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罗曼采罗(3)
第 二 部
悲 歌
题 词
幸福是个薄情女人
不会总和你来亲近
匆忙地吻过你的唇
去了哪里问都甭问
不幸却像是你夫人
你越是烦她越来劲
坐在你跟前打毛线
脚尖还踢着你脚跟
树 林
我在年轻的时候
经常到处去采集花朵
然后编成花环顶在头上
到处去炫耀那花环的美丽
那花环是顶在我的头上
那花环的美丽也就是我的美丽
我这样想着
也自然就会沾沾自喜
我甚至也还会洋洋得意
也因此招来非议
于是我只好遁入身后的那片树林
在逃避别人的同时逃避自己
我可以直面自己的灵魂
觉得自己几近于完美无缺
但没有了头顶上的花环
却不知道如何去直视自己的口鼻
在林中,没有了别人
我自由自在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和那些山妖水怪成了朋友
它们就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
他们知道我不是冒险家
更不是盗贼和劫匪
只是理智不很健全,情感有些脆弱
和它们一样地疏远着人类
它们对我是那么殷勤
我成了林中的名流长辈
尤其是那些小妖,都是一些女孩子
她们总是围着我跳舞,按照一种古怪的节拍
她们舞跳累了就和我来聊天
将一些她们那个世界里的逸闻趣事
还有一些宫闱秘史
例如魔王的妃子泰坦尼亚的情夫是谁
我坐在溪边的时候
那些水妖——尼克赛便会从水中跳出来
她们全都披着白色的面纱
头发很长,一直到膝盖
她们有的弹琴,有的歌唱
有的有时围着我转着圈子跳舞
旋律很乱,动作也不一致
经常碰撞在一起,但谁也都不来怪罪谁
她们的脾气都不太好
但仅局限在她们相互之间
对我却都很温和
只是有一点矜持和扭捏
她们把头枕在我的膝上
跟着我来唱人的歌
她们喜欢我的脸
尤其喜欢我的鼻子
有一次她们问我
你们的上帝为什么要造出你们
你们是否真有灵魂
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为什么那么愚蠢
对于这些问题
我都一一作了回答
带回答的对不对
我也拿不准
尼克赛娇小美丽
爱尔芬更顽皮
她们的出现的时间不同
爱尔芬喜欢白天,尼克赛喜欢黑夜
土地精憨厚淳朴
很愿意帮助他人做事
尤其是那几个个头不大的家伙
做事从不考虑自己
身上穿着长衣
为的是把双脚盖住
生着一对鸭足
像是犯了什么错
我虽然知道这秘密
但从来不去戳穿
就像我最讨厌自己的嘴脸
只好整日顶着花环
我和火精有一些隔阂
很少和他们来往
只是在感到寒冷的时候
才叫他们来身边坐坐
他们的个子更小
身材更细瘦
红色的紧身衣上绣着金丝
一脸病容一身的病态
他们头顶着金冠
金冠上还镶嵌着宝石
有一点装模作样
更有一点自以为是
他们虽不能赴汤
却可以蹈火
这是他们的绝技
谁也没法相比
最聪明的是林妖阿尔戎兴
腿很短,胡子很长
他们的绝技是翻跟头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
他们常常在月光下做这件事情
那样子很不雅观
但因为对我都很好
所以我从不去道四说三
他们教给我一些魔术
比如用咒语来灭火
用手势与鸟对话
把死人从坟墓里唤出
他们还教我吹口哨
并用口哨去迷惑啄木鸟
叫它去寻找一种草
而据说有那种草生长着的地方就会有珍宝
他们还教给我挖掘珍宝时要念的符咒
但我对这件事一只持表怀疑
他们也看出了这一点
于是只好中途放弃
啊,生活在树林中是多么快活
我仿佛是生活在童话里面
我可以每天都编织一个新的花环顶在头上
没有谁来对我指指点点
哎,我真后悔从那树林中走出
而当我再转过身时那树林已不在
那地方竟成了一片墓场
我只能站在那里黯然神伤
现在我人已老矣
也只好将找回那树林的想法藏起
头顶上的那些花朵
也早已经变成了荆棘
弗莱德莱果之死
一千三百八十三年十一月三日
是圣·胡伯土斯主教的瞻礼日
在西班牙赛哥维亚的王宫里面
国王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宫廷里的宴会自然是很讲排场
有太多的美味佳肴和玉液琼浆
但是有的王公们却在打着哈欠
或许是在因为无聊而苦闷愁烦
我身边坐着董·阿尔布凯尔凯
他与我聊起董·彼德罗王时代
说到发生在宫廷里的一些事情
竟然知道许多事情的去脉来龙
说到彼德罗王杀死弗莱德来果
我立刻追问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由此引出的他那段长篇的讲述
把我从很是沉闷的气氛中拉出
布兰伽是布崩·彼得一世之女
一三五三年嫁给了彼德罗为妃
可没多久彼德罗就爱上帕蒂雅
也就只好让弗莱德莱果来替罪
弗莱德莱果不仅有英俊的外表
而且还要聪明过人又文武双全
这样的男人会有那个女人不爱
但也因此很容易惹出一些麻烦
在葡萄牙美丽的都市固英布拉
就是在那里他曾打败了摩尔人
也是在那里我曾和他见过一面
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英俊
从赛哥维亚宫城回到固英布拉
他骑着战马走过市中心的街道
胸前挂着卡拉特拉巴十字勋章
头盔上摇曳着几根长长的羽毛
跟在他后面的阿兰是他的爱犬
个子高大但是动作却敏捷得很
毛色雪白脖子上戴着个金项圈
据说它只认弗莱德莱果一个人
但没想到几天后就是他的死日
那一天也是在这里也是场御宴
那一天是彼德罗王坐在主位上
帕蒂雅就坐在彼德罗王的身边
末位是给弗莱德莱果留的位置
他没有来所以一直就只能空着
当时我正在想他为什么还没来
却怎么也没想到是那样的结果
他该是在来的路上遭遇到袭击
袭击他的该是彼德罗王的亲兵
他被捆绑起来带进了一个地窖
在那里他被秘密地执行了死刑
但是就在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阿兰突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它冲上去叼住弗莱德莱果的头
然后竟冲出地窖向着王宫跑来
阿兰跳到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向在场的人们展示着那颗人头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弗莱德莱果
虽然没了身子但还是那么俊秀
在场的人们都被这场面惊呆了
还有的人甚至被吓得晕了过去
看着血还在从那人头上滴下来
我感觉到每个人的心都在战栗
最终还是帕蒂雅打破了那沉寂
她先是扼腕叹息然后大放悲声
但也许是她的哭实在令人作呕
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离开了王宫
董·阿尔布凯尔凯也停了下来
那些侍者们已经开始收拾桌子
他拉着我的手从王宫里走出来
来到那座由哥特人建造的城池
我们走过一段狭窄的青石板路
在路的尽头我们看见一间小屋
据说那曾经是彼得罗王的犬栏
于是故事也就又有了它的下篇
看见被监禁着的两个孩子了吧
他们是彼得罗王和帕蒂雅之子
一个稍长另一个才年仅十二岁
他们将像狗一样活着一直到死
我看到他们的相貌同样很俊朗
但却是满面病容而且遍体鳞伤
衣衫褴褛很像是街头上的乞丐
床榻只是屋角处的草堆和麻袋
在弗莱德莱果被杀害后没多久
彼得罗王和帕蒂雅也人头落地
杀他们的是现在的国王恩科特
他正是彼得罗王的另一个弟弟
他没忍心将他的两个侄儿杀死
却给了他们这猪狗不如的生活
让他们不仅没有了生活的自由
还要遭受常人不堪忍受的折磨
他们住的是这狗窝吃的是狗食
还时常要遭到狗官的一顿皮鞭
那个狗官先前为彼得罗王养狗
也常被彼得罗王打得皮开肉绽
可恩科特王觉得这样还不解气
有时还要亲自来把他们打一顿
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实在是不幸
这个恩科特王也实在过于残忍
董·阿尔布凯尔凯突然住了口
看了看周围唯恐被什么人听走
如果这话传到恩科特王耳朵里
恐怕他的这颗人头也就要落地
讥诗敌马采拉特
我问过布鲁图斯
你的守卫者,巡夜的更夫
和你一起在塞纳河边散步的那个人
你行刺凯撒的同谋
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的卡舍乌斯到哪里去了
你们曾一起仰望天空
但欣赏既不是蓝天也不是白云
更不是那自由飞翔着的鸟
而是那正在聚集起来的乌云
你们在盼望着那即将来到的雷电
你们要让这个世界
因为你们的存在而来一个转身
可现在
你的卡舍乌斯哪里去了
他或许已经忘记了你们曾有的约定
他已去了斯图加德王宫做了所谓的顾问
并且担任了暴君威廉一世的侍读
简直是成了一个该死的活人
但布鲁图斯却回答我说
你这傻瓜,和那些诗人一样愚蠢
我的卡舍乌斯去到暴君身边就是为了要他死
他每天读给那暴君读几首马采拉特的诗
那些诗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有的人听了会心胸憋闷
还有的人听了会头脑昏晕
那是一把把软刀子
我们那位可怜的威廉一世
不是被这软刀子刺死
而是要被这诗的无聊折磨死
我的卡舍乌斯
也或许会因此成为一个该活的死人
卡 舍 乌 斯
据说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尼喀河畔的斯图加德
因为他在那里感觉不到快乐
他去到伊沙尔河畔的慕尼黑
当了一名舞台监督
那里盛产一种烈性啤酒
每天都能喝两杯,让他觉得很舒服
但这位主张过世界主义并以更夫自称的人
经常会在街头上独自逡巡
他像但丁一样皱着眉头
又像拜伦一样紧闭着双唇
多诙谐的戏剧也不能令他开心
即便笑也总带着苦味
多惨烈的悲剧也不能让他伤心
即便伤心也流不出眼泪
年轻美丽的女子
或许可以带给他以快乐
可碰上他那张铁石一样的脸孔
也只好临阵逃脱
戴着红帽子的知更雀
到他的窗前来说道
像你这样的人
只佩到修道院里去养老
朋友们劝他及时行乐
却也没有什么结果
他说他的快乐就是独享这孤单
好像是在责备人家都做错了什么
他的身边自然没有什么大人物
有趣的小人可不少
但他总是高不成又低不就
所以把自己的状况弄得越来越糟
马斯曼是个翻斤斗的高手
而且当时也还健在
可他似乎天生就讨厌这种技艺
一看见人家就赶人家离开
谢林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
他见了说不定会高兴
但他去到时人家已经去世了
这该更让他感到自己命运的不幸
还有忠烈祠的建造者八威略王
他去到时已经被迫下台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还有历史画家科涅利乌斯和他的弟子们
大概也是在他去到之前就去了天国
还有绰号为鬣狗的戈莱斯
也已经堕落成了罗马教皇的走狗
还有无耻的教士多林盖利乌斯
也不知当时还是否在伊沙尔河畔游走
对这个多林盖利乌斯我要多说两句
他该是我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大的混蛋
我会永远记住这肮脏的名字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副丑恶的嘴脸
据说他是被他母亲从肛门里生出来的
他的母亲也为有这样的一个儿子感到羞愧
他比所有恬不知耻的人都更恬不知耻
让他继续活着该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慕尼黑已是教士聚集地和愚昧着的根据地
真应该让胡腾用人文主义再来抽打他们一顿
当年的更夫啊,你为什么不能醒来
你是不是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了信心
这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的世界主义和胡腾的人文主义联起手来
荷兰人艾拉斯莫斯也会因此而大笑
咳出喉咙里的浓痰他的呼吸就会感到畅快
艾伯伦堡的谢金根也会高兴得发狂
他的笑会让整个德意志沸腾
整个德意志都发出同一个声音
我们要快乐,我们正年轻……
胡腾的道袍上还有不少的虱子
这让他很是烦恼,只好伸进手去乱挠
但骰子已经掷出,谁也不能退缩
这是骑士们在决斗前的喊叫
当年的更夫啊,你还该是个司晨者
你可觉得你的心中还有着一团欲燃的火呢
那是黎明就要来了,你也该醒了
吹响你手中的号角,向人们报告这消息吧
千万不要对我说你的腿不够长
或是你的脚上生了个大鸡眼
而且那双靴子也不合脚
只想喝上两大杯,再到梦里去转一转
普 拉 顿 派
你说你先要创作奥德赛
然后伊利亚特也会跟着出来
荷马岸边的漫步者——老普拉顿
我们可都曾经对你拭目以待
这真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很羡慕你能有这么大的胸怀
但当时就怕你是在吹牛皮
果然是死后欠下一屁股的债
这里就是罗得岛
有多大能耐都可以使出来
如果只是一只癞蛤蟆
就请赶快一声不响地走开
席勒,歌德,莱辛
他们该都是真正的天才
他们从不会说出这样的大话
绝不会用吹牛皮换取公众的喝彩
老普拉顿已经走了
但他的那些追随者还在
竟然还在那里大吹着牛皮
多大的帽子都敢往自己的头上戴
或许是黄鼠狼下耗子
绝对不会一代胜过一代
哈勒蒙特的龟孙们
我早就领教过你们这种无赖
神 话
宙斯神先是化作一头白牛
把欧罗巴诱拐到克里特岛
然后又化作了黄金的雨滴
让达那艾也和他睡了一觉
赛美莱也给他生了个孩子
因她想要一朵天上的云采
没想到那云采里藏着雷电
我们也因此并不把她责怪
只是那个达莱太不知检点
想起来就让我们为之郁闷
一只天鹅就能把她迷惑住
这真是个愚蠢透顶的女人
题夫人马蒂尔德纪念册
在这一页雪白的册页上
受命写几句诗样的东西
聱牙的词语被打上油光
有一点勉强更有些滑稽
对于你这样可爱的女人
我已惯于用吻代替语言
我的吻是从我的心底里
喷冒出来的一团团火焰
或许是那火焰太热烈了
或许是你的嘴唇太单薄
不然怎么还让我做这事
既然已经做了我的老婆
第 三 部
希 伯 来 调
题 词
千万不要忘了享乐
把一生的光阴虚度
只要子弹打不着你
对酒当歌切莫踟蹰
幸福更是一只小鸟
需要用心才能抓住
巢要修筑在山谷里
有些事不能太暴露
夏巴斯公主
阿拉伯民族的童话很有意思
其中有几个中了魔法的王子
他们平时都只能是某种畜生
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恢复人形
有时甚至是浑身长毛的怪物
一转眼却穿上一身人的衣裤
当然同时也换上了人的面孔
不仅如此,那还是一副尊容
可是时间一到就会又变回去
那形容甚至比先前还要怪异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亲自去看
如果图省事就来读我的诗篇
有个阿拉伯王子名叫以色列
他中魔法的原因谁都不理解
据说是因为他生活得太讲究
于是便被变成了一条流浪狗
每天只能在垃圾堆里讨生活
真可谓是受尽了凌辱和折磨
老百姓又哪里知道他的底细
也从来没有什么人把他搭理
可是每到星期五的黄昏时分
他就会突然之间来一个转身
他不仅完全恢复了人的原形
而且还衣冠楚楚地走进王宫
啊,我们的王子殿下回来了
于是整个王宫都充满了欢乐
仆役们便都随之忙碌了起来
寂静的王宫成了热闹的村寨
王宫里所有的灯火都被点亮
蜡烛排列在诵经台的栏杆上
廊柱间悬挂起了金色的帷幔
壁柜里摆放着希伯来的法典
王子的身上披着黑色的长衣
愈显出身材高挑和皮肤白皙
他先是随着歌手们轻声哼唱
然后突然高唱起那首啊新娘
啊来吧,亲爱的,我的新娘
啊我的新娘,亲爱的,来吧
你是否已做好迎接我的准备
是否已为我揭去脸上的面纱
你可知道这恋歌的作者是谁
是董·耶符达·本·哈勒维
所赞美的正是以色列的妻子
她就是以沉静著称的夏巴斯
夏巴斯真是这世界上的奇葩
连示巴女王也未必比得上她
示巴女王比她多了点学究气
她比示巴女王多了些缠绵意
夏巴斯不喜欢与任何人论辩
她常把读书当做是一种消遣
她在内心深处养成一种坚韧
却不消减外表上的妩媚可人
夏巴斯不让以色列抽雪茄烟
只为了遵从阿拉伯人的习惯
她为以色列准备好了夏来特
这食品诗人席勒曾经赞美过
席勒称吃夏来特是人生至乐
那入口的感觉如咋美人之舌
一旦吃过了这天国里的食品
就仿佛立刻变成了一朵白云
以色列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
这的确胜过了那些残羹剩饭
他情不自禁解开上衣的纽扣
一边继续吃这一边赞不绝口
这是一种味觉也是一种听觉
很像是从山谷里流出的溪水
这是一种味觉又是一种视觉
牧人们正赶着羊群走下山来
幸福的时刻总让人觉得短暂
很快就到了再去做狗的时间
那邪恶的诅咒正从远处传来
以色列只好向夏巴斯说拜拜
夏巴斯把香盒交给了以色列
这是阿拉伯人告别时的礼节
以色列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
以表示对夏巴斯的义重情深
在这些事情都进行完了之后
两个人又先后喝了分别之酒
最后的残酒被洒在了桌面上
竟浸灭了王宫里所有的烛光
耶符达·本·哈勒维
耶路撒冷啊你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我绝不曾有过一时一刻把你遗忘
否则我情愿让风把我的舌头吹干
或者把我手脚像枯树枝一样折断
今天,也不知是一个怎样的时运
又让我听到了这非常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耶符达·本·哈勒维
希伯来伟大的诗人,他当之无愧
他今天的到访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我在许多年前就已为之倾倒
可惜这只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幻象
虽然他的大胡子几乎触及我脸庞
我认出他是因为他那苍白的前额
和他那细瘦的鼻梁,深深的眼窝
还有他露出在唇边的神秘的微笑
那微笑常常被悬挂在诗人的嘴角
我们之间隔着七百五十年的光景
七百五十年该是一个怎样的里程
但今天我却要穿越这时间的障碍
用我的笔去追述这个伟大的存在
七百五十年前一样有日出和日落
他呱呱坠地在卡斯提尔的多勒多
金色的塔贺河哼着眠曲引他入梦
开启他智慧之门的是一部陀拉经
陀拉经堪称是一部很神奇的经书
它是用迦勒底人的矩形文字刻录
那样的读本最适合于儿童来领会
那些质朴的歌调更容易让人陶醉
他不仅能发出那珠圆玉润的喉音
还能发出像鸟鸣一样婉转的颤音
甚至地底犹太语的旧约他也读过
这样的阅读无异于被痛苦来折磨
这给他后来研究律法带来了方便
他像是在西乃山听过摩西的讲演
摩西口授的法律像是一种辩论术
他也精通于此道并对此有所著述
既然要辩论就免不了要舌剑唇枪
因此我称法场无异于一个打斗场
而法律意外地东西往往要更好玩
那才是一个更自由自在的大花园
这是一座真正的建在空中的花园
可与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相互媲美
那位亚述古国的女王塞蜜拉米斯
据说她身上竟然有着禽鸟的气质
据说她从小就喜欢和禽鸟交朋友
因此不愿意像人类一样在地上走
因此建造了这样一个悬空的园子
也不过是驰骋了一回自己的遐思
几根柱子将这花园高擎到了空中
上面有棕榈,芭蕉,金桔,紫藤
或许还有小溪,喷泉,大理石像
一切都是和在地面上没什么两样
吊桥将这一部分与另一部分连接
人走在上面的确有飞起来的感觉
一伸手就仿佛能摸到天上的云朵
摘几颗星星也似乎并不是在瞎说
那些大鸟像思想家一样躲在一边
那些小鸟个个唱着跳着很是欣欢
呼吸到的永远是被水洗过的空气
花的香味都更纯粹更能沁人心脾
但我们的花园就是这样一个奇观
这里的花朵或许不那里还要鲜艳
当那些无聊的争论让人头疼之时
他就会逃到这个园子中徘徊几日
母鸡是否会在节日里生下个祸蛋
这样的辩论没有丝毫的价值可言
可有些人竟然将其辩论了上千载
知道现在也还在这上面使气骋才
但这里却是五光十色又五彩缤纷
有神话传说传记诗歌和箴言明训
甚至还有荒诞无稽的怪论和奇谈
真称得上是潇潇洒洒和洋洋大观
他开始热衷于那自由自在的想象
仿佛是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徜徉
他尤其喜欢到未知中去探求真知
他甚至想着可以在得道之后去死
但更让他醉心是被称为诗的东西
那里面仿佛隐藏着更伟大的玄机
那是一种神秘因此更能引人入胜
更是一种神奇把人向更高处提升
他不仅是希伯来最伟大的经学家
也是希伯来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
更是希伯来有史以来最大的诗人
这一点从过去到未来都毫无疑问
他是人类不可多得的伟大的歌者
对于我们就像是一个伟大的传说
他是他所属的那个时代的日月星
他是他所属的那个民族的大光明
这一个不可思议的诗歌的擎天柱
如同一更直烧向九天之外的蜡烛
或许曾像摩西一样被神吻过前额
因此才有了这喜马拉雅般的巍峨
这神的亲吻常被称之为一种圣宠
得到这种圣宠的人可以受益三生
对一个诗人来说更如同获得至宝
那所谓的灵感会主动向你笔端跳
获得了这种宠爱的诗人都是神人
他们对语言文字感觉特别地灵敏
他们要直接去面对的是整个人类
只有上帝才可以裁判他们的功罪
2
且把我的竖琴挂在河边的柳树上
让眼泪像那巴比伦河水一样流淌
你们是否还记得这首古老的歌曲
它的调子是那么凄凉,那么悲戚
这凄凉和悲戚常常呜咽在我耳边
像是巴比伦河水奔流在我的身畔
我的浑身上下布满了伤疤和创口
时间像是一条狗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也或许应该感谢这条狗的忠诚
是它用它的舌头减轻了我的苦痛
或许也只有死亡能治愈我的忧伤
我像是个幽灵整日在荒野上游荡
那岁月在不停地将一张大网编织
我们都已被罩住了却还浑然不知
谁又能将自己的孩子摔死在地上
谁又能为了几张钞票去为虎作伥
我们还是到那美丽的西班牙去吧
但并不是为了把哪个女郎娶回家
而是去找到耶符达·本·哈勒维
没读过他的诗篇就等于白活一回
这个希伯来最最伟大的行吟诗人
我们或许应该把他称为诗歌之神
他在字里行间倾注了所有的情感
且几乎要把所有的清词丽句垄断
西班牙是一个温和的基督教国家
维纳斯和缪斯似乎比上帝更伟大
那些秃头的教士们个个都在写诗
赞美着自己所喜爱着的某个女人
但他却和那些秃头的教士们相反
头上顶着的不再是花环而是荆冠
他钟情的这个对象更有一些特殊
既不是窈窕淑女也不是雍容贵妇
不是那眼睛如同星辰的法国名媛
不是那永远年轻美丽的城堡仙眷
更不是那恋爱审判所里的女辩士
为了接吻权而去和什么人打官司
这个女神有满腹的心事一脸愁容
她的名字更为特别叫做耶路撒冷
他是从小就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她
很多人都因此称他是个爱情傻瓜
有朝圣者从耶路撒冷回到多勒多
他总是要向人家问问那再问问这
那是个布满了先知们足迹的地方
泠风浩气曾经在那地方氤氲荡漾
但如今那地方已变成了一片荒芜
那神奇与圣洁都已经被魔鬼亵渎
到处都是林妖,水怪,豺狼虎豹
到处都是蛇虫和九个脑袋的怪鸟
在那锡安山麓一座高高的山岗上
还残留着大卫王宫的断壁与残墙
很像是个老得已不能再老的老者
对来者讲述着一个太古老的传说
据说每一年她都要嚎啕大哭一回
她也就是在那一天被罗马人摧毁
亚比月九日泪水从那石柱上渗出
还会有石柱的断裂之声传出山谷
朝圣者们的话给了他太大的触动
唤起了他对这些神迹的无限憧憬
他把她想成了个将要死去的美人
要去告诉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这也很像是那个霞弗罗·鲁代尔
他是个总督,更是个诗人和骑士
他在布拉伊城里生活得非常苦闷
便去赞美一个在梦中见过的女人
那女人正是的黎波里·梅莉桑德
她是伯爵夫人更个是贞淑的楷模
她当然也少不了女人应有的美丽
还有那超越在性别之上的灵秀气
鲁代尔终于来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但生命也已经奄奄一息濒临死亡
梅莉桑德赶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唱罢最后一首恋歌之后便死去
这两位行吟诗人的命运很是相仿
或许天下所有的诗人命运都一样
哈勒维最终也去到了爱人的身边
也是躺在爱人的怀里告别了人寰
3
有一场战争发生在了古阿拉白拉
波斯王大流士最终败给亚历山大
在波斯王大流士居住过的毡房里
亚历山大找到了一件奇异的东西
那是一个金制的装满珠宝的盒子
光盖子上就镶嵌着数十颗颗宝石
因此这盒子本身就该是无价之宝
装在里面的东西更该是宝中之宝
他把里面的珠宝都赏赐给了将士
那些人或许并不理解珠宝的价值
他们更喜欢的是漂亮女人和金币
玩完了女人之后把金币带回家去
但其中还有一件东西要更为珍贵
那是一粒比鹅蛋还大一些的翡翠
它本是波斯王大流士的一枚印戒
被太后改成胸针后变得似乎更美
在里面还有一串珍贵的珍珠项链
他把它送给了情妇泰绮思作纪念
那个泰绮思是美丽的科林斯舞女
她的胸脯最让亚历山大大帝着迷
但不久泰绮斯就死于巴比伦绝症
这串项链转到克莱俄帕特拉手中
这个埃及女王曾经碾碎其中一粒
放在酒里去戏弄她的情人安敦尼
再其后这串项链转手到了西班牙
翁米亚王朝的末代君主拥有了它
阿布德·艾尔·拉曼对它很痴狂
常常要把它盘绕在自己的头顶上
拉曼三世对这串项链也非常珍视
将它作为一次比武赛弓时的胸饰
他奇迹般射中舒莱玛三十枚戒指
也因此终于让她做了自己的妻子
其后随着摩尔人统治的日渐衰微
这项链便又成了卡斯提尔的宝贝
皇后佩戴着它参加各种宫廷庆典
贵妃们佩戴着它去观看斗牛表演
她们甚至佩戴着这项链去火刑场
那焦糊气味很能刺激她们的鼻腔
她们坐在那看台上看得很是得意
那项链在火光的映照下生辉熠熠
它还属于过财政大臣沙伯尔先生
曾经充当抵押品来弥补财政亏空
但最终是被杜勒利宫的主人珍藏
戴在了所罗门男爵夫人的脖颈上
是真正美好的东西谁又能不珍惜
但亚历山大大帝却似乎并不在意
他把所有的宝物都分送给了他人
只把那个空空的盒子留给了自己
因为他拥有着更值得珍惜的宝物
那是一部抄写在羊皮纸上的古书
他只把这部古书装在了这盒子里
并且还要把这盒子放在他的枕际
这书就是所谓的诗圣荷马的史诗
他有时读起来简直不分黑夜白日
尤其是在睡着了之后的那些梦中
仿佛他自己也成了那书中的英雄
虽然时过境迁,人和事都已不同
但他还是喜欢这老掉了牙的古董
他喜欢伊利亚特,也喜欢奥德赛
他觉得他们比什么宝物都更可爱
他觉得他们是只为了自己而活着
因此去杀死多少人也都并不为过
他觉得人生就应该如此搏击拼杀
哪怕是因为敌强我弱而永远倒下
但如今我的战车却陷在了泥塘里
而为我拉车前行的又只是头毛驴
那些围绕在身边的人又都不见了
除了伤痛之外我已再没有了什么
我想如果我要是获得了那个宝盒
也一定会在那里面放上一些诗歌
但是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来相比
耶符达·本·哈勒维会更中我意
他的那些礼赞和他的那些咏叹调
还有朝圣旅途中那些即兴的歌谣
每个词语都是那样的真切和感人
都仿佛是在直接触动着你的灵魂
我一定要雇抄写者来抄录这些诗
用所能找到的最最上等的羊皮纸
然后把它们全部珍藏在这盒子中
让它们伴随着我由此世去到来生
如果谁来惊叹这盒子的精致美妙
一定就会想知道里面装着的珍宝
我就会对他们说是那是一串项链
世间还没有什么宝物能与它比肩
它的美丽比得上任何颜色的宝石
它像是那串珍珠项链但却又不是
它是用韵律串联在一起的人的泪
流泪的人是耶符打·本·哈勒维
当年他艰难地走在去朝圣的路上
那诗便一行一行地在他心里酝酿
想当年他终于去到了那耶路撒冷
那该是怎样一种令人悲哀的情景
那里只剩下了满目的颓垣与断壁
他真的是既生不逢时又怀才不遇
当他抚摸着那段倒在地上的石柱
或许真的会放开喉咙来嚎啕大哭
他的哀歌或许就是这样被唱出来
他也像是个幽灵从坟墓里跳出来
他或许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悲情
也不管将来的人是否可以听得懂
但此时不知怎么蹦出个阿拉伯人
他也或许是把哈勒维当成了鬼魂
竟朝着这大诗人的胸膛放了一枪
让他不得不停止了这悲哀的歌唱
但据说这阿拉伯人又是一个天使
是要哈勒维升天去做上帝的义子
据说上帝还主持了欢迎他的宴会
让他坐在了前台最为显耀的位置
天使合唱队唱的都是他作的歌谣
也包括他的那些礼赞曲和咏叹调
听得上帝那竟然也是满眼的泪花
啊来哈·多弟·利克拉斯·卡拉
夫人马蒂尔德很不赞成我的观点
她认为最好把那盒子换成些金钱
用这笔钱先去为她买几件新衣服
这才算得上是一个爱老婆的丈夫
至于那什么耶符达·本·哈勒维
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即便是写过几首哼呀嘿呀的东西
也用不着为了他而这么地那么地
夫人这样来说我也只能这样去听
不知道哈勒维也算不上什么罪行
除此之外还有加彼罗尔和艾拉斯
又有谁能知道这些大诗人的名字
谁知道加彼罗尔以思想深刻见工
谁知道艾拉斯以想象力丰富扬名
谁知道哈勒维却能兼二美于一身
他真称得上是一个诗人中的诗人
辩 论
在多勒多一座古老的讲经堂里
紫铜号角被吹得嘀嘀嗒嗒嘀嘀
即将要开始的是一场口舌之战
辩论的是关于宗教信仰的问题
一边是戴尖头巾的天主教修士
一边是戴平头巾的犹太教法师
他们要争论的问题是谁是真神
对于他们这是比天还要大的事
这自然不是要你死我活的决斗
但失败者或许要比死了还难受
修士们会被切割掉阴茎的包皮
法师们会被强按着脑袋去洗头
许多人都站在一边等着看热闹
国王和皇后的兴致比百姓更高
国王彼得罗虽然外号是残酷王
但在此时却也翘起了他的嘴角
皇后本是开放在塞纳河边的花
却被命运之手移植到了西班牙
她那时名叫布兰息·德·布崩
现在改了名叫多妮亚·布兰伽
她的脸上有个法国人的扁鼻子
鼻孔向外翻着大小被呼吸控制
可爱的是那红樱桃一样的小嘴
仿佛随时都在恭候着男人去吃
国王和皇后的身边都是些宠臣
同时也都是被割了包皮的男人
他们当中有的掌管着国家财政
更有的统领着骑兵队或禁卫军
修道院长贺塞先生首先来发言
他讲起话来仿佛是在奋力呐喊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了辱骂
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车夫马弁
他的聪明和机智是魔鬼提供的
不论什么事都可以来信口胡说
思维已经不再需要理性的约束
不问原因而只去追求一个结果
玛利亚从未失去过自己的童贞
但不失去童贞又如何能够怀孕
耶稣基督在死后的第三天复活
但既然如此干嘛要去驾雾腾云
据说还终有一天会再回到世间
对所有存在过的生命进行审判
但那个所谓的地狱到底在哪里
那个所谓的天堂又到底在哪边
法师们啊,在神的面前发抖吧
因为是你们把神钉上了十字架
那神是来拯救这不幸的人类的
你们却要把他当成罪犯来残杀
法师们啊,在神的面前战栗吧
你们的躯体该是所有魔鬼的家
正如托马斯·阿奎纳斯所说的
你们是一群最大的混蛋和傻瓜
你们是盗墓的贼,是染病的狗
是猪猡,是利诺采罗赛的蛮牛
是吸血鬼,鳄鱼,蝙蝠,蝮蛇
你们该受到神的最严厉的诅咒
你们如果还想再得到神的拯救
那就赶快到这水盆里来洗洗头
来洗去你们头脑中的那些邪恶
和伴着这邪恶而存在着的恶臭
是的,那耶稣基督是我们的神
我们也想像他一样包容和谦逊
但想到你们割去包皮后的样子
就恨不得将你们全都斩草除根
但还是赶快放弃你们的信仰吧
到我们的修道院里来修修道吧
也许你们的包皮会重新长出来
和我们一样生活在神的保护下
将来我们会一起升到天国里去
成为天使而远离开痛苦和悲戚
每天都过着幸福和快乐的生活
自由自在像空中的鸟水里的鱼
我们早该脱去这身笨重的僧袍
在天国里吃斋念佛一概用不着
用不着割去包皮更用不着削发
那是一种境界,既神奇又美妙
我们的唇边有一个硕大的酒杯
比世间的酒杯不知要大多少倍
里面装满了永远喝不尽的美酒
如果你愿意可以一天醉一百回
贺塞先生声嘶力竭说了这许多
以为这足够让犹太人立地成佛
他的手下还立刻端上来一盆水
要为法师们洗去头顶上的污浊
但所有的犹太人都患有恐水症
从不会让水沾湿了自己的头顶
拉比先生是来自那瓦拉的法师
只要见到水就会立刻大发雷霆
你心中的那片田地是如此荒芜
生长着永远结不出果实的谬误
你用一大车的粪便来为之施肥
不过是要将自己弄得猪狗不如
你们的三位一体简直就是胡言
父亲和儿子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更别说人和神还可以合二为一
甚至一人得道鸡犬也可以升天
你们的所谓圣母或许是个荡妇
更不要对我们说那个耶稣基督
那其实不过是个马槽里的弃儿
竟然也要来扮演什么救世的主
当然因此就将他钉在十字架上
这样的做法也未必有多么妥当
但传说只是传说代替不了事实
也许事事并非你们所说的那样
我们的神没有父母也没有后代
更不会去私通一个人间的女孩
我们的神是天顶上滚过的雷鸣
只知道复仇而不需要什么博爱
他愤怒的皮鞭将严惩一切罪恶
任何人都别想从他的手里逃脱
这世界上只剩下了诚实和善良
我们又何必还要去找什么天国
我们的神有很多多得数不胜数
而且绝不像你们的神那么糊涂
我们的神健康,强壮,且永久
可以让你开始也可以让你结束
苍茫大地或许只是他们的脚凳
长空万里或许只是他们的屋顶
我们的神喜好弹着无弦琴歌唱
发出的声音正是所谓天籁之声
有一种鱼也被人们称之为鳄鱼
这种鱼的家是在那深深地海底
我们的神有时就像一个小孩子
经常地去和那鳄鱼做一些游戏
这鳄鱼是一种巨型的海洋生物
从头至尾竟有一百多里的长度
它的脊背像是一座高高的山岭
一旦愤怒起来可以把天地翻覆
这鳄鱼的肉质比龟鳖还要鲜美
是我们的神赏赐给我们的美味
与大蒜同烧再加上些红葡萄酒
吃在嘴里会让你忘了自己是谁
神赏赐给我们的美味还有很多
割下你们的包皮又算得了什么
贺塞先生请快脱掉你的裤子吧
失去的是包皮得到的却是快乐
拉比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法师们的手里个个都握着割刀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胜利
修士们却都在勒紧自己的裤腰
接下来贺塞先生又开始了漫骂
像是把屎尿往拉比先生身上撒
拉比先生又还之以嘶鸣与咆哮
他呼唤大神来将贺塞先生惩罚
神啊,这些修士们有多么可恶
快用你的力量对他们予以惩处
就像惩处当年那些背叛你的人
让他们到最黑暗的地狱里受苦
贺塞先生也开始呼唤自己的神
要他来诅咒这些没了包皮的人
他称自己就是所谓的耶稣基督
要让这些法师们变成野鬼孤魂
神啊,你的圣体才是美味佳肴
那大蒜烧鳄鱼比猪食没强多少
那些人正因此而变得猪狗不如
快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铲除掉
啊你这可恶更可怜的天主教徒
你的样子会让我想起来就呕吐
我要把你们都放在火堆上烧死
让你们的灵魂永远找不到归宿
这场辩论从早晨持续到了夜晚
但双方的对骂也还是没结没完
国王却是累了皇后也有些萎靡
大臣们饿得肚子咕咕地直叫唤
国王觉得自己的头脑已成浆糊
所以不得不请皇后来裁定胜负
皇后用手捂住了那扁鼻子说道
双方都很臭让她的鼻子受了苦
后 记
我之所以把这部诗集命名为“罗曼采罗”,是因为其中的大部分诗篇都是以罗曼采罗——即一种西班牙歌谣的体式和风格来创作的。这种西班牙歌谣往往以叙事为主,这或许正与当今流行着的以抒情为主的浪漫主义诗歌的体式和风格相反对。在某些诗人眼里,叙事是要被排除到诗歌的殿堂之外去的,而我却要用这部诗集来告诉他们,诗也是可以用来叙事的,而叙事的过程也是抒情的过程,不过不是像他们那样爱呀恨的去直抒胸臆罢了。
和这部诗集一起,我也把另一本小书《舞曲——浮士德博士,恶魔,魔女及诗歌搜奇录》交给了书店去出版。这部舞曲收集的是一些精雕细刻的东西,很像是那些被富贵人家或王宫里使用着的金银器皿,是会被那些打造各种农具的铁匠们斥之为有过于奢华的。我原本是要把这些东西并入到《罗曼采罗》里去的,但由于担心会给《罗曼采罗》的朴实粗犷带来损伤,更担心会给人们带来某种误解,仿佛是要告诉人们我不仅可以这样也还可以那样似的。于是最终,我还是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舞曲》是我在一八四七年写成的。那时候,我的肌肉麻痹症已经很严重,只是还并没有把那黑暗的阴影投射到我的全部的精神世界里。我的身上还有着一些能听从我使唤的肌肉;我的思想和情感中还残留着不少属于异教徒的元素;不像现在,已然只剩下了一副唯心主义的骨架,只等待去分解成尘埃或泥土了。
我还存在着吗?我的生命除了还能发出一些愤怒的声音之外已经再没有了什么。我的床榻竟像是那个传说中的英国魔术师梅灵所寄身的坟墓一样,据说这坟墓位于布列塔尼的森林里,那些槲树仿佛是一把把要烧到天顶上去的火炬。哎,我羡慕你啊,梅灵!你那里有微风和细雨,有鸟语和花香,而我这里却只有被褥,只有枕头,只有窗外的车轮声和铁锤声以及人的吵嚷。你不用花钱,不用回信,不用写书,这是一种多么可羡的状态。我棺材的尺寸已经量好,我的讣闻也已经拟好,可是我竟然还不能死去,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一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再忍耐一些时候吧,万事总有一个结束,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而我是注定没有多少时间了。也许就在明天早晨,我这个用诙谐和幽默来给你们逗乐的小摊点就要关门了。
但我死后,那些被我雇用过多年的丑角们该怎么办呢?比如那个更夫马斯曼该怎么办呢?我是很不愿意和他就这样匆促分手的,我一想起那几句诗就不禁悲从中来:
我再也看不到他乌龟似的短腿
再看不到他那法国式的塌鼻梁
他能在草地上连翻一百个跟头
像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猴子一样
他其实并非不懂得拉丁语,我在诗里曾经说过相反的话,那不过是在拿他来逗乐,但竟然会有人信以为真,并将我的话当成了口头禅,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比如有的小孩子竟会追着他问《唐吉坷德》是用什么语写的,他若回答说是用西班牙语写的,他们就会说:“不对,那是用拉丁语写的。”这真让他有一点哭笑不得。连他的老婆也会以此来戏弄他。他老婆很凶,经常和他吵架。有一次他的老婆对他喊道:“你这个蠢货!我说的是德语,又不是拉丁文,难道你也听不懂吗?”这更让他莫名其妙。他的祖母是个洗衣服,据说曾经为腓特烈大帝洗过衣服,后来突然就去世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我想也许是因为不忍心自己的孙儿经常遭受这样的屈辱。他的叔父是一个修鞋匠,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竟然变成了一个酒徒。他的祖母已经死了,我不能起死回生。他的叔父已经毁了,我也无力回天。只有马斯曼还在被我雇用着,我愿意在此声明,他其实是很懂拉丁语的。
这都是我的罪过,因为我的无所顾忌而惹出的事情还有很多,马斯曼只是其中最提不起来的人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的我或许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温和,我愿意与天上的任何神和地上的任何人讲和。我曾经像一只狸猫抓过许多人,更曾经像一条疯狗咬过许多人,但其实我只是一只绵羊,但却生就了虎爪狼牙,不用上几次就像是对不起自己似的。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这将死未死之际,我还有机会忏悔。我要对我的敌人颁布一项大赦令。我有许多诗篇都是针对许多具体的人写的,其语言的犀利连我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了,因此我只好将它们从这部诗集中拿出来继续锁在抽屉里。还有一些诗篇是对一些神明的讥刺,我甚至将它们投入了火炉。与其做一个恶毒的诗人,还不如做一个哑巴。
我的一些友人对于我的做法很不理解,他们把我对于神的回归说成是一种对自己的背叛,甚至是一种倒退和堕落。甚至还有一些朋友对于我的行为难以容忍,尤其是那些无神论者对我更是群起而攻之。反过来又有一些牧师们对于我的回归表示怀疑,他们很想将我毒打一顿,让我招认自己仍是一个异教徒,幸亏除了他们那些蹩脚的著作之外也并没有更多的刑具。
但即便没有这些人对我的关注,我也一样要在此来一个说明。的确,我在黑格尔那里做过很长时间的猪倌,现在是浪子回头又回到神的身边来了。这或许是因为对现实感到了某种困惑,也或许是因为对未来产生了某种迷惘,但其实也许只是因为受到了所谓怀乡病的侵袭,让我不得不抛弃掉了辩证法也绕过了泛神论,重新回到了那片自然的且永生的森林。我们需要一个能救赎我们的神,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因此就得在承认这个神的人格的同时承认他的超现实性,以及他的大慈大悲、全知全能、公正无私等等。于是他就会赏赐给我们永恒的生命和不朽的灵魂。那神就像是一个卖鲜肉的人,如果哪个顾客让他觉得满意,不去和他讨价还价,他就会本能地将一段髓骨无偿塞进那个顾客的篮子里。这段髓骨常常被法国的厨师们称之为“搭肉卖出之骨”,他们常常用它煮出一盆很好喝的汤来,既是美味,又有健体强身之功效。我对这样的馈赠不仅不会拒绝还要大喝特喝。我想,每一个除了理性也还有着情感的人都不会反对我的做法,甚至还会毫不犹豫地加入进来。
所谓的泛神论其实只是害羞的无神论。他们所惧怕的不是无神论的事实而是其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即由此而带来的不好的名声。在复古主义盛行时代的德国,许多人也很会玩弄这样的把戏。法国的那些立宪保皇党人,他们的内心都装满了共和主义,但在立宪的同时却还要去保皇,也就因此而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剧。直到七月革命以后,这些法国人戴在脸上的假面具才被摘去。而与此同时人们也就有了这样一种共识,只有君主和共和这两种政体经得起理性和经验的批判,任何的中间路线都是不真实的,不能长久的,甚至是有害的。同样,在德国,人们也就有了这样的一种共识,要么宗教,要么哲学,在有神论和无神论之间,都并没有什么中间地带。
至于我自己,在政治上还是坚持着那种所谓的民主主义,这是从少年时期就是如此的。在神学上我却不得不倒退了,如前所述,我现在竟要回归到所谓的迷信中去了。我相信神的存在,并相信他们也有着与我们一样的人格,所不同的是他们有着某种超自然的能力罢了。有一些友人指出了我的倒退,对这一点我一点也不诧异。但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将说我已经皈依了这个教或那个教,甚至已经去什么教堂做礼拜或去什么教堂任了什么职务,这简直算得上是对我的污蔑。我的宗教就是我的宗教,它只是我的一种信仰,不会臣服于任何市面上的教会。再响亮的钟声也诱惑不了我的精神,再辉煌的烛台也迷惑不了我的灵魂。我从没有放弃过我的理想,我与那些异教徒们也没有断绝情谊,我的回归是向我自己的回归。
一八四八年五月的一天,我最后一次走出家门,去和我崇拜过的偶像告别。我非常艰难地拖着脚步来到了罗浮博物馆。当终于又一次踏进那宽敞的大厅,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座爱神维纳斯的雕像时,我几乎痛哭失声。我躺在她的脚下默默地流泪。最后,我仿佛听见她对我说:原谅我吧,我没有了手臂,对于你是爱莫能助的。
我要在这里住笔了,因为再写下去,我就真地要嚎啕大哭起来了;尤其是当想到此时此刻我也仿佛是在与我的读者们做着这样的告别的时候,我又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呢?我的亲爱的读者们啊,我是多么不愿意与你们分手啊!彼时彼刻,当你们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想你们和我的感触也该是同样的吧。但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去重逢。在那个世界里,我的身体状况会有所改善,而且就如那个可以和灵界直接交往的斯维登保先生所说的那样做着同样的工作。我会再写出几部更好的书来供你们阅读。
我想斯维登保先生的话是可信的,在我们这个皮肉的世界之外一定还存在着一个灵魂的世界。他说,在那个世界里,大多数人都并没有什么改变,都在继续做着他们先前做过的事情,不过是有的人变得更加陈腐更加罗可可更加可笑了而已。比如我们亲爱的马丁·路德先生就还是坚持着他的学说,每天都还要写出几页发霉的议论,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厌倦。这与那位早已经故去的艾克斯坦因先生很有一点相像,他在二十年间总是在普及报上发表着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反对自由主义、宣传基督教义的同一篇文章,像是一个没了喉咙的人在咀嚼着一块面包却永远也不能将其吞咽到肠胃里去似的,那也实在是太令人厌倦了。
但据斯维登保先生说,在那一个世界里,那些在这个世界上起到过作用的的大人物并没有变成僵硬的雕像,也不分好坏,都在继续完成着自己的人格;不过有些人是沿着自己在这个世界选定好的方向继续发展,而有些人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甚至背道而驰了而已。比如号称基督教第一修士的圣安多纽先生,当他知道自己受到了所有的基督教徒的尊敬和崇拜时便骄傲并狂妄起来而变成了一个无耻之徒,一个行为放荡的恶棍。再比如那位以能维护住自己的贞操而出了名的女人苏珊娜在那个世界里却被大卫的儿子——年轻的押沙龙轻而易举地勾引了去,而罗得的女儿——那两个将父亲灌醉后去为父亲生了孩子的女人却变得循规蹈矩起来,成了道德的楷模;而罗得,那个老头子,却又因此而成了酒鬼,在那一个世界里整天醉得跟烂泥一样。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一些滑稽可笑,却也是意味深长。伟大的斯堪的纳维亚的预言家们了解到了这两个世界的统一性和属于每一个人的不可承让的人权,在他们看来,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死去又去到那一个世界并不是去参加一个化装舞会,所有的一切,就连人们的相貌和所穿的衣服都是没有丝毫改变的。从前有一位丹麦的传教士去到格林兰要他们信仰基督教并说因此可以最终进入天国。但他们却问那个传教士他所说的那个天国里是否有海豹,当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时他们便说:这样的天国对于我们是不适宜的,因为没有了海豹,格林兰人就不再是格林兰人了;不是格林兰人了,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也自然就没有了快乐,因为那样的快乐的生活是专属于格林兰人的。但在斯维保登先生所说的那个世界里,海豹是一定还会有的。
我们的灵魂是会永远存在着的,这与那些无神论者的裁判是大相径庭的。对于死亡的恐惧是生命的一种本能,不过是要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多存留一些时间罢了。但请放心吧,我的亲爱的读者们。请和我来一同坚信,我们都生命不会因为在这一世界上的死亡而完结。它还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上得到延续。我们正像那些贫穷至极的格林兰人,在那个世界上也还有无数的海豹在等待着我们去与它们团聚。
就此再见吧,要是我还欠诸位什么,请把欠条留好,即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不会赖账的。
亨利希·海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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