崴的名字还是没有刻上去,因为我没办法走近墓园,不敢断定墓里埋着他夫妇二人的骨灰,石笔上只有柳青一个人的名字,也可能是把马葳埋在另一个墓里,是不是那样,对我来说仍是一个谜,然而,唯一能让王家斌感到欣慰的是,柳青的墓地已被围墙保护了起来,他再也不用担心墓地被庄稼侵占了。
仲秋的神禾原上,冷风凄凄,老天吊着阴沉沉的脸子,眼看着一场大雨将要来临。带着遗憾,我远远地对着柳青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以此来寄托我对柳青的无限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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