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小荣: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父亲曾经在县政府举办的兽医培训班学习,从此成为一名乡村兽医。在我少年时期,我父亲经常住在大队部,很少回家。那时父亲带回很多有关家畜医疗方面的书籍,书上绘有马、牛、骆驼、羊、猪、鸡等家畜家禽的各种形态的图画,有些书上还绘有各种中草药的图画,这些书引起了我对绘画的极大兴趣,我经常拿着纸临摹这些图画,获得了亲邻的不少夸奖。
我父亲很好学,只要一有时间,就拿着他那些医学书籍钻研学习。他的医术也很好,在全大队有很高的声望,很受老百姓的信赖。他回到家里一时半会儿,就有邻里八村的村民拉着牛、牵着驴来看病。有时候村民的牲口有病,就来守在我家,伺机就把我父亲请走了。所以我家的家务就全靠我母亲一人承担,为此我母亲很有怨言。
包产到户后,我父亲就回家开始专心务农了。他也不再钻研那些书籍,有很多书都被我们兄妹扯坏了,甚至弄丢了。我父亲的医术也每况愈下,但依然有很多村民来给牲口看病,但是我父亲只会开青霉素这一种药,慢慢地他不再受到村民的信赖,从此门前也清净了许多。
我父亲和我母亲都是很能吃苦的人,有了土地就一门心思侍弄自己的土地,早出晚归,精耕细作,长安排,短打算,没有任何闲暇的功夫。渐渐地,我们仓里有了粮,罐里有了油,大人娃娃都能填饱肚子了,他们干起活来也有了精神,生活也有了信心。八五年我考上了师范,成了国家干部,我父亲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
我父亲一边劳作,一边动脑筋思考家庭经营的战略问题,他提出了“以农养农”的方针。所谓“以农养农”,就是靠地创收,以地养地的总体思路。即用一部分土地种植口粮,一部分土地种植经济作物,然后用获得的经济收入来解决种粮的成本问题。有了这样的总体规划,家庭的发展很快就步入了正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民除了种植胡麻大豆等作物搞经济创收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经济来源,那就是种植黄花菜,晒杏干子和杏核儿。我家宅院周围栽了近二亩黄花菜,也有几十棵老杏树,春天如果杏花不遭遇霜冻,夏天就有晒不完的杏子。我父亲、我母亲和我爷爷,早晚在地里劳动,中午就拾杏捏杏。我节假日回家也帮着干,有时候忙得人头昏眼花。
我父亲身体羸弱,他不是那种身强体壮的人。据他自己说,他从三十多岁开始就感觉头疼,后来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脑血管痉挛。我经常给他买回维脑路通、脑益嗪等药物进行治疗。后来我父亲又得了高血压,他的脸紫红紫红的,我一直为他担心。家里有什么事,我就压着忍着,怕他知道了生气。但我父亲始终该吃药吃药,该劳动劳动,坚强地扛着家庭重担继续前行。
随着社会的发展,村民们的家庭生活条件都在逐步改善。我家也拉上了电,买上了彩电,买上了摩托车;老窑洞也经过了改造,安上了玻璃窗,室内光线也充足了。正当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的时候,二零零二年我母亲溘然长逝,这给全家造成很大的打击,我父亲的精神差点儿崩溃了,为此,他睡了很多天才爬起来。好在我爷爷还健在,他耳聪目明,身体硬朗,有什么事情还能操个心,帮个忙。我父亲又站起来,带领全家人艰难地过日子。
慢慢地,我父亲的高血压越来越严重,我安顿他按时吃降压药,有时也带他去医院打吊针。可是他常常忘记按时吃药,他的很多生活习惯也不利于病情的缓解,尤其是他越来越喜欢吃肥肉。据有经验的医生说,高血压患者要少吃肥肉,而我父亲似乎改不掉。
不幸的是,二00九年我爷爷也去世了,我妻子独木难支,地也种不下去了,只好外出务工,家里的农事彻底停了。这时家里就只剩下我父亲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每天给自己做点饭吃,然后看门,找人聊天。我周末的时候回去给父亲蒸馍馍,挑水,买药,打扫卫生,陪父亲说说话。只有过年的时候,妻子回来了,孩子们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快快乐乐,难得在一起生活这么一个多月。我常常想,农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呢,家不像家,亲不像亲,当你有困难的时候,当你有病躺倒的时候,想要一杯水,想要一粒药,谁来伺候呢?
二0一五年“五一”放假,我回到家里帮忙打理家务。那年春天,妻子也正好没有外出务工。五月二日早晨起来,父亲说:“小荣,今天我想去镇上赶个集,顺便买盒降压药。”我说:“去吧,出去散散心,家里也没什么事。”于是我父亲收拾停当就出门了。上午九点左右,开边街道有个熟人打来一个电话,说我父亲晕倒在街心了,让我马上去料理。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我一下子慌了手脚,一面安排妻子在家里等候消息,一面骑上摩托车向八公里外的镇上冲去。到了那里,我父亲正躺在镇卫生院院子里的一个破架子车上,口不能言,只是时不时地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乡亲们告诉我,镇卫生院不接收,也不派医生护理,更不派120向县医院输送。这就是救死扶伤的医院!这就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可惜这“医院”前面还加了“人民”二字!事情紧急,我只能请同事开私家车把我父亲送往县医院。在县人民医院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我父亲并没有转危为安,而是撒手人寰。我父亲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社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完了他艰难的一生。我十分感慨的是,我在开边街道工作了二十多年,而当我父亲晕倒在开边街道的时候,我却放假回到了家中,这是命乎?
我父亲去世七八年了,我老家的院子里长满了蒿草,门上的锁子也长了铁锈,墙上的断瓦掉了一地,房上的电线倒挂在檐下,门楣上结满了蜘蛛网。每当我回到这个院子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逝去的父亲,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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