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拯救海之子
走火入魔·拯救海之子
孙更俊改著
双 头 鸟 书 屋
四姐妹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
四姐妹
我苍白的生命所经历过的
四个不可分割的季节
所有的风都向着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了她们而陶醉
也或者所有的梦
都为了她们而破碎
我将我自己
一束即将成熟的麦穗
高举过头顶
我也站在了那荒芜的山岗上
怀念我所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小屋
也是我曾经寄身的世界
空空的,落满了尘埃
我爱过这同体的四姐妹
这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头枕着我的诗集
也头枕着这个
让我变得很是苍白的世界
想着这四姐妹
像是我写过的一首
被我强行分为了四个章节的小诗
我的美丽的
一定要结伴而行的四姐妹啊
她们驱赶着无数个我
那一群苍白的奶牛
走向那挂着一弯新月的山蜂
那是二月
天上滚过雷鸣
山坡上走来了又一个我
一株株绿绿的,绿绿的麦苗
我不是和哪个陌生人一起来的
也不是和驮着牧草的马车一起来的
更不是和迁徙的雁队一起来的
尤不是和布谷鸟们一起来的
而是和四姐妹一起来的
她们抱着我
像是抱着她们共生的孩子
像是抱着昨天的雪花和今天的雨滴
或许她们不知道而只有我知道
这麦苗,即将是这个世界明天的早餐
也将是这个世界后天的灰烬
而这时
这一束举在我手中的麦穗啊
正是我永恒的绝望
我要把这藏在心里的话
永远地藏在心里吗
或者,我能告诉给这四姐妹
和这个世界的只能是
风的后面永远是风
天空的上面永远是天空
继续前行吧
因为道路的前面永远是道路吗
也或者,我只能这样说
当我化成了一缕青烟的时候
你们就一甩头
将我无情地
忘记到脑后面去好了
啊,美丽的四姐妹
这让我永远也不能忘怀的四姐妹啊
黎明之一
当黑夜即将过去
白天即将来临的时候
也是当那冬天即将过去
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
我将我的房间
那供养者我灵魂的肉体
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坐下来,等待
等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将我接走
那是即将到来的黎明
也是二月的雪花和雨滴
那雨滴是为谁而落
那泉水是为谁而流淌呢
那雪花是为谁而开放
又是为了谁而凋谢的呢
我是一株
即将成熟却还未成熟的麦子
站立在山岗上
是谁把我种植在这里的呢
大地承载着天空的压抑
我的苍白的生命如同一部巨著
上部是我阴郁的昨天
我的黑漆漆的昨天
如同泥淖一样肮脏的快乐
下部是我的透彻的今天
我的亮晶晶的苦痛
我想变成一只鸟
伸张开翅膀去飞翔
但如同大地被天空束缚着
我的这一个自己
被另一个自己束缚着
我要怎样才能解放了我自己呢
我的大地空荡荡的
我的天空也是空荡荡的
我把我的诗集打开又合上
我的脸上满是泪水
黎明之二
啊,我是黎明生出的孩子
像是装满了鲜血的杯子
那光明便是我孪生的兄弟
我们一起走过古埃及,古印度
以及古波斯,西藏
那一片片神圣的原野
太阳的光辉如同汹涌的河水一样流淌
最终涌上河岸,泛滥成灾
我手举着一束锋芒毕露的麦穗
走过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在泥泞和乱石之间找寻我的诗
那连同我的哀哭
和咒骂都一同接纳了的这一片土地
那绿绿的麦苗和滚滚的麦浪
以及那些锋芒毕露的麦穗
还有我那眼神中
饱含了怨恨和祝福的母亲
如今早已经成为了我前生的记忆了
上帝啊,快把你的黑暗收回吧
快把你的寒冷收回吧
只把这黎明留下来给我吧
只把这早春的温暖留下来给我吧
让我看见那些少女们花朵一般的脸庞
和火焰一般燃烧着的嘴唇
让我从以往世界的废墟中站立起来
仿佛是从被掀开了头盖骨的
魔鬼的头颅中站立起来
我是黎明之子
我是初升的太阳所放射出的
一道血色的光芒
我将赤裸着自己的身体
走在这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
从诞生,径直地走向毁灭——
山楂树
今夜我一定会遇见你
今夜我将遇见这世上的一切
你是这一切中的最重要的部分
山楂树
那结满了红红的果实的山楂树啊
像是一个丰满的女孩
因为畏惧登高而呆呆地
站立在小区的门口
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
你不会向我跑来
把我抱在你的怀里吗
我走过黎明也走过黄昏
像风吹过原野
我将在暮色苍茫中
抱住你那浑圆的树干
我要在你硕大的乳房下熟睡到天亮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担水,劈柴,喂马……
闲下来时,便去神游世界
从明天起,我要关心粮食和蔬菜
要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
然后迈开我的步子
去追赶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我要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今生的幸福
我要将幸福之神告诉给我的每一句话
都转述给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
我要给每一座山和每一条河
都取上一个可爱的名字
我将获得一个崭新的自己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陌生的人啊,让我带给你
一个很是熟悉的祝福
祝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祝你和你所爱的那个人终成眷属
祝你能得到这尘世中
所能得到的所有的幸福
而对于我
有了这一间面朝大海的房子
和这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便足够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将因此而幸福
把每一个日子都过的如同神仙一般
夜
夜,黑漆漆的夜
村前有水
小溪里的水流进了池塘
池塘边有树
树林里有鸟鸣
荸荠在泥地里长大
鱼群在一个少女的梦中游行
那个少女的母亲来了
脸上的笑容竟然只是昙花一现
仿佛是个哑巴叫门
我的加入并没有
为这个世界添加更多的色彩
这一切的一切
都仿佛是黑夜凸出的嘴巴
更没有哪一扇门准备
为我来开启
我把我的名字
刻在了魔鬼的唇边
日 光
梨花的影子
在一面土墙上摇晃
牛铎声声
太阳就要落到山后去了
两位小堂弟来了
像是两段木炭
回光返照
我手中的皮鞭上带着血痕
村 庄
村庄里住着守寡的母亲
守寡的母亲养活着她的一双儿女
父亲不在了
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草屋的后面有他的坟墓
芦花开了
那个叫芦花的女孩是我的妹子
我们在母亲的注视中长大
早已经忘记了
那被埋在坟墓里的父亲的模样
一个女孩子
她跑跑跳跳地走来
脚上的鞋子
被草地上的露水打湿了
她脱下了鞋子
露出了两只白白的小脚丫
她的表情有一些忧伤
望了望那
被称之为家的一排茅草屋
和正在和泥抹墙的父亲
以及正在和面蒸窝窝头的母亲
她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
一朵山桃花从她的耳边落下
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是还有另一朵么
还是她早已经送给了什么人
又被她忘记了么
还是什么人趁她不注意时
将其摘走了呢
然后是春天的风
秋天的雨
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
当我得知了她的秘密时
她却已经去到了别处
一个我从未去到过的地方
我们被一道竹篱和一条小溪隔开
仿佛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只好到梦里去与她相会
额济纳姑娘
额济纳,一个
仿佛是漂浮在沙漠上的村庄
十天之后我要去那里定居下来
那里有五谷丰登和鸟语花香
还有一个等着我去采摘的果园
一个与我萍水相逢却一见钟情的姑娘
秋高气爽,她是在甜甜地睡着
等待着我的吻去将她唤醒
我像是一阵风吹过一座座沙丘
也来不及去与那些马和牛打个招呼
因为我是急着要用我的吻去将她唤醒
啊,那睡在我梦里的额济纳姑娘
雨 滴
一滴雨水,晶莹的露珠
仿佛一枚衔在松鼠嘴里的甜蜜的果实
又仿佛一只
长着蓝色羽毛的小鸟
穿越了漫长而又广阔的时空
滴落到了我的心上
并在我的身体里停留了片刻
是早晨的阳光
让她和我都变得明亮非凡
终于,她落在我的枕边
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的小床
即刻变成了芳香四溢的果园
我的身体仿佛
被一只大鸟的翅膀托起又落下
然后,我便与她,那雨滴
融合在了一起
我是因为她而了解了我自己
也同时拥有了我自己
妻子和鱼
我抱着她
仿佛水抱着鱼儿
我伸手去触摸
那开在鱼儿嘴边的花朵
我的鱼儿是个哑女人
睡在水的下面
就像我时常在梦中
孤独地死去
一条河从我的身上流过
也通过我的口
流入我整个的生命
将其冲洗得干干净净
河水分开,成无数支流
然后又合拢,将她
我的女人,我的妻子
抱在怀里,也是我的怀里
没人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水和鱼原本是同体的生物
离开了我的妻子
我只是一个装满了水的口袋
坛 子
这是我放开手所要讲述的一个故事
一个坛子对我打开了一个洞窟的门扉
这门扉打开了就不会再关闭
今夜不会,明夜的明夜也不会
我用额头去撞击一口铁钟
发出的声音如同大地般宽厚
我是头一次进入这坛子
先是我的头,然后是我的脖颈
我的脖颈上有着虎豹一般的花纹
我的肩部被卡住了,于是
我只好靠想象来继续这旅程
我对这装满了水的坛子充满了敬意
肉体的接触由此开始
精神的结合还要等待一些时候么
我惊讶这坛子怎么会长出脚来
水从坛子里溢出并顺着外壁流淌
这时,我的母亲突然闯了进来
她问我关于生育的那些事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我对这装满了水的坛子没有任何异议
我对这装满乳汁的身体充满了敬意
思念前生
庄子是个小孩子
在泥淖中洗手
洗出了掌心处的一丝宁静
然后又洗自己的身子
仿佛在洗着自己的衣裤
口袋里装满了尘世的嘈杂
他想变成嚎月的狼
让骨骼从自己的体内长出
到自己的体外来
如同一株老树的枝杈
他的肚脐将成为一个起点
或许我就是那个庄子
我抚摸着自己
仿佛是在抚摸着一棵老树的干
我走进我然后又走出我
我是光着身子来到这个世界的
当然,我还要光着身子离开
我的母亲给了我一把
可以随意进出那扇门的钥匙
钟 声
夜半的钟声里
作为一国之主的皇帝在恋爱
他的身体仿佛火焰
在熊熊燃烧
两山之间是一处神秘的所在
红色的山谷,红铜铸就的兵器
一只大鸟飞了近来
用头奋力撞击着那钟
打钟人赤裸着身子
突然吐出一口血
一个说不上名字的生物
行走在旷野里
那女人是他敌人的女儿
是起义军的女首领
在夜半的钟声里
作为一国之主的皇帝在恋爱
帐篷和房子
早晨
你在草地上碰落的
一滴滴露水
总是
与你的爱人有关
中午
你在自家的门前饮马
眼神在那株青桠树的梢头
停留了片刻,这其实
也与你的爱人有关
暮色里
你呆呆地坐在窗前
这也是一样
与你的爱人有关
虽然你不承认
当狂风骤起
泥沙俱下
老天哭得死去活来
这自然
也与你的爱人有关
只是很多真相
都被用爱情支起的帐篷
或垒起的房子遮蔽起来了
但那帐篷和房子
也还是与你的爱人有关
怅望祁连之一
那是些死了的野马
死在了我的昨天和明天
但今天它们却还活着
在同样属于今天的湖泊里饮水
天空中飞翔着一只大鸟
雪从一棵樱桃树上落下来
牦牛的头骨被挂在墙上很是安静
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哲学问题
我的昨天和明天都已经死了
只有今天还在
我今天的马
只能在我今天的湖泊里饮水
怅望祁连之二
星宿,刀,乳房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
从雪山上不停地
流下来的东西……
流星如雨
是天空脱落的羽毛
村 庄
在一个五谷丰登的村庄里
我安顿下来
虽然,不食人间烟火
那才是我每天过着的日子
虽然,黄昏和雨水对我都很重要
但随手能抓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尤其是那些悲伤
让它们都消散到九霄云外去好了
月 光
今晚月光多好
照着这一片湖水
湖水里有盐
湖边上是我的马
在饮着那湖水
今晚的月光很美
我坐在湖边上静听
我的马饮水
和一群羊
咀嚼着青草的声音
我的心中有一个地方
那是我在梦里
也不敢涉足的所在
今晚的月光像一条小溪
我随着它流进了湖底的深处
雨
夜里
举着红色的雨伞像举着火把
到村外去
看被雨淋湿的麦田
在神的面前将火把熄灭
我们背对背或面对面地坐着
你像个仙女
又像是一株弱小的麦苗
月儿如熟透的香蕉
也像一条瘦弱的美人鱼
在暗蓝的天上游泳
从我的这一边游到你的那一边去了
我重新把伞打开
不是为了雨
而是为了要把你保护起来
你的裙子已经化作了梦里的彩云
孤独的女孩儿
孤独得像一个女儿国的国王
之所以住在我打开的伞里
是为了忘记所有的过去
敦 煌
敦煌石窟
像是马肚子下面悬挂着的
木桶,硕大的乳房
嘀嗒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人们开始向这里聚集
他们的鬓角处
斜插着随手采来的花朵
是许多年以前的一场林火
造就了这个神圣的地方
人们在这里交换粮食和盐巴
或许也包括羊和女人
是谁,在死亡之前筑巢在此处
并且在洞壁上画上了自己的形象
还有一些雌性的昆虫和禽兽
为了能让它们在今天
生育出无数的儿孙
为了他的愚昧来传宗接代呢
黑 夜
黑夜从天空中落下
也从大地上升起
人被夹在二者之间
被孕育出来
你从远方来
我要向远方去
我们在午夜时分邂逅
邂逅在一根枯木上
麦田里
没有了麦穗
只剩下了麦秸
和饿死的人
场院里
我看到一把草叉
在谷仓里
我看到了魔鬼的眼睛
我们去草堆中睡一会儿
好了,明天
你头发上的草叶
会给人们带来许多的猜想
太平洋
太平洋的太平
是劳动者劳作之后的休息
也是战斗着战斗之后的喘息
这也正是人类
得以继续存在的希望
我们都是太平洋的子孙
但太平洋又是谁的子孙呢
在太平洋的水底
我看到了一位老者
用他含泪的眼睛看着我
或许我已经
下潜到了这太平世界的尽处
最后一夜
今夜
你和我的最后一次约会
你的长发
让我感受到了太多的寂寞
飞机场的灯光很亮
牧羊人的歌声很是苍白
你的长发很黑
比没有月亮
也没有星星的天空更黑
今夜以后
你将是我永恒的伤口
就如同黑夜
是这个世界永恒的伤口
明天
我将登上一座雪山
去与一个玉肤冰肌的女神相会
或许,我将永远睡在
她寒冷的怀里,且永不醒来
春 天
春天,死去的孩子全都复活了
有人不解
他们的死去竟是一时的沉睡
为什么会有这如此长久的沉睡
春天,醒来的孩子们在啼哭
像是刚刚出生的孩子一样
他们扯乱了大地的头发
母亲的疼痛在大地上漫延
只有一个孩子不曾醒来
他是黑夜之子,寒冬之子
他热爱着自己的故土
如同一具死尸热爱着墓窟
他是天空之子,也是大海之子
但他没有了鸟的翅和鱼的腮
于是他甘愿与地下的虫豸为伴
甘愿让他们把自己的骨骼也嚼碎
青 铜
这一座坟墓里所埋葬的
除了他的墓主人之外
还有许多随葬的青铜器皿
以及先前死去的我的父亲的父亲
祖父的祖父,还有即将死去的
我的儿子的儿子,孙子
的孙子,除了我和我的我
喜爱飞翔的是鸟的翅膀
能淹没陆地的是海水
我的我只是陆地上的一株小草
它将自己的生命系在腰上
把生命的隐私锁入上衣的口袋
他知道飞在天上的白鸽
是屈原穿过的鞋子
与郑袖有过一段暧昧的故事
三更过后,编钟奏响音乐
我们把天上的月亮看作自己的心脏
为了屈原的那些疑问
让我们和嫦娥一同甩着长长的衣袖
跳起寂寞的舞蹈来吧
阿尔的太阳
到南方去
到阿尔去吧
那里除了情人和面包之外
还有火辣辣的太阳
至于那一群苦命的孩子
那一群落入泥淖里的孩子
没有了你的照顾
或许会比现在活得更好
到南方去
到阿尔去吧
火山从地下喷出来的
是这个世界多余的精力
也因此可以
不计后果地来生育小孩子
这些小孩子
也许永不会长大
到南方去
到阿尔去吧
睁开你的第三只眼
举起你向日葵一样的手掌
画天上的太阳
和地下喷出的火焰
画你自己
梵高啊梵高
我的长着红头发的哥哥
猎 人
那个山岗叫猎人
一个猎人死后
人们将他埋在了那山岗上
他是个画家
他只画他的妻子
画中的妻子
被他称作是自己的粮食
他的妻子
是他握在手里的猎枪
他握在手里的猎枪
是他梦里的村庄
阳光和女儿
阳光透过树荫
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我的胸口感觉到疼痛
是心脏出了问题么
这地下或许什么都有
甚至埋葬过什么人的尸体
有人为我盖起一间草屋
把我的陶罐和宝石搬了进去
那些穿着花衣服的少女
仿佛都是我的女儿
我真的享受得了这许多幸福么
我已经要眼花缭乱了
鱼篓,竹篮,和布袋
我孤独得仿佛一个鱼篓
水中没有鱼
我被舍弃在没有鱼的水里
我的孤独又仿佛是个竹篮子
用它去打水
注定是要空手而回
我的孤独
还仿佛是一个落入水中的布袋
袋子里装入了几块石头
然后我也钻了进去
虽然最终我的尸体被打捞上来
但已被鳄鱼吞去了半个脑袋
早 晨
早晨是一只小鹿
从我的身体上走过去
她的脚踩到我的肚皮上
甚至还踩了一下我的额头
让我为之而感觉到了
这世界的美好
早晨,山洞外的野花
开到山洞里来了
她们仿佛什么虫子
顺着我的身子向上爬
先是我的脚,腿,然后是躯干
最终来到我的耳边
悄悄地对我说了一些
让我肉麻的话
不错,这个世界的确很不错
但当那小鹿和那些虫子
一起来吻我的嘴唇时
我却发现她们一时间都
变成了燃烧着的火焰
我的嘴唇被烧伤了
接着我的整个身体也都
燃烧起来了,我
变成了一团火,发出的光
把整个山洞都照得通明
就这样吧,这个世界
真的是好到了极点
九 月
九月,众神死亡的日子
草原上到处都开满了野花
风从远方吹来
夹带着一点香火的味道
我想着如何将我
从这草原上得到的一切
都如数地归还给它
日如悬鼓,月如明镜
我骑着马走过千年岁月
马头抬起,我的琴声悠扬
九月,众神死亡的日子
我哭干了眼里的泪水
果 园
一间草屋
母亲的乳房
两扇被婴儿哭开的窗子
鹿的眼睛和角
挂在树上和装在
筐子里的果实
盛在盘子里的樱桃
像是滴在盘子里的血
母亲垂着头
头发也垂下来
几乎要盖住了婴儿的脸
婴儿的哭声
仿佛一件什么乐器在演奏
让我想起了童年
和我的老母
脸上也挂满了泪水
……
自杀者
伏在指向下午的表针上
似乎是感觉到有些疲乏了
窗帘一会儿被掀开
一会儿又垂下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
在悄悄地操纵着这一切
伏在一把斧子上
像是在演奏着一首古琴曲
绳子盘在窗下
像是一条被冻僵的蛇
枪栓已被拉开
你的心早已回到你的来处
像一只中弹的鸽子
躺倒在它的家里
从六月到十月
六月,她还在
用雨水来囤积月光
七月,她便去弹棉花了
到了八月
我看见她去扎耳朵眼儿
那枚订婚戒指
是她手指上开出的花
十月的婚礼过后
她吹熄了一根根烛火
从此,一扇漆黑的大门
将她关进了夜里
明天的太阳能照亮的该是
她的另一个自己
死 亡
那个走在水边的少女
水面上有你的倒影
请你到这收割后的麦田里来
把我散落的尸骨收集一下
至少可以带走我的一根肋骨
放到你拾麦穗的篮筐里
将它带到你将来的婆家去
如同带去你丰饶的嫁妆
只是不要告诉
那个正在草堆上
为我晾晒我昨天脱下的
那几件衣服的
我的妈妈,她老了
不要让她为我的离去而哭泣
我和她说我只是要去一个稍远的地方
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她身旁
再穿上那几件被她浆洗过的衣裳
并给她娶回一个漂亮的儿媳
漂亮得和你一样
你至少要带走我的一根肋骨
此时它正与我的过去纠缠在一起
你要用一点力气将它们拉开
我的每一根肋骨都该有其各自的未来
五月的麦地
五月的麦田麦浪滚滚
可以将所有喜爱诗歌的人聚集起来
兄弟们来自于四面八方
可以称作四兄弟也可称作八兄弟
他们各自背诵着各自的诗歌
用着各自不同的语言
他们拥抱在一起就像亲兄弟一样
从此之后我不再是孤独的诗人
即便当我一个人坐在麦田里的时候也一样
就像河滩上的鹅卵石子一样
天底下所有写诗的人都聚集在我身边
无论黎明还是黄昏都是好时光
天空如穹隆将我们笼罩在麦田里
即将成熟的麦子是我们的粮食
我用我的语言来朗诵一首属于我的诗
我可以没有眼睛和耳朵
但我唯一不能没有的是我的诗
五月的麦田麦浪滚滚
我的诗和这麦田一样一望无边
以梦为马
我要做永恒精神的追逐着
和一时名利的情人
以梦为马的饮者,高举着火把
与猛士和小丑游走在同一条路上
几乎所有人手中的火把都熄灭了
只有我手中的还在熊熊燃烧
以梦为马的诗人,我高举着火把
径直走向更深的黑夜,将别人甩在了后面
唯我为大,以诗为圣
即便是那抹金涂碧的敦煌也只好甘拜下风
我是以梦为马的饮者,诗人
我要整个世界都围绕着我来旋舞
所有人都要走过我门前的那座小桥来见我
我是住在一个古牢房里的囚犯
我要所有的事情都重新来过,以梦为马
我要把这牢底坐穿,然后直入天堂
以梦为马,我是个亘古不化的冥顽
要么静止不动,要么超越光速
我将把宇宙外的宇宙作为自己的家园
在哪里囤积下足够的粮食
我要创造另一个星系
以梦为马,我要成为太阳
我或许会因为好高骛远而一事无成
但我的诗,我的梦,以及我的马和酒
都将因此而永垂不朽——
德令哈日记
今夜我在德令哈
今夜我拥有的除了戈壁还是戈壁
在草原的尽头我两手空空
流星如雨,我却握不住自己的眼泪
这是一座荒凉的城市
这首诗也该是我最后的抒情
德令哈,我的姐妹
今夜我不再关心人类,只想你
两个村庄
和平与爱的村庄
诗与梦的村庄
村庄里住着老迈的母亲
村庄里住着情人
村庄里有酒
村庄的四周都是麦田
这里相继诞生了两个诗人
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普希金
风吹过麦田,吹过村庄
空气中飘过麦香
普希金的头发很长
我的头发很短
两个星星坠落在一个水塘里
一个母亲怀抱着两个孩子
一个睡在诗里,另一个睡在梦里
梦里的诗和诗里的梦有着同样的意义
夜深了,风越吹越猛
母亲的怀抱渐渐变得冰冷
两个世界被一道山谷隔开得很远
和普希金相比我睡得更沉
那年……
那年
兰州的麦子熟了
那年
在黄河里当艄公的父亲回来了
那年
三叔背着麦子到家里来了
那年
父亲和三叔聊了一夜
那年
我也回了趟家,带回来一身的黄土
那年
我认识了你,并开始写诗
死 亡
漆黑的夜里
魔鬼的笑声穿透墓壁
我听到有木板断裂的声音
那年的洪水很猛
仿佛一只浑身着了火的老虎
这笑声也一定可以让老虎骨折
当洪水退去,河水开始结冰
跛足的老虎会来到窗前
向我询问来世的消息
一块木板
被你的笑声拦腰斩断
葵 花
雨夜
偷牛的贼
到我的梦里来
采摘葵花
并不是因为
那些葵花快要死了
在其还未长成的时候
葵花开在我的梦里
也开在我的肩头
那里没有太多的水分
偷牛贼是只笨拙的鸭子
那双带蹼的脚
在我的后背
也在我的肚皮上踩来踩去
让我的感觉很是不爽
我的葵花快要死了
蔫头耷脑的
要拿走就快些拿走吧
我已厌倦了这装饰
我是个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一头挤不出奶水的母牛
我在深睡
深睡在自己的梦里
雨夜里
偷牛贼是个笨拙的鸭子
就如同梵高是个笨拙的画家
于是乎我变成了一头病牛
蜷缩在他的画布上
或者恍惚之间
我也会突然站起来
去麦田里奔跑
我的身上开满了葵花
家 园
脚踏实地,停止环疑
停止那些不必要的追问
流出你的汗水
也流下你的泪水
去浇灌你的麦田和果木
重建自己的家园
生存无需理由
有了土地就有了自己的归宿
如果不能长出麦子,结出果实
也不要因此而抱怨
因为至少还可以等待
或许明天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想拒绝也拒绝不成
风把一缕缕炊烟送走
告诉这个世界说
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园
属于家园的那些其他的东西
你是一点一滴都不会少的
询 问
我
在刚刚返青的麦田上奔跑
太阳闪着光
那些积雪也闪着光
白色的光
有些债是无法偿还的
比如我对麦苗所欠下的债
还有阳光和积雪
它们给了我那么多
美好的感觉
我要怎么样才能
偿还我欠给它们的债呢
还有那么多的月光为我而洒
那么多的星星为我而坠
我要怎么样才能
偿还我欠给它们的债呢
答 复
我的麦田里
到处都悬挂着我的诗篇
我的心
却时常被麦子的质问灼伤
我站在阳光下
也是赤足站在麦芒上
我的脚掌心
那是我生命中
最最脆弱且最最敏感的所在
除了诗
我能给你的回报还能是什么呢
那捧在我手里的是我的血和我的泪
那些诗篇或许能为你赶走鸟雀
我能给你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因为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鞋 子
我想
我生活得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
我生着一只左脚也生着一只右脚
它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鞋子
我从另一个世界里走来
尽管我自己也并不喜欢这一个自己
但还是当众打开了自己的行李
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
我什么也没从那个世界里带来
黎明时我坐在这一个地球上
到了黄昏时我也还是坐在这一个地球上
这地球虽然只是个悬浮物
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将它一脚踢开
或者我就是一棵什么树
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入这地球的内核
任谁也不能把我从这地球上移走
除非是将这地球搬走到另一个星系和宇宙
或者我只是一只在深夜里走过屋脊的猫
一个耸身便跳到这地球的肩膀上来了
……………………………………
我想我生活得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
但我真的说不清明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
我的头会从我的哪一只鞋子里钻出来
故 乡
老乡,能在海上见到你们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多少年来我们所能做的事就是努力地忘记自己的故乡
我是把追求幸福当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
并且坚信那幸福是存在于距离故乡很远的地方
老乡,你看这海浪,它比故乡的粮仓还要高大数倍
但它能带给我的除了恐惧也还是恐惧
今天我见到了你使我想起了我父亲和母亲的模样
还有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和我同他们一起做过的游戏
老乡,请带着我离开这大海,离开这恐惧
请把我带到我所从来的地方,我的故乡去吧
从今以后我要把回归故里作为一项伟大的事业去追求
因为我发现关于幸福在远方的说法只是一个骗局
老乡,我要回到我所从来的地方——我的故乡去
那个地方最好是没有任何变化的过去
我的父亲和母亲还要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我要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把那些游戏再做上一千次
半 坡
抓起一把肮脏的泥巴
雕塑一张农民的嘴
让时光停留在西安城外
一个被称之为半坡的地方
多少次为了这张嘴而闯入都市
多少次又不得已而回到半坡
那些独轮车运送着希望和绝望
让那条浐河
记录下他们当时的模样
像战士一样出征
又像俘虏一样回来
那含混的语言里夹带着血泪
那些愚昧里包含着智慧的罪恶
那些生命里孕育着死亡
父亲是张着嘴死去的
谁也没有办法将他张开的嘴合上
那张吃饭的嘴没有饭吃
那张吃盐的嘴里飞出了两只麻雀
那张唱信天游的嘴喊出了
一道道耿直的山梁和一条条辗转的沟壑
半坡的黏土烧制出的陶器也张着嘴
从那些墓穴里找不到一粒粮食
累累白骨堆积起来吓走了村姑的美丽
只剩下一些丑陋等着我来受孕
最终我选择死亡来做妻子
让死亡与死亡结合来换取这世界的新生
啊,半坡,我想知道你另一半的样子
风
风很美
是因为水的波纹很美
以及山的头发
和山的乳房
大自然的乳房
都在
不必说话
因为不说话的时候
尤其美
但我还是憋不住说起话来
于是这美便消失了
这是我的罪过
我始终不能饶恕我自己
于是我去死
让一切恢复原状
就让风
作我死亡的证据
青海湖
七月
我开始有了性别
也因此而有了爱情
其他的事
一股脑都来到了目前
任何事情都离我很近
青海湖离我很近
我一伸手就能摸到它水里的盐
湖边上的那一溜蜂箱
让我感觉到了甜蜜
我也因此变得可爱起来
草地上开满了花朵
我躺下来,它们便开满了我周身
我一个耸身
便骑在了马背上
我一个翻身
便进入了天堂
不错,我还是个情种
是一朵含有毒素的花朵
上帝啊,快熄灭我那爱情的火焰
否则,它会跑到马的肚子里去
酿成一场灾祸
上帝啊,快熄灭那爱情的火焰
不错,我是个回头的浪子
药箱上有我的名字
一路走来
我治好了许多人的病
但现在却轮到我了
我的骨骼生长到体外来了
挂在我的身上
如同杨柳的枝条
我跋山涉水来到这梦中之地
青海湖,你竟是我的墓地
暮色苍茫
所有的候鸟都已飞走
只剩下我
我将与这美丽的湖水并存
妹 呀
妹呀
我是从竹林中走来的竹枝
和从松林中走来的火把
我就是你梦中的那个满头秀发的新郎
妹呀
我是从晴天里落下的霹雳
和从雨天里生出的太阳
你就是我要抱在怀里打滚儿的新娘
妹呀
请接受这两片火辣辣的嘴唇
请接收这张可以吞吐鱼群的嘴
请咬住我的舌头不要再松开
妹呀
这谷仓中有的是粮食
让我用诗句来装饰你的额角
看啊,这所谓的天堂正如同棺木一样美丽
萨 福
几个美貌如花的女人
聚集在花园里
用嘴唇相互采摘着
那开放在各自嘴唇上的花朵
萨福,萨福……
我听见有人喊出了萨福的名字
萨福,一只扑粉的花蛾
用她的手指抚弄我的杯子
杯子中的水便因此而沸腾起来了
哦,莱斯波斯美丽的女儿
我因为你而想到要做一个女人
和你一起走向海的深处
红色的云儿盘在头顶
染红了每一只飞鸟的翅膀
我扯住了你芬芳的裙带
但风儿却将我遗弃在了荒漠
我要如何才能再一次找寻到你的踪迹呢
祈 雨
我祈求雨
以及由雨带来的毁灭
窗外的星光和室内的炉火
下一场雨吧
我要在这雨中跳最后的舞蹈
我想明天一出门
就遇上一个可以把我埋葬了的人
我想让他用路边的积水
把我的尸骨洗净
我想让他用路边的积水
来洗净我一生的过错
下一场雨吧
我要在这雨中跳我最后的舞蹈
秋
折下一根光秃的树枝
如同去除一根自身的肋骨
在沙滩上写下逝去的青春
然后背起年迈的父亲
走入冬季,用不了太久
足迹将被飘飞的大雪掩埋
或许,我们还会失去前行的意志
死的恐惧将充塞我们的毛孔
问谁的声音能抵达夜的深处
谁能用自己的骸骨制作成长笛
秋已来临,秋还将离去
谁能用自己的骸骨
摆出一千种离别的姿态
告诉后来的人我们去了何处
八月之杯
这八月像是我手中的杯子
而我就坐在这杯子后面
也许我一辈子
也不能把这世界看个明白
这匆匆的八月
装满了我的狂想
我要将我和这个世界捆绑在一起
去到地狱里接受上帝的鞭打
秋已深
秋已深到极处
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
谁在叫喊
用被称之为诗的语言
该得到的还未得到
该丧失的
却早已经丧失殆尽——
花楸树
美丽的花楸树
把新的一天带给了我
有了今天
我便拥有了幸福的一生
这太阳是属于我的
还有我的梦和我的马
胜过昨天,和昨天的昨天
过去,以及过去的过去
这花楸树像一把利斧
把我和我的过去
以及我和我的未来劈开
让我成了一个如此真实的自我
月 儿
这月儿
是患了白化病的猿
它的手臂和尾巴都很长
正如同那可以
照到我房间里来的光
有的时候月儿也会流血
流乳白色的血
沙哑了山寺的钟声
也散落了我一头的黑发
使我一时间
变成了年迈的少年
那白猿在掘一口水井
面上露出诡异的笑
它不知道
我是一个没了故乡的人
马厩里的歌声
是到了
把包袱从肩上拿下的时候了
这样可以让我们感到轻松一些
果园里没有了果树
(即便有也结不出果实)
马厩里没有了马
(即便有也飞不上天)
床板上躺着病入膏肓的你
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要为你唱一首欢快的歌
你头枕着自己的鞋子
赤裸着身体
像是一只骨瘦如柴的山羊
你说你是来自于火星
是为了寻找到一个
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说你太孤单
孤单得像是一棵沙漠里的树
你说你太沉重,仿佛
整个地球都压在了你的肩上
如今好了
我就是那个你要找的人
我要将压在我肩头上的地球拿下来
为你唱一首轻松且欢快的歌
我要你的病尽快好起来
成为一个和我一样可以走来走去的人
我们一起回到一个
果园里有果树且果实累累
马厩里有马且可以行空的地方去
我要为你唱轻松且欢快的歌
我要与你一起
回到我们所从来的地方去
哈,或许
我或许也来自于火星
那个遥远的星球
中 午
那是我漂浮在海上的尸体
所想起的最后一个中午
一个穿着花衣的女子
躺在一扇木门上被河水带走
梦中的我
高举着一支火把
我对着天顶
高喊着我爱人的名字
我的窗台上
供奉着一个为她祝福的杯子
【长诗】
传说·天风乍起
在远方的远方或远古的远古,有我们源头的源头。一只大鸟从北飞到南又从南飞到北,在天地之间留下一道苍白的印记。一股又一股的热带风暴,用它的眼睛巡视着大地。我们无数次追问,但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答。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语言在磨难中变得愈加含混不清,那些山山水水在画者的笔下更变成了浓浓淡淡的墨渍。心灵的翅膀早已经折断,只剩下肩胛骨上的结疤和胸腔内偶尔的隐痛。但我们不想沉默也不能沉默,就让一切都从我这里开始吧!
1、老 人
午夜
从墓地里传来的箫声
(是谁吹出的呢)
要在即将死去的老人的衣襟上
寻找幸福的彼岸
(看来是要白费时间了)
告别竟然是
一段窃窃地私语
失眠者
是从白天里挑选出来的不幸者
也或者是被梦寐所遗弃了的孩子
留下来,聚集在一起
用以证明这黑夜的存在
喝上一口酒水
让野草在皮肤上生出
呼出一口气
让群山横亘在额头
沟壑纵横
深不可测的渊薮
狂风,然后是暴雨
头抵住悬崖之壁
脚趾抓住污淖里的泥巴
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
为了曾经的欢乐和悲哀
将黑夜嵌入内心
作为此生最珍贵的收藏
不
你们这些剃去了头发的
妖怪,魔鬼
我不需要你们的救赎
不要你们紫色的眼
和残缺的牙齿
我要去草原上追逐羊群
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是老人的梦魇
如一股激流
在荒野上宣泄着
老人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
似乎比这午夜的天色还要更黑
仿佛是一个衰颓的儿童
他的死无疑是意外的夭折
他生前的朋友是他的烟袋和魔方
还有那翻过墙头的月亮
和流过门前的小河
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这是老人说给我的最后的话语
他的烟袋
是他用来喷吐疑难的窗口
没有任何一只鸟从空中飞过
没有任何一颗流星从空中坠落
没有任何一片树叶可以掩盖住事实
没有任何一面墙壁能让我们参透这人生
太阳和日子都不肯体恤弱者
强盗最终会成为英雄不朽
去到一个背风的地方与沉默者交谈吧
把你的手指伸进他的眼睛里
把他所有的记忆
都从他的记忆里解放出来吧
什么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
后羿射日,嫦娥奔月
三皇五帝,七雄争霸,等等
兵马俑还会对你说出一些让你讶异的话
让你知道,我们
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老人啊
此时的我就躺在你的身边
我是在你之前就睡去的一个
但现在我醒了,虽然只剩下了几根枯骨
但我的头颅还在,还可以胡思乱想
而且我会重新站起来,穿上你脱下来的衣裤
走到大街上去,走到场院上去
向那些只知道白天的人讲述黑夜的故事
老人啊
但愿用不了多久你也会醒来
像所有死去的少年都能醒过来一样
让我们聚集在一起
把所有的黑夜都展示给白天
用我们说出的话
著作成一部宏伟的史诗
喝吧,朋友们
但愿我们的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2、歌 谣
在这里
每一株草都是一部传奇
将人神化与将神人化
没有人说得清二者的不同
果实从树上落下来
裂开,内核上写着感谢
让贪吃的松鼠将这无聊的人生
带入下一个痛苦的轮回
大喜的秦腔
与大悲的唢呐相遇
是场院上乍起的风暴
卷走了麸皮的同时
也卷走了谷粒
让我一时间痛哭失声
从草垛上滚下来
摔落了所有的乳齿
那天晚上
月亮化身成一个美丽的村妞儿
在树林中与我约会
每当她把手张开
就会有一首美丽的歌谣
从她的掌心里飞出
像是一只美丽的小鸟
让我忘记了肉体而专注于精神
最终变成了孤独的牧羊人
夜晚,我巢居在树上
白天,去与狼群决斗
爱情的藤蔓被岁月斩断
婚宴上没有新娘
新房里只有长长的叹息
饮者和诗人
谁能说得清二者的区别
居住在笛孔和琴弦上的我
将我的歌声作为祭品
进献给那些居住在城里的人
当我感到江郎才尽
秦腔便成为哺育我重生的乳头
同时,我还是个梦游者
我梦见自己成了一座喷火的高山
梦见自己成了个彩色的陶罐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公牛
正与一群母牛狂欢
终于,我躺倒在一个陕北的窑洞里
一个用没了牙的嘴巴
不停地唱着信天游的老太婆
把我送入了另一个梦乡
我是一盏油灯
端坐在自己简陋的愿望里
因为平凡而神奇
成为一个不必传说的传说
石匠们在岩壁上凿出一个个洞穴
我会时不时地去洞穴里坐一坐
一不留神便凝固下来
成了一尊佛像,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
再过一万年也不会被人们忘记了
只是这样的成功
还并不能被我自己认同
3、故 乡
故乡
应该是我长大成人的地方
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上
应该留有我千百次的凝望
那些岩洞的石壁上
该有我用柴刀雕刻的图画
太阳,月亮
还有喘日的牛
和嚎月的狼,它们
共同组成了我的图腾
永世都不会改变
大河边上的那座小城
曾经是我最最想去的地方
宽阔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
太祖母如同满月一般的笑
一次次把我的心照亮
让我觉得
我的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啊,一个小小的县城
竟然有着如此大的容量
甚至可以在手掌的翻覆间
记下许多双生子的故事
一奶同胞
却要不共戴天
让我一次又一次
将人生的前路迷失
还有那只小羊
已经在你的抚慰下睡成了枯骨
还有那条小船
谁知道现在在什么海域漂泊
被焊在铁树上的那只乌鸦还在
可开放在牢房边上的花朵却永远凋谢了
我想起了和外祖母一起生活的日子
把野菜当作春天去呼唤
直到喊破了喉咙
一个麻布口袋被放在墙角
我知道那是未来的种子
城外的那条大路
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远方
最终成了一个跛足的行者
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4、思想者
连续三个夜晚
山的额顶放出白光
终于
那居住在梧桐树上的凤凰
孵化出了后代
是个三身怪
如鸟有翅,如鱼有鳍,如木有根
这无疑触动了我思维的机关
我想起了远古的炎帝
孩儿们各有着自己的不凡
我向往天上的云朵
妄图超越那供奉着舍利的高塔
像是个软体动物
大摇大摆地爬过盛夏
在秋天即将来临的时候陷入沉思
不知是谁,将我命名为健忘
但我却不能不将他记挂在心上
在冬季来临之前
我要与一切都保持距离
因为我至今还是一个处子
我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有太多的残缺
我是个喜欢思考的人
需要太多的水分和营养
每个想法对于我都要怀胎数月
没有神话就自己创造
为此不惜牺牲整个人类的存在
远方的一座城市被掏空了
我便造出无数的儿孙去填充
我为一个新出现的国家命名为我国
在这个国家里我即是王也是臣更是民
我不在乎这也许是一个天大的谬误
城墙是在魔鬼的笑声里倒塌的
砌就那堵墙的不是砖瓦泥浆
而是文字和灯光的混合物
从印度背回的经书是没有文字的文字
释迦摩尼的手伸得很长
他的两只大脚时常在林间的小路上漫步
人们在就要死去的时候想到了活
父亲出入了一辈子自己的家门
临终前却要问我门在哪里
我独居在深山里
用呼吸去点亮天上的星辰
木屋外有松树,有梅花,也有竹子
我的邻居很多但大都是死去了的古人
我们靠在沙地上打滚来健身
靠心血来潮时的胡涂乱抹来构成艺术
至于文字,那是鸟雀和昆虫的游戏
太史公来了,问我们姓氏名谁
我们竟然在哄堂大笑中散去
在水面上留下些涟漪让他去胡猜
我是个靠着胡思乱想度日的人
一时的奇思妙想恰如一顿上好的晚餐
唱的最高境界是不唱
但我还是要在午夜里高声地唱
说的最高境界是沉默
但我还是要在无人处反复地说
不要让抚摸前额的手遮住了眼睛
请为烧饭的灶火再多加上一把木柴
神可以不食五谷但人不能
虽然凝视可以让即刻变成永恒
虽然我
终将成为一个传说
5、弥赛亚·诗神的诞生
太阳向天空也向海洋
倾泻着真理的消息
曙光带来黎明
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真理如利剑刺破空气
也穿透海水
日轮旋转不停
在我的呵斥下停下了脚步
我将我的歌——回忆与畅想之歌
如五彩的粉末喷洒在它的轮毂之上
亦如六色的岩石铺设在它西行的道路上
然后令它径直奔向黄昏——那辉煌灿烂的顶点
虽然只是一瞬,但对于我也已经足够了
携带着我的天空和海洋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已往的昨天
伴随着雨和雪
诗神降临到了我的笔端
(1982年,我才18岁)
让我在有了这一个自我之后
又有了另一个自我
于是,我的这一个自我
又背负着我的那一个自我
一个遍体鳞伤的陌生人
来到了这里,这个不一样的夜晚
(1988年11月21日)
我是来寻找天堂的
但诗神却把我带到了地狱的门前
这个遍体鳞伤的陌生人他到底是谁呢
他是我也不是我,是他也不是他
他是我的父兄又是我的姐妹
他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家
他眼瞎嘴斜,骨瘦如柴
奄奄一息,体温如冰
我只好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他
如同喂养着一只吸血的蚊虫
让整个世界的肚子都大如蛙鼓
雨和雪都下在海面上
我背负着这个老人
仿佛背负着整个已往的世界来到这里
这里是地狱的入口也是天堂之门
那天堂是在地狱的底里
于是我只好耸身一跃
竟然如同涅槃一样使自己得到了一次重生
那是宇宙的又一次大爆炸
我的两耳如被利剑刺入
真理的啸叫震撼了整个的乾坤
宇宙的诞生就是我的诞生
雨和雪下在大海上也下在黑夜里
而我却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还是我,他,却已经不再是他
一个变成了许多个,与我似曾相识
与我背道而驰,擦肩而过
他唱着,唱的无不是那些老歌
我在他的歌声里去重复过去的经历
我仿佛一块巨石被掏空了内脏
我没有翅膀但同样可以飞翔
我的歌声来自于我即兴的嚎叫
是谁将它们记录了下来的呢
我的诗稿如同白洋淀的席子一样漫天飞舞
但雨又下起来了,那无疑是我在痛哭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追回不可能,后悔更没有意义
有一天(1985年),是在秋冬之交
我连自己那薄如纸片的外壳也失去了
海水枯干了,岩石腐烂了
天空也失去了所有的内容而变成了形式
我呼唤我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回来
(1988年),我从一片荒野上
找回了被我丢失了的头颅
将它放到天上去,代替了已往的太阳
我呼唤,(1985),那些腐烂的岩石
重新凝聚起来,把有限的天空围成一个椭圆
火像水一样流动着,形成一个又一个旋涡
然后又突然腾起,整个天空都被烧红了
那太阳,我的头颅开裂成十个火球
让所有死去的都回来吧,是谁在说谎
大地裂开巨口将一切的一切吞噬
我终于醒悟,这世界上除了我
不可能,也不再需要任何精神的存在
那些普通人,就让其在欢乐中堕落下去好了
在一个岛屿上掩埋着十七位国王
山谷里到处回荡着他们生前发出的号角声
嘟嘟,嘟嘟,一会儿含混,一会儿清晰
流星如雨,射线如林,宇宙如一张巨大的网罗
只有我一个人,孤身一人端坐在
被称之为公社的会堂里讲话
讲我的诞生和经历以及我的不确定的未来
没有人听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
对此我也无须做出什么解释
哈,我原本就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狂徒
我是混沌的父亲,盘古的兄弟,女娲娘的小舅子
是从原始的天空中滴落下来的第一滴精血
我将自己为自己辩护,我该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我的肩上不该有任何的负担,我只好做一个江湖艺人
很多事情是我所不能干的,比如补锅,磨刀
还比如偷鸡摸狗,偷马卖牛等等
我要么整天抱着猎枪喝酒,醉了醒,醒了又醉
要么整天弹着竖琴歌唱,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
回忆女神是个放荡的女人
她生下了我,但却不能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
她说她和他是在曙光中相遇又在夕光里刹然分手
他是那么多的众多又是那么少的唯一
我是如此的不情愿又是如此地欣悦
我接受了我自己就如同接受太阳的降落和升起
我知道这世界本就是一部谁也读不懂的天书
但字里行间散发出来的腐恶之气我闻得到
行间字里所放射出的光芒我也看得见
我将它们都毫无保留的记录了下来
日出云散,我的诗渐渐排列成行
每个字都仿佛是一个抱着自己的头颅的笨人
他们思考着,让自己的头颅一次次爆炸
每一次爆炸都能开出无数朵五颜六色的花蕾
用不着掩盖了,让这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吧
要唱就尽情地唱,要说就尽情地说
跳起舞来吧,哪怕那景象如同是群魔乱舞
要哭就哭,要乐就乐,对酒当歌的日子能有几天呢
一部写满了吃人的书现在只剩下爱人了
我要将我的欢乐颂贡献个这个世界
既然天梯已经架起来了,我们为什么不到天上去旅游
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头颅,自己的太阳
去九天之外建立自己的国家,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吧
旧世界的雨和雪是从空中下到海面
新世界的雨和雪该是从海面下到空中去了吧
一切都要来一个颠倒,或者每个人都建立起自己新的坐标
在不同的维度里幸福的人也会各有各的幸福
6、天堂里的砍柴人
这天堂
不过是一座悬崖上的洞穴
突然有一天
一场大火腾空而起
将山下的人间变成了废墟
所有人都被烧成了焦炭
只有一个人逃过了此次劫难
他便是居住在那山崖下面的砍柴人
他从他爷爷那里知道了这洞穴
他也知道如何进入这洞穴
于是当所有的人都守在家里等死
或跑出家门四处逃窜的时候
他便钻进了这洞穴
成了人类在这场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再大的火也总有熄灭的一天
但谁能保证那大火不会再烧起来呢
于是他便在这洞穴中定居下来
他称这洞穴作天堂
称他爬上爬下的石阶为天梯
这石阶一定是他爷爷的爷爷们开凿出来的
除了那石阶之外还有一段神秘的石隙
那是任何别人都无法穿越的
也或许是上天专为他瘦弱的身体准备的吧,他想
这当然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一天,为了取暖
也为了造饭
砍柴人又将灶火点燃了
那柴当然是他去山崖下面砍来的
粮食当然是他在山崖下面开荒种植出来的
那柴是砍不尽的,因为没有别人砍
粮食也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只有他自己吃
但他突然想起来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与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了
于是他先是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将堵塞在喉咙里的一口粘痰吐掉
然后便对着灶膛里的火苗说起话来
火啊,或许我该称呼你为我的兄弟了
那时候我成年到辈地在山上砍柴
然后再将砍得的柴拿到集市上去卖
用卖得的钱买回粮食来供养我的老母
之所以能以此度日全是托了你的福
如果不是为了烧火又有谁会买我的柴呢
到如今我砍柴除了是为了取暖和造饭之外
如果还有什么目的,那一定是
为了我对你的喜爱,甚至是对你的崇拜吧
你看你,红红的火苗像是舞蹈的蛇
我真的想能与你一起舞蹈该有多好啊
但那一年的那一天,你为了什么
要一怒之下将山下面的那个世界烧掉呢
那是怎样一个美好的世界呀
我每天只是上山砍柴便能养活我和我的母亲
每次进城我还可以偷偷地看上一眼
那些阔太太和娇小姐们的胳膊和大腿
回到家里便可以想着有一天
可以娶了邻家的小妹子来做老婆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就像是要着了火一样
有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变成一团火
不但会把自己烧死,还会把那些阔太太和娇小姐
以及邻家的小妹子和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记得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的那一刻
我卖了柴从镇子上走回到家里来
鼻孔中似乎还保留着一丝
那些阔太太和娇小姐身上的香气
我坐在窗前等着邻家小妹子放学回来
但就在邻家的小妹子从我窗前走过的一瞬间
便听见有人喊着说着火了,然后
那大火便烧了起来,我恍惚看见邻家的小妹子
和我的母亲都被大火吞噬了,我仿佛看见
这个村子和那个镇子也都烧起来了
我恍惚仿佛看见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火海
终于,我看到那火也朝着我烧过来了
于是我只好跑,火在后面追,我在前面跑
终于我通过天梯跑到这天堂里来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而只有我还活着
难道那火是与我有着什么交情的么
难道这火的燃烧与我有着怎样的联系么
这火烧毁了这世界难道是我的罪过么
我要受到怎么样的惩罚才足矣减轻我的罪过呢
我要做点什么事才能偿还我对人类所欠下的债呢
让砍柴人没有想到的是那火竟然也说话了
老兄,你知道原本我是只会燃烧而不会说话的
这样的状态我也不知道已经保持了多少年了
但今天既然这世界上除了你已经没了别人
那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
来与你说上几句也不知像不像话的话了
你问我上一次的那场大火罪过在谁
这实在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说在你那当然是因为你是一个砍柴人
如果说在我那当然是因为我是一个烧柴的人
如此说来那正是我们俩的合作让这个世界才有了火
因为这个世界有了火才会最终被火烧成废墟
那除了我们两个是罪魁还有谁是罪魁呢
但你知道我们合作燃起的不过只是灶火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火在,比如天火
那火是通过雷电从天上降下来的
而那火之所以会降下来一定是因为地得罪了天
反过来也是一样,即在天火之外还有地火
那地火是通过岩浆从地下涌出来的
而那火之所以会从地下涌出来一定是因为天得罪了地
但天火再大也不能把地烧为灰烬
地火再大也不能把天化为烟尘
最终倒霉的也就只有生活在天地之间的生灵了
但这样的天火和地火也并不多见
因为天没必要总来得罪地
地也不可能总去得罪天
更多的问题往往会出现在人的身上
因为人是既可以得罪地也可以得罪天的
人的生命中本来就有火在燃烧着
但什么时候会从生命之内
燃烧到生命之外来却是谁也说不定
而且不仅烧毁了自身还要烧毁了整个世界
谁又能将其中的原因说清楚呢
人火,也可以称之为人祸
然后才是天与地也加入了进来
让那个本来很是美好的世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真真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了
但这所谓的人祸与你真的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别说你喜欢看一眼那些阔太太和娇小姐的胳膊腿
就是趁着没人看见偷偷地拧上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你想着要娶邻家的小妹子为妻
那就更没有什么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说不定邻家小妹子还巴不得能嫁给你这个砍柴人呢
火说的这些话让砍柴人的大脑有点发蒙
他有点后悔要与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但既然开了头就得有一个结果
于是他便把一个他亟待解决的问题拿了出来
火兄啊,不要说那么多没有用的话了
如果你真的有灵就请你为我指一条路出来吧
我现在每天想着的最要紧的事
是如何能找到一个女人为我生出儿女来
我要让这个就要灭绝了的人类重新得以繁衍
我要赎罪,也不用管我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了
柴兄啊,你该知道当年的那场人火
同时也是天火和地火,可谓三火并烧
最终的结果是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岛
但如果我判断得不错的话
那场大火是让那个世界分成三个岛屿了
你所在的这个岛屿上除了你再没有其他的人
但另外两个岛屿上还居住着什么人却说不定呢
我建议你做一个筏子到海上去寻找
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你会得到什么意外的收获呢
饭造好了,火也灭了
砍柴人与火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砍柴人就做了个筏子出海了
他想着自己会找到另一个岛屿上面住着的他的母亲
然后再找到一个岛屿上面住着邻家的小妹子
然后他就在其中的一个岛屿上与邻家小妹子成了亲
生育了许多儿女,繁衍出了又一个人类
他的母亲也度过了一个幸福的晚年
当然,他最希望的是那场大火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而他随时都可以从那场大梦中醒来
7、石匠
金字塔
古埃及法老们的坟墓
维特根施坦
要人们活在当下
自己却在62岁便死掉了
红色高原与红土高原是怎样的关系
荒无人烟的地方却有了我的足迹
这块巨石此时一动不动
但它的来历值得我们探讨一番
放一些石头在他周围
我们便有了一个聚会之所
于是我们
便有了我们的世界
几千年前的世界
让红色高原变成褐色
木柴烧尽了
那就来燃烧我们自己
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不都是一团火么
数学公式,勾股定理
将圆回归于方
长×宽×高
曾几何时
简单到有些愚蠢
拂去表面上的灰尘
加上一点叙述和议论
只剩下自我
人身体中最坚硬的部分
人于是成为匠人
黑夜里,点起一堆篝火
让沉默的爆发,已去的再来
把不可言说的都说出来
不分阶级和种族,甚至没有性别
没有逻辑的推导,没有宗教的教条
只有生物的本能,不需要称量
一块石头是十吨还是五十吨
这无关紧要,只要结实且坚硬就好
存在即是事实,世界本该如此
只要有风,人自可以飞天
太阳在神话里变成了一辆车子
不仅有形有色而且有了声音
石头与石头相遇,金属与金属相撞击
人与天的对语,本能与技能叠加
在黑夜还只是漆黑一团的时候
数字从阿拉伯飞来给人们带来一线光明
生命的本能牢固一如顽石
即便失去了自我也还是会依然故我
没有了繁殖但依然故我
没有了兄弟和子孙但依然故我
没有了相遇也因此没有伤害
没有了燃烧也因此而没有灰烬
事情复杂但道理简单
星移斗转但万变不离其宗
石头就是石头,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与大地同体,一如既往地仰视着天空
埃及人站立在金字塔的尖顶上
无所参照,无所凭依,倍感孤独和恐惧
于是他们坐下来思考
思考那天为什么就成了天
这地为什么就成了地
人为什么就成了人自己
石头为什么就成了砌就这金字塔的材料
其思考的结果无疑是使得他们自己也变成了石头
天空既是万有也是无尽的虚无
只有本能才能凸显实在
数学在一时间使人走进石头的内部
但最终人还会从房屋中走出来
将公式和定理留给那永恒的寂静
活在当下也活在过去和未来
也只有这样人才成其为人
我们也才算得上是拥有了这个世界
或许,人还是成为石头更好
不用开凿,也不必雕刻,甚至不用堆砌
不用读经诵经,也不必著书立说
将所有的知识和学问
都深藏在自己的心里直到死
但没有了语言和文字
这世界还成其为世界么
没有了过去和未来
那所谓的当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8、超越
铁匠的手艺很好
大脑却有一些愚笨
他打造了一副手铐和脚镣
时不时地给自己戴上
还打造了一间铁屋
在四周堆上了许多石头
时不时地自己住进去
目的是想让自己完全地静下心来
他的确是有一些狂妄了
结果是原本一个秩序井然的宇宙
险些被他的那些胡思乱想
搅合得一塌糊涂
说世界上只有天空和石头
这怎么可能
除非人也是石头
说这世界是我们的世界
可我们是谁
说这世界是唯一的
没有证明,你又怎么知道
说世界的中央是天空
四周都是石头
这不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说天空是封闭的,但又可以进入
但这进入只能是从天空外向天空内的进入
从这一块石头不可以超越天空到达另一块石头
哈,他是把他的小屋想象成这个世界了
定是时不时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说天空的行走不可能到达天空的中央
那大概是说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地了解自己
说在天空行走是没有速度的
最快的行走反而是静止
还有天空的中央是静止的但其周围是飞行的
天空的边缘是封闭的,天空的中间是没有内容的
在天空上的行走是没有方向的等等
这说的当然只能是他的这些所谓的思想
还有说人类是有着飞行在天上的愿望但却不能实现
那人类所指的当然就是那个带着镣铐的他自己了
终于有一天
他在那铁屋的墙壁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无知
终于有一天他抛却了自己以往的铁石心肠
且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想到其实自己也如地球一样有一个轴
可以围绕着这个轴来自我旋转
这是动与静的结合,是知与行的统一
去向天学习吧,把实有和虚无结合起来
把内容与形式结合起来
将这个世界看成一个浑然的整体
旋转,旋转,那是一种太奇妙的感觉
是漂亮之外的漂亮,更是美丽之上的美丽
一种无可言说的快感
从肉体出发直达所谓灵魂
由此他便实现了
从一个哲学家向艺术家
从匠人向诗人
从沉默寡言的隐者向长歌当哭的饮者的转变
从仅仅着力于一时到去追逐永恒
这当然可以被看成是一个伟大的超越
当他再一次走出那铁屋的时候
迎接他的竟是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雪
他竟然还成了一个可以与雪共舞的舞者
让整个世界都与他一同旋舞起来
雪越下越大
像是在为整个世界悼死
该去的就让它去了,该来的就让它来了吧
又一个尼采,又一个查拉图斯特拉
他所代表的或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诗剧】
太阳·渐入佳境
地点:赤道。
时间:今天,或五千年前抑或五千年后的一天。
1、盲人
多少年之后
我将梦见
自己是地狱里的王者
我将站在末日之下
但人的气味
依旧残留在我身上
当然
我还会有着
一张猴子的嘴脸
当然
我会活着
或者再苟延残喘上几日
我将来到地狱的门口
身边没有别人
天上也没有星星和月亮
(可谓是
前无古人
也后无来者了)
末日之下
除了灰烬的灰烬
仿佛一无所有
我或许还爱着
但爱的是黑暗之火
寒冷冰冻之火
我鄙视,蔑视,仇视那人类
包括
少女和王子
一切源于爱也毁于爱
我的泪水是湿漉漉的火焰
是午日的光辉刺瞎了我的眼瞳
我走进比黑洞更黑的地方
在末日下
我捧起一把灰烬向你们诉说
与其活着,不如死去
在地狱的门前
我要将这句话颠倒过来
与其死去,不如活着
我将这句话
刻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要将这灰烬的灰烬歌唱
因为在它下面
我看见了一轮朝日
那时
我将进入所谓的
时空隧道
回到儿时居住的小镇
见到父亲死在床上
母亲成了寡妇
我的母亲
也是人类的母亲
我曾经是她唯一的儿子
啊荷马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样
被生活的真实刺瞎了双眼
我们都是钻木取火的燧人氏的后裔
而他是谁
仿佛骷髅,在我的窗底发出怪笑
是的,我们能活到今日总有些缘故
因此要继续活下去
哪怕只是一只孤独的猴子
2、太阳城的王者
我已经原谅了我所有的唐突
且赦免了我所有的莽撞
我曾经是地壳的主
现在却要做日幔的王
我径直地走在赤道上
到处都是燃烧的火
我要径直地走到太阳里去
我要去经历太阳的热
我已经去过无数的黑洞和白洞
听惯了那些鬼哭狼嚎和无病的呻吟
我要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
没有臣民就自己做自己的臣民
我像是一个怪物国的首领
身后跟着一些形同斧子似的儿女
他们在阴间的世界里耗尽了青春的年华
手托着自己的脏腑进入了我的麾下
你们听着,这些丑陋至极的东西
你们只是地底下的生物,我与你们无话可说
我是太阳之子的灵魂
你们要么被火烧死,要么只能做我的喽啰
最好还是离开我,让我独自前行吧
我要去做太阳城里的王者
除非让你们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除非让耶稣,佛陀,天主都成为李白那样的饮者
我离开北方到了南方,远离了文明亲近了野蛮
我不仅要认贼作父,还要杀父娶母呢
我已经赦免了你们的罪过
你们就像当年放逐屈原那样也放逐了我吧
有待上天将血红色的画轴展开
有待太阳之巨轮从我的躯体上碾过
我是赤道的丈夫,我是太阳城的王者
让我的诗歌在巨轮的碾压之下飞出两肺
啊刚果河,有两次横穿赤道
那汹涌的波涛曾经把我所有的梦想摧毁
从一月到四月再到十月,我无数次经过天顶
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太阳的须眉
啊太阳,十个太阳,我诗歌的十个乐章
那是我与赤道结合生出的十个儿子,个个争强好胜
十个儿子各自携带着他们的兵器,刀枪剑戟
铜头铁额,耀武扬威,搭乘在一辆车上巡天游行
是的,那时候我将径直地走向赤道
在那一瞬间我将成为我自己
那时该是正午时分,上帝的发辫开始向两边分开
千万颗头颅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头颅
我看见了他口腔里的牙齿正在努力地呲向唇外
3、千年猿
被头脚倒置地扔入大海
无尽的黑暗和空虚
又被寒冷的大火焚烧
无尽的空虚和黑暗
但我却愈加繁荣
如一棵可以参天的巨树
似乎要将海底和天顶连接起来
架成所谓的天梯了
然而在赤道,谁还需要这样的东西
于是不如返祖,变成一只老猿
是的,我就是那只千年的老猿
出生在南方,生长在赤道
特立独行,无情无义,亲离且众叛
把血液还给了为母,把肉骨还给了为父
但终于还是未死,而且生育出无数的子孙
曾经是人,但一觉醒来便成了猴子
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幻想变成了现实但终归还要变成幻想么
他不知道,这些事他也不想去管
而且,一个头颅分成了两半
丢掉了半个头颅的头颅来到赤道
执着是一定的,孤傲也是必须
所有的同伴都去了喜马拉雅
只有我来到这赤道最终并成为这赤道
为成为了得道者而要为这道捐躯
古冈瓦纳大陆,似乎我就是
眼看见自己被四分五裂却无动于衷
因为我的心还在,以赤道为轴心
让我的五脏六腑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赤道又如同一把利斧将我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狗屁不通的猴子,另一半是诗人
一个无所不通的狂狷之士,疯子
他用人类作为镜子照出了自己的相貌
他从猿的墓门钻进去又从人的墓门钻出来
体验了一千遍异类之间进化的过程
他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日光
让上帝的泪水和自己的尿液流到一处
他让自己的精神去到太阳的火炉中冶炼
让自己的肉体去到上帝的茅厕中发酵
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看见了月亮的背面
我的腿骨与嫦娥和织女的腿骨交织在一起
我终于可以飞翔,即便周围
仍是无边的烦恼和无尽的伤悲
但靠着一双更加空虚和黑暗的翅膀
我仍要将我的信息传递到更远的四面八方
我的母亲也是万物的母亲
我的父亲,我宁愿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我的诗诞生在乌鸦托起的黄昏之翅膀上
在月亮背面竖起了一面铁板样的旌旗
海底裂开,喷吐出炙热的岩浆
这是一次伟大的分娩
正如同一轮朝日的升起
女人的伤口如巨盆般留在了月面
大海变成了盐池,我便是这盐池国的王
我要全宇宙为了我而大战再起
我要让所有的生物都白发三千丈……
这称得上是一首最初的也是最后的诗
是诞生也是死亡,二者之间只是匆匆的一瞬
站在宇宙中央的那个斧子样的生物就是我
假借着人声的节奏和旋律向你们说话
假借着王的威严和神的不可思议的逻辑
在隔壁有一群女人在合唱着空虚与黑暗之歌
她们是女神和妓女的混合体
她们的职业是琴师,护士,教员,武士,巫师
但在我的眼里她们都只是一些生不出生命的石穴
4、母狼
血在天上流
火在海底里烧
血是冷的,如冰窖里的水
神之父在山顶上布道
钟声在山谷里回荡
最终沿着隐居者的毛孔
进入了时空隧道
让女人返祖而变成母狼
海洋仿佛月亮的子宫
潮汐涌动不止
那些活跃在夜间的肉体,飞翔的肉带动着灵
使月亮渐渐变形成心状,卵状,羊头状
平原凄凉,光秃的山岗如同去了毛的兽皮
斧子还是斧子,人和怪物的后代
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布满了时间的创伤
火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被一只狂犬吠叫成了血,血流成河
离开了太阳的火已经不再是火
离开了狼群的狼也不再是狼
母狼的肚子里孕育着人的后代
它想在大海的旋涡中产下自己的幼崽
于是它来到了南方,来到了赤道
它要找到一条秘密的通道
直去到太阳的内核,去被绝对的零度掩埋
燃烧的火变成了淤积的血
斧子在大地的深处孕育着新的斧子
人啊,你这形如斧子的怪物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地消亡
回忆之天使又在煽动她那怀旧之翅膀
在一堆死寂的灰烬里找寻火星
点起灯来吧,他们歌唱着
他们不知道那是我的眼睛反射出的回光
5、无名
太阳在流泪,黑色的血,血色的夜
夜色包围着大地,大地上纵横着河流与道路
马在道路上飞奔,泪水模糊了人的视线
马的腿被锁链纠缠着,但它的肩胛处却生出了鸟翼
石头滚回到了先前的山上,陆地退却到海底
谁是沙漠的主人,所有句子都丢失了主语
谁在发号施令,十二个刽子手应声而来
二十四个节气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开会
女人被塑成了丰乳肥臀的雕像
陶罐被摔碎如同古墓里挖出的骷髅
大地母亲为了分娩而疼痛
所有的父亲都被绑在树干上活活烧死
那从上流漂下来的是什么人的尸体
那被埋在这一层尸体下面的一层尸体又属于什么人
摸一摸肩头,头竟然已经不在肩头上了
画皮被一层一层剥去,花花世界至此面目全非
将骨骼溶化在血液里,在需要时再提取出来
登上飞船,那是月亮的子宫,把自己藏在一个罐子里歇息
不要问我们的出处,更忘了我们的父亲是谁
不要想着去映照万物,也不要想着去衡量世界
不要去分辨鬼神,不要计较对的是谁和错的是谁
不要去赤道上寻找能为我们提供营养的乳房
让我们先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是谁也竞相忘记
然后再随意找到一个起点出发,径直奔向你心中的未来
那些张开着的嘴大概是在说着什么
但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那个在自称是独立到只有自己的王国里坐着的人是谁呢
他手中的杯子里装着的该是他自己身体中的最后一杯血液吧
杯子破裂了,血从破裂处流出来,染红了王座
谁是我之国的国王,他是坐在深渊里呢
他的王座下面有一条河流过,带走了他唯我的哲学
去与唯物和唯心的哲学相对抗,胜利是注定的
但此时此刻,他却被无尽的黑夜包围着,就要死了呢
谁是众天之王,那个居住在高高的塔顶上的是谁呢
无名的国王,统治着所有的国,从沙漠到沙漠
掌握着一切生命存亡的线索,最初的起点和最终的归宿
谁可以在百合花凋谢之前进入其花心
那最后一响的丧钟要有谁来敲响
那最后一只箭矢要在那一张拉开的箭弓上射出
众天之王,无名的天主,能不能将我在你手中的杯子摔碎
让我们将一生的遗传全部贡献到你凹陷的掌心里
让我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到去向另一世界的机枢
肠胃在沙漠上蠕动,水已经耗尽,人已经精疲力竭
所有的开始和结束已经厌倦了彼此的往复与循环
一切都是梦影,一切都是虚幻
没有谁会在意去与留,也只好随波逐流
众天之王,无名的天主
我们的灵魂早已经随风飘散
也不知能否有重新聚集起来的一天
但愿世界再从终点回归到起点
但愿每个人都能重新回到他们的童年
我们最终相遇的人或许只能是我们自己
在你面前有多大的名声也都只能是无名鼠辈
能一鸣惊人也固然还要惊神泣鬼
一惊一乍到头来却只能让自己增加死前的惭愧
我们既然已经把未来交给了无尽的虚无
谁还会计较最终的得分是九十九还是一百
但愿自己连原本的姓名都没有
把一切世俗的追求都当成秽物投进历史的垃圾堆
6、合唱
告别了以往也告别了当下
把自己当成上帝,把自己的命运重新安排
让耶和华和释迦牟尼坐在一起喝喝茶
让太上老君把耶稣基督当作小兄弟来招待
啊我是我,到了任何地方都要自由自在
啊我是我,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能被任何他人取代
来来来,让我们携起手跳一个集体的舞蹈
然后便各走各的路,唱一个永不归来
【长诗】
土地·走火入魔
第一章 老人与少女
将死的老人
充满了最后之情欲的老人
在死前要放纵一下
既干渴又饥饿
于是乎喝酒,于是乎吃肉
于是乎引吭高歌
他自称是神的花朵
来自千里之外的草原
遇见我,当然是我的福分
我觉得他像是一条大河
汹涌澎湃而奔流入海
而我只是这河边的一株小草
这老人的面容
既如一个灰色的大瓦瓮
又如一个平静的,古老的小村庄
在午后的树林里
老人拦住了我
一个正在写诗的女孩儿
老人拦住了我
夕阳西下
我的青春就此倾斜
月儿在戽水
星儿也在戽水
在他面前,谁也抬不起头来
伸手触摸天空
月亮笑了
变成了月牙
秋天
月儿弯弯
歌声如泪水涌出眼眶
在果园的一角
有我的坟
我的死亡和永生类似
第二章 神秘的合唱
对白:
老人:你是谁
诗人:王子
老人:你来自哪里
诗人:母亲——大地的怀抱
老人:你为何来到我的国度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只有死亡
诗人:请你放开她,她不是她而是人类
老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诗人:我可以把我的所有都拿出来给你
老人:你有什么
诗人:我的诗和我的命
老人:好吧,一言为定
那我就再年轻一回
那我就做个诗人
第一歌咏
鹰在空中盘旋
我在做着自己的梦
豹子在奔跑
追逐着一只羚羊
狮子醒了
它是狮群的王者
狮王拦截了豹子
咬死了豹子
鹰在空中盘旋
我在做着自己的梦
第二歌咏
豹子在马的皮肉下寻觅骨头
在少女的温柔下寻觅灵魂
一双阴郁的眼睛
一连串恶毒的话语
暴君膝下的狂徒
用蛮横咀嚼着真理
但我喜悦这豹子
我在它的身上获得了诗意
我的身上满是善良的病毒
我宁愿像一只羚羊那样被它撕裂
事到如今,豹子已成狮王的美餐
哲学只好匍匐在政治下残喘
山巅上,饥饿和瘟疫堆砌成王座
部落的图腾,一张饕餮的嘴脸
第三歌咏
坟墓中走出身披裹尸布的马和猪
拉着一辆囚车
在鼓点急促且细密,星光似火之夜
奔向城外的刑场
囚车里囚禁着的是一个盲目的巨人
他的眼睛已被挖去
在厨娘和女巫都已入睡的午夜
他被列为首个要被砍去头颅的罪犯
对,我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黑夜吞噬了记忆中的豹子和羚羊
我正在通过死亡前的最后瞬间体会刽子手的快乐
在黑暗中挥舞着手中的板斧仿佛是在舞蹈
是谁的泪眼在斧子的舞蹈中看见了诗歌
有谁会在斧子落下的瞬间听到了诗人的呐喊
那猪很是肥硕,那马也很是健壮
那巨人似的我蜷缩在囚车里一生不哼
这是绝望的车子,这是赴死的旅途
他要携带着一切奔向生命的终点
他心里正在打着的节奏正是马蹄与猪蹄的节奏
他要让这两种节奏交替构成自己最后一首诗的旋律
他的诗句在他的噩梦中蹦出如岩石般从山顶滚落
岩石堆砌成站台,无数人在等待着,一列火车
即将从他的身上碾压过去,啊,我的上帝
请不要饶恕我,如果没有诗句从我的肺腑中迸发出来
其实我们也是这样被拉扯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那就让我们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好了
我是一个渺小的巨人,一股原始力量的化身
我要肩负起的是将所有人从死亡中唤醒的责任
我在囚车中驾驭者那肥硕的猪和健壮的马
在赴死的路上写出了我最为辉煌的诗章
我因为罪孽深重而崇高伟大
更因为一无所有而拥有了这个世界
第四歌咏
黑色的玫瑰,魔鬼的阴户
诸神因此而衰颓
在村外割麦穗,在镇中煮羊头
以此追逐生命的永恒
黑夜何其黑
路途又何其远
把羊群丢弃在草原上令其自生自灭
将格桑花献给红脸膛的姑娘
让死去的获得重生
诸神因此而衰颓
生命在死亡中延续
既然该死的都已经死去
该活的就只能活下去
生命之间彼此残杀
那个永远不死的是谁
这个异乡人
难道他来到这里
是因为他注定无家可归
其实在众生诞生之前
他就早已诞生
在众生死去之后
他才来到这里寄居
有十二个面包师傅做他的门徒
他更从草原上找回了自己的羊群
他的母亲早已经去逝
那个手艺人的父亲也许至今
还走在去埃及的路上
十二个面包师为他垒起了住所
他的羊群变成了他的诗歌
让他成了这村子里少有的名人
黑色的玫瑰,魔鬼的阴户
诸神因此而疲惫
那个守墓人已被诸神杀掉
他的脑袋滚入墓窟
即刻变成了骷髅
我看见了诸神的斧子在风中乱舞
我的诗也变成旗帜随风飘舞
我觉得自己也成了诸神的一员
头上顶着的却是别样的花冠
啊一个诗人竟也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要比荷马还要更荷马,比屈原还要更屈原
第五歌咏
我写的是痴狂和惊喜的诗歌
幸运女神把我抓在了手里
我心中满是痴狂和惊喜
我写的是短暂而有永恒的诗歌
仿佛一匹骆驼抽搐着冲出了子宫
我的哭声比我的笑声更美
我有四只手,托起天空
我有两颗心脏,有着太多的奇思异想
在生命的历史长河里再也找不到与我一样的骆驼
泪水盈眶,果实累累
在这人头攒动的地方我就该如此繁荣
让我的生命变成一条汹涌的大河
但还是让我骑上一匹忧伤的马离开
我的心里惦念着的是那个流亡于我梦中的诗人
他要手提着自己的头颅如灯笼夜行在荒漠
诗在孕育的那一刻连禽兽也不得喧嚣
诗在诞生的那一刻连星辰也要为它欢呼
诗在死去的时候天空也就要崩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那一无所有的远方
我不想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更不想在中途倒下
我想就这样走下去,只要有诗陪伴着我
我写的是痴狂和惊喜的诗歌
我是一匹充满了痴狂和惊喜的骆驼
那就让我在这痴狂和惊喜中死去好了
第六歌咏
在水井与水井间我们伸出双手
井水映照我们内心之坚定
移步稻田,如入盈水的平原之瓮
亦如侧身安睡于露水晶莹的秋季之晨
一丝雨意横卧在我微微张开的唇边
乳牛晃动着乳房走出无限温柔的黄昏
这可是宇宙之边岸
翻开泥土,剥开豆荚,进入屋中之屋
寻找一片未被开垦的蛮荒之地
生命的隐私或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走入一条草木茂密的山谷
一如进入一个芬芳四溢的村庄
村头斜挂着一面酒旗
男人的心旌便也随之飘扬起来了
先前路过的诸神只留下一段离奇的传说
几垄田畦,几架扁豆,如被遗弃的只言片语
掌灯人手中的灯盏上沾满了油渍
山坳处还残留着去年的冰雪
苏东坡的雪堂与陶渊明的草屋并列
无聊画家和狗屁文人直奔饱满的谷仓
公子王孙们争相留宿在秋暝之山居
突然间来了一队皇家的人马
回避,谁分得清旌旗和幡幢的颜色
哪里是我的田园和山林
我只好如蜻蜓点水于河面
河水断流处生出些蒹葭
我累了,便在其隐秘处歇息片刻
哪里是我的朝廷和集市
肩上挑着的是赊酒的葫芦一个
且背负着故乡的鸡鸣和鸟啼而去吧
施洗者给生命带来了永恒之水
但浪子们却纷纷拥抱了一瞬
第三章 欲望和死亡
从死亡中生出的马与从欲望中生出的马不同
从死亡中生出的是永生之马,这马低垂着耳朵
像是用它的喘息呼唤着我在天堂里的昵称
此时我正脱去被太阳晒褪了色的外衣
仰面躺在故乡的麦地里,除了闲在而一无所有
我也许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倒也好
至少还可以牢牢地抓住这片充满了悲伤的土地
土地与我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恨的
它用从亘古延续下来的死亡之力生出了我
接下来又要以同样的力量置我于死地
它以沉寂和荒凉作为武器来伤害我,打击我
但我的诗歌也正是由此获得了无尽的灵感
或许我的头已经没了,但我的手还在
它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如椽巨笔
在自己的皮肤被活剥下来之前写下了自己的诗歌
哦,我的头骨,我曾在梦中将其作了我的酒杯
将我全部的情感和思想都斟在了里面与我的爱人共饮
哦,这在我的梦中低声啜泣了一千年的杯子
里面装着我从古到今以及从生到死的全部欲望
我的头骨支撑起了我的脸面,前额,两颊,下颌
我的五官亦如同谁期望的那样被拼凑在了那里
我喜爱这杯子,尤其喜爱我乳白色的脑浆
当一辆军车从我的身体上无情地碾压过去的时候
我的头骨碎裂,脑浆飞溅上路基,那便是我的诗歌
哦,在一条河里游泳遭遇到鳄鱼的袭击
我的四肢也没有了,只剩下了躯干和强烈的欲望
心脏跳动在黄昏里生殖出无数的妄想可痴念
只好托付归巢的鸟儿叼走去喂养其雏儿
原始的水搅拌太初的土而成为现世的泥巴
女娲娘的妹子女娲儿也喜欢上了抟土造人的游戏
让我们见识了后后后现代主义的精神
大河上下是一派腐烂的景色,令路人瞠目
颛顼氏的女儿,那只生着九个脑袋的恶鸟来了
血从其两腿之间留下来,某歌手在他的伤口处潜伏着
灯火辉煌掩盖不住随处的昏庸和暧昧
肉体与肉体叠加堆积成山脉把大地的脊柱压弯
大地裂开成深谷将亿万年前猛兽的基因唤醒
大地放光让有钱人看到了长生不死的希望
冥河之水静静地流着记录下了这一切
大地如一张人皮上面张开着一双双惊愕的眼瞳
霸主鞭打着农奴,太阳刺杀着生灵
是谁将刚刚分娩出的羊羔也送到屠宰场去屠杀
土地,居住在故乡公厕里的那个肮脏的天使
正在对那些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农人讲授着诗词之格律
而土地,撒下种子却未必可以收获到粮食的恶魔
竟然要让一个老得连一个牙都不在的老太婆
以诗歌的名义吞吃下了自己永远也长不大的儿子
土地呀,但愿再过一万年你仍被踩在我的脚下
是谁通过彗星将生命的碎屑倾倒在这荒凉的海滩上
雄马和母马,男人和女人,重新分裂组合
用血和泥土建筑起了这小小的渔村和高高的城
所有的残缺不全的尸体都被掩埋在城墙下
只有一个婴儿从一具无头的尸体中爬了出来
又即刻被一条美人鱼叼走隐藏在了海边的石缝里
诗歌才有幸存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个婴儿就是我的前身,一个倒霉的诗人
生的欲望或许要比死的欲望强烈一千倍一万倍
但为什么那诗人却要把生撇在一边而去歌颂死呢
周围是未必能结出麦穗的麦子,等待是唯一的选择
城市将瘟疫蔓延至乡村,每一株庄稼都可能成为病源
大地母亲背负在我的身上如三座大山
乳房加乳房,这世界能到处都是乳房该多好
山峦拥抱着女人,女人成为工具的工具
居住着母后的宫殿散发着腐败之酸臭,令人闻之欲呕
能漂洋过海的是那些被酒灌醉了的男人
这些男人的长处是可以抱着一只母鸡来研究哲学
欲望之火是不能熄灭的,但柴薪在哪里呢
于是有药,现代医学在这个时候尤其显得很是疲软
既然生于荒野那就将所谓蛮荒之力都使出来好了
虽然青春已不在但翅膀上的羽毛还保持着几星绿色
我的诗歌既可以镌刻于丰收与富裕的檐头
也可以在贫寒与落寞中低语,哪怕听者只有我自己
唯一的婴儿留下了唯一的诗歌
甚至连身上挂满了金钱的豹子也买不去它的精魂
一块人骨被鹰隼从天上摔下来分成八瓣
而骨髓飞溅得到处都是,那就是我的诗歌
情感是陪伴我们守夜的烛火,泪水自有流干的时候
让我们趁着夜黑迫近自己的来处
发现这当世只是前世的幻象和魇语
于是我们也只好不再去追究其微茫的去处了
的确如此,如此的确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春之火就被喜爱春天的人点燃
当吹笛人将手指伸进喉管
我的诗歌便如同鸟雀一样飞出心门
我喜欢歌唱从我的身体上长出的任何一片叶子
我喜欢每一片叶子上都画满了我的眼睛
我想那些要来杀我的人随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幸的婴孩,悲催的王子
如此短暂的一生竟然与生老病死结成不解之缘
爱过,恨过,哭过,笑过,妥协过,反抗过
但马的腿被这四位不速之客纠缠着无法踢踏奋发
生命来自于泥土又重归于泥土
如此多的循环竟不能使这大地肥沃
但大地母亲啊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回到你的怀抱
这是我们的宿命,任谁也无法改变的运命
也趁此花好月圆,我将吹响回归的号角
让每一块石头都在飞行中怀孕妊娠
初生的男婴和女婴在一个襁褓里结婚
即刻又生出更多的男婴和女婴像是一串串葡萄
所有的女人聚集在一起,所有的男人蜂拥在一边
女人们要回家,回到最原始的那个山洞里去
男人们要去流浪,去到宇宙的黑洞与白洞里穿梭
但更多的人也只是说一说而已,最终还是会一如既往
欲望和死亡竟是一对双胞胎的兄弟姐妹
生同时生,死还要同时死,形影不离
如果没有了欲望死亡也将消失
但没有了死亡那欲望也就没有了根基
就如同我们可以长生的话那还要子女干什么
尤其是除了这地球我们再也找不到可以埋葬自身的墓地
等待,等待着欲望和死亡分手
我们或许能成为传说中的神仙,从此关闭了地府之门
第四章 饥饿在本世纪
饥饿将在本世纪发生一百次
上帝剪落的羊毛飘散得到处都是
羊的血沾染在羊毛上被鹰犬们吞入腹中
能把毛吐出把血留在肚子里是真功夫
智慧和知识在泥土中和解成学问
九十九道弯的河水早已歪曲了事实本身
只有豹子和老虎可以借助了蛮荒之力
将被扭转了几千年的乾坤在重新扭转回来
让世界回归原本的样子而成为世界
让每个人都找回那个属于他自己的木桶
把财富平均分配装进每个人的桶里
包括麦子和玉米,也包括我的一页页诗语
尤其是我那些狂妄和痴迷是最能抵抗饥饿的利器
只要大地还在我的诗语就会源源不断地生出
哪怕是沙漠也会在一时间变成绿洲
不死的胡杨年年都能结出让人们享用不尽的果实
在我喷吐着怒火的诗语中大地安然无恙地躺着
核心的坚硬从大地深处眼神到我的铁衣
诗之王子你是否可以陪伴着精神饥饿的君王夜寝
在重兵把守的禁城里熬过他最后的时日
围城的鬼子已经从少年变成了老年
如果不是为了这围困或许早该儿孙满堂了吧
那运载粮草的车马也已经无粮草可运
只是那些随军而走的两脚羊又都集体怀孕了
黄昏的骤雨中老虎和豹子都已匿迹
众叛亲离将成为这诗之王子的难逃的宿命
饥饿中的我空有了太多的欲望
至此最令人羡慕的该是那些官仓中的硕鼠
我说这样的话会有太多的人对我嗤鼻
尤其是那个已经布满了黑子的黑色的太阳
还有那匹长了一身皮癣的公牛
宁愿听谎言的歌也不愿听真正的诗
伐木的工人们来了,手里握着的是巨斧
在他们的舞蹈中诗的森林即刻变成了荒漠
他们的头人长得很像是传说中的饕餮
有了他的存在别人只好变成饿鬼
饥饿的猎人追逐着猎物,我也只好四处逃窜
终于我的内脏被那猎人用什么东西生拽了出来
但当他发现那只是一些草绳和纸片之后
便只好将我舍弃了,但那正是我最好的诗篇
被上帝遗弃的羔羊被赶紧了囚车拉走
驾车人与他是老乡,同来自一个小小的村庄
也因此有了一场出乎意料的火灾,救火
在混乱中,那羔羊得以逃脱,继续他的流浪
流浪,流浪,是为了知道远方到底有多远
流浪,流浪,是为了一个只在梦中见到过的姑娘
他唯一的本钱是自己还年少,且火力强壮
可以再一架冰床上将自己睡到天明
过去的诗是炊烟的袅袅升起,锅中的热气腾腾
如今的诗是饥肠辘辘,如有一万个日轮从腹中滚过
空腹喝下的烈酒被点燃在空空荡荡的肚腹里
一场与饥饿交战的誓师大会胜利闭幕了
难到人可以吃人之律令的颁布还需要什么仪式么
那些易子而食的细则还需要怎样的解释么
那些以格律为能事的诗人们的自虐也该结束了吧
诗之王子面带着婴儿的微笑
出现在了刽子手昨夜的梦里
第四章 饥饿在本世纪
饥饿将在本世纪发生一百次
上帝剪落的羊毛飘散得到处都是
羊的血沾染在羊毛上被鹰犬们吞入腹中
能把毛吐出把血留在肚子里是真功夫
智慧和知识在泥土中和解成学问
九十九道弯的河水早已歪曲了事实本身
只有豹子和老虎可以借助了蛮荒之力
将被扭转了几千年的乾坤在重新扭转回来
让世界回归原本的样子而成为世界
让每个人都找回那个属于他自己的木桶
把财富平均分配装进每个人的桶里
包括麦子和玉米,也包括我的一页页诗语
尤其是我的那些狂妄和痴迷是最能抵抗饥饿的利器
只要大地还在我的诗语就会源源不断地生出
哪怕是沙漠也会在一时间变成绿洲
不死的胡杨年年都能结出让人们享用不尽的果实
在我喷吐着怒火的诗语中大地安然无恙地躺着
核心的坚硬从大地深处延伸到我的铁衣
诗之王子你是否可以陪伴着精神饥饿的君王夜寝
在重兵把守的禁城里熬过他最后的时日
围城的鬼子已经从少年变成了老年
如果不是为了这围困或许早该儿孙满堂了吧
那运载粮草的车马也已经无粮草可运
只是那些随军而走的两脚羊又都集体怀孕了
黄昏的骤雨中老虎和豹子都已匿迹
众叛亲离将成为这诗之王子的难逃的宿命
饥饿中的我空有了太多的欲望
至此最令人羡慕的该是那些官仓中的硕鼠
我说这样的话会有太多的人对我嗤鼻
尤其是那个已经布满了黑子的黑色的太阳
还有那匹长了一身皮癣的公牛
宁愿听谎言的歌也不愿听真诚的诗
伐木的工人们来了,手里握着的是巨斧
在他们的舞蹈中诗的森林即刻变成了荒漠
他们的头人长得很像是传说中的饕餮
有了他的存在别人只好变成饿鬼
饥饿的猎人追逐着猎物,我也只好四处逃窜
终于我的内脏被那猎人用什么东西生拽了出来
但当他发现那只是一些草绳和纸片之后
便只好将我舍弃了,但那正是我最好的诗篇
被上帝遗弃的羔羊被赶进了囚车拉走
驾车人与他是老乡,同来自一个小小的村庄
也因此有了一场出乎意料的火灾,救火
在混乱中,那羔羊得以逃脱,继续他的流浪
流浪,流浪,是为了知道远方到底有多远
流浪,流浪,是为了一个只在梦中见到过的姑娘
他唯一的本钱是自己还年少,且火力强壮
可以再一架冰床上将自己睡到天明
过去的诗是炊烟的袅袅升起,锅中的热气腾腾
如今的诗是饥肠辘辘,如有一万个日轮从腹中滚过
空腹喝下的烈酒被点燃在空空荡荡的肚腹里
一场与饥饿交战的誓师大会胜利闭幕了
难到人可以吃人之律令的颁布还需要什么仪式么
那些易子而食的细则还需要怎样的解释么
那些以格律为能事的诗人们的自虐也该结束了吧
诗之王子面带着婴儿的微笑
出现在了刽子手昨夜的梦里
第五章 永恒的疼痛
一头狮子,领着一头豹子
在河边漫步,河水中有鱼产下的卵石
一位老人,抱着一个少女
在山坳里作乐,圣人在十个月后出生
圣人没有姓名,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他是被一匹狼喂养大的
因此在具有人性的同时也具有着狼性
把仁爱发挥到了极点,也把邪恶发挥到了极点
提着自己的头颅,我与他在水面上相会
我质问他的初衷和本意,让他看我肩头的疤痕
他说他已经疲惫极了,我只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
说我们之间的仇恨只有到了世界的末日才能化解
晚餐也被安排在水面上,河水在我们脚下流淌
其中的一道菜是我们自己的内脏,心,肝,肺之类
为我们提供服务的是一个裸体的少女
我看见血从她的两腿之间流入河道,血流成河
一切都是梦想,一切的一切更是幻觉的幻觉
我们的祖先无疑是个不交而孕的女人
酒杯里斟满的是苍天滴下的甘露,她竟一饮而尽
于是有了无名的圣人和有名的诗人
喜爱自己的名字的同时喜爱上了这个世界
酒杯不能空着于是只好斟满了姮娥的奶水和眼泪
我的头颅里生长出一个又一个宇宙乾坤
我的肚腹渐渐膨胀成一个球状的天体
狮子来了,豹子来了,狼群围在四周狂吼着音乐
那个老人也来了,这个少女也就是那个少女
最少不了的当然是我们的圣母,竟然是个三头六臂的夜叉
今天还是个喜庆的日子,麦子丰收了,玉米也丰收了
除却了那一个圣人之外又多出了许多圣人的子孙
但那个为圣人剩下了许多子孙的女人是谁呢
难道是那长出麦子和玉米的土地么,圣人低头不语
或许这样的问题触及了隐私,圣人还未达到无隐私的境界
河面上的筵席终于被酒后的狂人掀翻
狮子和豹子落入水里顺势去争食河底的卵石
它们的牙齿被咯得生疼,最终也只好逃走
那些狼却成了我的歌队,与我一起走遍了古今中外
我们去了宇宙之外的宇宙,那里到处都是荷马和但丁
当屈原投江和萨福投海的时候我们为他们送行
那一个黄昏该是人世间最为辉煌灿烂的时刻
在那一刻,我的木桶曾经被上帝用一把利斧劈开
我喜悦过花朵,因为那是植物的生殖器
我喜爱大地母亲为我安排的新娘如天空中坠落的星星
我喜爱母牛那硕大的乳房,喜爱将奶水直接嘬进我的肚腹
我喜爱像李太白那样喝酒,会须一饮三百杯
我想像屈原那样去投江,也想像萨福那样去投海
我想要一个男人像楚怀王那样爱我,哪怕最终将我流放夜郎
也想像萨福那样去追求一个又一个男孩子,哪怕
最终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最终只好将自己贡献给大海
古老的太阳如今发生了变异,由白变黑
女娲娘变成了个痴婆子把卵子注入到了我体内
头发披在他的面前如同封闭在戏台上的幕布
一个小丑竟然从里面钻出个头来对我发号施令
说太阳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君王
说女娲娘既是我的母亲又是我的妻室
我告诉他我是一个无父也无母的黑户口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证明我的身世
淫荡的乡间比城市里还要淫荡一千倍
酒馆内买的是春酒,喝的是花酒,理发店也并不理发
破烂的鞋子和破碎的酒瓶簇拥在一起聊天
醉酒者以诗人的名义要整个世界和他一起呕吐
海滩上作着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人是谁呢
他是缪斯的弃儿是爱神的弃女是个没了性别的歌者
当他开口唱歌的时候大海也会跟着他一起咆哮
据说土地越是腐败生出的庄稼就会长得越好
就如同烂泥塘里能开出更香更美更纯洁的莲花
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从此以后这世界上不会再有饥饿
听啊,那咚咚敲响的鼓正在向人们报告着喜讯
但也许只有我知道这所谓的丰收意味着什么
只有我知道那腐败和溃烂的成因正是死亡与毁灭的证明
我漠视这一切的成功,漠视这一时的灿烂
这到处都是的欢声笑语带给我的是永恒的疼痛
擂击那鼓在血池中,让血开处最艳丽的花
让麦子长成高粱,让玉米长成白杨,且永远不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让所有的妖魔鬼怪和魑魅魍魉都消失了踪影
只留下我一个为这伟大的时代作书记员
我要用我的诗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
然后让汉武帝对待司马迁那样给我一板斧
虽然我早已经没有了性别
但我的额头上依旧闪耀着雄性动物的刺目的光辉
第六章 真正的王之子
真正的王是鸟国之王
仿佛传说中的东方之天帝
肩头上长着两个鸟首
以自己的头颅为食
当这一个吃掉了另一个之后
另一个便会再生出来
这样交替相食自然是永远也吃不尽的
但思想却得到了不断地更新
这一天的黄昏
他提着自己左边的头颅走上一块高高的岩石
他的这一个头颅刚刚被他砍下
另一个头颅还被他扛在右边的肩上
血从他的左肩上的伤口处留下来
染红了他的胸襟和脊背
就在他还没有将他的这一个头颅吃掉
新的头颅也还没有从他的左肩头上再生出来之际
他听到了从山那边传来的一只母羊的叫声
甚至闻到了那只母羊头颅被煮熟了之后的味道
于是他扔掉了手中的自己的头颅
他左肩头上的伤口也即刻便愈合了
他用力将自己剩下的那个头颅从右肩头往中间扭了扭
虽然他右肩头上的头颅还是有一点歪斜
但他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了
径直地,他便冲下山,朝那只母羊跑去了
那只母羊长得是那样肥硕
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配偶
这王因此而失去了他的眼睛和四肢
只能用腹部去磨蹭着地面才得以行走
天上的月亮对他表露出无限的同情
而且向他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暗蓝色和玫瑰色的洞窟
但他却不屑一顾,心里只想着那只母羊
他最终是否得到了那只母羊并不重要
但那只母羊却生出了我,我是他唯一的后人
我,左手掌灯,右手执笔
为一切的美物造像
情欲似火,酒也似火
我的灵在燃烧,肉也在燃烧
那王就站在我的身后
用他重新长出的腿站着
用他重新睁开的双眼看着我
要有光,他说
这言语如同后羿射日的箭矢刺透了黑夜
众神围在两边看着,看着
为了那束光的绚丽而惊叫着
但就在此时那只母羊来了
用她干柴一般的双手将这一切撕得粉碎
众神登上了天梯走了
那天梯也被撤回了天上
留下的是他们悲哀的歌声
他们喂过的马,住过的草棚
种下的花,麦子和玉米
还有一汪永不枯竭的泉水
和一条奔流的小溪
成为了我永生的财富
是因为我在海边看到了一个天使
全身闪烁着七色的灵光
肩膀上扇动着一对银色的翅膀
我才有了一个又一个如此绮丽的梦想
我的手是光明的舞蹈
我的眼睛是一对黑狮子与白狮子的搏斗
众神曾经在我的心里放上了一口钟
却在临走时拿走了它的芯
太阳更将那天使的尸体抛给了我
让我只好每天拥抱着死亡睡觉
最终让那天使的尸体
生育出一首首死亡的颂歌
又是一个血色的黄昏
众神从天上下来,在河面上
焚烧从上流漂下来的人类的尸体
那是我沉睡在大地上的感觉
我是死去的人类
人类的尸体也正是我的尸体
当我的尸体被众神焚烧的时候
我所有的诗章都将变成烟尘飞走
那将是人类最大的损失
那将是整个宇宙最大的悲哀
所以我恨那太阳
同时也恨那上帝和众神
但人类已经不在了
那诗还要它何用
是的
这是我不得不接受的谎言
王啊,真正的王
你或许只是我胡思乱想结出的果实
是我画出的画或编出的故事
我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或窗户前
总能看见有那么多美丽的女人从我的眼前飞去
那些鸟聚集成群像一片片云彩
他们来自哪里去向哪里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我总梦想着有一只鸟向着我直坠下来像是天边的流星
直坠到我的怀里来,哪怕让我和它一起燃烧成焰火
啊,真正的王之子
我梦见自己的青春变成了尸体躺在深秋的河岸
头颅被一群蜜蜂举起来挂在了崖壁上的蜂巢
那蜂蜜比美酒更醉人,我的头颅渐渐失去了理智
但我的躯体在哪里呢
月光下我的脖颈上开满了鲜花
花的芬芳径直沁入我的肺腑
我的情感又被生出,但我的思想在哪里呢
啊,真正的王之子
这一回的渐入佳境怕是真的要走火入魔了呢
第七章 梦魇
众神的家是山峦的内部
个个都有着一副铁石的心肠
我已堕落,谁能救我
众神低着头,沉默不语
河流背负着我的罪过
我躯体的表面画满了图腾
鹰和狼,老鼠和苍蝇
我已病入膏肓
谁能救我于地狱之门前
众神扭过头
竟然看也不看一眼
在我的家乡
那个用岩石垒成的村庄
也是在我的腹内
马厩和猪圈
还有我舞蹈的台子
如果没有众神的怂恿
我做不出那么伟大的事业
但是现在
那些石头都滚入了大海
还有一些飞上了天空
它们抛弃了我
让我一个人雕塑般蹲坐在风雨里
与那尊泥菩萨为伴
这也太不近神情了吧
不错
我也是一块岩石
是众神把我
从岩壁上开凿下来
或是从山峦的内部取将出来
然后又用铁锤和钢钎
将我雕刻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们给我取名为人类
把我当作作品欣赏
当作艺术来玩耍
却不知我的内里不仅有情感
因此有欲望,天天想着
要繁衍我自己
更不知我的头脑里的思想
我的哲学已成体系
像是一棵巨树
从根到干,从枝杈到叶脉
还有花朵和果实
我的想象将其无限放大
容纳了整个宇宙
即便我的皮肉会因风吹雨淋而脱落
但那棵树却将是永远的存在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神明
也不过是这树上的几只鸟而已
岩石在歌唱,岩石在吼叫
是我的一个奇思
让一头狮子从岩石的内部跳了出来
它原本是睡在岩石的里面的
它或许正在做着一个要开天辟地的梦
是我让它失去了一个创造新世界的机会
只能在我为他指定的一片荒原上称王
也是我的一个妙想
让一条蛇从石缝中钻出来
它原本也是眠在那岩石的里面的
它或许也正在做着一个梦
那是一个补天造人的梦
天塌了,它要去补
没有人,它还要去生造
是我让它变成了她
给了她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让她成了人之母
我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哥哥
至于那场大洪水
不过是为了我的乱伦找了个借口
我的罪孽深重,谁能救我
正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连上帝老儿也救不了我了
岩石的歌,岩石的吼
这是我的梦魇,再过一万年
也没有谁可以解读
在一座被云雾包围着的孤岛上
太多的岩石,远古的神像
如同腐烂的鱼虾一样堆积着
谁能将其复原,那该是一项更伟大的工程
一只手,正在努力从其间伸张出来
除了我这世界上已经别无他人
于是我变成了这伟大工程的主持者
我其实也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于是众神便成了众人
整个人类便成了我的创造
但当他们又因为欲望而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我却束手无策了,我的罪孽深重
于是我只有逃走,逃走了又被抓回来
他们认为我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要将我活活烧死,这也是我的梦魇
再过一亿年也没有谁可以解读
大火从树的根部烧起直烧到每一片树叶
众人围成了一个圆圈在火的周围
他们唱着如同鬼哭狼嚎,跳着如同群魔乱舞
这也是我的梦魇,我的梦魇除了我又有谁可以解读
于是我只好离开众人独居在深山里
最终复原了我自己成为崖壁上的一块顽石
在崖壁上我做到了真正的死亡
发现了只有死亡才可以创造出最恒久的艺术
任凭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我都能依然故我
有一两朵小花和一两只小鸟陪伴着我已然足矣
我可以继续的那些奇思与妙想如梦魇般折磨着我
抑或将我带到更深的噩梦里去自虐
直到有一天再一次将我从崖壁上摔落下来
摔落到第十八层地狱的底里去
众神已经变成了众人
众人的家在天堂里
我已经因病入膏肓而无可救药
地狱也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第八章 红色的月亮
大地的伤口永远流着血且永远都不能愈合
女人是上天的坐骑,马是女人的别名
女人又生下女人,太阳的子宫为之痉挛了片刻
马吃着草,望着麦田里的积雪
心里生出一种神圣和崇高的感觉
月亮是女人的女人,也曾经是太阳的宠儿
大地生出了女人,女人的肉体
从残缺不全到日渐完美是一个瞬间的过程
这世界上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水定是因为有了女人
当初的那场大洪水之所以会爆发也一定是因为有了女人
那么多的水安睡着,马在水边吃着嫩嫩的草
灾难发生在夏末秋初,雨下了七天七夜都不停
都是女人惹的祸,于是有了女娲的炼石补天
水从山的缺口处流下来一如从天上流下来
于是有了湖泊,于是有了海洋,都是天塌地陷的必然
太初的水和今天的水没有什么不同
海洋水和湖泊水的区别只是含盐与不含盐而已
一匹公狼带着十五匹母狼从北方来到南方
狼们的一夫多妻制好似古代君王的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妃
母狼也是狼,七十二妃子也是女人且各有各的模样
我也想着生出一百个身体抱着一百个心爱的女人
写一首赞美女人的诗,押上韵脚更好,押不上韵脚也好
献给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和天空中仅有的月亮
我想做一个武士,骑着马,扛着枪,征战在沙场
夜里那马便是我的女人,还要在梦里给我生出无数个月亮
月亮既是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也是红色的
月亮的表面有山,有海,海里有盐,山之间有流着血的河
那凹凸不平的月面是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和坟墓
也是一个个活着的或死了的夢境等着你去观光和游览
月亮的中心是一个被填满了忧愁和哀伤的内核
内核里住着的是我的欲望和邪念以及想象和幻想
女人的每一个毛孔都是我可以隐居千年的溶洞
我是真正的有巢氏的后代
只要需要,身上可以随时长出五颜六色的羽毛
当圆圆的月亮升起的时候河面上涌出来许多漂亮的女人
那些母马翘起圆圆的臀部像是在与月亮比美
水边上的那些鹅卵石倒像是她们刚刚生下的蛋
女人是蛇,人面蛇身,浑身上下都是可以生育的子宫
她们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等待着上天撒下甘露来
船长啊你为什么要将我们关闭在船舱里
你为什么要把我捆绑在桅杆上来欣赏这一时的美景
我除了独立之外还要自由,我要何时才能获得灵魂的解放
这些女人不仅漂亮而且各个都有着奇思异想
她们因为饮了那忧伤的河水而满腹忧伤
她们用泪水浇灌自己的腿脚令其越长越高
终于因为牵住了月亮的裙角而成了月边的七彩云
麦穗举着麦芒,玉米顶着桂冠,个个都是诗人
它们排成两溜来迎接那个来自日本国的诗魁
那个像是生下来就老了的所谓天下第一的写诗高手
最近正在因为弄不清诗与哲学的区别而烦恼
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是他的绝技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更让他获得了众人的追捧
将毫无关联的两个词语放在一起
其间的沟壑或许需要一百首诗去填充
从此之后诗将不复存在诗人自然也将绝迹
或许谁来发明一台机器结出的果实反而会更好
豹子因为一身的金钱因此可以独享其成
老虎却因为空有满腹文章而退居三线
少女的翅膀张开,我终于闻到了麦粒的芬芳
鹧鸪鸟的叫声从我的这一个耳孔跳跃到那一个耳孔
树林中的小路上也传来了马蹄打击锣鼓的声音
又有一些果实的核被投进了我的木桶
我已经寂寞了多年的囊袋将不再寂寞了
那些果核会从我的囊袋中长出来
那些树会长成茂密的森林直达天顶
而我的五脏六腑将成为它们生长所需的最好的肥料
第九章 家园
诸神
将你遗弃在一个小村庄里
那是在一个金色的秋日
他们是四面赶来的
聚集在这里寻欢作乐
然后他们便又向着八方去了
且从此之后杳无音信,而今天
已是大雪封门
独坐窗前
连一只鸟的陪伴也没有
当秋天的采摘者蜂拥而至的时候
我想象得到那些果实所唱出的忧伤的歌
既然要这般散去有何必那般地前来
难道只是为了把我留下
来独坐在北窗里看雪
可面对着这满天的大雪
我为什么却写不出一句赞颂雪的诗
这万物皆白又是在为谁悼死
我终于知道了我是什么人的转世
我的相貌丑陋
因此才爱上了你的美丽
但你却因此而嫌弃我
我因为罪孽深重
才敬仰你的善良和崇高
但你却因此而将我远远地放逐
要怎样的泥土
才能摶造出你这样美丽的女人
要怎样的男人
才配与你合作生产出让人心醉神迷的诗歌
龙的女儿
头顶上长着独角
身上挂满了鳞片如铃铛
多少男人为了她而神魂颠倒
多少少年为了她而自杀了自己
李白为了他而入了赘
白居易为了她而中了邪
谁是他的白马王子
白雪公主
只是人类对童年的回忆
火焰的蓝色
酷似井水的颜色
在静夜里思乡
或许比在热闹的中午专注
但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
思来想去都无济于事
等到高处去吧
让我告诉你远方一无所有
与其执着,不如苟且
把吴山点点
换作白云悠悠
我与白色有个约定
注定要一个人在极地观雪
我在等着一个人在雪夜里归来
等来的只能是当初的自己
当初和将来对于我一样遥远
此刻对于我尤当珍惜
但我的周边是一个又一个的坟墓
我不知道其中的哪一个是属于我的馒头
我的白白的圆圆的家园
我将和我结成伉俪
手拉着手走进去
唱一个,再唱一个
永 不 归 来
第十章 诗与酒
在酒馆儿里
满地都是星星的碎片
酒徒们聚集在一起
就是想将天地间一切的东西都打碎
如同打碎那酒坛
他们把太阳和月亮
同时也包括那玻璃样儿的天空和冰冻的云彩
都拿来摔碎在地上,最后
也包括自己的心和那所谓的灵魂
因为他们相信到了明天早晨
这一切都会自行复原
像是发生在梦中的事情一样
这世界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破镜重圆
在梦里,有人被五花大绑或大卸八块
也有的人被当作宠物来养着
海洋开放出无数的花朵
和大地抛向天空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最终都会堆积在一处发酵
写成让后人欢欣鼓舞的历史
早晨,太阳越过屋脊
春天来了,林火如同情欲被点燃
晚上,月亮攀上树梢
阴间的王来到阳间弯弓
羊群涌入饥饿的喉咙
没有人想到要拯救这即将沦陷的土地
走,唱歌去
就着未来的幻想喝醉自己的神经
然后再吼破自己的喉咙
一切的诞生都是为了毁灭
让我们为了生日也同时为了死日干杯
饮下这火海之一隅和冰山之一角
让巨石滚下山顶再沉入水底
让神仙和恶魔在桌面和桌底交战
直到让我们的肉体堕落与精神崩溃同时
大地啊,你沦陷的地方
就是我们酒杯举向的地方
你的残山剩水已经足够用来支撑我们的床榻
只要有人在我们将要睡死过去的时候
来把我们唤醒就好
我们还会像昨天一样爽朗
诗人该是天才的语言艺术家
正背负着自己的尸体走向家乡的墓地
没有人问他是如何走完的这诞生到死亡的路程
背下的他是如此的疲惫和隳颓
背上的他俨然只剩下了一架白骨
没有人拦住他让他将这两个自我分开
终于他摔倒了在村西的老柳树下
也趁此休息了一下几乎要折断的腰肢
直到听见了枝杈间的一声鸟鸣
女人如花枝般招展于饮者的目前
太阳被泡在月亮宫的酒池里
灵魂在杯盏里下沉,肉体在空虚中绽放
宇宙乾坤是天边直坠的星辰
天使们把翅膀从其溜圆的肩头摘下
王子的头颅被玩弄于林妖水鬼之掌心里
无头的王子腾云驾雾,御风而行
将王位与家国忘却在卿卿我我的他乡异地
当他回到王宫里的时候还会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么
人类文明的历史或将因此而翻开新的一页
是的,他曾在村头的小溪边戏水
也曾在大槐树的下面流连
邻家的妹子用树叶蔽体如同来自远古的仙女
只是勇士的弓箭却长成了参天之树
梦中的雷雨打不湿用酒瓮支撑着的门板
当我透过海水向着天空凝望
我的梦会涂抹上一重又一重的蔚蓝
为酒所困,因酒而病,抑或以酒自残过千回
痊愈后依旧停不下踉跄的脚步
怀旧和思乡是写诗者的不治之症
即便没有家乡也要杜撰出一个家乡来为之流泪
酒可以让你回归也可以让你离开
有的时候为了笔下的诗句似乎离开的越远才越好
既然已经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那就让风把我们吹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好了
哪怕最终落脚的地方与诗无关
酒馆儿里到处都是被酒徒们打碎的器皿
那就是我的将要流传千古的诗篇
第十一章 宿命
讲个故事吧
说的是古印度的一个女人
长得不算美丽但也说不上丑陋
嫁了一个古印度的男人
生了个儿子没几岁
接着又怀了孕
丈夫送她回娘家去生产
回娘家的路可不算近
其间还要在树林里露宿一宿
这一露宿便出了事
夜里她肚子疼痛
第二个孩子竟然被生了出来
血腥气引来了毒蛇
咬到了她熟睡的丈夫
她的丈夫就这样死掉了
她只好把丈夫埋了
然后带着孩子继续上路
抱着小的拉着大的
实在很是艰难
尤其是还要趟过一条河
河水还流得很急
她让大的在河这边等着
先把小的抱了过去放在草丛里
但等她回来抱那个大的
那个大的却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
而当她再回来找那个小的
那个小的又被野狼给叼走了
等她终于回到娘家
突发的一场大火
又夺去了所有娘家人的性命
没有办法她只好改嫁
先是嫁了一个酒鬼
很快就又怀了孕
酒鬼喝醉了酒
把她打得流了产
还逼着她吃下那死婴
她只好逃出家门
四处乞讨为生
夜晚实在无处安身
就干脆住在一个墓窟里
又有幸遇到了个丧妻的富人
竟然对她心生怜悯而娶她做了老婆
惜哉没过多久就又病死
依照古印度风俗
她要为这个男人殉葬
因此而被放进棺椁里活埋
好在当天夜里就来了一伙盗贼
为的当然是那些随葬品
她当时还没有死
便被盗贼的头人得了手
其后又被强逼为妻
但没多久那盗贼就被官府砍了头
她也因此而获了罪
被生生割去了鼻子和耳朵
最终她只好跳了崖
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女人的不幸
也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但愿倒霉的只是我的肉体
我的精神将因此而受益
尤其是我的诗
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
或可以因此而不朽
第十二章 众神的黄昏
夕阳是一盏灯
让将来的晦暗沾染了灿烂
被黄昏囚禁的艺术家
请在你的地窟的墙壁上
镌刻下我全部的诗歌
请把我的头颅也制成灯盏
用来照亮那些壁画
让那些不甚分明的景色分明
展现出四季的循环
辉煌的灯盏
以真理作为自己追逐的目标
最终当然是要燃烧了自己而照亮他人
这便是他存在的意义和永恒的宿命
火在燃烧,给我以最后的机会
我要成为众神中的一员
就必须接受这庄严的洗礼
我从大海的中央涌现
在瞬间的放逐中创造出不死的灵魂
监禁,我被太初的神明绑架
铁车在山峦间颠簸
我的皮肤与肉体分离
骨骼散落在沿途
也不知谁会将其收集起来
让我的名字可以被历史记住直到永久
我的诗是真理和酒的混合物
将所谓的妙不可言变成了无不可言
我是皇帝,读者是我的臣民
我和我的臣民一起共同建造一个属于诗的帝国
我的王座时常升起在云中也时常坠落至地下
在是上帝的同时也是魔鬼
在不经意中揭开宇宙乾坤之谜底
通过一连串的将错就错创造出一连串的奇迹
诗的语言,奔跑起来的豹子
周身燃烧着的龙,太阳飞翔在天上
喜欢独居的虎和喜爱群居的狼
狮子的头,羚羊的角
几头大象排着队向着梦中的领地迁徙
看那夕阳如同巨鼓高悬
众神在完成了杀戮之后歇息在山脚下
在那一时的寂静里我听到了大地母亲的呼唤
让我一时间输给了瞎了眼睛的荷马
也因此而获得了永恒,而永恒必将埋葬一时
在须弥山顶,在喜马拉雅之巅
我听到了荷马的哀鸣
我要用我的琴和我的斧子
把那冉冉的落日埋葬
瞎了眼睛的荷马
你是否正在把我等待
等着为我的诗搭建一个高台
看啊,我的额头如同天空一样宽阔
额顶还要生出一只角来
将那天外之天刺破,未来是属于我的
我才是不可一世的诗歌之王
我的身体中有我的五脏六腑和七情六欲
我的头脑中有数不尽的奇思异想
肚腹里堆积着太多无以言说的荒诞不经
口腔里咀嚼着太多的酸甜苦辣和兴观群怨
突然一个什么机关被打开
我的诗即刻从我的喉咙中被喷吐出来
这很像是一个喝多了酒的人
我要所有人和我一起呕吐
也因此激怒了所有的人
他们把我当成了疯子送进了医院
幸好遇上了一个比弗洛伊德更高明的医生
众神抛弃了我又成就了我
他们要牵着我流血的鼻子进入天堂
虽然我的洞窟里除了死亡什么也没有
但或许正是这死亡可以促成他们的永生
我把自己的脊骨制作成横笛
吹出的死亡之曲可以让天地为之动容
我的母亲,我的人面蛇身的母亲
我的女儿,我的长着九歌脑袋的女儿
我的妻子,我的妲己,我的褒姒,我的郑袖等等
都将和我一道面临覆灭的厄运
这是一个神圣而又悲哀的特别的时刻
这是一个热闹而又寂寞的日子
我因为又一次想起了人类而流泪
那个彷徨在冥河之岸的掌灯人就是我的化身
我的诗集被藏在一匹母马的阴户里
我和她有个约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发表
我要众神一起呼唤我的名字
我是大海的儿子,或将重归于大海
在有人投水的地方我也准备了足够的砂石
如果需要的话这些砂石将把我带向水底的最深处
那该是连鳄鱼也潜游不到的地方
我还忘不了我的卡拉拉小镇
那些盛产的白色的大理石最适合雕刻我的头像
我要请米开朗基罗为我执刀
雕刻出我的五脏六腑,七情六欲,奇思异想
还有那些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胡说
以及那些文不对题甚至离题千里的八道
那些词语与词语之间的空白就让它空白着好了
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光顾到这里
在这空白处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也说不定呢
这是众神的黄昏却不是我的黄昏
我将独自一人向着我要去到远方走去
我要将那里的一无所有变成为应有尽有
我是高于众神的神
和这黄昏比起来我更喜爱黑漆漆的夜
【后记】
海子,一个可怜的孩子。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便去学了法律。或许是要去依法治国,也或许只是为了谋一份相对稳定的职业吧。
也不知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而写起了诗来。或许是为了出名更容易些吧,也或许是以为自己是个这方面的天才吧。总之,也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也不管最终是怎样的结局,那名是得到了,但人却死了。
最近又听说,应该是在死去的前一天吧,他去了个可以喝酒(应该是啤酒)的地方(应该是个街边的餐馆),想喝两杯,但口袋里却没有钱,于是对人家说:“给我来两瓶,我给您读我的诗!”可人家却说:“给你来两瓶可以,但读诗就免了吧!”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于是第二天便去了山海关。当然,这个故事只能当个逸闻来听,如果仅仅以此来解释其死因不仅太过于肤浅,而理解成是对死者的不敬也不是不可以的。还是先前听说的较为可信,说他拿着自己写得几篇长诗去了什么地方去参加什么活动,结果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而是受到了“冷遇”,回到北京后他的女朋友又嫁给了别人,与女朋友见面时他又说了几句过分的话因此而感到很是愧疚,于是万念俱灰才去卧了轨。之所以为什么要去山海关而不是去别的什么关那大概是要去投海吧。之所以没有去投海大概是怕那投海没有卧轨死得更利落吧。但也有可能是觉得自己还并不配去投入大海的怀抱吧。读他的诗,觉得那最后一种解释倒也是很有一些道理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他最被叫好的作品。不妨简评一下: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题目虽然可以理解为一旦“面朝大海”便可以心情舒畅到仿佛“春暖花开”了一样,但也已经有了所谓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感觉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为什么是“从明天起”而不是从现在起?如果明天是那样,那今天和昨天又是怎样的呢?一定是与明天相反的不幸福的了吧?如果没把这些问题思考清楚,那所谓的明天也未必就能做成一个幸福的人。好在明日何其多,也只好用明日复明日,或者用所谓的幸福来自己安慰自己了。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喂马”,先要有马,倒也不难。“劈柴”,先要有柴,倒也容易。“周游世界”要有足够的钱,那可就有点困难了;况且,这与前面的“喂马”和“劈柴”是会自相矛盾的。除非是神游。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这自然是说要过普通人的日子了,但还要去“周游世界”干什么呢?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海景房,那是很多人的渴望,但那是要用钱买来的。当然,如果“喂马(去做个弼马温)”和“劈柴(去做个卖炭翁)”能有效益,实现这个目标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想总是“春暖花开”就又要有点困难了。三亚太热,北海道太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台风也说不定呢!除非这个时候便去“周游世界(所谓哪凉快去哪待着)”了,但那可就又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了。
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恐怕你的幸福别人未必能理解,比如“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之类。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这“幸福的闪电”与前面的“周游世界”一样都是很令人费解的。太幸福了,也就意味着短暂,那个所谓的明天也自然是不会长久了,甚至只是作者头脑中的一个闪念也说不定呢!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温暖的名字”是怎样的名字呢?黄河,喜马拉雅山,这是温暖的名字还是寒冷的名字呢?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也”,这等于在说别人(包括亲人和非亲人,陌生人和非陌生人)都是凡人呢!而且,这很像是在讨好、应付、奉承,甚至是在忽悠,有这个必要么?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只”,这是把自己从凡人堆儿里择出来了。别人要的是尘世的幸福,你要的自然是非尘世的幸福了。但要记住的是凡人也并非不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而尘世的幸福(包括“灿烂的前程”和“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对于你来说也应该是不可或缺的,除非是去出家做和尚。而现实又是很残酷的,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有暴风骤雨的时候,有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有秋风落叶的季节,甚至还有盛夏和隆冬,只愿怎么样而不能怎么样,这对于生活的要求也太苛刻了些。而且一般说来,那样的所谓幸福也是不存在的,因此最终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读海子的诗总会给人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感觉,像上面的这首小诗已经是如此,或者说是已经初露端倪,他的那些所谓的长诗就更是不着边际的胡蹬乱踹了。但诗是文学,文字讲求的是严谨,胡涂乱抹的结果很可能是不仅读者丈二和尚,连作者自己也会晕头转向的。诗要有哲理,但绝不是哲学。诗要有妙趣,但绝不是故弄玄虚。诗要简捷含蓄,但绝不能残缺不全。或许,如果能继续活下来的话,海子可以发现自己的不足而加以弥补。但他死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了。或许海子已经醒悟到了自己的不足却又无力回天,于是只好以死谢幕。也因此有了我的改写,这或许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是对海子的拯救,也是对我的提升。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比如治理大堰河、重建新月社,甚至也包括我的那些改译,而将述与作统一起来,这也正是我要追求的境界。
有道奇迹往往是将错就错的结果。海子的写诗对他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个错误,但他的诗也的确触摸到了属于诗的本质的许多东西,也因此给了我一个创造奇迹的机会。天风乍起、渐入佳境和走火入魔是我为集子中的三部长诗拟定的新题目,而走火入魔也正是我对海子之死因的终极判定,故以此为书名,以戒后人。
2022年7月5日于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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