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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龙民》(二十九)

作者:姜传富 阅读:475 次更新:2022-06-08 举报

 

第二十九章    五年计划

 

章新兰喝口茶,把茶杯放回桌上,忧心地说:“这日子过得是好,可心里并不踏实。盖房子,买家具、结婚,花了不少钱,扯下那么大一个窟窿……”

“妈,您不用担心。”农国庆听到母亲的忧虑,走出卧室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治国,就得齐家,敢把天捅一个大窟窿,就能把这个大窟窿补起来!”

“牛儿,我从小就教育你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俗话说得好,能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章新兰激动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停住说话,深吸一口气,责怪道,“你现在怎么变得会说大话了?”

“妈,我没有说大话,我说的是实话。”农国庆怕母亲在这大过年的,心里不高兴,只好把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妈,自从房子做起后,我曾暗暗发誓,要善待每一个人,有恩必报,力争五年还清债务。我算了一下,我一年出工挣3500分,春华挣2000分……”

“不行,”章新兰截住农国庆的话,说,“你这几年,每年挣的工分都在3500分以上,我信。但春华不能算数,她已属大龄孕妇,怀孕后不能多干活,尽可能在家里养着,只能算我和你爸的工分。”

当时孕妇产前是不准休息的。章新兰年岁已大,而且体弱多病,按照村里规定,可以在家休养。但是,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她不肯休息,坚持出工或者是让曾春华先上工,而后章新兰再借故去替换。反正是吃“大锅饭”,出工不出力混天天,别人都那么干。

农国庆顺着母亲的话说:“好,按您说的算,爸爸2400分,您和春华2600分,合起来就是8500分,工价按6角算(也就是每个工日10分工6角钱),是498元,三年还清超支没问题。至于亲戚朋友的借支,经济来源有两种,争取一年卖两头猪,再就是我搞副业挣钱,比如为乡亲盖房、垒灶和做对子卖钱,先急后缓慢慢地还。鸡蛋换油盐,只是家庭的日子可能要过得紧一些。其实,这些有数字的经济债好还,无数字的人情债最难还!还有,你们二老的60寿庆……”

“别考虑我们过生日的事。”农治武拦住农国庆的话尾,“无债一身轻,先还清债务再说。”

农家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应运而生。农国庆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这样写道:甩开膀子苦干实干,勒紧裤带日干夜干,咬紧牙关大干特干,不管年景好坏,哪怕不吃不穿,也要在五年内还清债务。

这年,龙潭湖公社党委遵照党中央发出的五号文件关于摘掉“四类分子”帽子,改变“四类分子”子女成份决定的精神,将全公社所有的地、富、反、坏分子摘掉了帽子,对其出身的第二、第三代子女的家庭和本人成份一律定为“社员”,结束了一个历史阶段特有的改造“四类分子”的任务。农国庆政审“不合格”的帽子终于摘掉了。

中国革命采用“农村包围城市”战略取得了成功,中国改革开放仍然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1979年秋收结束,龙村就开始尝试分田联产到组的生产方式。

农国庆家被分在第五组,组长郑解放领着六家人搞完冬播,安排好喂牛、田间管理事宜,便开笼放雀,自由行动。这正是农国庆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趁农闲时机,一心一意做瓦活,到处为乡亲起屋造房。

虽然在生产队出工只有10个月,但由于年初定了计划,目标明确,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每个人都积极出工。章新兰病了也不休息,吃药后坚持出工。生产队年底办决算,尽管农国庆没能挣到3500分,但全家总分却达到计划分数,集体超支按年度计划还清了。农国庆做瓦活已经不用换工,改用每工日一元五角现钱结账,所以,还私人借款的年度计划也提前完成。

农国庆农忙务农,农闲做工,不管多忙,他也要吸取邢春桃怀孕生子的教训,总是按照产科医生地嘱咐,准时带曾春华去做孕检。这年底,第一个孩子出生问世,取名“改革”,人们都叫她“格格”。正月初二,农国庆和曾春华抱着格格第一次出远门,去给岳父岳母拜年。路经杨木匠、沈瓦匠和快刀张等挚友家,农国庆进去拜年,为了避免格格收压岁钱,总是让曾春华抱格格站在屋外。而每逢过桥,农国庆都要根据母亲的交待,为格格丢下几角钱的“过桥费”买平安。回家后,农国庆就马上脱下新衣服,换上干活的衣服,动手画八仙寿对。这时,组长郑解放带着五组其他几位成员走进家门,说:“国庆,这大过年的,你就忙着挣钱了!”

“稀客,请坐。”农国庆一边说话一边收拾纸笔,“这是为援朝老弟的岳父60华诞做的寿对。”

“哎呀,是明天去吧?”郑解放转头问罗援朝,抻手按住农国庆收笔的手,“你继续画,我们等一会儿。”扭身接过曾春华递上的茶水,“弟妹太客气了,我今年已经来过几次了!”

“没关系,夜里再画,来得及!”农国庆几乎与郑解放同时说话。把笔墨搁在神案上,坐下陪客人喝茶,“有事吗?”

“是……”郑解放喝口茶,正欲说事,却被罗援朝的话打断。

“国庆哥,我不是说写一幅寿联吗?反正又挂不了正位。”又问,“怎么又画八仙寿对啦!这得要多少钱?”

“谈什么钱不钱的,你买几张纸来就得了。”农国庆说,“我想,如果你岳父的堂侄内侄是写字的寿联,这八仙寿对就给你提格了。想稳操胜券,我再给你配上百寿图中堂,包你长脸。”

“谢谢!”罗援朝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们有缘在一个承包小组,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团结一致向前看嘛。”农国庆真诚地说,又眼望郑解放,问道,“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郑解放吐掉口中的瓜子壳,将手里的瓜子放回盘子,拍拍手,抬头扫视一下喝茶人,说,“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我们五组,农忙时,男女老幼齐上阵,农闲时,田间管理就交给女人和老人,我们都跟你团结一致向‘钱’看,出去搞建筑挣钱,你说行吗?”

农国庆说:“这个积极找粑粑的想法很好。”

郑解放疑惑地问:“找粑粑?”

“这是一个笑话,不过也是真事。”农国庆微微一笑,接着讲,“文化革命期间,有张三李四王五三个同学住一个寝室,他们经常玩过开饭时间,便各自买一些粑粑放在寝室里。那天,张三提前进寝室,一时心血来潮,开玩笑地将李四和王五的粑粑挪了一个位置,匆匆离去。李四和王五回到寝室,发现粑粑不见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们的心态彻底暴露:李四随变化而动,立刻翻箱倒柜,开始去寻找,并很快就找到了。而王五面对变化却犹豫不决,烦恼突生,始终无法接受粑粑已经消失的现实,仍在那里怨天尤人,观望等待。”

郑解放听后,说:“我们要向李四学习。”

农国庆说:“问题是乡亲们盖房,为了节约开支,只请师傅,家人和亲戚当小工。你和援朝出外工还拿过瓦刀,可他们三位……”

郑解放说,“公社建筑公司正在招人,我们想沾你这个师傅的光,一起去挣钱,否则……”

“你不用说了,我同意!”农国庆挥手拦住郑解放的下文。他明白,如果没有大师傅,纯粹的小工,建筑公司有可能不收。于是笑着说,“今天是八零年正月初二,就把这个方案定为‘012’方案,象征着五组‘亦农亦工’从0开始,步步高。”

“好!”“好!”众人异口同声,连声叫好!

农国庆和郑解放等6人进了龙潭湖公社建筑公司,开始了“亦农亦工”的生活。月薪36元,新招的工人通过五月一日的劳动技能大比武,农国庆名列前茅,工资提到公司最高水平,月薪42元。时值公社粮管所的面粉加工厂建设项目计划批复下来了,但粮食局不相信龙潭湖建筑公司的水平,不答应给龙潭湖建筑公司做。

建筑公司丁书记听说粮管所所长季长贵是农国庆的同学,安排农国庆去“攻关”。老同学见面,谈话都是与“攻关”无关的主题,何况农国庆也不会“攻关”。最后,还是季长贵出主意,让农国庆画了一幅《八仙》寿对和《百寿图》中堂,送给局长去为岳父祝寿,获得了局长欢心。农国庆“攻关”成功,被指定为面粉加工厂项目负责人。

农国庆让郑解放和罗援朝抱大角,让盛祖远拿刀做墙,让米跃进学习模板工,苗炼钢学习钢筋工。为了保证工程质量,农国庆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挑砖、怎么铺灰、怎么做墙、怎么吊线、怎么识图、怎么架模、怎么制作钢筋,并且勤检查,将他们培养成建筑公司的“五魁首”。为了熟练掌握工程技术,农国庆下班回家后,将图纸系统地画一遍。遇到问题,首先与季长贵交换、讨论,确实解决不了的,再去向设计人员请教。

夏收夏种农忙来临,农国庆早晨到工地安排好工作再回家参加抢种抢收,有时晚上到工地检查后干脆住在工地,第二天安派工作后再回家。

功夫不负有心人,工程竣工,一次性投料试车成功。县粮食局领导验收工程,给予很高的评价。全县建筑工程质量大检查,面粉加工厂被评为“优质工程”。季长贵因管理面粉加工厂建设有功,被调到局里任副局长。农国庆也因此当上了第三施工队队长。

农国庆早晨出门更早,晚上回家更晚了。

“012”方案充分显示了它的正确性。仅三年时间,郑解放和罗援朝买了自行车和手表,米跃进和苗炼钢不但买了自行车和手表,而且买了缝纫机,特别是米跃进还通过在城里工作的表哥买了一台12寸黑白电视机。大年三十,“五魁首”干了半天活,收工回家的路上,米跃进热情地邀请农国庆等团年后到家里看1983年中央电视台首届春节联欢晚会。

那一晚,春晚上朴素、活泼、幽默的表演,吸引了看电视节目的邻里乡亲。米跃进家里坐满了人,就是堂屋门口也站得满满的,他们干脆把电视机搬到屋外收看。春晚结束,人们互相恭贺新春,然后回家燃放鞭炮迎接新年。从此,中央电视台的春晚成为老百姓除夕之夜的视听盛宴,也让农民改变了祖先留下的三十守岁,初一拜跑年的传统习俗。

农国庆要还债,舍不得花钱买上班必备的交通工具自行车,而是每天提前一小时走十几里路去上班,却对《建筑工人》杂志情有独钟,每期必买,而且惜书如命。有一次下雨,别人好心借给他一件雨衣,他却用雨衣包了书,宁可自己淋雨,也不肯委屈了《建筑工人》。别人都笑他傻,说他是“书呆子”。其实,“书呆子”并不呆,他深知,分田到户了,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很多,但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

农村深化改革,分田到户,农国庆买不起牛,与另外两家共同喂养一头牛。又没有运输工具——板车。拉肥、收庄稼、卖粮食总是向别人借,太不方便。队长催交提留,农国庆请假卖棉花。一切准备就绪,却借不到板车。只好挑着花去卖。挑到棉花收购站,排了老长的队,眼看要抡到抓花验级了,花站下班吃中午饭,农国庆不敢离开。下午,好不容易轮到抓花,检验员说水份超标,不收。他们只好饿着肚子挑回家,累得精疲力竭。

板车成为家庭必须置备的重要工具。农国庆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在废品收购站买回旧车胎和车轮,修补组装。然后又到乌龙水库买回一车柴禾,从柴禾里挑选木料打造板车架子,再将乘余的木柴卖给单位食堂,农国庆用最少的钱置办了最重要的农具。

更可喜的是,农国庆在趸船上看到绞缆绳的绞车轴上装有像锯齿一样的齿轮,锯齿上附一扁铁,绞车正转,扁铁不管,绞车反转,扁铁卡住齿凹槽,绞车停止转动。农国庆想起移民建房上梁显些丢命,仿效趸船上的绞车做了一台四方形绞车,取名“地牯牛”,配上一根立杆,专门用于上屋架,既保证了工人安全,又节约了人力。

这天,农国庆回家比往日略早一点儿,还未走进门,曾春华手提一件衣服,满面春风地喊道:“国庆,快来试衣服。”农国庆问:“哪儿来的衣服?”曾春华说:“今天,衣贩子用车拉来各式各样的旧衣服,串乡叫卖,十分便宜,也可以用芝麻黄豆兑换。我为家里每人挑了一件,有的5斤黄豆,有的10斤黄豆,就你这件雪花泥大衣贵,用了20斤黄豆。”农国庆说:“这是打包衣服,不能穿。”曾春华问:“什么打包衣服?”农国庆说:“就是大城市有钱人不要的衣服,或者是死人的衣服,丢在垃圾堆里,被人捡起来,打包运到乡下卖。听说大多数来自香港,最怕衣服上有传染性病毒,告诉那些买衣服的人,要穿必须高温消毒,最好是不穿。”

盛祖远也没有买自行车,但是家庭困难的状况明显好转。由于每月有活钱,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乡亲们纷纷效仿,那些被解散的手艺人又回到农国庆身边。曾经批评农国庆的工商局干部再一次来到龙村,表扬农国庆是改革的排头兵,鼓励他开拓进取、大胆发家致富。

这年6月8日,农国庆请假在家种田。他五更起床,老婆曾春华腆着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大肚子跟着起了床,农国庆要她多睡一会儿,曾春华说:“我不帮你抬车架子,你怎么能将它搬下台子?”

在农村,耕牛和农具是农民的命根子,而板车又是最大最贵重的农具,也是农民唯一的运输工具,每天使用后都要放进农具房,为了防盗,农具房还得安门加锁,而农具房都建在几米高的台子上的卧室旁。

过去,由于连年水患,家家都想将台子升高,农国庆有的是力气,他早晚挑,节假日挑,同乡亲换工挑,终于把台子挑得高高的,20几步台阶既陡且滑,四五米长200斤重的板车架子没有人帮忙,农国庆一人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扳下台子的。

夫妻俩正说着话,父亲农治武牵牛回来了。曾春华见有人帮忙抬车架,便把四岁的格格抱给病中的母亲照看,自己到厨房做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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