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婆枣树
在我老家院子的东南角长有一棵婆枣树。在我老家院子的西北角(猪圈后面,北房前面)也长着一棵婆枣树。
这是两棵其貌不扬的婆枣树。
院子东南角那棵,树体高大,树冠呈现乱头形,发枝力弱,但树势强健,耐旱耐瘠,花期能适应较低的气温和空气湿度。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有了十几岁的树龄,树高7米有余,冠径达6米之多,坐果稳定,产量甚高。中秋时节,红枣挂满枝桠,令人好生羡慕。遇有霉雨天气,熟枣裂果较重,且没有小枣脆甜,所以,整树的枣子很少有大人和孩童们偷吃,却因此保住了它的收成。然而,暴露在墙外枝桠上的枣子,由于它们太张扬、太显山露水,每年都难逃被人生摘绿啃的厄运。
院子西北角那棵,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唯唯诺诺地生长,它的主干长到一米高左右,树冠凸现“V”字,它们齐头并进,却“离心离德”。在树干和树冠的结合部,有一个自然扭曲而成的陷窝,不浅不深,清晰可辨。母亲说那是枣树的心尖尖。我自从长得能伸手摸到那个“陷窝”的时候,就经常好奇地摸摸它的心尖尖,感受一下它心脏的跳动。每年大年三十,母亲总是很虔诚地往枣树的心尖上放一碗贡品,说它有灵性。而每年的初一早晨,父亲总是将一挂青鞭拴在它的心尖上,让它在鞭炮的爆响中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在我清澈的瞳孔里,那个“陷窝”是那样的神圣。我时常闹着攀爬到陷窝处,骑到它的心尖上。每每这时,母亲总会喊道:“快下来三儿,你怎能对它如此不敬呢?”尽管它经常遭到我的“蹂躏”,但是,由于它不张扬,选择了在夹缝里生存,所以,它生长的枣子从未遭人生摘绿啃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家东南角的枣树应验了这句老话。那年初春,一阵狂风将它的树冠齐齐折断,残缺的树干像一把直立的长箫,在风中哀鸣!
春暖花开,西北角的那棵婆枣树绿意盈盈。蓓蕾绽放,花香四溢,引来无数蜜蜂采撷枝头。夏往秋来,微风吹拂,挂满枝桠饱满而诱人的青枣,宛如万盏可爱的小灯笼,在绿叶间快活地跳舞。农历七月十五过后,大多数青枣便红晕尽染。这些高高在上的枣儿挑拨起我的瞳孔,勾起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站在树下,踮起脚尖仰脸张望,目之所及,皆尽甜枣。而我仅是六岁幼童之身,无奈蓊郁钻天大树,触手徒劳,可望而不可及。我并未灰心,向枣儿继续行注目礼,继续伸出稚嫩小手,一跳,未及;再跳,未及;三跳,仍未及。我正想放弃,却见哥哥从那边走来,遂故意摔倒,嚎啕大哭,掩面偷窥。只见哥哥轻轻欠身,双手折枝,一个个甜枣便束手就擒。于是,我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把夺过红枣,囫囵吞下。
日复一日,年过一年,几度寒暑尽,花落又花开。西北角这棵枣树的双枝长势狂劲,越发变得枝繁叶茂。它们犹如一对双胞胎兄弟,在母亲的摇篮里茁壮成长。其中一枝朝向南方生长,绚烂地吐露着丝丝新绿。枣花开时,芬芳尽释,蜜蜂环绕,沁人心脾。另一枝朝向北方生长,茂密的枝桠掠过我家北房的屋脊。花开蜂舞,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惹人心醉。
每年的中秋节过后,打枣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兴致。大哥二哥手拿木竿,披挂上阵,我和姐姐守候一旁,负责捡枣。大哥二哥一阵疾风暴雨式的战斗之后,颗颗红枣满地打滚儿,绝大多数毫发未损,有的却被摔得鼻青脸肿,有的却被摔得粉身碎骨。我和姐姐高兴着,欢叫着,惋惜着。按事前约定,我和姐姐捡一阵儿,就让大哥二哥打一阵儿。可是,仅大我们几岁的二哥有时恶作剧,在我们只顾捡枣的时候,他趁机打几杆儿,雨点般的落枣便砸在我和姐的头上、身上,于是就会引发有母亲参与的“家庭战争”。可是,当母亲余怒未消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却往往已嗤嗤地笑出声来。每到最后,我们就望着遍地的落叶,望着遍地的残枝,收起家什,心甘情愿地放掉隐藏在树叶背后的“漏网之鱼”。
然而,不知是偶然,还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婆枣树真的有灵性。在我叔伯奶奶去世的当天,我家院子里西北角的那棵婆枣树好端端地断了一枝儿,缺少了左膀右臂。我们童年的欢笑也随之减半。
此后,我们逐渐长大。我家老院子由南门改为西门,东南角那棵婆枣树已变成半截枯干横卧在院墙外坑边的泥沼,沉沉地死去。西北角那个独臂婆枣树也被连根挖起,一座西房占据了它的位置。
再后来,再也听不到了父亲燃放的鞭炮声。
时过境迁,但是,我记忆中的婆枣树仍在我的眼前摇曳生姿,可爱的乡村玩童仍在偷偷地爬上挂满枣儿的枝桠,被他们啃噬的半个半个的青枣红枣丢得满地都是,母亲站在院子里吆喝,父亲假装生气地跑到院墙外去撵那些扒瓜掠枣的孩子们……
上一篇: 人间何处无风景
下一篇: 长篇小说《龙民》(三十)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