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请避开我
若有来世，请避开我
高小穹毛毛是在女儿婚后不到一星期死去的。它为什么会死我不得而知。后来我猜测了两种可能：一是，与它曾朝夕相处并共同经历了生死疲劳的六六被我送人后，孤独让它一度变得郁郁寡欢，食不甘味；二是，在准备女儿婚事的那段日子，我因疲于辗转忙动于镇南镇北之间，经常顾及不到它的安暖，这或许给它风雨如晦的心境再造忧患悒郁的余霾。
总之毛毛的死令我感到很内疚。我认为自己是致死它的罪魁，情不可原。我曾那么信誓旦旦毛毛会成为唯一与我的家园守望到最后的一条忠犬。是的，现在它是唯一的忠犬，但却不是最后的。
因它与生俱来的敏锐性情和后天衍生的戒备心理，使得任何人对它可望不可即，也曾包括我这个每天与它寝食共情，关爱它冷暖的主人。它对人类的不信任不是源自它的特立独行。曾经它是被自己的主人抛弃的流浪狗，后又被人类围追堵截，强行送往我这里。我们人类一贯奉行万物皆下品，惟有人独尊至上的信条，习惯粉饰人性的博爱、自由和民主，自然亵玩了狗眼看人低的非虚无性。
尽管毛毛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但在我的一次次亲力亲为的接近、抚摸，给与它春风化雨的点滴关爱后，多少能化解横亘在它与人类之间的一块坚冰。这样慢慢的，我能感觉到它眼里对我与其他人类做出了高判立下的区分。具体表现是，由对我远远观望，到围绕我身前身后若即若离，再到我能触摸它灰色的卷毛，与它亲和。这是一项多么不易的冰释工程。
毛毛还是没能留到最后，虽然它是我院里唯一的一只狗。不知是它薄命还是薄情，连离开我，离开这个被人类统治的世界之前都不给我任何暗示和预感。或许它已经用它的郁郁寡欢和深居浅出向我传递了一种赴死的信息，可那时候我像上了发条的钟表，席不暇暖地将自己抵达岁月的某个制高点上。我踩着它孤单的影子走过，无暇看它正向我摇头摆尾，却可能使出全身力气想跟我最后亲和一下的样子......一个孤独的生命就这么离开了一个家园，一个没有给它多少爱的地方，和一个呜呜泱泱熙来攘往的人的世界。
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看到它一眼。那天家人告诉我它死在后院的核桃树下，这或许是最令我悲欣交集的事，它直到死都没离开这个院子。就在我们都离开那个院子的几日里，它死死地守住一条狗对家主保家护院的忠诚，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家人怕我看到后会难过，匆匆把它掩埋在后院的一棵樱桃树下。
不知道在我的后院里，有多少条狗的亡灵掩埋在那里。每当我先生外出，我一人守着偌大的院落通宵达旦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因为一想到院里游荡着那么多曾被我豢养过，对我忠贞不二的爱犬，如今它们化作黑夜的精灵，继续保我家园，护我安危，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是我第二次对一条狗的离去不能自已的一番表述。在毛毛之前，那只被我拴在杏树下十多年的老黑，因它对陌生人毫无留情的敌视和抵忤，使得它的自由被锁定在一条铁链能延展的长度，在它快要行将就木时，我才完全打开困囿它的枷锁。然而获得自由的它仍习惯在原地呆着，在生命弥留之际，老黑努力想把自己朽坏的身体从这院子里带离出去，这是世上所有的忠犬在保全自己的尊严的前提下，不想连累主人所能表现的最后忠贞之举。然而，从来没有走远的老黑，努力从原来的位置只向前挪动了三四米远，便一命呜呼，栽倒在花坛边。下班回家的我看到此情此景，眼泪禁不止夺眶而出......
除此，就是毛毛了，今生今世能让我悔之无及的两条爱犬。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若有来世，愿它们在奔往转世的路上，避开我，去投奔一个善始善终能关爱它们一生的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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