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
母亲病了
郑益民
一
列车在墨黑的夜里前行,我的思绪依然滞留在母亲的病房里。
二
半个月前,我接到大哥的电话,说是母亲病了,病得很重。
我惴惴不安地拨通堂叔的电话。堂叔是省城的名中医,他已专程回老家为母亲把过脉。堂叔说是直肠癌,晚期,要做最坏的打算。
我勉强忍住了悲声,搁下电话,涕零如注,无法自已。
两天后,我赶回老家,真实地握住了母亲那双麻杆般干枯的手。
三
曾经美丽得让在异地工作的父亲无比骄傲的母亲不再美丽!
曾经在贫瘠的山沟沟几乎以一己之力拉扯大八个孩子并且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培养了四个大学生的坚强的母亲已不再坚强!
干瘪枯瘦的身躯处处透着风烛残年的悲凉!
可我在母亲湿润的眼睛中读出了亲切和依恋!
四
入夜,嘈杂的病房静了下来。
我捧起母亲的脚,轻轻地揉搓。
记忆中,我和母亲之间从未有过如此肌肤之触!一股暖流在心间汩汩流淌。
夜,静谧与亲切之间,似掺杂了几许愧疚与不安。
五
“妈妈,小时的记忆中,在脚盆中洗澡总是很快乐。我不停地嬉水,洗好以后你每次都给我扑扉子粉。扉子粉很香,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到现在还喜欢。”
“那是没办法的事啊!靠你爸那几块钱工资,怎么可能养活八个孩子。你小时皮肤不好,老长扉子,长疮,两岁时,头皮都快烂光了,睡觉时,我想枕着你的头,却找不到完好的地方。后来,我和你爸抱着你,赶了几十里路,才在沙溪街上一个郎中那里用偏方治好。”
“要不是你皮肤不好,我怎么舍得花这笔钱!”
六
“妈妈,我小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不让我学游水。有一次,在山寺塆的地里铲番薯,我跟你顶嘴了,你就让我到边上的塘里嬉水。塘里的水,最深才到我大腿。妈妈,那时,我是不是很好笑?”
“唉,男孩子哪有不爱嬉水的。我管牢了你是怕失去你呀。因为很多年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水边洗衣服,你在边上玩。我洗着洗着,一抬头,发现你不见了,然后就发现你被水冲走了。我醒转时,枕头全湿了。我怕,我怕这个梦会变成现实呀!孩子,你能理解吗?”
七
“妈妈,我们兄弟姐妹八个,数小妹厨艺最好。你知道小妹从哪学的吗?”我明知故问。
妈妈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跟我学的呗!那时你们都读书去了,家里就剩我和芬芬两个。我一个大人好办,随便吃点就行,有时歇一餐不吃也没事。可你妹子还小,还在长身体,所以呀,她读小学时,我就教她烧些简单的菜,三回两回的,她就学会了。”
母亲的话把我带回遥远的记忆。那一年,我读初二。那一次,好像是放农忙假。我赶了几十里路,跨进熟悉的门槛,发现小妹独自在吃饭,桌上只摆了一碗青菜!我直奔厨房,发现妈妈的手上正捧着一大碗冷粥!为此,我旷了一周的课,只想回家帮帮苦难的母亲。
也许,小妹就在这之后学会烧菜的吧?
八
天快亮了,病房里响起了母亲均匀的鼾声。我却难以入眠了。
母亲的心中,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呢?我总是在网上搜索图书,怎就对这么珍贵的图书视而不见呢?
九
列车到站,我并不关心这是什么站,我慢悠悠地敲击着键盘,我的思绪,依然滞留于母亲的病房里。
2020年4月于沪昆线
后记:母亲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于12月8日溘然长逝。那几天,原本清明前后才盛开的映山红,居然红艳艳地缀满向阳的坡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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