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甘其人其事
哥甘,自然是姓甘的。按照白话口语习惯上的称呼,我应叫他甘哥,可壮话口语,有些称呼在习惯上又和白话反过来,比如甘哥,就叫哥甘。哥甘就哥甘吧,反正都是哥,——哥甘家是村里的一户贫困户,也是我帮扶的一户贫困户对象,在这里,我并不想讲,我怎样去帮扶他们,取得什么样“成就”之类,只想讲讲,他这个人和他的事。他们家,除了他们两口子,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中,老大已成年,只是出生时脑子有疾病,不灵光,无法正常劳动,成为家里的一个负担;小的在上中学,正是花钱的阶段。过去家里的生活,靠几亩水田,温饱可以勉强维持,其它花销就有点吃力。作为他们家的帮扶人,我第一次入户,征求哥甘对精准扶贫的看法,他就跟我谈了许多脱贫的想法,最令人欣慰的,是他说他不甘于当贫困户,因为孩子有病,负担重,才成为贫困户。他还对我说,他要在精准扶贫决战中,利用好各种帮扶政策,在帮扶人员的帮助下按时脱贫。哥甘有这样的决心,我对他们一家能够按时,甚至于提前脱贫,充满信心。
他们两口子,都已年过半百,也还都是壮劳力,都是勤快人,除了打理自家那几亩水田,他们还想再做点其它的副业,也有自己脱贫的规划,苦于手头缺乏资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不了,规划就暂时被搁置起来。
精准扶贫工作开展以后,我们几经商量,筛选出两个帮扶项目,一是种菜,一是养母猪。哥甘是个爽快人,商定以后,说干就干。他迅速从外出务工人员那里,租种十亩蔬菜,这是他早就想干的事,因为没有扶贫项目,无处借款,才没干成。现在好了,有精准扶贫政策,有小额信贷,他可以放开手脚干了。同时,借助政府“以奖代补”政策性补贴的便利,买了五头母猪,共获得五千块钱政府补助资金。另外,作为辅助性的长效项目,他还种了六十株“桂七”芒果,果苗全由政府免费提供。
哥甘夫妇,都是劳动能手,有政府的扶持政策和扶持资金,他们高兴啊,每天起早贪黑的干,第一年项目就有了效益,第二年他们家就被列入村里第一批准脱贫户的名单。看到他们在精准扶贫攻坚战中,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也跟着他们高兴。
可是,我每次进哥甘家,总是要提心吊胆,原因是,他们家养着一条狗,身上的毛,参参差差,从来就没有整齐过,很有一点猥琐的样子。这条“赖皮狗”其貌不扬,却异常凶狠,一见人就乱吠乱哮,即便捆绑着,也总要往人身上扑,把狗链挣得哩啦哩啦的响,让人心里发麻。我上他家时总是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心里头害怕,还不得不对他说些客套话,说这狗真够威猛,打猎一定错不了。他也只能苦笑着对我说:“哪里的话,别看它对人凶,见到老鼠连气都不敢吭。”
我每次上他家,都得先在围墙外高声喊叫:“哥甘……哥甘……我来了,快把狗绑好。”
等到他慌手慌脚绑好那条“赖皮狗”,出来开门,我才敢跟着他进入他家。每次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跟着不好意思。帮扶工作刚刚开始时,进门次数多,遇到这样的尴尬也多。
哥甘家这条狗,可真是一条怪狗,永远都不会认人。我和另一名帮扶工作队员老黄,为了方便,经常结伴进出彼此帮扶对象的家。老黄帮扶的那一家,也养着一条狗,而且是条母狗,我们第一次入户时它恰好生仔,生仔的母狗异常凶猛,但是经过主人的呵斥和绑过一次,它就不再那么凶了,十天半个月后,它就跟我们熟起来,我们进村入户,它总要跑出二百米开外的地方摇着尾巴迎接我们。而哥甘家这条狗,我们去过多少次了,它都不认我们,一次比一次凶。两家养的狗,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哥甘这人好客,每次上门,他总想留下我和他吃顿饭,可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在群众那里吃喝,对此,他总是耿耿于怀。
转眼就要过年了,过年有项重要的任务,是慰问贫困户。为了把这项工作做好,我早早就把年货和礼品备齐,于农历腊月二十三的前一天,一大早就给哥甘打电话,告诉他我下午要到他那儿去,了解一点情况。
下午,我驱车进村,提着年货礼品上他家去,还是那个习惯,先在围墙外大声喊叫:“哥甘……哥甘……我到了,快把狗绑好。”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开门。我跟着他走进院子,院子里很安静,心里头还有点害怕,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他知道我的心思,就对我说:别怕,我把它牵里屋去了。
进门后,慰问寒暄之际,饭菜早已上桌。我急忙说:“不不不,我们……”
“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纪律,我们也有我们的习俗,你不吃可以,把东西拿回去,以后也不用再帮我们了。你帮扶我们,为我们跑项目、找资金,忙了快一年了,饭没吃过不说,连水也没喝过一口。现在要过年了,吃个饭怎么了,吃个饭就犯法了吗?”
哥甘那个态度,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为了不让他再次失望,只好老老实实坐下,——饭桌上有一盘带皮的红焖肉,不大像猪肉。我正寻思着这是什么肉,哥甘早已发话:“不用客气,快尝尝我做的带皮牛仔肉……”
饭罢,我悄悄在一个碟子底下压了一百块钱,和他一起走出院子。院子里还是那么安静,——不仅那天晚上安静,以后他家的院子里,就再也听不到那条恶狗的吠哮声。
农村人家,养狗看家护院,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自从在哥甘家院子里再也听不到那条“赖皮狗”的吠哮,倒反让我有点不习惯了,每次进入他家院子,总要东张西望一番。哥甘似乎,也明白我的心事。
我正常进出哥甘家,看收入,核支出,每月登记一次。就在准备核实他家脱贫达标的这一年,有天我进入他家院子时,看到院子里绑着一条狗,这是一条年轻的黄狗,未成年。这狗毛色光滑,长尾巴,很温顺,见了我并不吠哮,只是摇着尾巴“唔唔唔唔”的哼着,我正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哥甘从房子里走出来,把那条狗牵到我跟前,向我介绍:“这是‘阿黄’,你放心,它很听话,养了一段时间了,怕你害怕,就一直藏着。”接着跟“阿黄”说:“‘阿黄’,这是自家的‘贝侬’(壮语兄弟的意思)。”“阿黄”好像也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在我脚边使劲摇着尾巴,不停地嗅着,不停地闻着,看它那个样子,是想把我牢牢记住了。没想到哥甘那样憨厚朴实的农民汉子,会有那么细致周到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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