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新月社之一:改造徐志摩
徐志摩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任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任凭冰雹砸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牢笼,重获自由
跟着我来
我们恋爱
人间已被我们甩在身后
看啊,这是大海,白茫茫的大海
我们已重获了自由
我们恋爱
顺着我的指头看
那海天之间有一个深蓝的点
那是一个岛,岛上有青草和鲜花
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登上这小艇
快远离这懦怯的世界
去恋爱,去欢欣,去自由
辞别了人间,永不回头——
我的心还在砰然跳动
谢天谢地我的心还在砰然跳动
为了天的高地的阔旭日的东升
清风吹干了那梅雨带来的濡湿
也驱散了积压在我心上的愁绪
像一朵曼陀罗花在阳光下绽放
忘却了曾经有过的昏沉和迷惘
我啊曾经像是一只没头的苍蝇
更在胡乱的飞行中折断了翅膀
无尽的黑夜到处是可怕的梦魇
年轻的心儿迷失在死亡的荒野
一个绝望后紧随着另一个绝望
我不知要何时才能走出这阴森
感谢这天的蓝海的蓝阳光明媚
让我的心能在这天海之间萦回
更有那片片的帆影成群的海鸟
陪伴我做一次自由自在的旅行
看天上的云在跑海上的浪在跑
我听见了自己发自内心的狂笑
是何处神明赐给了我这般福祉
剖开我心胸使我能如此地呼吸
多想能将这世界全都吸入肺腑
然后啊我就钻进去做一个虫蛹
等再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到来
我要化作一只最最美丽的彩蝶
这是我生命即将被升华的征兆
我将挣脱这束缚我灵魂的躯壳
我要去做那赐给我福祉的神明
我要赐福给所有喜爱自由的人
我要引领他们走出痛苦和悲哀
让独立的精神在这宇宙中永在
我有一个爱人
我有一个爱人
她是天上的星星
我爱她的璀璨
我爱她的晶莹
从寂寞的黄昏
到孤独的黎明
她陪着我度过
一个又一个长夜
我有一个爱人
她是天上的月亮
我爱她的皎洁
我爱她的明朗
她是美丽的天使
我是无家的游子
她指引我走出
冷酷无情的现实
她指引我走入
一个又一个梦境
让所有的无奈
都变成了神奇
她带我去领略
一重又一重境界
从一个凡夫
变成了耀眼的精灵
我爱我的爱人
胜过尘世间一切的美好
无论地球在与不在
我都会与她共存
去 吧
去吧,朋友,去吧
就让我独立在这高山之巅
去吧,朋友,去吧
就让我独自面对这苍天
去吧,朋友,去吧
就让我与那灿烂的黄昏为伴
去吧,朋友,去吧
就让我与那落日共焚
去吧,朋友,去吧
我将把那生命的锁链砸碎
去吧,朋友,去吧
我将冲出那精神的牢狱
去吧,朋友,去吧
我要打破那魅惑的酒杯
去吧,朋友,去吧
我要去追求那无极的永恒
为寻一颗明星
我骑着一匹老马
在黑夜里狂奔
在黑夜里狂奔
我骑着一匹老马
我在黑夜里狂奔
为寻一颗明星
为寻一颗明星
我在黑夜里狂奔
累坏了那匹老马
明星还不出现
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那匹老马
终于,天边透出了光亮
老马倒在了荒野上
老马倒在了荒野上
终于,天边透出了光亮
终于,那明星闪耀在天际
我也躺倒在黑夜里
我也躺倒在黑夜里
终于,那明星闪耀在天际
留别日本
我惭愧我来自一个古老的国度
我惭愧我的血管里流着自己先民的血液
我惭愧黄河的波涛竟是那样的浑浊
我惭愧我此刻面对着的富士山竟是那般的绰约
我也时常去梦游那大唐大宋的辉煌
去领略长安的月色,去享受汴梁的阳光
但我却看到了杜子美的逃难和李太白的流放
更有那岳武穆的惨烈和辛弃疾的悲凉
面对着那几千年的糜烂和腐败
你让我如何述说它的伟大和美好
面对着那几万万人的愚昧和懵懂
你让我怎样来为之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是一片落叶怎做那半空里的舞蹈
尤其是已然被秋风吹进了泥潭……
我是一只病鸟怎唱那动人的歌调
尤其是喉咙还要被利刃割断——
我也想化作春风骀荡,去让老树开出新花
但又怕那表面的繁华掩盖了它内里的糟朽
我也想拿起铁铲,去铲除那淤塞
又怕那邪恶的潜流,变成了邪恶的洪流
我羡慕这小国的仙风,我嫉妒这寡民的道骨
更喜爱这如处子般绰约的富士山
真想把它搬去
与喜马拉雅
来做一个
永远的
交——换——
沙扬娜拉十八首
一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夕阳
放射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岛屿
像是散布在那里的美玉
沙扬娜拉——
二
在扶桑金光灿烂的海面
移动着许多旧式的渔船
更有那些银白色的海鸟
仿佛是在一个梦里逍遥
沙扬娜拉——
三
在山里我看见一座墓园
有苍松与翠柏耸立其间
碑上镶嵌着主人的尊容
着实称得上是道骨仙风
沙扬娜拉——
四
听林涛怒吼在我的耳畔
看苍鹰在我的头顶盘旋
问一句墓中躺着的死者
生前是否也是这样活着
沙扬娜拉——
五
我喜爱大阪的癫狂疯魔
在过节的时候同享快乐
我喜欢大阪的满城花雨
和服上绣出柔情和蜜意
沙扬娜拉——
六
木屐声声是美妙的乐音
更有太多的妩媚和殷勤
满街的灯影摇动着绯红
我愿意在这里长醉不醒
沙扬娜拉——
七
保津川有着连绵的锦绣
一似三峡间的文采风流
那些喷吐着飞沫的急湍
激发出多少诗人的灵感
沙扬娜拉——
八
惊恐之间偶有一段悠闲
能静下心来看一看青山
撑住了长篙小驻在波心
看水里悠然地游着锦鳞
沙扬娜拉——
九
请快快停下摇动的船桨
听听那林中传出的交响
其中有杜鹃鹧鸪和百灵
是天地间最美妙的歌声
沙扬娜拉——
十
船夫你莫笑游客的天真
他相信这山中住着山神
想让你邀来喝几杯村酒
恐怕他未必不转向晕头
沙扬娜拉——
十一
来唱一首此地的小调吧
听不懂也没什么关系呀
只要是原汁原味的就好
让我把娇柔与造作忘掉
沙扬娜拉——
十二
那是杜鹃花绣出的锦带
竟牵动了我迤逦的情怀
碧波里留下了她的芳容
羞怯里包含着几分骄纵
沙扬娜拉——
十三
最难忘那个袅娜的女孩
让我为她的芳心而沉醉
她是有水莲花样的芬芳
更有着水莲花般的摸样
沙扬娜拉——
十四
有着蝶儿样体态的轻盈
有着羊儿般温顺的性情
骨肉均匀加上形神协调
看一眼也让你为之魂销
沙扬娜拉——
十五
流盼里有着无限的殷勤
谁会辜负这造化的匠心
我不讳言我的心已痴迷
蜂鸟般领略了太多美意
沙扬娜拉——
十六
我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
在黑暗里飞行不辨南北
哪里有芬芳就飞向那里
哪里有温柔就在哪栖居
沙扬娜拉——
十七
我像是一只放浪的蜂王
从不讳言我本性的狷狂
到处都有我不羁的身影
我愿就这样度我的人生
沙扬娜拉——
十八
最是你那一垂首的温柔
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里面有着甜蜜的忧愁
沙扬娜拉——
破 庙
突来的急雨
将我赶进一座破庙
昏沉沉的天空
黑漆漆的山坳
横七竖八的老树
恶狠狠的乌龙巨爪
让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疾跳
雨越发地大了
轰隆隆一个霹雳
就在我头顶弄斧
刺拉拉一道闪电
就在我面前挥刀
峭壁在呐喊
悬崖在嘶叫
让我也禁不住发出几声呼号
恰似野兽的哀嚎——
那一段颓垣断壁
也不知经历了几重摧残
那半间瓦堂茅舍
也不知经历了几番焚烧
但在那落满了尘埃的龛里
竟然还残存着一位神道
虽然已没有了手脚
那仅剩下的半张嘴脸
依旧在朝着我狞笑
我不知他是在笑我狼狈
还是在笑这世界槽糕
只希望那雨快一点收场
好快一点逃,逃出这地府阴曹
自然与人与我
狂风,暴雨,闪电与雷霆
猛进,猛进,猛进
彰显你们的力量,雄浑与粗犷
吹响你们的号角
擂响你们的战鼓
让那高耸的山峰在你们面前失魂
让那汹涌的海浪在你们面前落魄
猛进,猛进,猛进
让天地万物都成为你们的俘虏
狂风,暴雨,闪电与雷霆
壮观,壮观,壮观
仿佛是挣脱了一切的束缚
我是一个独立且自由的自我
站在人生境界的最高处
把这天地之间的大美丽通览
壮观,壮观,壮观
只有我一人是神明,万物都是自然
静了 静了
静了,静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到处都鸦雀无声
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静了,静了
一切都静止下来了
连水也不再流,云也不再飘
那天空是从未有过的透明
那个传书的安琪儿
空摆着一个飞升的姿态
那个出浴的少女
再也穿不上她的沙龙
这是造化的游戏
还是神灵的捉弄
我在那里站着
变成了一个幻影
或许这就是
人生虚无的证明——
地 中 海
地中海啊,我信你
你讲给我的故事绝不是为了蛊惑我的心灵
那些神话与传说一如此时的细雨微风
每当我站在你的身旁心中都会与你一样波涛汹涌
你是伟大的欧洲文明最真切的见证
曾经的帝国无不把你当成一块肥肉
霸业的魔爪在你隆起的胸脯上胡乱地抓揉
无数的英雄,猛士,流贼,强盗,教徒,僧侣
投入了你的怀抱其后又辉煌地离去或仓皇地逃走
多少船队,商贾,满怀着痴心与妄想而来
最终却都沉入了你无底的渊薮——
你的记忆里有太多的荣光也有太多的屈辱
太多战船和潜艇的身影还残留在你午夜的梦中
屈洛安火光,阿脱洛庵的惨剧
维雪维亚炸弹的轰响和迦太基女奴的哭声
都刺激过你的感官,让你至今还常常从梦中被惊醒
但是你呢
依旧整日不停地冲洗着欧亚非三大州的边岸
依旧保持着你丰满的体态和庄重的容颜
一边呼啸着厌世的牢骚
一边又把晨光的和晚霞眷恋
你这地中的海啊谁来安慰你的寂寞和孤单——
灰色的人生
我想放开我宽阔的粗犷的嗓音
唱一支大胆的骇人的蛮野的歌子
我想敞开我的衣襟或脱去我的衣裳
赤身裸体走到所有人的面前去
我想披散开我一头的长发
像一个游方僧似的到处去游走
赤着脚在生满荆棘的路上无所谓地走着
我要用我最自然的声音,如天籁一样的声音
我要唱出那傲慢的,偏激的,荒唐怪异的
带有着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的,可以弥漫整个
宇宙的歌调,我要伸出我巨大的手掌
向着大地和天空,向着高山和大海索要
我揪住了东南方,索要花朵的鲜艳
我又揪住了西北风,索要树叶的碧绿
我向大海要来了晨曦,又向高山要来了晚霞
还有春光的明媚和秋色的绚烂
我把它们装饰在头上,脚上,胸前和背后
我唱着那属于自己的歌调大步地前行
来呀,我邀你们到海边去,听潮浪撞碎礁石
来呀,我邀你们到山里去,听利斧
砍断巨树,来,我邀你们到墓窟里去
听含冤的灵魂的呻吟,来,我邀你们到天外去
听不死的巨鸟叹息,最后,我邀你们去到
你们最终要去到的地方,在那里你们听到的
是由所有老弱的,病残的,贫苦的,穷困的,烦闷的,愁苦的,懦怯的,丑陋的,罪
恶的,自杀的,……和着深秋的风雨唱出的
一首最终一定会属于你们的歌
——灰色的人生
毒 药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的口里含着狞恶的微笑
且也不是我说话的日子,怀里揣着一把发着冷光的
刀,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个世界是
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早已熄灭了
它的光耀,我的声调像是枯树上的夜鸮,因为人间
已经失去了欢笑,我的话语像是含冤的野鬼在质问
他的仇人,因为一切的恩早已给一切的怨让开了道
但是相信我,真理掌握在我的手里,我的思想像是
毒药,因为真理不需要乞讨,我的思想里之所以要
有蛇的牙,蝎子的尾巴,蜈蚣的触须,是因为我的
心里充满着比这些毒物的毒液更恶毒,比诅咒更凶
狠,比火焰更疯狂,比死亡更恐怖的仇恨,也因此
我说出的话有着恶毒的,凶狠的,疯狂的,恐怖的
味道,相信我,慈悲和善良已被埋进用水门汀浇筑
的墓窟里去了,一切的希望都像是刮在了树枝上的
破烂的风筝,我们拿在手中的丝线是被拉扯断了的
相信我,猜疑的巨大的阴影像一块乌云似的笼罩着
人世间,子女不在为死去的娘亲流泪,兄弟不再来
照看亲生的姐妹,好朋友变成了仇敌,看家的狗儿
回过头来咬它主人的腿,是的,猜疑已吞噬了一切
在街边啼哭的,在街头寻死的,在房梁上上吊自杀
的都是被奸污的少女,池塘里浸泡着那么多投水者
的尸体,没有人认领,又有谁去打捞,来看看这海
每个浪尖上都分明地写着痛苦和无奈,所有的人都
是淫棍,赌徒,贪婪戏弄着正义,懦怯亵渎着勇敢
性欲侮辱着爱情,暴力更欺凌着人道,听,这一片
嘈杂的喧嚣,看,这一群魔鬼的舞蹈,虎狼在街市
上横行,强盗在你们妻子的床上睡觉,你们的妻子
呢,竟然在为强盗们洗脚,快快拿来吧,我的毒药
白 旗
来,跟着我来,拿一面白旗在你们手里——不是上
面写着嫉恨怨毒,鼓励残杀字样的白旗,也不是那
上面涂着血污的,画着符咒的,表示着忏悔的白旗
把那些所谓的忏悔都如同垃圾一样抛弃在路边上吧
你们曾经那么整齐地排列着,像是给谁送葬的行列
脸上不允许留有一丝的笑容,严肃,沉默,像是要
去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兵士,或是被押赴刑场的罪犯
现在时辰到了,举起手中的白旗,举起你们的心旌
昂起头来,直看着头顶的苍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像是看着自己的内心深处那最为黑暗的地方,现在
时辰到了,你们让自己的曾经被咽进肚里的,盈在
眶里的眼泪流出来,自由地流,痛快地流,尽情地
流,直流,直流,像涧水流出峡谷,暴雨倾盆在地
现在时辰到了,你们可以大声嚎叫,将你们那曾经
压抑着,憋闷着的声音嚎出来,直嚎,狂嚎,疯嚎
放肆地嚎,凶狠地嚎,像飓风嚎在海上,像火山的
爆发,喷吐着岩浆,如同失去了自己最最亲爱的人
现在时辰到了,用你们被恢复的天性忏悔,让被眼泪
洗净了的,让嚎叫唤醒了的,向你们真正的自己忏悔
深沉的,彻底的,永久的忏悔,像冷峭的星光照在那
寂寞的山谷,像一个黑衣的僧尼匍匐在金色的神龛前
在眼泪的沸腾里,在嚎叫的震彻里,你们将望见上帝
的容颜,那正是你们自己,一个独立的,自由的自己
为了婴儿的诞生
我们要盼望一个伟大的时刻来到,等待一个大大的
婴儿出世,我们要为一个女人祈祷,那是他的母亲
你看啊他的母亲,那个少妇,此刻正躺在产床上面
受罪呢,先前是娴静的,温和的,端庄的,美丽的
此刻却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得不成样子了,你看她那
遍体的筋络都在她细嫩的皮肤的下面鼓胀着,呈现
出紫青的颜色,像受惊的水蛇在田垄中乱窜,汗珠
挂在她的前额上,比黄豆的颗粒还大,四肢与躯干
都在不停地,剧烈地抽搐,仿佛她身下的席子是块
针毡,那帷帐更是用火焰围成的墙壁,像是要将她
炙烤成焦炭,她啊,这个娴静的,温和的,端庄的
美丽的少妇啊,此时正在撕心裂肺的痛楚里挣扎着
为了这个大大的婴儿的出世,她几乎要将自己变成
一个凶恶的魔鬼了,她的眼,那先前是多么迷人啊
可现在却是一会儿紧紧地闭着,一会儿又突然大大
地睁开,像是要把眼角也撕裂,那先前像冬夜的池
塘一样映出了满天繁星的她的眼,此时正在喷吐着
赤红色的凶焰,她的嘴唇,那被我们向往着的酒杯
正在接受着死神的亲吻,但我们啊仍然看不到她的
眼泪,也听不到她的哀哭,因为她知道自己遭遇到
的这一切苦难都是为了他,那是孕育在她肚腹里的
一颗比她自己伟大上千万倍的生命的种子,她知道
这付出一定会有一个超值的结果,为此,为了这个
伟大的婴儿的诞生,便是死了她也不会有丝毫遗憾
太平景象
卖油条的,来两根,再来两根
要香烟么,老总们,大英牌儿的,给
多来两包吧,反正,总是要抽的么
这枪才好,德国造,装子弹很顺手
我哥有信来,说我妈病了,唉
现在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去打仗要紧
幸亏是在江南,离家千里远
要不然我爸那关也过不了……管他娘
眼红眼青,咱是吃官粮的,眼不见为净吧
说起来,这世界,死了冤,或者又苦
要是在家过的好,谁愿意来当兵
可长官说了,伤了也有抚恤金,只要不死
我可没想过去拿什么抚恤金
脑袋就这一个,胳膊腿也不多,上了战场
砰砰砰,打自家人,那不是造孽么
你不见李二哥回来了么,烂了半个脸
说城外的稻田里全是死尸,比大粪都难闻
全的,残的,死了的,半死的,怎样的都有
这江南人最好,就不当这该死的兵
虽然是早晚要死,但死也死在自己的家里
草也青,树也青,做鬼也清静
可不像我们,走吧,火车要开了
我们就是稻田里的大粪,臭烘烘的
喂,油条,再来两根,快点儿,快点儿——
卡尔佛里
喂,走啊,看热闹去
卡尔佛里,今天是杀人的日子
两个是贼。还有一个叫耶稣
有人说他是魔鬼,有人
说他是天父的儿子
米赛亚……看,那就是
他来了,为什么有人替他扛着
属于他的十字架,你看那两个贼
满头的乱发,眼睛里烧着火
十字架压着他们的肩背
他们跟在耶稣的后面,唉,耶稣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啊,他们
都说他有权威,但看上去,他的样子
很和善,很谦卑……听啊,他说话了,他说
父啊,饶恕他们吧,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所犯着的是怎样的罪过啊
我说,你没觉得他的话有一些奇怪么
那些话让我的后背上直淌冷汗
那黄头发的贼,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
脸上全变了顔色,眼里流着泪水
是不是悔悟了,如果现在谁赦免了他
他说不定会比那些祭司更善良
看那些妇女们,小羊似的跟在耶稣的背后
头巾也不包,哭着,叫着,嚷着
倒像那耶稣是他们的儿子,像是耶稣死了
她们明天便再也见不到天上的太阳了
再看那些得意的法利赛人,他们
穿着长长的袍子,带着高高的帽子
一脸的奸佞的样子,也跟在耶稣的后面
他们得意地笑着,仿佛是遇到了多大的喜事
快,快呀,到人头山上去,钉死他
钉死他,他们不停地这样地嚷着
还有,躲在墙边的那个大个子,不错
我认得他,他就是犹大斯,可恶的东西
不错,据说,他本是耶稣的门徒
可门徒算什么,耶稣就是被他出卖了的
他们可不只是一半天的交情,他
跟着耶稣,苦也吃了好几年
谁知道竟然为了贪图几个小钱而变了心
我听说,几天前,他们在一起吃晚饭
耶稣与他的十二个门徒,犹大斯也是一个
其实,耶稣早就知道,迟早他会被
这一个人卖掉,所以,在餐桌上,他说
我要把我的肉拿出来,为了你们的饿
我要把我的血拿出来,解你们的渴
他还亲手舀着水为他们洗脚,拿自己的
腰布,为他们擦身,那犹大斯也在内
但就是他,大大地个子黑黑的脸,还没等
把嘴上的油渍擦干净,就拿着他的主人
去换取钱财了,据说那一晚,耶稣
和他的门徒们正在橄榄山上休息
犹大斯带着法利赛人来了,树林里
燃烧着无数的火把,排着队,像是蜿蜒的
火蛇,最终将他们重重地围住了,他
走上来亲他主人的脸颊,那是一个暗号
耶稣因此变成了他们的俘虏,他此刻
已被钉在了十字架上,明天早晨
那十字架上将凝冻着他的血,但我信他
是个好人,就算是相反,也不该遭遇犹大斯
那样的肮脏的出卖,我为他不平
看着他被生生地钉在十字架上,我抑郁
为此,我宁愿相信那关于末日的传说
到了那一天,这些侩子手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道金色光痕
从乡下来了一个老妇人
上穿一件黑色的粗布棉袄
下穿一条紫色的绸裙,很不搭调
一双肿胀的病脚,一头花白的头发,乱乱的
慢慢走上了前厅的台阶,手扶在窗台上
终于抬起头,让我们看见了她蜡黄的,满是
皱纹的脸,她用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
看了看厅堂里的陈设,颤动着
牙齿几乎脱尽了的口,开始说话了
是哦,各位太太,今天我是特地从乡下赶来
天还黑着就出门,路上西北风大得很
是有点事来求各位太太,各位太太可记得
村东头,有个老阿太,姓李,儿孙们老早都死了
前几年,得了弱病,田卖掉了,病也没治好
运气太差,这几年全靠村里头东帮帮,西讨讨
得口饭吃,这冬天来了,连一件棉衣也没了
上个月,听说又病重,前天夜里,西北风
冻得我发抖,我想那李家老阿太该怎样熬过去
昨天一大早,我就过去看,喔唷,真是可怜
老阿太已经去了,冷冰冰滚在稻草里,也不知道
几时断的气,我也没啥法子,叫了几个人来
大家议论说,也许是饿的,肯定是冻的
一半是老病,还有那西北风,今年冬天也真的
是太冷,但谁也没办法,我只好跑到街上来
才求了几位老爷,给凑了口薄棺材,顺便
也来求各位太太,发发善心,做点好事
各位太太都顶有善心,一定不会让我白来
最好拿件衣服给她,或者施舍几个钱,我去
为她卖一刀纸锭,我自己也穷得很,只有五斤米
烧顿饭给那两个帮忙的伙计,又是抬,又是埋
饭是要吃的,你看,我说呢,太太们就是好
体恤我们穷人,喔唷,这衣服好,比我的这件
都要好得多哩,喔唷,太太们还真是大方
这够买两刀纸锭,我代老阿太给太太们磕头
喔唷,喔唷,各位太太,真的是要谢谢,谢谢了
老妇人走出门的时候
那蜡黄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那半睁半闭的眼里闪过一道金色的光痕
有一个妇人
一片,一片,半空里
落下雪片
有一个妇人,有一个妇人
坐在阶沿
呼呼的,呼呼的,北风
在不住地吹
呜呜的,呜呜的,妇人
在不停地哭泣
她为什么如此伤心
天这么冷,雪这么大
是失去了亲人
还是丢了东西
不是的,先生,不是
既不是亲人,也不是东西
是的,先生,也是的
他是我心中最大的眷恋
在那边的松林里
埋着一只小木匣
那里面装着我的宝贝儿
三岁的嫩骨
昨夜我梦里听见
他叫着娘啊,娘啊
天冷了,天冷了,天冷了
娘啊,娘啊,娘啊
今天我买了几页油纸
想来盖在儿的坟上
可我找不到儿的坟了
连边上的树也没了
天又下起了大雪
我的儿一定冷着呢
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的苦命的儿啊
一片,一片,半空里
落下雪片
有一个妇人,有一个妇人
坐在街边
呼呼的,呼呼的,北风
在不住地吹
有一个妇人,有一个妇人
在不停地哭泣
朝 山 者
朝山是你的本分么
你的脚颈上满是伤口
回看你的来路,那些荆棘
那些被你洒在乱石间的血迹
但不能止步,你要朝拜的神灵
还远在那深山的更深处
暮烟从山的那一边涌过来
将这山野笼罩在黄昏里
你孤独的身影向着那渺茫的去处移动着
你的身边有的是虎啸,狼嚎,兔走,狐奔
草丛里还潜藏着狠毒的蛇蝎,还有
漫长的黑夜更在你的身后紧随着
不能退后,黑夜正张着巨口
更不能倒下,魔鬼正等着把你的灵魂回收
前行,前行,甩掉这一切的命运的符咒
且把那虎啸和狼嚎当成是你的进行曲
再把那兔走与狐奔当做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舞蹈
还有那黑夜和魔鬼,都是你生命辉煌的荣耀
前行,坚强和勇敢是你最大的财富
在你为了理想而捐躯的一瞬间
迷雾会被清风吹散,天空会如宝石一般湛蓝
一弯新月会如小船一样向着你驶来
载着来接你飞升的天使,明眸皓齿,素手
与纤腰,久违的灵感如潮浪般涌向你
看啊,你要去攀登的山峰已经如莲花般绽开了
朝山人,这美丽的异象,这奇妙的幻景
正是你要去朝拜的那个神灵对你执着的奖赏
和为了你长途跋涉的辛劳而给予你的酬报
残 诗
怨谁,怨谁,这不是晴天里打雷
好大的院子,树倒猢狲散,蛋打鸡飞
关上窗,锁上门,让花瓶里装尘埃
瓦缝里长蒿草,石板上青青的全是霉
那鱼缸里还游着几条龙井和凤尾
从今天起,谁来换水,谁来喂
过不了几天就要瞪着眼睛翻肚皮
顶可怜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鹉
让娘娘调教的挺乖,跟着公主唱歌
随着阿格背诗,李太白,杜子美
便是那离骚也可以倒着来,只是喂食一迟
就会点着名地骂街,骂完了爷爷骂奶奶
把祖宗八辈儿都骂到,还要加上个土地爷
现在呢,就凭你骂去,只有这空院子听着哩
东山小曲
早晨——太阳在山坡上叫
放羊的娃子,快来呀
这里有嫩嫩的草
来把你的羊儿喂个饱
小孩子们都来呀
这里有许多树洞,石堆,土堡
来玩儿捉迷藏,谁都找不到
中午——太阳在山坡上叫
游山的人,快来呀
来这里看蓝天,看白云,看飞鸟
忘记你的忧愁,忘记你的烦恼
流浪汉,叫花子也来吧
来这里做日光浴,胜似穿棉袄
再遇上个香客,得到点布施,岂不更好
晚上,太阳去了。那也好
野鬼孤魂们都来吧
黑漆漆的夜色,罩着灰突突的庙
枯枝上立着猫头鹰,墓窟里蹲着九头鸟
来吧来吧,一齐来吧
打起你的失魂板,唱起你的落魄调
那边来了个秃头,快去报个转世投胎的到
穷 乐 图
巷口处的垃圾堆上有一些刚倒出的垃圾
肯定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里倒出来的
其中不尽是炉灰,还有许多没烧尽的煤
也不尽是发了霉的点心
还有昨天的剩菜剩饭,有肉,有骨头
还有半旧的衣衫和昨天的报纸
还有整桶的罐头和半截的香烟……
这垃圾仿佛是一座富士山
聚集来一大群的穷人
穿着破烂的衣裤,弯着腰,撅着臀
有小女孩儿,也有中年妇人和白发的老婆婆
一手拿着筐子,一手在那堆里扒抓
不像平时那样说话,更不像平时那样争吵
甚至听不到一声咳嗽,只是不停的扒抓
老婆婆捡到一块布头,上好的料子呢
妈呀,我捡到一根棒骨,上面有不少肉
好啊,回去炖豆腐,把那些煤收好
一群人,一片的褴褛
还有几条癞皮狗,在一旁交配……
先生 先生
钢丝的车轮
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减慢了旋转的速度
车里坐着的男人
穿着皮衣,戴着皮帽
叼着香烟——
一个穿着单衣的女孩儿
凑了上来,先生
可怜可怜吧,赏几个小钱
我的妈她生了病,现在
正躺在家里呻吟,可怜可怜吧
先生,哪怕只是一碗粥钱……
车轮并没有停下来
那女孩儿紧跟在车子的后面
没钱,没钱,一分也没有,讨厌
车子上传出了那男人的声音
依旧是穿着皮衣
戴着皮帽,叼着香烟——
可怜,可怜,先生
我的妈,她就要死了
现在,只想要喝口稀饭
我的爸,被抓去当了兵,没了信儿
可怜,可怜,先生,你出门儿
怎么能不带钱,怎么能……
车轮不仅没有停下来
而且转动得更快了,终于转了个弯儿
不见了,真晦气,讨厌
是那个男人扔下的话,可怜
那女孩儿依旧在喊,两种不同的声音
被旋转着的北风,裹在一起
带上了天——
石虎胡同七号
我的小庭院,有时荡漾着无限的温柔
藤萝娘的酥胸一任柿子哥的手掌绸缪
百年槐翁借着微风将海棠姑搂了一楼
老黄狗在篱边守着鸟儿琥珀他的小妞
那琥珀儿正在为征婚求爱而一展歌喉
我的小庭院,有时荡漾着无限的温柔
我的小庭院,有时描绘着依稀的梦景
绵绵细雨将满园的碧绿变成一团迷蒙
分辨不清哪个是槐哪个是柏哪个是松
也不知燕子麻雀谁在将呓语说个不停
蚓儿从泥土里探出头为了听几声蛙鸣
我的小庭院,有时描绘着依稀的梦景
我的小庭院,有时会沉浸在欢乐之中
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正是所谓歌舞升平
来来去去座上座下个个都是才子精英
谈诗论画挥毫泼墨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美味佳肴举杯畅饮从早到晚再到黎明
我的小庭院,有时会沉浸在欢乐之中
我的小庭院,有时会轻叹出一声奈何
再美丽的花儿也要遭遇到风雨的折磨
再茁壮的树儿也要在冬季来临时零落
夕阳虽是无限好却要有一个黄昏等着
十五的月儿虽圆却难解我心中的寂寞
我的小庭院,有时会轻叹出一声奈何
雷 峰 塔
划船人手指着雷峰塔
说那是白娘子的最终的家
说那是西湖上一个古老的传说
白娘子是个多情的妖魔
她为了多情而吃尽了苦
爱上个许仙,还做了许家的媳妇
谁知道许仙竟听信了法海的话
让白娘子现出了原形伏了法
到如今已过去了千百年
白娘子还被压在那塔下面
多少人为她流泪,叹息,为了
她的多情,为了她对爱的矢志不渝
雷锋塔影
送你一个雷锋塔影
半天的云彩半天的星
送你一个雷锋塔影
一轮明月映照在西湖的波心
凄凄的面色,楚楚的姿态
你是一个神奇的传说
漫漫的长夜,沉沉的思绪
你是一个古老的见证
送你一个雷锋塔影
半天的阴雨半天的风
送你一个雷锋塔影
一轮明月映照在西湖的波心
沪杭车中
催催催,匆匆匆
不是车不快
是人心太生猛
一座山,一片天,几点云影
一条河,一只船,几下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一阵清风
美丽的田野,美丽的秋景
飞也似的掠过我眼瞳
哪里看得清,哪里辨得明
匆匆匆,催催催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难 得
难得这夜是如此的静
难得炉火这样的冲
难得就这般无言地相对
难得这一对寂寞的魂灵
也不必筹划,也不必论证
没有猜忌,用不着沟通
只静静地坐对着这一炉火
只静静地默数着远巷的更……
古怪的世界
从松江石湖
上来一对老妇
弓形的身体,颤颤巍巍的脚步
多谢啊,那两根细细的紫竹
污秽的两手,破旧的衣裤
齿牙半落,头顶还半秃
挨着身子挤坐在一处
相互之间偶尔会有几句吱唔
手背上的皮肤像松树一样干枯
脸上的皱褶正如堆在脚下的包袱
是姐妹,妯娌,姑嫂,很难看得出
老眼中不时地会有泪水涌出
不是卑贱,只是贫苦
不是思富贵,只是寻活路
如此的年纪,竟还要离开故土
如此的身体,竟还要踏上这旅途
其实人的区别也并不怎么悬殊
只是各自的心里装着各自的苦楚
我独自沉思这世界的古怪
是谁在弹奏着这极不协调的音符……
朝雾里的野草花
似是偶然的相遇
这如豆粒般大小的
野草花,开放在朝雾里
浅黄色的花瓣上
挂着露珠
只一颗,像是
渴慕光明的飞蛾
在朦胧中颤动了几下
竟然被我感觉到了
我的心旌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我本是走在大道上的
此时却偏要走到小路上来
本是要走到山顶上去的
却要在这荒野上徘徊了片刻
在这荒野上
在这迷蒙的朝雾里
想着什么呢
昨夜的梦在睁开眼睛的同时
就被遗忘得一丝不剩了
也因此有了这相遇
在这么大片的荒野上
只有这一朵,被我采下了
我要戴着她到山顶上去
我已听到那未来的呼唤了
在小路旁
在小路旁,在雾气蒙蒙的山野
我见到一朵白色小花开放在草丛里
仿佛一个纯洁无暇的少女
对人生刚刚有了一些朦胧的感觉
我不曾说话,她也不曾言语
相互之间有片刻的凝视
如朝露般晶莹的女孩儿啊
你是否愿意被我供奉在掌心里呢
等一等吧,我现在是要到前面的那座山上去
我要去把我的灵魂在朝日的光辉中洗净
我的灵魂在尘世中沾染了太多的污浊
我要把这污浊扬弃在风里
等一等吧,对于你和我
现在都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好在那座山似乎距离这里并不遥远
而且我也已经鼓足了前行的勇气
好在那新的太阳是一定会升起来的
当我回来是
这陈旧的自我会变成一个崭新的自我
五 老 峰
这神奇
是不能撼动的
这威严
竟令人不敢正视
这屹立,这耸峙
这难以攀援的陡峭和险峻啊
看,那残缺处
露出苍天之一角
像是对晓月的施舍
看,那隙缝里
露出苍天之一线
可是对午日的怜悯呢
这是谁的设计
是凭着怎样的想象
那些皱褶和肌理
是谁留下的指痕
五老峰
你这无以伦比的建筑啊
还要明媚的彩云
来装饰你已然斑驳的两鬓
还要清澈的涧水
留下你依旧伟岸的身影
山谷里不时回荡着的
是你风一样爽朗的笑声啊
那灿烂的霞光
戏谑着你光秃的头顶
该是几亿年修来的福分吧
海会寺的钟声
和着你的鼾声一起震响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妙音呢
更有那朝山人的脚步
不时地踩踏着林间的落叶
更有那孤独的夜行人
偶尔说出的几句梦语
五老峰
你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吗
天国的消息
多可爱的秋景啊
树叶轻轻地落下来
落在林间
也落在这林间的小路上
先是一层一层地叠着
一阵风儿吹来
又会翩翩地起舞
如无数金色的蝴蝶
竹篱内隐约地传出
小女子的笑声
仿佛是深山里的鸟儿
歌唱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
驱尽了残余的夜色
让光明拥抱世间的一切
这一时的欢愉
也会让你想见到天国的景象
当晚霞泛滥开来
山顶上会有我镶着金边儿的身影
虽然孤独而又寂寞
但却光辉灿烂
而在我的心海里涌动着的
是比太平洋还要更伟大的潮汐
而带给这世界的
还将是来自于天国的最真切的消息
夜半松风
这是一个冬夜
这是一个
坐落在深山老林里的僧庐
一个孤独而寂寞的灵魂
默默地守护着
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
突然之间,一阵狂风
从山后面的松林中卷起
夹带暴雨,冰雹,雷鸣,闪电
和这自然世界一切的恐怖
以及由人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
所构成的巨大的喧嚣,在一瞬之间
如潮水般将这僧庐
和那尸体与灵魂一并吞没了
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消 息
雨过去了
双龙似的彩虹
出现在天际
如在人间与仙界之间
架起了一座桥梁
好兆头——
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但,突然
云又聚集起来
又是凌空的霹雳
又是剑一样的闪电
又是瓢泼似的雨
彩虹没了,不好了
约会,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致 青 年
爱与恨,喜与悲
恩恩与怨怨
短暂的人生,倏忽的青春
谁能阻止这车轮旋转
而前面等待着你的
还是铁打的城垣
进去了
就别想再出来
没有了青春
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
玫瑰,彩虹
爱情的甜蜜,青春的灿烂
哪一样都不能
将你永久地陪伴
梦里的鲜艳
更会在梦醒时凋残
那些想象,那些希望
还有那些不着边际的虚幻
都是人自己为自己挖出的陷阱
——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 知 道
我在深夜里坐黄包车回家
车夫是个老头儿年纪七十上下
天上不见一颗星
街上也没路灯
车灯像个萤火虫
在车头上乱蹦
左一个颠簸,右一个颠簸
老头儿迈着他的踉跄步……
我说拉车的,这路怎么会这么黑
谁知道,谁知道这道怎么会这么黑
车穿走一条街又穿过一条巷
转过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
街上不见一个人行
巷子里也没听见狗叫
车灯像个萤火虫
在车头上乱蹦
前一个趔趄,后一个趔趄
老头儿迈着他的踉跄步……
我说拉车的,这路怎么会这么长
谁知道,谁知道这路怎么会这么长
车走过了一片荒野又一片荒野
穿过了一片坟地又一片坟地
自然没有星和灯
自然也没有人和狗
那盏车灯也熄了
那只萤火虫也飞走了
颠簸接着颠簸,趔趄接着趔趄
老头儿迈着他的踉跄步……
我说拉车的,你可知道我家在哪里
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你家在哪里
常州天宁寺听礼忏声
有如在火一般可爱的阳光里,或偃卧在柔软且温馨
的草丛里,听初夏的鹧鸪的鸣声从林际直响入云霄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摩着
在白日里被阳光灼伤了心灵的沙砾,也有如听到了
一匹骆驼的铃声在远处响着,近了,近了,又远了
也有如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在太阳已经落下月亮
还未升起之时,不知从那里飞来的一颗大星突然地
照亮了这世界,我们只好默默地祈祷,听一个瞎子
来述说命运,铛的一声,我们便被定在一个格子里
也有如在大海边的礁石上,那浪涛在涨潮时曾经像
猛虎般向我们扑来,差一点就将我们吞噬了,但是
到了退潮的时候,那海浪会变得非常之温顺,仿佛
是在向我们献着殷勤,或者是在忏悔着一切的罪恶
也有如在喜马拉雅之巅,听天外的风紧追天外的云
所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我们耳鼓里,也回荡
在那无数纵横在冰峰与雪岭之间的沟壑里,也有如
站在生命舞台的幕后,听那些喜悦的笑声和悲哀的
哭声,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叹息,凶残与狂暴的嘶喊
厌世与颓废的高歌,它们在共同组成的合鸣里相互地
磨损,蹉跎,损耗,抵消,在一瞬之间达到了永恒的
寂静,这是怎样的寂静啊,这又是怎样的境界啊,这
鼓一声,钟一声,锣一声,镲一声,木鱼一声,佛号
一声,在被粗大的圆柱支撑着的大殿里迂缓,悠长地
回荡着……无数的冲突和解了,色彩调和了,无数的
高低与贵贱竟然全在这一瞬之间被彻底地消灭了,这
鼓一声,钟一声,锣一声,镲一声,木鱼一声,佛号
一声,解开了每一颗附着在时间上的细小的尘埃,也
结束了无数世纪的无量的因果,止息了一切的动荡和
一切的扰攘,在天与地之间,宇与宙之间,乾坤之间
也在我的眉宇之间,衣袖里,耳鬓边,呼吸里,心灵
的底里,灵魂的深处,在我每一个白日与黑夜的梦里
是的,这是一个梦,一个人世间最大的梦,一个美梦
在常州,我听了天宁寺的礼忏声,我也做了一个这样
的美梦,让这光明的翅翼在无极中飞翔,载着我飞回
我的故乡,飞回母亲温暖的怀抱,这伟大的,庄严的
无疆的,永恒的和谐就这样奇迹般地实现了,太美了
美极了,赞美吧,这光荣的涅槃,赞美吧,这辉煌的
涅槃,就让我们这太容易激动的心灵,就让我们不安
的灵魂在这一瞬之间降服于这伟大的崇高的神灵了吧
在常州,我听了天宁寺的礼忏之声,我做了一个美梦
一家古怪的店铺
有一家古怪的店铺
隐藏在荒山里
村里白发的老婆婆
也不知这店铺的由来
仿佛是一有了这村庄
就有了这家店铺
做的是铁匠的生意
却不知那铁匠姓甚名谁
隔着条急流船筏难渡
更何况还总是弥漫着云雾
黑夜里有一团红光闪烁
该是他家燃着的炉火
还有叮当的锤音传来
引得一些小狗乱吠
更夫或许知道一些秘密
却又总是沉默不语
是打镰刀,还是打蹄铁
是造金银器皿,还是造火器兵械
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
以免会惹难招灾,那可划不来
(一)
那时我是呆小孩
最喜欢在海滩上造宫阙
八九点钟太阳最温暖
海浪更是听话得很
先用沙泥做宫体
再来用贝壳盖阙顶
宫阙造得真漂亮
赶紧去叫爸妈来品评
妈妈给了我一个吻
爸爸见了也鼓掌
说我是他们的小乖乖
我说大海是我的小乖乖
(二)
昨天我爱上一个人
便到这海滩上来发疯
嫌那白日太无情
骂满天的云彩太无知
我匍匐在沙地上写爱字
他们半个都不识
只知道没完没了的晒
只知道说自己怎么样的白
为此我只好叫大海
它该知道我心中的爱
我要它把这些字保存到晚上
因它曾是我的小乖乖
(三)
我大大小小写了无数个爱
是为了向她来表白
我忘了今天要涨大潮
这一切都要被湮灭
果然还没等到天将晚
这里就变成了汪洋一片
爱的奇迹泡了汤
我也空忙了一大场
虽然我的恋人没有来
定是去赴了别人约
但我还是要和大海说
你从此不再是我的小乖乖
哀曼殊菲儿
我昨夜梦入幽谷
听子规在百合丛中啼哭
我昨夜梦登山顶
见天心落下一颗星
古罗马郊外有座陵墓
静躺着百年前一个佚名诗人的骸骨
百年后海岱士黑色的灵辇
又要载着你徐行在芳丹卜罗的青林间
如果说宇宙是无情的机械
为什么理想的火焰从未熄灭
如果说造化集真善美于一体
为什么七彩虹不总挂在天际
我与你虽然只是一面之交
但我的心中却永存着你的音容笑貌
谁相信你会带着那仙女一样的姿容
这样早就踏上了另一个世界的旅程
或许生命真的是个实体的梦寐
美丽的灵魂永承着上帝的恩惠
三十年的小住,正远胜那一现的昙花
你这一去,会为天界带去多少人间的佳话
你记否我们在伦敦分别时的相约
今夏还要在琴妮湖的边上相会
琴妮湖啊将永抱着白朗矶的雪影
此时的我却要怅望着云天而泪如泉涌
想当年我初参生命的意义
把恋爱看成人生中最伟大的奇迹
如今我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感受
知道我这一生除了恋爱还远远不够
爱情或许是实现生命最便捷的途径
友情或许更能体现生命的纯粹和精诚
生或许只是生命情感释放的瞬间
死或许才能将更神圣的灵魂历练
我不知道这诗句怎样才能穿越那时空
让你的在天之灵感受到我的哀痛
我真想向着你所去的地方做永久的追寻
但不知道怎样才能勘破那生死之门
一个祈祷
祈求你啊我的爱之神请听听我悲泣的声音
虽说每个人都在伤心但都没有我伤的更深
尽管我也知道不经地狱便进不了天堂的门
我是下了火海上了刀山经历了各种的磨难
才有了这样一个独立自主且赤裸裸的灵魂
祈求你啊我的爱之神请给我一份爱的怜悯
除了你的爱没有谁能安慰我的哀痛和苦闷
哪怕是只得到你的一个微笑一个甜蜜的吻
我的灵魂也能因此而获得更为彻底的解放
这肉体就随你去烧成灰磨成粉散入西天云
默 境
朋友,可记得那西山的黄昏
昏黑里透出的一片紫雾彤云
恨不得一步登上巍峨的山顶
与魔鬼一起饱餐落日的余烬
全是为了你凭今吊古的怪癖
耽误了我那餐霞饮露的契机
入旁门趋左道招来几声犬吠
僧庐尼舍几处凄楚悲凉之地
你手剔苍苔辨认碑上的文字
欲知那墓中之人生死于何时
我伸开双臂去拥抱一棵古树
想听它为我讲述千年的故事
我又注目于一丛檐头的毛草
看它在风里跳着赤裸的舞蹈
让铁铃之间的絮语为其伴奏
还有落叶和枯枝来背诵离骚
难得那如豆粒般大小的灯火
让我们能同守着那一份缄默
从而进入到彼此灵魂的深处
探寻人与自然间终极的法则
心灵的宁静如同冰冻的池沼
你我在生命的底里相互拥抱
既然言语已成了爱情的累赘
就让它去陪伴那午夜的鸱枭
月 下
再看一看斑驳的花影
数一数水面的波纹
我倚遍了枫桥上的石栏杆
那人伤透了我的心
月儿你也用不着羞涩
何必还要云掩雾遮
你昨晚也曾经在此逗留
可听到她对我的许偌
再听一听寒山寺的钟声
想一想昨夜的梦
我像是漂泊在海上的孤舟
守着一盏将要燃尽的灯
月儿你也用不着哀怨
你的残缺比不上我的遗憾
你残缺只是一时地离分
我的遗憾将伴随着我,直到永远
希 望
希望,到如今
只剩下尸骸……
可怜,我的心
却叫我如何掩埋——
希望,我抚摩
心上的伤口……
可怜,我的魂
我如何送得你走——
就把你埋葬在林旁涧边
这可曾经是你的夙愿
与明月和清风做友
还要伴着流水的潺湲
但你太喜爱独立和自由
岂可在一处待得太久
还不如把你撒在风中水里
让你去大千世界里周游
我采集树叶和草茎
覆盖在你的坟顶
让你藉此生命的绿意
去回顾以往的繁荣
但你太喜欢阳光
又何必给你太多的阴凉
不如把你撒在光天化日之下
让你伴着尘土飞扬
我编了个花环
用来做你的冠冕
让你感觉到至上的荣耀
来得到永恒的慰安
但你太喜欢朴实
又何必如此的矫饰
不如撒你到粪池
去为土地增添一些油脂
终于我改了主张
要让你继续做我生命中的王
哪怕已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像十字架一样终生压在我的背上
荒冢孤魂
白杨树上有几声乌啼
秋风吹得落叶纷飞
草丛里有我寂寞的坟冢
旁边倒着一块残缺的墓碑
墓碑上残缺的正是我的名字
让我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就这样点缀着荒芜的原野
就这样守候着枯骨一堆
堵在我喉咙的是一些破碎的旧梦
塞住我呼吸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的胸中还在燃烧着火焰
有怨,有恨,有着比生前更多的激情
白杨的枝杈在风中剧烈摇摆
摇摆不去的是我对人生太多的感慨
那碑上或许还留有几句我生平的介绍
也不知谁还能拿去做小说的素材
叫花活该
行善的大姑,修好的爷
大门内有的是酒肉和饭菜
赏给一点你们吃剩的食物吧
一团模糊的黑影蜷缩在大门外
有福的大姑,发财的爷
进出的人个个都喜笑颜开
赏给一件你们穿破的衣服吧
西北风却要插进来笑着说,叫花活该
其实我是一个更可怜的乞丐
走街串巷把我的灵魂叫卖
可怜,可怜,伟大的上帝,万能的主
请拿去我的虚妄还我一个实在
可怜,我就要饿死了,发财的大姑
可怜,我就要冻死了,有福的爷
魔鬼却在我的耳边说着同样的话
叫花活该
看云偶得
我独坐在半山腰上
看云在对面的山上蒸腾
一只不知名的小雀
来将我肆意嘲讽
她说山是土堆
水里也没有蛟龙
等到云烟散尽
剩下的是水恶山穷
我说你说的不错
我爱的也只是这朦胧
我是想随着云儿
做一次魂儿的飞升
她说你是个傻瓜
在白日里说着梦话
我很想把这对翅膀给你
可惜也飞不上那山崖
我说你说的不假
我就是个傻瓜
傻瓜自然要做傻事
哈哈,哈哈,哈哈……
云一团团地飞升
直飞升到山外去啦
我从山上下来,那小雀呢
也不知她去了哪儿
她是睡着了
她是要睡了
一朵斜倚在栏杆上的白莲
她是睡着了
天上的月儿今晚是格外地圆
她睡得熟了
涧水调低了琴弦,唱起了夜曲
她进入了梦乡了
那蝶儿,该是从她的梦里飞出的秘密
她均匀地呼吸着
香炉里飘出一缕清芬
那委婉的清芬
环抱着,抚摩着,她纤细的腰身
或许是有微风拂面
她微微地调整了一下那根柔美的曲线
一艘小艇蜓儿般地划过
那荡漾着涟漪的水面,凌然,悄然……
给我一件彩衣
在这迷人的时刻,我也要去依着那栏杆小睡
给我一坛佳酿
趁着这仙界一样的光景,我要去小亭里喝个醉
看啊,太美
她的肌肤上有春天里所有的消息
是桃花,杏花
是木兰的玉肤,是水仙的冰肌
是谁,在她的梦底
挑逗着她的波心,她的花蕊一样稚嫩的灵魂
像一只蜂儿
在初放的梅心处肆意地温存
童真的梦境
是易碎的玻璃杯子,要有一点距离
距离产生美
美是距离创造出的奇迹
抽一丝金线
为她绣出一重闪光的边衬
安琪儿,美丽的天使
就让她永远地陪伴着我们
可爱的梨涡
解释着她梦境中所有的欢喜
像一颗露珠
在荷盘中颤动着,闪耀着
那即将到来的晨曦……
为了她突然地离去
向谁,啊,我要向谁
向谁去申诉这亘古的愁怨
在这寒冷的冬夜,在这被凄风苦雨
包围着的她的新起的墓前……
现在,她的话语清晰依旧
守候,你须用心守候
守候住这条湍急的水流
别让青鳍与红鲤,从你的眼前溜走——
她悄然的私语如微风吹过
我的耳根处还残留着些许的余热
她映在水中的面影似秋雾里的远山
在我的眼前反反复复地舒卷
我紧紧地揽住这生命的网绳
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渔翁
战战兢兢地注视着那时光的河底
希冀着那青红色的波浪在一瞬之间涌起
但如今却只剩下了一张半新不旧的网罗
每个眼神里都有着无尽的失落
我望着眼前那永远都不会复返的时光
怎么能不为了她的离去而泪沾衣裳
我像是一个黑漆漆的鬼影
绕着这孤坟走了不知多少的路程
我一次次把她抱在怀里
来为她遮蔽住那凄风和苦雨
这四周竟是如此地空旷
远处的村庄里只漏出三两点的灯光
丛林里是什么鸟儿在叫
可是那令人哭笑不得的鸱枭
我知道地球不会因此而停止转动
但我的世界却会因此而失去笑语欢声
为了她已被封禁在那一个世界
我愿这一个世界永远都是寒冷的冬夜
为 谁
这几天秋风刮得太凶蛮
我怕看我们的庭院
树叶在半空中飞旋
像是鸟儿中了枪弹
没了,过去所有的光艳……
只有西墙上的几条爬山虎
还保持着原有的风骨
抵御着左拳右掌无数
也没有叫喊过一声苦
这性格,真让我自愧不如——
还有那一两丝艳色的藤萝
秋风自不会将其放过
她们是想方设法地躲
禁不住那穷追与不舍
这执着,真叫我也没话说……
今夜那秋风或许是放了假
庭院里是一片的肃杀
爬山虎也居然趴了架
更别提那几朵牵牛花
我也只有把叹息向天上撒——
一阵声响转上阶沿
我或许是刚刚闭上眼
这回准是她来了
我想——
在这夜半……
一声剥啄在我窗前
我或许正徘徊在梦乡边
这又是她来做侦探
你瞧——
我偏偏不去管……
一阵呼吸靠近我床栏
我或许是梦着一半,醒着一半
我说——
既然不爱我
又何必来讨嫌……
一声叹息落在我枕畔
我那时正在梦乡里流连
我负了你——她说
几滴泪
烫着了我的脸……
我的梦就这样被打断
明知是虚幻
还要追到阶前
看那落叶
在半空里飞旋……
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精灵般在空中绽放
我要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那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冰冻的峰巅
不去那凄清的峡谷
也不去街边上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翩翩起舞
认定那幽静的去处
去等待着她的到来
飞扬,飞扬,飞扬……
我嗅到了朱砂梅的芬芳……
凭借着自身的轻盈
粘住她瘦瘦的衣领
和那柔波似的前胸
消融,消融,消融……
融入她朱砂梅般的心灵——
康桥 再会吧
康桥,再会吧
我心头满是别离的意绪
你是我难得的知己
当年,辞别父母离开家乡
漂流四处,浪迹八方
下东洋,赴美土,转欧洲
算来已过了数个春秋
母亲临别的眼泪
和她挥动在手中的头巾
海风的腥咸和海鸟的歌唱
扶桑岛国的柔情
檀香山芭蕉的蜜意
如今都变成了梦里的光景
常令我倍感惆怅
每当翻开记忆
都不免要伤心落泪
便想要理箧归家
重回到母亲的怀里
找回那曾有过的温馨
每想到这长途的跋涉之苦
牺牲了多少青春年华
到头来又都是于事无补
数载奔波,说是求学
却不过只在知识的海边
拾得了几枚贝壳,或是在
真理的山上,采得了几茎花草
那些所谓的妙理真谛
我可曾闻得,那真正的
智慧的彩虹,我又何曾见得
只庆幸那些楼高车快的所谓文明
不曾将我纯洁的心灵涂抹上太多的污垢
使我能与你这古老的倩影
坦诚相见,并作此依依的惜别
再会吧,康桥
你我相知虽迟,却相见恨晚
在短暂的一年里
我满腔澎湃的激情
都倾泻在你的两岸上了,此后
每当清风朗月之时,你的柔波里
必会倒映出我奔溢昂扬的姿态
明年,那些归来的燕子,也将记得
我慨叹的音节和歌吟的旋律
还有那缤纷的彩霞,应更能映照出
我绚烂的情思和此时撒向天空的
充满了眷恋的诗句,它们所赞美着的
是你傍晚的豪华的静穆
和清晨的富丽的温柔啊
听,那和缓的钟声正在进一步渲染着
这令人伤感的离情别意,就让我的灵魂
腾跃空中,化入到那声波里去吧
就让这声波弥漫在这康桥之上
如慈母之于睡儿,缓抱着你,软吻着你吧
康桥,将你永为我精神依恋之故乡
此一去虽然要相隔万里,但我的梦魂
必常环绕在你的左右,任地中海疾风东指
我亦必迂回向西,来瞻望你的颜色
归家后我母若问起海外的交好,我必
首推你康桥,如若我此行顺利,夙愿竟酬
就在来春的花开时节,我还将西行而重来此地,
我要再一次拿起诗的针线,来绣出我
生命之鲜花,实现那数年来
让我魂牵梦绕,让我销魂荡魄的爱的心愿
散布我甜柔的韵脚,增益这河上的风流
我的别意虽浓,但来意更甚,昨宵,明月朗照
我向你倾吐了心中的蕴藉,今朝,月色凄清,
连林中的鸟儿也不再歌唱,难道也是为了
这离情太深和别意太重么,这一时的
离情别意,竟累得这长藤蔓草也要涕泪纵横了
康桥啊,虽然是山中有纯金,天上有明星
但人生的至宝是心灵的交感,即使
山中金尽,天上星散,情感也可以成为
宇宙中掘不尽,散不穷的珍宝……
康桥啊,你正是我心中纯金和明星
赖着你宁静安详的风景和圣洁和悦的光阴
我心我魂方始得到彻底的洗涤……
我的灵感随春草而丛生,沐浴着日月的光辉
追随古往今来无数精英们矫健的步履前行
猛然回首,又见真善美浩然的光辉
正编织出一道生命的彩练,经纬明朗
脉络清晰,那该是恋爱的神明
送给我的最最神奇的礼物啊
康桥,你才是我生命的永不枯竭的源泉啊
你馈赠给我的珍宝数不胜数
难忘骞士德顿桥下的轻歌曼舞
牧场里母牛的夜嚼,水草间的欢快的鱼跃
难忘那春阳的晚照,颠覆了金盆,大海的金汤
淹没了寺塔钟楼和长垣短壁,以及千百家
鳞次栉比的屋顶,以及一片片白水青田……
难忘森林中横斜的老树,树干上生满了苔藓
却又让从树的枝叶间照射进来的霞光
抹上些春意的胭脂和忸怩的神色……
难忘那七月的黄昏,远山凝黛
那如同泼墨一样泼出的山影被一天的暝色
衬托着,茂密的树林,七分鹅黄,三分橘红
那微妙的感觉,只能到秋梦的边沿去捕捉
难忘那深宵里清音婉转的鸣禽
一腔的热忱竟要让孤傲的玫瑰含泪垂首
更有那满天星辰的劲舞狂歌,聚拢起
所有浪漫的魂魄,沉醉于这芬芳的境界
难忘村姑们的红唇和粉颈……
难忘屏秀康河边的柳影婆娑……
婀娜的克莱亚,宽敞的校友居
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如何尽数
这一切都是人与自然奇妙的合作
即便是微如草芥,即便是些断壁残垣
亦不乏美丽,而这已然成为一种至上的精神
正如宛次宛士所言的通我血液,浃我心灵
真有所谓醍醐灌顶和振聋发聩之功效
而我此去虽归故国却宛若离家赴远
康桥啊,老母闻此,许会怨汝之厚爱
拖延了我的归期,而我自有温婉之言代汝答复
我今去了,且记好明春,或在新杨梅
上市的时节,我自当含笑归来
再会吧,我所挚爱的康桥——
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它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太阳在我头顶照了二十几个年头
我仍是个孩子,不知半点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爱又恨的那一天
心儿痒痒的,有点不在焉
那是第一次上恋爱的当
有人管这叫受伤,伤在心头上……
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它遇见我是我还一无所知
我曾经变成了野马一匹
跑遍了人生这荒芜的土地
像是古时候那个怀玉的楚人
手指着心窝说里面有真
还要用利刃剖开自己的胸口
让人家看那一腔鲜活的血肉……
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它告别我时我还如醉如痴
现在我如同变了一个人
没了病,自然也就停止了呻吟
不想成仙,也不用参禅悟道
实实在在比什么都重要
让恋爱变成了一个梦
梦一醒它就失去了踪影……
译 诗
我 要 你
——阿瑟·赛蒙斯
我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你是我的女王,同时是我的奴隶
我不能没有你,你已变成了我的血和肉
对于我,你比我自己更不能与我分离
我要你,随你怎样,开口闭口,嬉笑怒骂
只要你来伴我一个小小的时辰,让我
亲吻你,你的手,你的发,你的脸颊和嘴唇
让我的手指轻轻地感觉到你的体温——
我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不会一转身就改主意
我要你,要得是你,不是别人
我要让你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也将不再是我自己
只要你陪伴在我身边就足够
我也愿意赞美这神奇的宇宙
我也愿意忘记了心中的忧愁
就像一只无牵无挂的金丝雀
一天到晚唱个不休跳个不休
只要你陪伴在我身边就足够
我也想让我的诗如溪水般流
我也想让我的心魂玲珑剔透
就像一条游来游去的红鲤鱼
时不时还可以翻一个云斤斗
只要你陪伴在我身边就足够
我 知 道
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难受
想说的话如骨鲠在喉
你看
草茎上趴着一只蚱蜢
松林里又吹来阵阵的清风
我知道你的眼里含着泪水
但泪水再多也是白费
你看
花丛中有蝴蝶在翩翩起舞
这紫罗兰的香味更是沁人肺腑
我知道你的心痛如刀绞
我的心病也是刚好
你看
天边上那一道七彩虹
像不像是在卖弄着风情
我知道你心中的秘密
自寻烦恼又是何必
你看
天顶上有一只苍鹰在盘旋
那只松鼠会有一些危险
我知道你的心也不想被火烧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向火坑里跳
你看
那道七彩虹已经没有了踪影
包括那只蝴蝶和蚱蜢
我知道那天上明月才是你的最爱
还有松下清风你也离不开
你看
现在这松风吹得真好
至于晚上的月儿怎么样,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想说的话如骨鲠在喉
你看
草茎上趴着一只蚱蜢
松林里又吹来阵阵的清风
我知道你的眼里含着泪水
但泪水再多也是白费
你看
花丛中有蝴蝶在翩翩起舞
这紫罗兰的香味更是沁人肺腑
我知道你的心痛如刀绞
我的心病也是刚好
你看
天边上那一道七彩虹
像不像是在卖弄着风情
我知道你心中的秘密
自寻烦恼又是何必
你看
天顶上有一只苍鹰在盘旋
那只松鼠会有一些危险
我知道你的心也不想被火烧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向火坑里跳
你看
那道七彩虹已经没有了踪影
包括那只蝴蝶和蚱蜢
我知道那天上明月才是你的最爱
还有松下清风你也离不开
你看
现在这松风吹得真好
至于晚上的月儿怎么样,我可不知道
偶 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迹……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耀……
变与不变
树上的叶子说
你看
我们又变样了
这个是从中间往四周变
该称透芯焦
那个正相反,是从四周往中间变
该称卷边枯
可不是
答话的是我的心
我的心
也正在西风里焦枯着呢
这时候
天上的星星们来了
看这儿
我们变样了没有呢
它们说
当然没有
看那儿
还不是一样地闪着光
而且
还要和以前一样美丽
插话的
是我的魂灵
摔 了 它
檐头的秋雨说
摔了它
摔了它
我知道这个它所指的
是我拿在手里的她
于是我一甩手
把镶着她的照片的相框
在地上摔了个丁当碎……
檐头的秋雨还在说
摔了它
摔了它
我知道这个它所指的
是我装在心里的她
于是我一跺脚
把装着她的我的心
也在地上摔了个丁当碎……
客 中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残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去月光下走一走
也未必要那么圆
也未必要那么亮
更无须为此惆怅,我说
园里有一株开谢的牡丹
我想携着她的手
到那里去看一看
也未必要那么鲜
也未必要那么艳
更无须为此长叹,我说
林里有一只病了的夜莺
她竟拉着我的手
去静静地听了听
没了以往的蜜意
没了以往的柔情
你为什么也哭了……她问
三月十二日深夜大沽口外
今夜困在这大沽口外
真成了死海里的俘虏
悲伤只能向自己倾诉
忧愁只好对舱壁述说
桅杆上灯光随风摇晃
重重云雾遮蔽了天光
雷鸣是滚动着的铁轮
闪电正是魔鬼的手杖
谁说人生曾有过自由
但此刻比坐牢更难受
所有希望都成了惆怅
天网恢恢哪里有疏漏
我们竟成了网里的鱼
也不知要熬到啥时候
有幸在甲板上走一宿
有个谜却还是参不透
我们到底是两脚的人
还是被神抛弃的草狗
深夜里的琵琶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这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手指
是谁的悲思
像一阵凄风,像一阵苦雨,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沉沉时
在这月昏昏时
急促地拨动着琴弦,如秋风吹过那树梢
穿过这荒街野巷
越过那断壁颓垣
啊,破碎的梦,破碎的心,破碎的灵魂
他手上戴着手铐
他脚上戴着脚镣
他还在疯狂地歌唱,他还在疯狂地舞蹈
有人在另一个世界呼他
有人在另一个世界唤他
等着他去亲,等着他去吻,等着他去抱
决 断
我的爱
再不可迟疑
误不得了
这是最后的时机
那天枰
在你的心里
孰重孰轻
比都不用比
你和我
已然是一体
既然如此
怎么能分离
生,爱,死
三连环的谜题
参透一个
两个跟着破译
老实说吧
我已厌倦了这生活
那么多的拘束
怎么能快乐
这恋爱
有一点自私
不自由
不如去死
如果不死
就远远地跑掉
谁愿意一生
都在这猪圈里泡
为了逃出去
再大的危险也要去冒
不拼一拼
希望有没有,谁能知道
看那颗星
今天格外地亮
就让它
来指引方向
看这夜色
多庄严
谢天谢地
我们已逃出了那牢监——
望 月
我透过窗纱望月
那月儿
从巉岩的山顶上升起
像是一个
睡眼惺忪
且衣衫不整的少女
怀抱着那一份贞洁
惊惶地
从她自己的梦里逃出来
一如从魔鬼的牙缝里钻出来
这使我想起你
当初也曾在魔鬼的利齿下挣扎
也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现在好了,你的爱
亦如望月般圆满
升起在幸福的海面上
并将那爱的光辉
洒满了我心中的世界
竟让我时常忘记了
我们曾经的坎坷……
海 上
那船凭空在海的中心抛锚
全不顾我想她想得正心焦
白须的海老儿也还通人情
连声催促那个掌舵的后生
我伸着手臂去向空中拥抱
谁说云雾间没有她的纤腰
我又飞吻给银河边的星星
那是她闪耀着光辉的眼睛
但这却又惹恼了那个后生
那海老儿也来跟着瞎起哄
他们说你越着急我越不行
最好是让你急得发了疯病
全船人竟都把这主意认同
幸灾乐祸本是人类的本性
但此时我正忙着亲她双唇
他们再怎么使坏也是没用
海 上
那船凭空在海的中心抛锚
全不顾我想她想得正心焦
白须的海老儿也还通人情
连声催促那个掌舵的后生
我伸着手臂去向空中拥抱
谁说云雾间没有她的纤腰
我又飞吻给银河边的星星
那是她闪耀着光辉的眼睛
但这却又惹恼了那个后生
那海老儿也来跟着瞎起哄
他们说你越着急我越不行
最好是让你急得发了疯病
全船人竟都把这主意认同
幸灾乐祸本是人类的本性
但此时我正忙着亲她双唇
他们再怎么使坏也是没用
亲 亲 亲
不要气恼
也不要伤心
别怪我
脸拉得长
眉头锁得紧
更不要
怀疑
我对你有二心
不要瞎想
更不要胡猜
瞎想
是个坑
胡猜
更是陷阱
害死过许多人
你怎么会
连我都不信
你和我
早就不是你我了
而是一个我们
要同呼吸
共命运
怎么可以
说分就分呢
你我是
桃花拥着
竹叶笑
露水和着
嘴唇吞
断了骨头
也还连着筋呢
脸儿拉得长
是犯了老毛病
去钻牛角尖
想挖出爱情的根
为什么爱
谁能说得明白
眉头锁得紧
是要
玩一玩假深沉
省的让你说
胸无大志
就知道亲,亲,亲……
天神似的英雄
这石是一块粗陋的丑物
这花是一树明媚的春光
但当月儿将花影描在石上
粗陋的丑物变成了一时的神奇
我是这世上最大的平庸
她是这人间少有的珍宝
但当恋爱将她送到我怀里
竟让我也变成了天神似的英雄
再不见雷锋
再不见雷峰,雷锋坍成了一座荒冢
荒冢上有不少交抱的葱茏
荒冢上有不少交抱的葱茏
再不见雷峰,雷锋坍成了一座荒冢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上千年的颓败
世上多得是这精神的变态
世上多得是这精神的变态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上千年的颓败
为什么感慨,那塔是镇压这坟是埋
那镇压哪如埋来得更痛快
那镇压哪如埋来得更痛快
为什么感慨,那塔是镇压这坟是埋
在没有雷锋,它埋在了人们记忆中
像一个美梦,更是个噩梦
像一个美梦,更是个噩梦
再没有雷锋,它埋在了人们记忆中
大 帅
(某报云,前线战士,随死随埋,间有不死者,即被活埋)
大帅有令,以后打死了的尸体
不用往回抬,反正也是死了
看了叫人丧气,就地挖个大点的坑
别问是谁就往里扔,差不多
就填上土,给他一个难得糊涂
也省的家里人见了伤心
娘抱着个烂了的头,兄弟提着一只手
新娶的媳妇到手个破碎的腰身
我看这坑死得也不是没有福
有西晒的太阳送他们上路
你瞧我这一抄竟抄起个新兵
他昨天还和我一起吃烙饼
叫了壶老白干儿,我们俩聊了会儿
我说瞧你那点出息,眼睛总往女人身上挤
谁想他今天就做了炮灰,走吧你这死鬼
听说他打仗倒是勇,身上穿了十几个窟窿
去你的勇,咱来这儿就是当死胚
天快黑了,怎么好,你看,这里
还有一大堆,听那炮声,这半天又是
我们的败,麻利点,三哥,那黑刺刺的
又不是一个两个,嘿,三哥,这个还活着
还流着泪呢,三哥,你说这咋办
总不能拿人活着埋,吁,老五,别言语
见个就铲,见个就埋,这是上面传下来的令
躲开,你看我的,得,走你,少罗嗦……
梅雪争春
——纪念三一八
新年里南方下了一天的雪
我到灵峰探寻梅花的消息
看着那落在雪地上的花瓣
我说她颜色还差着几分艳
谁在说你可以早几天回京
他为我备好了最艳的春景
白的还是那飞雪只是更白
梅花却是十三龄童的鲜血
这年头活着真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去访桂
也不知翁家山那棵老树还在不在
南高峰在南天边早已失去了踪影
在一家松茅店门前我遇到个牧童
他穿着件蓑衣像一只湖边的水鸟
告诉我运气不佳来得太不是时候
往年里满家弄这时到处是桂花香
可今年这场雨太大再加上风又狂
这孩子说的话是一丁点儿都不假
那桂林里到处是积水到处是落花
枝头上只剩下些花蒂看着让人悲
边上的老翁说这年头活着真不易
庐山石工歌
唉浩,唉浩,唉浩
我们起的早
看东方,天刚晓
鄱阳湖低庐山高
庐山高,庐山高
唉浩,唉浩,唉浩
浩唉浩唉,浩唉浩唉
我们要早起
庐山高处白云低
天天都是好天气
好天气,好天气
浩唉浩唉,浩唉浩唉
哎浩,唉浩,唉浩
太阳好,太阳好
烈日炎炎似火烧
烧得头顶起火苗
头昏脑胀心发毛
唉浩,唉浩,唉浩
浩唉浩唉,浩唉浩唉
当心脚底大风起
当心头顶下大雨
迎面打个大霹雳
闪电刺进你怀里
浩唉浩唉,浩唉浩唉
唉浩,唉浩,唉浩
浩唉浩唉,浩唉浩唉……
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我曾
把你想象成地球上最荒凉的地域
那是无法比喻的寒冷
在冻结着的雾里,无边际的风里,雪里
一些半人半鬼的生物,蜷缩着身体
默无声息地工作,在他们
这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厄运
他们命中注定要在这寒冷的地域里生活
天空中那彩霞般的期冀和人世间
彩虹般的旖旎都与他们无关
直到死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世界还有
春天的温暖和鲜花盛开的早晨
西伯利亚,在我的心里,你比地狱更让人恐惧
但今天,当我面对着你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你原来不是荒原,更不是只有寒冷
仅是这乌拉尔就有着那么多肥沃的土地
那么辽阔的草场,那么整齐的农田
更有那么多茂密的森林,那么多的赤松和白杨
整片整片的灌木手挽手地生长
那些赤皮松像成千上万穿着赭色军装的战士
森严地站在山坡上,静静的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那些婀娜多姿的白杨,比中国北方的更多
那白色的树皮闪着光亮,像是仙女们的舞衣
这天空也不是寻常的晴朗,看那白云
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们在出行,他们的微笑
花一样幻化在天空,这湛蓝色的穹窿里——
西伯利亚道中
忆西湖秋雪庵芦色作歌
我截下一段肥肥的芦管
在这秋月下的芦田
要试一试这芦笛的新声
在玄妙的秋雪庵前
那月光像是纷飞的玉屑
撒在这片云里雾里
我要吹一支婉转的夜曲
让它不要过于神秘
我所吹出的那一种欢喜
是嫦娥露出的笑靥
我想再玩弄点心机手段
让织女也脱去花鞋
却忽然记起曾有的惆怅
笛音又有了些迷茫
尤其是那几声蛙叫蝉鸣
更让我吹出了凄凉
偏偏流萤们又飞来捣乱
把仙宫变成了舞馆
我想换上一支新曲来吹
芦笛却碎成了数段……
在哀克刹脱教堂前
这是我的身影,今晚
映在这异乡神殿的前庭
这一座冷峭森严的神殿
这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
我对着石刻的神像发问
是谁统领这荒谬的人生
可他却只是看着我发愣
像是在怀疑我患了啥病
我只好转问那天上的大星
此时它升起在神像的头顶
但它也仿佛感到很是诧异
不理解我为何连这都不懂
既然如此我只好走出神殿
坐在了一棵老槐树的下面
那老槐树正发出一声长叹
像是秋雨落在凄清的禅院
它说自己的生命已有千年
已看见过太多世事的变迁
还有那些千奇百怪的人生
各个都有自己的苦辣酸甜
它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仿佛他们昨天还是个婴孩
他们受洗结婚再生儿育女
最后再将名字刻上那墓碑
这人生的戏剧它早已看厌
对自己的苟延残喘也很烦
它或许可以体会我的心意
我也有着和它一样的叹息
译诗
一个厌世人的墓志铭
太阳往西边落
我也往西边跑
那一座悬崖
看谁先跳下——
它跑在了我前面
我也不悲观
明天它还要早起
我着的什么急……
译诗
在火车上的一次心软
先路过一座前清的庙堂
再往前就看见了海边的沙滩
正午时路过一处被煤烟熏黑的村镇
下午穿过一片森林,橡胶和赤杨
最后就瞥见了月台上的她
她是一个人站在月台上
像是在等待着一个梦中人
真想从火车上跳下去
就为了看到她站在那里很孤单
但火车就在这个时候开动了
看着她的身影我的心中有些酸
也不知是恨自己的心太硬
还是后悔自己的心不够软
我或许就是他要等的那个梦中人
译 诗
图下的老江
到了家了,图下的老江
他身体可是不太爽
您好,妈
你好,我的儿
媳妇儿给你生了个孩儿
那妈,你去为我在地上铺张床
轻点儿妈,您小心走道
别让我媳妇儿听到
那一晚,老江睡着了
再没醒过来——
妈,我听见下面有人哭
媳妇,那是孩子们闹牙痛
可是,谁又在钉木板
那是我叫来的木工
在修理楼梯上的破洞
那又是干什么
是谁把唢呐吹得那样凄凉
那是游街的教士
在我们门前,唱着赞美诗
那你说,我今天该穿什么
蓝的好,红的也成
可穿黑,现在也很时兴
可是妈,您告诉我
为什么您要流眼泪呢
喔,看来还是要告诉你
他死了,你的老江
那妈,您就关照那挖坑的
挖得大一些,要够放两个人
那个东西也要尺寸大些
反正这孩儿也活不成
人 变 兽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糟糕
你出城去看一看就知道
树林里有群乌鸦在争吵
为争夺死人身上的脂膏
城门洞里刮着阵阵旋风
蹦跳着没了脑袋的英雄
田里庄稼长得郁郁葱葱
根和茎都被血染成鲜红
你知道那个打水的姑娘
走起路来为何摇摇晃晃
原来是昨天遇到些大兵
那简直就是群虎豹豺狼
如果不为了还有个老娘
双目失明而且瘫痪在床
她也许已经不在这人间
撞墙投井还不都是一样
译 诗
新娘新郎与旧鬼
新娘
我怕这风狂如猛虎
更怕这暴雨似恶龙
最怕那个旧时的鬼
让我们这婚结不成
你看那远远的天边
是不是有火光在闪
是谁为我们亮的灯
可是我们救命的仙
新郎
那不是什么救命仙
是北极星光耀人眼
爱人啊,你不用怕
让我抱你在怀里面
旧鬼
跟我走你负心的贼
跟我一起来把家回
你要拿给我你的爱
别忘了你欠我的债
新娘
他说的那个旧婚约
倒像是我的卖身契
可我是个两脚的人
怎能变卖了我自己
都是父母亲没出息
收受了人家送的礼
死了也要我跟了去
要我跟着他下地狱
新郎
不要怕,用不着怕
最好不要听鬼说话
这地方只有我们俩
我怀里才是你的家
旧鬼
走,走,你跟我走
不要逼迫我下狠手
你生死都是我的妻
最好别跟我闹别扭
我们的新房已盖好
就在城外的西山沟
花梨地板紫檀的墙
外加上两个玉枕头
新娘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
真让我心里堵得慌
趁着他还没闯进门
快来好好地爱一场
别管他外面怎么嚷
且先做了你的新娘
最好就死在你怀里
然后随他去怎么样
新郎
怎么也不会怎么样
他不过是在把你诓
在我这里你不用怕
你永远都是我新娘
旧鬼
虽然是他们已成对
早晚要他们命来赔
先让他们去爱个够
再请他们去做新鬼
译 诗
两位太太
她们俩一同出去划船
我的太太和我邻居的太太
我们在家里坐着聊天
虽然心里都各怀着鬼胎……
突然间天气起了变化
乌云遮蔽了天空
自然还有电闪和雷鸣
大雨如注,我们俩一起看着窗外
果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说船翻了,一个女人被淹死了
这女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呢
一时间也还说不明白
我心里想最好是她——我的太太
近来她的脾气实在太坏
但新的消息传来,却是她——他的太太
让我不由得暗自伤悲
相反,我的邻居却像没事一样
甚至还要唱起歌来
这回你可好了,自由了
再去找个新人,快,我对他说
不必了,他爱的是我——你的太太
就像你爱的是她——他的太太
这回她去了,正合了我们的意,至于你
再去找一个新人,快,我的太太说
海 韵
女郎,孤单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你是不是无家可回
不,不是我无家可回
是我喜爱这晚风吹
在黄昏的沙滩上
她披散着一头长发
独自地徘徊,徘徊……
女郎,长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徘徊
在这清冷的海边
你是不是无人依傍
不,不是我无人依傍
我喜爱在这里歌唱
沐浴着晚风,沐浴着星光
译 诗
涡提孩儿新婚歌
小溪儿碧泠泠
小涟漪儿笑盈盈
报告着今日的新鲜事儿
诸位快来听一听
石子儿沙粒儿都可人
涡堤孩儿太殷勤
草地上面打个滚儿
用不着你操心
月光下耳鬓长厮磨,
阳光下面却羞涩
小溪儿流进一条河
涡堤孩儿唱起了新婚歌
开开门
点点灯
照照亮
通通风
玻璃的前院
水晶的后庭
黄金的大殿
白银的中宫
他取了个姑娘
她嫁了个先生
他得了她肉体
她得了他魂灵
苏苏是一个痴心的女子
像一朵野蔷薇摇曳在风雨里
花丛里倒着她的墓碑
那踩了它最后一脚的也不知是谁
蔷薇该是从她的坟上自生出来的
在周围还有它不少的同类
但哪一株都不如她坟顶的这一株开得盛
每一朵都像是在滴着血……
苏苏是一个痴情的女子
她死去时才只有二十几岁
不知是哪个狠心的男人伤透了她的心
又一次实验
上帝捋着他的须
说对你又有了大兴趣
前次的实验有点糟
这次你就等着瞧
他脱下了他的枣红袍
又戴上他的遮阳帽
他抓起一把脚下的泥
架势倒是像神祇
这回不叫你太像我
哪怕让你变妖魔
这鼻孔该有还得有
那灵性可不敢往里透
即便给了也是白给
能有几个肯回头
灵魂可不是鲜鱼子
凭自己就可以强出头
但我却不信这屁话
只为了他的手里有蛆爬
由此我想到的事更多
哪个安琪儿不龌龊
运命的逻辑
一
前天在个水晶宫似的大厅里跳舞
多么亮丽的袜
多么光滑的发
她的笑让所有的男人都精神焕发
二
戴鸭舌帽的家伙在她耳边传了秘诀
昨天若是亏了本
今天就去卖灵魂
她起了皱纹的脸上便又焕发了青春
三
今天在城隍庙的台阶上坐着的老丑
魔鬼见了她摇头
神仙见了她作呕
她胸前挂着的,是一串男人的骷髅
新催妆曲
一
新娘,你为什么要紧锁着眉心
听掌声如雷鸣
听鼓声似水流
在那缤纷的花雨中缓步向前走
走上那台上去
见那新郎的面
莫非是这滚滚红尘迷了你的眼
让你对这婚姻
有了什么不满
新娘,你为什么要紧锁着眉心
二
新娘,你为什么要伤心地流泪
听掌声如风狂
听乐声似雨骤
那台上站着的人他可不是魔头
你是他的新娘
他是你的新郎
他是你一生幸福和快乐的依傍
你快点走上前
与他配成一对
新娘,你为什么要伤心地流泪
三
新娘,有谁知道你心里的哀怨
听掌声可惊天
听鼓乐能动地
新郎站在台上焦急地等待着你
你要快步向前
去完成这庆典
莫非你到今天还忘不了那从前
那些口里的甜
那些心中的颤
新娘,有谁知道你心里的哀怨
四
新娘,这婚堂也正是他的坟场
那个从前的他
要在这里下葬
快让你伤心的泪变成幸福的泪
告别那个过去
拥抱这个现在
这里等着你的不再是痛苦悲哀
让岁末的冷风
驱散他的阴魂
新娘,这里是他的冬夜
你的阳春……
他和她
他
今晚的月亮像她的眉毛
这弯弯的够多俏
今晚的天空像她的爱意
这蓝蓝的有多深
这一切都是你的,她说
你再不要有怀疑
给你这一团火是我的唇
还有更热的腰身
她说人生就该多吃些苦
要到外面走一走
但这一分开就是半年多
岂不是要苦死我
她这时候想是正倚着窗
手托着俊俏脸庞
一滴泪正挂在美丽腮边
比露珠儿更晶莹
她的眉心之所以有些皱
是算着我的归期
啊,她对我爱得那样深
我知道那都是真
马儿啊,你再快一些走
让我飞到她面前
她
今晚的月色又让我想起
半年前那次昏迷
那晚我是多喝了几杯酒
换来了一生的愁
我不该骗你说我还爱你
让你去受这些苦
你对我应该是一片真心
我如何却变了心
你为了我的谎言去奔波
如今已经半年多
信上说这几天就要回来
让我履行那承诺
可我现在有了另一个他
我又如何面对你
让我把这些如实告诉你
又实在是没勇气
这回我可是真地犯了难
恨不得往地里钻
我想我也只好继续造假
把那些事接着做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只是别让他知道
至于那个承诺就别再提
否则我们都难过
我再给你许一个新承诺
下辈子一定兑现
脱生个畜生也为你出汗
累死累活没怨言
罪与罚(其一)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
在一座古老的庙宇前
在惨淡的星光下
匍匐着一个女人
病了吗,却听不见她呻吟
死了吗,她却突然有一个翻身
于是你看到了她的脸色是雪一样的白
但你不会知道,在她的身体里
还有着一颗曾经像冰一样冷酷的心
她不是遭遇了强暴
更不是被蹂躏了身心
她没有犯法,也不曾杀人
她穿着考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曾用自己的美丽和心机
盗取了太多男人的心魂
她从没有真心爱过,男人都是她的玩物
她从没有过同情,包括自己的娘亲
但此时她的心里却有了一丝暖意
这暖意或许还会燃成一团火焰
就为了有一个男孩儿为了爱她而跳崖自尽
她曾经把那个男孩儿当猴儿耍了半年
她今天是做了一个噩梦
那男孩儿变成了个安琪儿来找她
后面还跟着一大群被他戏弄过的男人……
她像是突然醒悟了自己所有的罪孽
要到神的面前来做一次忏悔
她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做这样的事
或许她觉得自己的罪孽比任何人都更深
所以她才选择了这漆黑的夜和破败的庙宇
所以她才这样匍匐在惨淡的星光下
她此时翻过身来或许是想看一眼那暗青色的天空
想一想下辈子是要脱生个牛马还是鸡犬
或许还是脱生个牛马更好
好把这辈子欠给人间的债务彻底偿还——
罪与罚(其二)
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脸红
或许是因为天良还未丧尽
今天就把我交给你
要杀要剐由你定
躺在谎言的床上睡不着觉
几年来我在痛苦里熬
只这一提,我的心里就难受
一口气直顶到咽喉
天给我这个造孽的根
见了女人我就情不自禁
什么天理,什么人伦
都抵不上那一时的欢欣
先是她家那个嫂子
风骚得很,却是嫁错了人
像干烤着的木柴等火星
我来了,像个天神
够奇妙,够味道
没前奏,就是高潮
十七岁的童真,三十岁的活寡
半个月的偷期拼了命地耍,
堕落是沼泽里的泥潭
掉进去就不停地陷
这样的艳遇一个紧接着一个
我也不知道她们都图我个什么
最后吃亏的当然是女人
我提起裤子走了,她们却要受磨难
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
服毒,上吊,倒是有不少的方式可选
最要命的是她家里的那对并蒂莲
脸蛋儿又白,身子又软,笑的更是甜
父母将她们看得那叫一个严
但对于我却不过只是小菜一盘
我就像那个解牛的庖丁以无厚入有间
我就像那个厚黑的教主厚了脸皮黑了心肝
西湖边上那一夜的狂风暴雨
让当年的法海也要发出一声长叹
那大的叫玲儿吧,偏对浪子痴情
哪小的叫铛儿吧,太喜欢撒疯
看着她们一个跳了楼,一个投了井
我真想阉了自己去做相公……
我知道这事情你已经知道
你不说出来是给我留下一条道儿
今天我的这条小命就在你的手里攥
你杀了我剐了我我都没怨言
年轻人谁免得了偷鸡摸狗
但我实在是做得过了头
尤其是你,我唯一的好友
虽然只一次,却最让我愧疚
我知道你是如何爱她
更知道她是如何地爱你
你千万不要再去责怪她什么
罪过都在我身上,我来听候你发落
只要你解气怎么都成
要不就真的让我去做相公
你就当都是我这个东西惹的祸
来吧,你看我会不会眨眼睛
献 词
你独自在这世界上遨游
无拘亦无束自在也自由
从海角天涯到天涯海角
做一只志存高远的飞鸟
不经意间留下春的消息
在一个寒冷冰冻的潭里
唤醒了整个山谷的沉睡
崖壁上开满缤纷的花蕾
我也是被你从梦中唤醒
抱着你留在心头的虚影
你从我的身边一掠而过
竟会让我为之失魂落魄
我等候着你的再次光临
谁知你一去便没了音信
我想和你一起远走高飞
为了你已落得形容憔悴
春的投生
昨晚上
再前一晚也是的
在猖狂的风里,雨里
春
投生入了冬的尸体
感觉到脚下泥土的
疏松和柔软
耳鬓之间
厮磨着的暖意了吗
感觉出树梢上飘浮着的青雾
池里的水荡漾着的缠绵
还有那蛰伏在我们心底里的
不很安分的虫豸们
也都在蠢蠢欲动了吗
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颊
我稍显迟钝的神经也已在消受
你的妩媚,和你的粉红色的微笑
你有没有感觉到
我的手臂正迫切地期待着你的纤腰
我的目光投射在你身上
如同千万只飞蛾扑向火焰
除此之外
还有许多数说不尽的物事
都和着林中鸟雀们的歌唱一起
在赞美着这春——
这从冬的死亡里诞生出来的美好的季节
拜 献
今天
山的崇高和海的浩淼
我不赞美
太阳,月亮,满天的星辰
以及空中的飞云,来来去去的风雨
我都不赞美
我要把我的诗
献给雪地里挣扎着的花朵
大沙漠里被烈日灼伤的雏燕
都市里流浪的孩子和乡村中无依无靠的孤寡
献给世界上一切的灾难和不幸
献出我胸腔里的热和脉管里的血
在我唱出这诗歌的时候
你们的眼前会飞出一道彩虹
把你们接送到无穷的幸福和快乐中去
补偿了你们曾经遭受过的所有的摧残与伤害
化解了那郁积在你们心中的所有的痛苦和悲哀
我是属于你们的,从现在直到未来——
感 觉
我仰望起伏的群山
它们沉默着
一句话也不说
大地彰显出我的渺小
我的脚下
是比我更加卑微的野草
我停步在两座大山之间
喊一声自己的名字
然后静听那回音
慢慢地被空谷吞噬
天上的那片白云
也随之慢慢地消失……
我想象自己是站在高山之巅顶
伸手去摘一颗星星
以为是握住了宇宙的把柄
却不过是飞过眼前的流萤
我的感觉
又与先前有了些许不同
或许
我还要需要继续潜伏——
阔 的 海
我不需要阔的海和空的天
我也不需要四方的雨和八面的风
或高高地放飞起一只纸鸢
来为自己编织一个遥远的梦
我只要一份真
一份爱
一份情
我只要一份光
一份热
一份勇
像一个孩子
趴伏在一扇被木板密封起来的窗前
透过天与地之间的那条缝
凭着那一份真
一份爱
一份情
凭着那一分光
一份热
一份勇
找到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世界
去度过一个别样的人生——
泰 山
泰山
你耸立起的巨岩
真像是大海的惊涛
从天外忽地飞来
然后在一瞬间
凝固成雕塑
为日月来宠幸
被云霞拥戴
更有万千星斗
将它们心中的秘密
隐藏在你的每一道皱褶
或每一条隙缝里
我真想顺着你最长的那一道皱褶
钻进你最深的那一条隙缝
我真想去到你内心的深处
找到你最脆弱的一点
来摧毁你上帝一般的威严
让我不会因为见到你
而总是感到羞愧难当……
译 诗
猛 虎
猛虎,像一团烈火
燃烧在草莽
问怎样的丹青妙手
能勾画出如此威猛的形容
哪怕是在遥远的天边
只要你睁开了这双火眼
问什么样的翅翼还敢去飞翔
什么样的腿脚还敢来移动
何样的力度,何样的技巧
能塑造出你姿态的凛然
何样的铁液,何样的模具
能铸造出你底气的充盈
却原来只是个孩童
凭借的是一时的冲动
他刚刚又造出了一只小羊
竟有着那样温柔的性情
它借助的正是造化之手
哪里需要什么家传和师承
什么学院什么教授什么素描写生
没有了天真再努力也是无用
上帝的荣光
我登上万仞的高冈
荆棘刺烂了我衣裳
我向飘渺的云外望
上帝——
我望不见你形象
我挖穿了地壳千丈
工作累断了我臂膀
我向阴黑的洞里嚷
上帝——
我听不见你声响
有个孩子跪在路旁
一身褴褛满面青黄
行行好吧大爷大娘
上帝——
这可是你的荣光
在不知名的道旁
是什么样的苦痛,什么样的悲伤
什么样的冤屈迫害使你如此凄惶
为什么要用黑纱将你的脸颜遮蔽
为什么还要坐在那最阴暗的一隅
任凭过路的行人怎样奇怪和讶异
她只是低着头看护着身边的一堆
四只小黑眼睛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她双胞胎的女儿是对可怜的羔羊
聚了,又散了,散了,又聚起来
她脚下的盆子里又多了硬币几枚
可恨那次大火把她烧得魔鬼一样
她可曾经是那样一个美丽的姑娘
车 上
这车上有各色的人等
男,女,老,幼,工农商学兵
各有各的形容,也各有各的姿态
坐着,站着,躺着的,
闭眼,睁眼,像窗外望着的……
窗外虽是上午却像黑夜一样昏沉
天顶上密布着一重又一重乌云
只有车厢内的油汽灯照出各位的脸
不约而同地展示着旅途的疲倦
这时候忽然从最幽暗的一隅传出歌声
像是林鸟的啼鸣清脆,山泉的流转清泠
像是沙漠中的旅行者见到了沙丘上的树林
黑夜中的朝山者见到山顶上的红晕
旅客们一个又一个把眼睛睁开
车上的眺望
一
我不能不赞美
这向晚的五月天
那些云和树
那些透着光亮的水田
二
白云飘过晴空
去西山顶上聚会
夕阳无限好
像朵盛开的玫瑰
三
农人都放了工
缓缓地从山坡上走下
孩子骑在牛背上
牛摇动着尾巴
四
在森密的树林里
有小桥和流水
桥上有人看风景
水里有夕辉
五
这里是稻田,那边是桑林
长得最茂盛的是水边的杂草
静谧是这黄昏里的主题
偶尔叫上一两声的只是归飞的宿鸟
六
月亮还没探出头来
太阳早已谢了幕
他俩死活不想见面
不知是何缘故
再别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轻轻地挥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上的金柳
是黄昏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也在我的心头荡漾
那绿油油的荇菜
在康河里曼舞纤腰
我想去康河的水底
做一株细细的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抹
是天上的七彩虹
被揉碎在浮藻间
像是我昨夜的梦境
追寻,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的更青处追寻
满载着一船星辉
在朗朗的月下放歌
但今晚我不能放歌
只能吹上一曲笙箫
像夏虫一样地沉默
告别这梦一样的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轻轻地挥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干 着 急
朋友,你的急是没用的干着急
还不如来这槐树下喝酒,喝它个烂醉如泥
让那风吹在你脸上,槐花直掉在你怀里
这都是爱,或许还要让你更欢喜
你听这知了,天都要黑了还在吱吱地叫
别去管她,让她去受上几天的煎熬
那紫金山头或许还有夕阳的回光返照
说不定在半夜里她就会再来把你的房门敲
你瞧,这天黑得又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要回来你就不用怕她找不到回来的道
你看那天上的星像不像一些散碎的白银
月亮更是朗朗的照着,那不,她回来了
而且,还在朝着你微笑
俘 虏
我说朋友,你看见没有,那俘虏
死了也不知是为谁在挨枪炮
趁着天没亮,趁着月半残
拼了命往这长江里跳……
心里只有一个军令如山倒
也还好,现在还能躺在这里睡大觉
太阳还在崇明岛外打滚儿
满大江都是一码儿的阴沉沉
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不怕死的鬼
那么多来向死神乞讨吻别的船
摸着了岸就以为是到了天堂
不知那天堂的台阶却是地狱的门槛
你看他们的身上脸上都挂着彩
这个的眉眼糊涂成了玫瑰
那个的口鼻裂成了山水
还有一个脑袋上顶着一朵大牡丹
被同类们戏称为出浴的贵妃
也还好,至少他们还能在这里躺着
还有一些已经到夫子庙前
或秦淮河边寻梦去了
秋 虫
秋虫,你为什么又来叫唤
你难道不知道
这人间早不是旧时的清闲
这青草再青白露再白也是没用
诗算什么,黄金才是人们的新宠
它侵占了白天也侵占了黑夜
吞掉了日月也吞掉了星星
更不要提什么爱情的温柔和甜蜜
早就不知道再去何处追寻
还有廉耻也告了长假
在荒漠的中心安下了家
那家里自然是什么都不会有
除了漫漫的黄沙还是漫漫的黄沙
再别说身体怎么不舒服
灵魂更被主义肆意地奸污
更别说日子过得没尊严
更大的羞辱还跟在它的后面
看来也只好躲进山沟里种地
看着这世界自己腐烂,发臭,生蛆
等到所有人都变成了狗杂种
我们再来为它打几下丧钟……
该死的窗
一
这该死的窗
竟然要把这四月天三点钟的太阳光放进来
而且还要让它赤裸裸地躺倒在我的床上
而且还要放进一阵淫荡的风
搂住了那一片窗帘像是搂住了少女的腰身
不住地摇摆,不住地拉扯,直到袒露出所有的秘密
然后低垂在半空里默默地哭泣……
而且还要放进邻家晾在走道里的没洗干净的被单
还有衬衣,大小的毛巾,上面还带着汗味儿
还有厨房邻家厨房里的饭焦,鱼腥,蒜苗,腐乳……
还有弄堂里,街道上,人声和狗叫声的合唱——
二
当然我知道,该死的也并不是这窗
而是那阵淫荡的风和那个几近于恶毒的太阳
尤其该死的更是这个每天都要开夜车
每天中午都要睡上一觉还受不得打搅的我这诗狂
否则我何不就用这条厚厚的毛毯来堵死这窗
也因此就没有了那太阳的恶毒和风的淫荡
我的窗帘——那个让我做过无数次美梦的美丽的
少女,也不会被那阵淫荡的风捉弄成这幅模样
我曾经弯着身子模仿一只卖弄风骚的大龙虾
在清浅的河水里玩弄着水底的细草和水面的柔波
我曾让梭子似的鱼儿在的两腿之间游来游去
我曾豆芽似的蝌蚪在我的耳鬓边与我厮磨
我也曾对着从破了的袜子里露出的脚趾发愣
然后又在半睡半醒之间用拿着笔的手去腋下搔痒
最难忘是有一次我梦见自己长出了一对大大的翅膀
然后,我就带着她——那美丽的少女去天空中飞翔
我该谢谢这窗,因为有了窗才有了这窗帘
有了这窗帘也才有了我的无数个美丽的梦幻
这梦幻也正是那所谓的“烟士披里纯”的源泉
让破袜子的理性和腋下虮虱的实在都化为了这灵感
三
谁说这世界不够奇妙
关节上的风湿,经络间的纠结,言语中的刺
笑脸背后的阴险和奸诈都来这里报到
虽然香炉里的烟和山顶上云一样地虚无缥缈
你看那市场上的盘算,比大货轮肚子里的机关更复杂
那些人血管里流着的都是斤斤两两算盘疙瘩
脑子里钻来钻去的一定是生来就会打洞的老鼠
灵魂的棚圈豢养着的动物会比狐狸更狡猾
更有那些曾向农商部呈请过专利的文学先生们
他们或许才是每天对着月光吞吐着明珠的狐狸精
在月光勾引潮汐时学得职业的秘密
将来的铜像一定比朱温更朱温比张献忠更张献忠
该死的窗
一
这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窗
竟然要把这四月里的太阳光放进到我的屋里来
而且还是在这中午一两点我要睡午觉的时候
而且还要让它赤裸裸地躺到我的床上来
而且还要放进一阵淫荡的风来
搂住了那一片窗帘像是搂住了一个妙龄的少女
不住地拉扯,不住地摇摆,直到让她袒露出所有的
秘密,然后低垂在窗角处默默地哭泣……
而且还要放进邻家晾在走道里没洗干净的被单
还有衬衣,大小的毛巾,上面都带着汗味儿
还有邻家厨房里的剩余的饭菜,鱼腥,蒜苗,腐乳……
还有弄堂里街道上的人与狗重唱出的流行歌儿
二
当然我知道,该死的也并不是这窗
而是那阵淫荡的风和那个几近于恶毒的太阳
尤其该死的更是我这个每天都要开几个钟点的夜车
每天中午都要睡上一觉还受不得打搅的诗狂
否则我何不就用这条厚厚的毛毯来堵死这窗
也因此就没有了那太阳的恶毒和风的淫荡
我的窗帘——那个让我做过无数次美梦的妙龄的
少女,也不会被那阵淫荡的风捉弄成这幅模样
我曾经弯着身子模仿一只卖弄风骚的大龙虾
在清浅的池塘里玩弄水底的细草和水面的柔波
我曾让几条梭子似的鱼儿在的两腿之间游来游去
还让一群豆芽菜似的蝌蚪在我耳鬓边与我厮磨
我也曾对着从破了的袜子里露出的脚趾发愣
然后又在半睡半醒之间用拿着笔的手去腋下搔痒
最难忘的是我曾经梦见自己长出了一对大大的翅膀
然后,我就带着她——那妙龄的少女去空中飞翔
我该谢谢这窗,因为有了窗才有了这窗帘
有了这窗帘也才有了我的无数个美丽的梦幻
这梦幻也正是那所谓的“烟士披里纯”的源泉
让破袜子的理性和腋下虮虱的实在都化为了灵感
三
谁说这世界不够美丽,不够奇妙
关节上的风湿,经络间的纠结,言语中的刺
笑脸背后的阴险和奸诈都来这里报到
虽然香炉里的烟和山顶上云是一样地虚无缥缈
你看那市场上的盘算,比大货轮肚子里的机关更复杂
那些人血管里流着的都是斤斤两两的铜疙瘩
脑子里钻来钻去的一定是那些生来就会打洞的老鼠
灵魂的棚圈里豢养着的动物会比狐狸更狡猾
还有那些被称之为国家柱石的官僚与政客
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动听是他们的特长
他们的嘴里此时正喷吐出滚滚的烟云
这个世界总有一天要毁在他们拿着雪茄的手上
更有那些曾向工商部呈请过专利的文学先生
他们真称得上是每天对着月光吞吐着迷雾的人精
在月光勾引潮汐时学得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死后的塑像会很高,甚至要超过了珠穆朗玛峰
我曾想用俄罗斯的毛毯把这窗子密封起来
但没想到弄了几次,几次都失败
或许这窗子还是留着的好,还有我的这些胡说八道
虽然最后也许还是会让隔壁的老妇人拿去当柴烧
怨不得
怨不得这相逢
谁做的主——风
也就一两句话
露水便润泽了枯唇
黑暗里,放了电
受伤的是飞蛾
太偶然,真是的
惆怅,又何必呢
深夜,街角上
梦一样的灯光
到处都是烟雾
怪不得走错了路
你害苦了我,她说
他——不答话
风摇动着树梢
摇落了,一树的繁华
季 候
他俩初起的日子
像春风吹着春花
花对风说,我要
风不说话,他给
他俩现在的日子
像秋风吹着秋树
树在那里打寒战
风说,不久还要结冰呢
杜 鹃
杜鹃,多可怜的鸟
在山与山之间
密林的深处
是伤悲,是愁苦
化成爱与恨的倾诉
唱出一滴滴的血
染红了多情人的梦
苍白了自己的心……
杜鹃,多可怜的鸟
在仲夏的夜里
透过灵魂的窗子
我听见了她滴血的歌吟
那一声声的哥哥
唱得我泪流满面
一时之间
我的心竟也苍白了大半——
黄 鹂
一抹亮丽的颜色
飞上了树,看
一只黄鹂,有人说
别做声,看它
翘着尾尖
从这棵树又飞到
那棵树上去了
像是春光
像是火焰,像是热情
我们跟着它
从这棵树下到那棵树下
站在树下望着它
那亮丽的颜色
等着它唱歌
那该是同样亮丽的音色
但突然它一个挫身
飞了,没了,不见了
像是春光
像是火焰,像是热情
秋 月
一样的月色
但今晚的更好
因为所有人都在抬头看它
这一轮丰腴的妩媚
从乌黑得如同暴徒一般的
云堆里升起来
也因此而显得
格外的亮,格外的圆
这妩媚的月色
展开在一切的道路上
也闪耀在所有的水面上
也该沉浸在水草纠结的水底
也该睥睨在古老的城头
让那些断壁残垣和碎砖烂瓦
在它温柔的怀抱里睡上一会儿
去梦中回忆一番
那曾有的辉煌与灿烂
这妩媚的月色
也该在摩抚着城外荒野里的坟冢
在宿鸟们断续的鼾声里
那些新鬼与旧鬼,想必也和我们一样
比肩地站在这满月的光里
在中秋——这冷与热的交汇处
让我们的生命实现一次时空的穿越
那银灰色的灵感
如同磷火一样燃烧在荒野里
那是展开在我们心灵里的荒芜的原野
听那些孤独寂寞的吟哦之声
正从那荒野上的四面八方响起
并在荒野的中央聚集成深沉的共鸣
这崇高而又卑微的和谐
这夹带着悲哀的欢畅
这亘古的愁怨与一时的恩爱
这被黑暗拥抱着的雷电
在这一片混混沌沌的苍茫之中
在一切纤纤细细的微妙处
也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
露出了婴儿般天真的笑颜——
山 中
城市的喧嚣息了
庭院里很是寂静
明月当空
织成满地松影……
不知今夜山中
又是何样光景
想也有月,有松
还有沉沉的睡梦……
我想攀附明月
化作一阵清风
吹落一针新碧
附上你的窗棂……
我想唤醒春醉
开得花儿满山
伴你消得寂寞
却不扰你安眠——
两个月亮
我望见两个圆月亮
一般的亮不同的相
一个此时照在天顶
边上簇拥着许多星
她慷慨大方不吝啬
散出的金银一箩萝
她不忘将来和已往
常常伴我们入梦乡
跳出云头来挂树尖
又在藤蔓间自流连
那样玲珑那般剔透
水底的鱼儿也忘忧
只是时不时就瘦了
而且还影也见不着
虽然过几天准回来
但相思之苦太难挨
另一个你更不得见
我也不说她多好看
她有带着酒涡的笑
还有那醉人的回眸
说慷慨她也不让人
可惜只爱着我一人
她的法力赛过菩提
把我境界往高处提
我爱她发上的波浪
我爱她眉间的忧伤
我爱她伴我睡和醒
我爱她枕畔最多情
她是不缺的月一轮
她是我唯一的爱人
只要我轻轻一声唤
她就会来到我身边
给——
我记不得什么维也纳
除了你,阿丽思
你的微笑让我忘不掉
我也想不起什么法兰克福
除了你,桃乐丝
你的歌声让我睡不着
还有枚思,麦蒂特,腊妹
要不是你们的存在
那尼斯,佛罗伦萨
还有那巴黎
也就都没有了什么情调……
你们是冬夜里的明星
夏夜里的流萤
是你们的艳丽
让我眼前有了光,心中有了梦
我为你们倾心,为你们迷醉
为了你们而记住了
我曾经在这里和那里
停下过脚步
然后又走向别处
去继续我追逐未来的旅程——
她睡在路碑的下面
脚步轻些,过路人
不要惊动那个地下的女人
她就睡在这块路碑下面
那几朵野花上飘荡着她的芳魂
你且站定在这土阜的边上
让晚风把这花香送进你鼻孔
或许会有一番悲意涌上你心头
你或许会为她的早逝而鸣一声不平
假如你也曾为了理想去与强暴奋力抗争
你会知道这人间该有多少冤屈和不幸
或许会有一个名字将永远铭刻在你心上
你会记住她,这个为了自由而献身的英雄
译 诗
歌
当我死了的时候,亲爱的
别为我唱什么悲哀的歌曲
也用不着插蔷薇在我坟上
或用苍松翠柏来为我遮阴
你就让我的坟上去生着草
淋着雨,还要挂着些露珠
假如你愿意,那就记着我
不然呢,就干脆把我忘记
再美的歌声也不能入我耳
再美的花朵也不能入我眼
什么树的荫都难掩我的悲
我将在永恒的黑暗里沉睡
太阳不再升起也不再降落
月亮不再圆满也不再残缺
相互遗忘或许是天经地义
灵魂的有无谁能拿出证据
译 诗
诔 词
撒上玫瑰花,多撒上一些
再撒上一些松柏的枝叶
让她和它们在地下化为一体
我啊,真想陪她一起去那里安息
她是个少有的乐观的女人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满欢欣
这回她不是因为倦了而去休息一会儿
这回她是真的睡了,且永不会醒来
她的一生始终扰攘之中旋转
和平是她要送给这世界的礼物
这世界还到处都弥漫着战争的烟尘
而她却走了,带着她的渴望走了
在这局促的人世间,她博大的灵魂
何曾享受到过自由自在的呼吸
她是把痛苦留给自己,把幸福带给别人
今天,她将开始去攀登另一座高峰
她的起点是在一座墓碑的底下
我把你的乳房
当成两座坟墓
我愿睡在里面
哪怕直到永久
生 活
阴沉,黑暗,蜿蜒
生活把人逼进了一条隧道
不能后退,只能向前
手,摩抚着洞壁的湿潮
如同挣扎在妖魔的脏腑
头顶见不到一线天光
这魂魄,在恐惧的压迫之下
除了死,还能有什么愿望
残 春
前几天我在瓶子里插了枝山桃花
像是妩媚的微笑在美人儿的腮边挂
今儿它们全都低了头,也变了相
像一具具尸体倒悬在枝条上
窗外的风雨报告着残春的消息
最吓人的是那句潜入到睡梦里的叮咛
你的生命也不过是一个瓶子
快去为那插在里面的花朵收尸吧
残 破
一
深深地在深夜里坐着
当窗有个残破的月亮
风夹着灰土在街上跑
发出声声残破的吼叫
我披着件残破的棉袄
桌子上放着几页诗稿
写的是我残破的情感
却要走出整齐的步调
二
深深地在深夜里坐着
秋的凉像是生着尖角
它嫉妒我屋内的暖气
更仇恨我裸露的手脚
我想用我的这支秃笔
画出我更残破的形貌
口歪眼斜那只是外表
内心深处更是一团糟
三
深深地在深夜里坐着
左右尽是些妖形鬼影
树洞张着黑黑的嘴巴
叫喊着如何冤屈不幸
那是一段残破的河岸
正仿佛这人间的象征
参差错落得别有风韵
正是一道天然的奇景
四
深深地在深夜里坐着
无意间竟做了个小梦
无头无尾且没有主题
万种的寓意一个造型
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
像是星星又是个人形
是人又没有手脚四肢
头顶有个大大的窟窿
五
深深地在深夜里坐着
怀抱着个残破的灵魂
活 该
活该你早不来
热情已变成死灰
还提什么已往
那些坟地里的磷光
将来是各自奔前程
长庚碍不着启明
爱是痴,恨是傻
谁数的清恒河里的沙
别说你梦中的月亮有多圆
这周围的黑暗没有边
比起那些消散了的诗意
趁早掩埋了你的记忆
这哭丧脸儿也不用装
早晚都会忘精光
得,我就再亲你一口
快走,再不许在此停留
卑 微
卑微,卑微,卑微
风在吹
水边的芦苇
那枯槁的形容
这音调
我看你如何来吹弄
它在向风祈祷
行行好
让我去水里洗个澡
也是个办法
本无家
任尔漂泊到天涯
我不知道风是在朝哪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朝哪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柔波里移回
我不知道风
是在朝哪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爱是我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朝哪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她的温存里陶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朝哪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是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朝哪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爱的凋残里心碎……
哈 代
哈代,你这老鬼
悲观,厌世
不爱生活却总是讲话
这回好了
再不用怨声载道
再不用发牢骚
一块白布盖在了你的身上
从头蒙到脚
再不用为太多的抛头露面
而烦恼了
八十八年
寿命也真够长的了
人生的苦难
也自然要多受些个
更不用说
肩膀上还要扛着那么多
思想的包裹
想放手
又谈何容易
也的确是够累的
更何况
没事还要自讨苦吃
不喜欢甜蜜
还要远离温暖
唱歌儿
偏要捡着悲伤的调子
唱起来没完
害得全世界都被你哭肿了眼
可爱
也太讨厌
一双眼总是直勾勾地
看着身边的人
要是看了谁两分钟
谁就得到一辈子的霉
还要去在你的书里
死上几百回
鬼才,或许吧
但更应该是个奇才
古怪,也很好
精神独立,灵魂自由
拼了命
要活出一个自己来
可不是
没有爱给别人
只是心太诚,太慈悲
你的悲哀
是人类永恒的悲哀
人生是一场梦
也因此不能没有安慰
但最大的安慰
一定是来自于自身
只要你曾经活着
只要
你说过的话
并没有立刻就随风飘散
这安慰就够了
你还能期待什么呢
说乐观
是涂抹在
死尸脸上的胭脂
太精辟
只是有一点冷酷
因为毕竟
活着和死了
还是有所不同
希望不能放弃
日子还得接着过
虽然后面有失望和绝望跟着
但哪怕能维持一刻也好
或许正是为此
你才活了那么多年
为了前面还有一线生机
思想的包裹就要继续背着
一直走到生命的终点
这或许就是伟大
但没有你时
地球不也照样转着吗
人虽然不是老鼠
但也不是恐龙
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用我们来操闲心
如果地球一毁灭
人类就完蛋
那我们今天就还是
潇洒一点更好
及时行乐吧
何必还要干什么别的
写诗,印书
弄这些劳什子
何必还要
维护这思想的尊严
还要对诗人礼遇有加
何必还要眼睛睁得牛蛋大
只是为了
去把人生的错误找出来
让人们知道自己的是怎样的愚蠢呢
现在你去了
再不说话
你听这世界有多静
就让老天去吊唁
你这明哲的凋零吧
至于更多的人
是一准儿要把你忘记的
也许你包裹里
还有更珍贵的东西
我们无福消受了
这或许才是人类更大的悲哀
译 诗
哈代八十六岁生日自述
好的,世界,你没骗我
也没有冤枉我,委屈我
你说怎么来,就怎么来
你的信用倒是一点不坏
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
我就常躺在草地上望天
说实话我本就不曾希冀
希冀这人生会怎样艳丽
我从一生下来就听你说
你说了又说现在还在说
你说有多少人怎么爱你
多少人爱你爱得过了火
也有的始终都是很温和
既不疏远也不耳鬓厮磨
只有少数的几个是赖皮
到死都没有把我瞧得起
瞧不起我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你知道黑白的对比
只要你知道在这世界上
还有我也不明白的神秘
幸亏你对我说了这些话
我才把你信了八十六载
要不然我或许早就去了
何必要等到不远的将来
译 诗
对 月
现在,你或许是疲倦了,老了,月
但年轻的时候,你一定出过不少风头
唉,风头谈不上,只是眼福不浅
千年万年,看不尽的离合悲欢
那在你年轻的时候,月
你的心中都曾有过怎样的感想
唉,感想也谈不上,只是看着那些
离合悲欢,徒增了太多的感叹
你在离我们那么遥远的地方流连,月
有什么事曾经让你的心意有所改变
唉,心意的改变是没有,只是看着那些
离合悲欢,让我常常会消瘦了容颜
你就来干干脆脆地说一句话,一句,月
你就说这人生究竟有没有一点意思
唉,怎么说呢,这是一出被我早就看腻了的戏
真希望它早点儿闭幕,大家一齐去歇息
译 诗
一个星期
星期一的晚上我关上了我的房门
心想反正你不是我心里的人
以后再见不见面都还是个疑问
到了星期二我的想法就有了些改变
想到你的容貌虽是一般,你的心肠却是那么软
和我的距离也不是怎样的遥远
星期三的晚上我又想起了你
想你现在要是和我坐在一起该多好
你的容貌也不是不好,你的微笑更是甜蜜
星期四中午我的想法几乎完全变了
我想我不仅喜欢你,而且还爱你
我俩不妨就住在一起,管它什么眉眼高低
星期五那一天我都有点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望着有你居住着的那个小村
看起来你还是我最亲爱的女人,我认
到了星期六你已经充满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你像日月一样在我的心头发亮
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美丽都集中在了你的身上
像一只被释放的海鸥向着大海飞
到了星期日的晚上我简直想你想得发了疯
想着如果你还不来我就结束了这生命
译 诗
死 尸
我记着那一天
我也记着那具死尸
是个裸体的女人
躺在路边的草丛里
劈开着两腿
比荡妇还要放肆
溃烂的肉体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风吹着,太阳晒着
被不断地蒸发,分解
化作空气和水流
也化作尘埃
老天也睁大了眼看着
像看着一朵盛开的玫瑰
四周弥漫着的秽气
让人不得不捂住口鼻
苍蝇和蚊子都来聚会
竟然还有几只蝴蝶
像是一桌丰盛的宴席
只是少了一段迎宾曲而已
最是那些蛆虫幸福
从这边钻入,再从那边钻出
还有那些你看不见的细菌
或许已经繁衍成无数个种族
这扰攘的,喧闹的一堆
倒是个很好的喻体
不知那老天高高在上
看没看到这其中的奥秘
眼前的万象不论多么美丽
最终都会变成一堆宇宙中的垃圾
总有一天这世界会被垃圾填满
我们是否还要在此之上建造未来
火车擒住铁轨
火车擒住铁轨,在黑夜里飞奔
过桥,过水,过沉睡着的小村
过桥,听桥梁像老牛一样歌唱
过水,看天空在水面上的流淌
过废弃的村落,见不到一粒火
过冷清的车站,哪有几个旅客
过池塘,几只蛙在那里打着鼓
过田野,竟然比荒野还要荒芜
车轮与铁轨的摩擦传到了天上
几颗星从云后面探出头来张望
它们或许会有这样那样的疑问
是什么声音骚扰着我们的耳根
那又是什么东西长虫似的一条
一个劲地往黑暗里闯命都不要
着着火,冒着烟,发一声嘶叫
也不怕惹恼山中的鬼林里的妖
就凭着那两根铁轨夹起来的道
拖着那么长的身子没了命地跑
也不论前面的路是高凸是低洼
是悬崖峭壁难道也要向上面爬
也不问森林里有没有恶鸟的咒
告别了曾经的辉煌向着毁灭走
这样地活着也不错只是没底气
哪片云彩有雨谁又能算得仔细
但即便是能把这一切都看分明
谁又能够主宰得了自己的运命
还真不如把自己就交给这长虫
然后躲在个角落里去睡觉做梦
就算是你我的岁数比他们的长
用宇宙时间来算算还不是一样
火车擒住铁轨,在黑夜里狂奔
过桥,过水,过燃着磷火的坟……
你 去
你去,我也走
你我就这样地分手
你去那条笔直的,宽敞的大路
街灯会一直亮到遥远的天边
你只消沿着这一根光明的直线前行
也没有什么弯可转
你去,放心地去
我就在这里望着你的背影
也不用太急,放慢你的步履
不要扬起太多的尘埃
不要让那尘埃弥漫在你的身后
那么快地就模糊了你的身影
那么快就遮挡住我视线
再不然我就叫着你的名字
用我沙哑的声音
不断地提醒你
有我在这里看着你的背影
目送着你的离去
以我的悲戚
来化解你的悲戚
你去,不用管我
我自有主张
当你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我会走进这条小巷
你看那棵树,高高地抵着天
我会在那里转一个弯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
有浅坑也有深潭
有碍脚的石头也有带刺的荆棘
但你不用担心
我有的是智慧和勇敢
崎岖和坎坷都不会让我退缩
没有凶险的前程不是前程
这荒野上虽然布满阴云
但只要有风
就不愁看不见星星
更何况我的怀里有你送给我的
那颗不夜的明珠
更何况
我的心里藏着对你的爱
你等着我,我早晚会回来
就去那大路的尽头找你
那会是在黑夜结束的时候
你——
你就是我心中的黎明
在 病 中
我是恹恹地倦卧
在我的病里
看窗外的天空
和空中飘过的云影
听木叶在风中低唱
伴着鸟语
院子里阳光很好
一地的衰草
半墙的枯藤
点缀着几点猩红
像是问候
又仿佛是最后的道别——
啊,西山
我辜负了你
那飒飒的风和朗朗的月
没了我
谁来听
你黄昏时白杨的悲歌
谁来看
你暮色里蝙蝠的狂舞
谁悄悄地
去寂静的林中捡拾三两枚菩提树叶
谁在午夜时去到大殿里
拂去佛像上百年的尘土……
我是恹恹地倦卧
在我的病里
远处有钟声传来
像是问候
又仿佛是最后的道别——
雁儿在天顶上飞过
看它们那么匆忙
看它们那样匆忙
像是在逃避着厄运
像是在追逐着希望
雁儿在天顶上飞过
晚霞在它们身上
晚霞在它们身上
一会儿闪耀着金辉
一会儿放射着银光
雁儿在天顶上飞过
听它们的歌唱
听它们的歌唱
有时候是那么伤悲
有时候是那么欢畅
雁儿在天顶上飞过
天地间一片昏黄
天地间一片昏黄
我是个离家的游子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雁儿们在天顶上飞过
四下里一片苍茫
四下里一片苍茫
背着个大大的行囊
装满了人生的惆怅
鲤 跳
那天遇到一条小溪
我说抱你过去,你说不
那我总的搀你,你又说不
你先过去,你说
要看一看水中的红鲤
我愿意做一条鱼,或一棵草
醒在这水里,睡在这水里
不用烦恼,不用伤悲
看,这红鲤的一跳
映着晚霞的光辉——你说
比成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美酒
让我为之沉醉
我把你的乳房
当成两座坟墓
我愿睡在里面
哪怕直到永久
别拧我 疼
别拧我,疼
你说时,紧锁着眉心
那疼,一个浑圆的半吐
在舌尖上溜——转
眼儿也在说话
透露出些许
心底里的秘密
梦
撒开了
轻纱的网
你在哪里
让我们死,你说
领 罪
这也许是个最好的时刻
你听,对面园子里的鸟
杜鹃,麻雀,都在报晓
我也再不能由着我的困
让它压着我像雪压冬云
梦的残片在我眼前飘转
晓月挂在枯柳树的尖顶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逼着我做出最后的决定
但我仍要留住这份清醒
这是我想了又想的事情
把所有的诱惑奋力推开
自己到自己面前去领罪
你说这不是罪又是什么
把日子过得这样的蹉跎
别小看这几句胡言乱语
他就是我的另一个自己
难 忘
这日子,从天亮到黄昏
虽然那阳光
也会被好事的燕子引着
从郊外的麦田
照到我的眼前来
减轻我的疲倦
并给我带来片刻的舒爽
但我还是不能忘记
那些记忆在我心中的烦恼
它们像是一座大厦倒塌了
所有的垒块
都堆积在我胸膛和肚腹里了
是愁苦,是悔恨,是绝望
它们或许
早已脱生成魔鬼
在我的生命里安营扎寨
它们或许
已是乌合的一群
将我重重包围
看它们面目狰狞,牙齿锋利
像是要一门心思地
把我拦截在所有的快乐之外
我不知如何
才能将它们彻底除掉
这或许,才是我最大的不幸
一九三零年春
霹雳一声笑
从天顶直坠下来
劈头盖脸
还扎他的心,说
醒吧,你
老睡着干嘛
……
爱的灵感
——奉适之
我之所以写了十几年的诗
还不都是你撩拨的结果
得了个诗人的“桂冠”
其实也无异于“荆冠”
让我自己难受倒也罢了
还要害其他人为我受苦
这不又是一个女子
几乎是为了我而放弃了她的命
其实我那几首蹩脚的诗
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脸红
和人生的幸福比起来
又算得了什么,对于将来
顶多也就算是个抛砖引玉吧
或者就等着哪个神仙下凡
来点铁成金,或者化腐朽为神奇呢
现在你来听听
那个女子在临死前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如果追究起责任来
可都是你老先生惹的祸
好了
不妨事了
至少还
能维持几天
你坐着吧
听我说几句心里的话
这阵子
我病得着实不轻
昨天
我当是完了
已经脱离了这世界
飘飘荡荡的
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
是你吗,难为你了
拥着我去到极远的地方去了
唉,我真不稀罕再回来
人们说的解脱,或许那就是吧
其实我本身也就像是云
一朵洁白的云,棉絮似的,很轻
一点分量也没有
阳光抱着我
月光也抱着我
还有风,风也抱着我
我也是光,一束清明的光
像一只鸟往远处飞
没有累赘,无牵无挂
烦恼,愁怨,痛苦,悲哀
全都甩掉了,甩得远远,远远的
但只有你,给我口水
那橙子也好,上口甜着呢
就是你,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
但毕竟在我的心里
陪了我这么多年
你是我唯一的惦念
当时我的身边有没有你呢
好吧,下一次就有了
好,为了你写诗用得着
就再带上一座青山,一条小河
一缕游丝,一抹红晕
就这样,要是多了
我那朵云也不能承载
那束光就更甭提
不,我不累,你让我说
你就坐着,来,离我近一点
我只要你睁着眼,就这样
怜悯也好,同情也好,不说爱
我也还不配你爱
你看,你怎么也会掉眼泪
你的泪水里开着花
那就让我
陶醉在那些花朵的幽香里吧
我回来了,终于
还回到你的怀抱里来了
但我的身体
怕也坚持不了几天
这怕是你我的最初一次
最后的一次会面
你就让我撒一次娇,许我
完全地占有你一次,也就这一晌
让你的热情像阳光一样照着
照着我这山谷里的深潭
洞悉我凄冷的意识
把握住我寒峭的感觉
来,把你的手伸过来,就这样
你看你,你多好,那么健康
而我,已是这样的衰弱,容许我来
感受一下你的体温,抱住我,紧一些
让我感到你和我是一体的,亲我吧
在这里,我的胸口处,留下一个
永不磨灭的印痕,这是我
对你最后的祈求……好
让我再喝一口,美极了,这橙汁
谢谢你,现在,你接着听我说
那些年,我也写了几首诗
还对别人说是你的学生
但和你的没法比,我知道自己
总是喜欢开夜车,为了诗
吃不好也睡不好,那些诗
撕了写,写了撕,剩下的那些
也不成什么样子,我知道
你不是爱我,是同情和怜悯
看,说不说,又说起来
全赖我,不争气,就那两把刷子
还非要写,弄出一些废铜烂铁
我自己也先觉得惭愧,弄得你也脸上无光
至于爱,又说爱,你才是我的最爱
而且刻骨铭心,但爱,最伟大的,最崇高的
爱,还应该是互相的刻骨铭心,而你
我知道,只是同情和怜悯,但我也不怨你
因为我们实在是不对等,我玷污了你
委屈了你,你不爱我我是自然的事
但在这样的时候,你还能坐在我的身边
实在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你真好
那么英俊,那么善良,我在你面前
除了羞愧也只有羞愧,甚至还无地自容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现在,今天
是一切都已经到了尽头,只剩下了等死
等待着黑暗把我的生命包裹起来
但你还是来了,我还能见到你,依偎在
你的怀里,像情人一样说着话,真是
三生有幸,只有感谢,其他的话都是多余
因为话只能说明可以说明的,而
更深的意义,你却只能从我的眼里去认取
我只是个平常的人,而你却仿佛是天神
或是从天外的什么地方吹来的风
每一朵浪花,每一株小草,都能感受到
你的力量,当你掠过海面的时候
如果你能发一声吼,整个大海也会沸腾
你是天神,看上去,神采奕奕,或者
这只是对你同情和怜悯的人才这样温柔
但如果是对你讨厌和鄙视的人或许就要两样
我也想象过你发起怒来的样子,那太可怕
像是暴怒的狮子,虎豹,那时,我
只好躲起来,在草丛里,让荆棘刺破
我的皮肉,或躲藏在那荒野上的某一个
墓窟里,和那些枯骨去对话,为了他们,也
为了我自己的早晚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而哭泣……我和你之间有着太遥远的距离
假如有一天我化成一只黑色的蝴蝶
飞出天外,在什么星的烈焰里先被烧成灰
然后再飞回来,或许就可以接近你了
到那时,也许只有到那时,我也就变成了
一个真正的女人,女人都是痴心的
我也会一样,只要你真的爱我,不是现在
只是同情和怜悯,那我也就不再有
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而去和你过那只属于
我们俩的日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睡
就睡他个昏天黑地……有时候我也
觉得很是奇怪,心里的那个解不开的结
是给谁打上的,那一天,我初次读到
你的诗的时候,你就是天顶上最亮的星
而我只是荒野上的一撮泥土,一粒沙尘,但我
竟然感到像触了电一样的全身心的震颤
真像是变成了一朵摇曳在风中的花
我感到天在旋,地在转,脸上燃着火
那是从没有过的感觉,远胜于快乐和幸福
一道神异的光亮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但我又觉得悲哀,我想哭,真的哭了出来
从来没有那样哭过,像是要一次性地
哭干我所有的眼泪……我当时还小
还不知道那是陷入了爱的渊薮,从今以后
那爱的悲哀将会永远地陪伴着我了
是真的,从那以后,我也就没有了安宁
是中了毒,吃了迷魂的药,自己竟然
忘了自己是谁,不再是泥土,尘埃
而是天使,我再不能踌躇,我要爱你
哪怕你不爱我,哪怕连同情和怜悯也没有
从此,我的所有的情感都染上了你的
色彩,所有的思想都映射出你的灿烂的
光辉,在醒时,在梦里,想躲也躲不开你
想甩也甩不掉你,抬头望天,天空中
有你,我开口唱,每一个旋律和节奏中
都有你,我为了你的存在而心烦意乱
总是心不在焉,连最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
于是我想到要遗忘,我向远处跑,向我
所从来的地方跑,那荒野,那墓窟
但又在那荒野上,墓窟里,与你撞了个
满怀,我不是盲目,只是痴情,拼了命的
爱,却永远得不到相应的回馈,但我的
爱也不是世俗的所谓占有,即使你
来到我的身边,也未必就能觉察到我心中的
秘密,我不嫉妒,也不艳羡,因为我坚信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你不能没有我
正如我不能没有你,别人的事我不去管
我的事就都由我自己来做,成功,或失败
失望或绝望,都由我自己来承受,正如
一片树叶在无形中收取了早晨或晚上
的霞光,我是在无形中收取了你的霞光
我可以,我也做了这样的准备,到死
都不会说出我心中的秘密,因为我知道
你不会爱我,我是永远的单相思,那
又何必非要让你为难,我也痛苦呢
死,我是早已望见了的,那天
当爱的结打在我的心上的时候我就望见了
我情愿投向那个永恒的世界,因为
或许只有到了那里,我才会获得
真正的独立和自由,我从此轻视我的肉体
更不去计较那些现世的虚浮的荣华
我只是企望能有些许的时间来收容我
生命的延续,有些许的空间来接纳我灵魂的
游荡,就让你的那些诗做我的引导
就让我这有限的生命享受一次光辉与灿烂
我的发丝由乌黑变成苍白再变成金黄
是纷披在天边的云霞,风在我的眉宇间盘旋
大海的波涛汹涌在我的掌心里……
就让雷电做我的思想,击穿了亘古的沉寂
让我的声音唤起生命的觉醒,唤醒了春
这爱的灵感,诗的力量,如旭日升起在东方
那震慑一切的威严驱走了所有的迷雾
一切的平凡,庸俗,繁琐都随之隐退到
这地球上比墓窟还要阴冷潮湿的地方去了
经了这样的光辉和灿烂的洗礼,我
也就愈加地不再畏惧死亡,我已没有
任何的疑虑,也更加地不来吝惜这生命的躯壳
这些年,没有朋友,离乡背井,从一个
陌生的地方再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与农民学习种田,穿着粗布衣裳,登着草鞋
栽种青的桑,白的木棉,在天还没亮时就起身
手上沾着泥巴,头上顶着太阳……与
工人一起做工,满脸的油汗,一身的污渍
但我渐渐感到了一些快乐和幸福
抓住了一把稻草,生命便不再沉沦
在泥水里照见我的脸,涂满了脏污,却
不见一点羞愧,我爱秋天的树林
爱晚风的吹拂,爱枯槁的芦苇在断折时
发出的的脆响,爱半残的枫叶
从半空中翩然落下,那是生命最美妙的舞蹈
还有飞旋在斜阳里的鸦影,黄昏里
远寺的钟声,村舍里冒出的炊烟
以及由这一切所组合出的静穆——我
做完工,迈着徐缓地步履走到
我的住处去,在那一片昏黄与苍茫里
有无数的飞虫的哄嚷,天上的星星
一颗一颗渐次地蹦出来,然后在不知道
什么时候,也许是太阳落到地平线下面去的
那一瞬间,更多的星星就一起跳出来
布满了天空中的每一个角落,真是太美了
到了晚上,我的小屋里会燃上一支蜡烛
那摇曳在昏暗里的红色的火焰会照出对面墙上
耶稣的画像,但在我的眼里,这耶稣的形象
会幻化出你的摸样,你就是我的耶稣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跪在那画像的前面
做祈祷,有时我也唱圣诗,声音断断续续的
带着我心愿,从我的窗户的缝隙中飞出去
飞到你所在的地方去,但你是听不到的
那时,你正踞坐在至高无上的荣誉的巅顶
有成千上万的人围绕着你的身边为你齐声喝彩
而陪伴着我的只是你的虚影,和冬夜的寒冷
与午夜的漆黑,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我度过了我生命的最年轻的时光,天上的
月亮为我作证,我那时是怎样地盼望着与你的
相见,像今天这样诉说着我心里的话语
从月圆盼到月缺,又从月缺盼到月圆
雁群从南飞向北又从北飞向南,我栽的那些树
在发芽,开花,结果,又被风吹落了叶子
成了枯枝残柯,但我也因此而认识了
季候的转换,日夜的交替,天与地的呼应
一粒种子就那样地长成巨树,那些爬着的虫和
飞着的鸟,农人们和工人们的单纯和真诚
这其中的每一样都是一个了不起的神奇
随后我才认识了爱,也因此而不再畏惧寂寞
和孤单,爱是一盏灯,照着我前行的路
就因为我要向前走,所以爱就成了我生命的
一个最重要的部分,有了这爱的指引
再大的障碍也能被我克服,再多的凶险
也不能让我退缩,于是我终于走到了今天
我听说古时候有一个孝女,为了救父而冒犯天威
以前我不信但现在我信了,因为心中有了爱
我又听说法兰西在中古时代有个乡下女子贞德
她为了救国而穿上戎装,上了战场,以前我不信
但现在我也信了,那也是因为心中有了爱
只有爱能给人带来超出常态的坚强和勇敢
只有爱能让人睁开眼,认识真,认识生命之意义
只有爱能让人焕发全部的精神,为了一个目标
而不停止地前行,忘了火的炽热,水的渊深
正如没有了火和水就没有了生命,没有爱
就不可能有这世界上的一切神奇……
现在我懂了,也因此而不再羞愧,你让我说
再不说以后还哪有机会说,天知道
这几年,我一个柔弱的女子
投身到这里,那里,那些闹着灾荒的地域
走上百里,千里的路程,挨饿,受冻
那些不可名状的痛苦的经历够写上几部书
我会把所有的老年人都当成自己的父母
把所有的年幼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即便不能给他们以彻底的救赎,也要给他们
带去一时的安慰,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上
还有善良的存在,让他们重新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我为什么甘愿吞咽那些连乞丐都不屑的食物
如同膏粱,我为什么甘愿在弥漫着尸体之恶臭
的村落里工作,如同乐园,就为了我懂得爱
我从来不说,我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你
我因为不可能把我的爱给你所以才去分给他人
我的热情在你这里受了阻便只好改变了方向
我是因为不能获得一己的爱才有了这博爱
这博爱给我带来的快乐和幸福的感觉或许更多
所以我要感谢你的同情与怜悯的同时
感谢你对我的不爱,而你也同样是在把爱
分给着你所见到的所有的人,从对你的爱里
我获得了生命的意识,并看到了人生更伟大的
意义,我也因此而有了勇气来面对这死亡
啊,现在你可以想象一个那样的景象
在灾区的一个寂静的夜里,我独自地守护着
一处聚集着几十户难民的营地,一样的天
一样的星空万里,我站在一片废墟之上仰望
那时似乎这周围的一切都对我有了重要的意义
我欣赏着它们的美丽如同最动人的音乐
和舞蹈,我坦然地承受着仿佛那是一种天赐
我知道这不为己的工作会给我的肉体带来伤害
但它却能拂去我灵魂深处的尘埃
让我整个的生命都像玻璃一样透明起来
我的话是越说越远了,再说几句吧
你纵使听倦了也还是要听下去,因为这是我
最后的话,以后你即便想听我也不能再说
你看我的脸,烧得像是石榴花一样红
这或许已是生命的最后的光焰
要不是你总是用这橙汁来浸润我的咽喉
我或许坚持不到现在,而说出这些话
是我的生命所感受到的最后的快乐
我要在快一点说,刚才
我说到去灾区救助那些难民
我也说到我是怎样的快乐
但我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不久我的身体便遭到了病毒的侵害
我的哥哥把昏迷不醒的我带回家
我奇怪那一次为什么没有死
也许是还有一种罪没有受
他们叫我嫁人,我便嫁了人
假如没有你我或许会反抗
假如我对你的爱不是唯一的
我或许还会有一番选择
但既然有了你,你又是我的唯一
我便闭着眼做了那个人的
新娘,甚至还差一点就做了娘
是老天它不许我的孩子存世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成了和我一样的病人
我恨我竟然还要死在那孩子的后面
我也只好不再去想什么有后无后
我的父母和公婆也都相继死了
这后来的几年我就是个木偶
有时候也想到你像是想到西天的晚霞
这病一再地反复,让那人也灰了心
而我更是早就做好了告别这世界的准备
怀抱着一个美好的梦想,一个秘密
将有限的生命交给永恒的死寂
我有个傻傻的想法,想起来自己都笑
我想我死后这心中的秘密却会长存
要么化成风雨,化成雨后的霓虹
要么化成石上的苔藓,遮蔽住它们的冥顽
要么化成鸟的翅翼或是歌喉
要么化成水面的波涛,化成孩子的笑脸
……
最后的转变是我没有想到的
是我在发烧时的胡话中透露出了你的名字
那人,是个厚道人,竟然能通知到你
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来
让我竟然会在这最后的时刻依偎在你怀里
我说,你听,这么长的时间
这人生的聚散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
现在,我是真地要走了
我的眼皮已经感到了沉重
我现在想飞,飞,飞到天空中去
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风雨
啊,痛苦,的确,但并不会长久
快乐时长久的,永恒的
爱,爱是不死的
我要睡了,就睡在你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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