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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为诗歌说一点什么

编辑:admin 阅读:1632 次更新:2019-04-30 举报

应该为诗歌说一点什么。在今天这个时代,小说可以畅销,散文可以名世,话剧可以成为政府文化项目,批评也可以寄生于学术场,惟独诗歌,一直保持着边缘和独立的状态。没有多少市场和版税回报,也没有多少文学权力的青睐,它坚韧、纯粹的存在,如同一场发生在诗人间的秘密游戏,有些寂寞,但往往不失自尊。我见过很多的诗人,他们大多以人生作文,以性情立世,热爱写作,尊重汉语,对诗歌本身怀着深切的感情,即便遭到旁人奚落,内心也不为所动,常为自己能觅得一句好诗喝酒、流泪。在这样的时代,还有这么多贵重的诗心活跃在生活的各个角落,确实令人感动。相反,小说虽然热闹,但越来越像俗物,有些甚至还成了混世哲学的传声筒。我见过很多小说家,他们聚在一起,几乎从不谈论文学,除了版税和印数,话题无非是时事政治或段子笑话。这和诗人们的生存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无意于在这种生存状态之间分出高低。我只是想说,细节会泄露一个人的内心,正如圣经所言,“他心怎样思量,他为人就是怎样”。心被物感之后,写作岂能不受影响?一个日益平庸和粗鄙的时代,势必产生平庸和粗鄙的写作;这个写作大势一旦形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时代就诞生了。

今天许多中国人正走在这条路上,作家们也普遍被这道洪流卷着走,缺乏自省,作品多为一时一利而写。无病呻吟,心如坚铁,自我复制,这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通病,尤以小说、散文为甚。如果作家没有了悲伤和愤怒,没有了灵魂的失眠和不安,如果文学不再是有感而发,不再对人世充满理解之同情,写作还有何存在的意义?中国古人讲人如其人,知人论世,所谓“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这都是老调重弹了,今天却有重申的价值。不能奢望从一颗斤斤计较的心灵里会产生出广阔的文学,正如不能梦想伟大的作品会从浅薄的游戏精神中生长出来。一个时代的写作总是和一个时代的灵魂状况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越过写作者的灵魂图景奢谈文学,这不过是另一种精神造假而已。

文学应该向我们展现更多的信念和诚实,从而告别虚假和平庸;面对触目惊心的心灵衰败,作家们应该尊灵魂、养心力,积蓄健旺、发达、清明的生命气息,来为写作正名。在一个没有灵魂的社会,进行一种无关痛痒的写作,不过是在浪费生命而已——要意识到这一点,需要作家们有一种写作的胆识,真正在文学上精神成人。木心说,“五四以来,许多文学作品之所以不成熟,原因是作者的‘人’没有成熟。”[1]这话是很深刻的。没有精神成人,写作就如同浮萍,随波逐流,少了坚定、沉实的根基,不能以不变应万变,势必像洪流中的泡沫,很快就将消失。

诗歌总是不断地对这种生存境遇提出抗辩。我当然知道,诗人中也有玩世之人,迹近胡闹的写作更不在少数,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这正是当今诗坛的生动写照。但是,相比于其他领域的写作,诗人中有着更多的理想主义者,诗歌也比其他文字更纯粹,更真实,更见性情。文学已经落寞,诗人的激情依旧。真正的诗歌,不求时代的怜悯,也不投合公众的趣味,它孤立的存在本身,依然是了解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精神证据。

我甚至认为,这些年的文学,最热闹的是小说,成就最大的当属诗歌。在这个时代,仍然有很多诗人,穷多年心力,就是为了探索如何更好地用语言解析生命,用灵魂感知灵魂,这多么难得。当小说日益简化成欲望叙事,日益臣服于一个好看的故事这个写作律令,很多诗歌却仍保持着尖锐的发现,并忠直地发表对当下生活的看法。许多新的话题,都发端于诗歌界;许多写作禁区,都被诗人们所冒犯。诗人可能是受消费文化影响最小的一群人,风起云涌的文化热点、出版喧嚣,均和他们关系不大,他们是社会这个巨大的胃囊所无法消化的部分,如同一根精神的刺,又如一把能防止腐败的盐,一直在时代的内部坚定地存在着。优秀的诗人,总是以语言的探索,对抗审美的加速度;以写作的耐心,使生活中慢的品质不致失传。

正是因为存在这些“孤独的个人”,使我对诗歌一直怀着一份崇高的敬意。

在虚无主义肆意蔓延的今天,诗歌是“在”和“有”的象征。存在缺席时,诗歌在场;别人失语时,诗歌发声——理想中的诗歌总是这样。诗歌是诗人真实性情的流露,是诗人生命的自然运转和发挥;它为此在提供注释,为当下想象未来;它为生命的衰退而伤感,为灵魂的寂灭而疼痛。诗歌的存在是要告诉我们,在俗常的生活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在凝固的精神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精神的可能。“吾青春已逝/国家依旧年轻/少年们日夜加班/赶制新的时装/老同志老当益壮/酝酿新的标语/啊 人民 继续前进吧/吾一人独自老迈/落伍 腐朽/读《论语》 诵唐诗/韦编三绝 绝处逢生/在自己的秋天/蜕化为古人”(于坚:《便条集》),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一个世界为什么不是一个梦想/请给我们看看那真正的容颜”(东荡子:《鸟在永远飞翔》),这是一个生活疑问。“我在五金厂,像一块孤零零的铁”(郑小琼:《水流》),这是一种生活状态。在这样的诗歌中,我能分享到一种自己生活里所没有的经验和感受。

因此,我常常在想,假如这个世界没有了诗歌,我们到底会失去什么?毫无疑问,经济不会受其影响,社会秩序也会照旧,大家照样工作,照常生活,正如日头出来日头落下,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变化,但我们能不能由此就证明诗歌是无用的、多余的?现在社会上流行的嘲笑诗歌的力量,正是源于对一种多余的、私人的、复杂的经验和感受的剿杀,好像一切没有实用价值和传播意义的微妙感受,都不应该存在。这个以诗歌为耻的时代,正被一种实用哲学所驯服,被一系列经济数据所规划,被冷漠的技术主义所奴役。而诗歌或文学的存在,就是为了保存这个世界的差异性和丰富性——它所强调的是,世界除了我们所看见的那些,它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关乎理想、意义,关乎人心的秘密和精神的出路。离开了这些个别而丰富的感受,人类的灵魂世界将会变得粗糙僵硬,一片荒凉。诗歌反抗精神的一致性,它激发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生活存着梦想和希望,因此,有多少个诗人就有多少种诗歌,有多少种诗歌就有多少种生活的可能性。试想,如果没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样的诗句,我们怎能领会汉语的壮阔?如果没有陶渊明,我们怎能想象“采菊东离下,忽然见南山”也是一种高迈的人生境界? 

——这并不是对诗歌价值的高估,而是我想借此重申一种诗歌独特的品质。诗歌在今天遭到时代的冷落,试图用投合公众趣味的方式来改变自身的处境已经无济于事,诗歌的出路在于退守,在于继续回到内心,发现和保存那些个别的、隐秘的感受。诗歌不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但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多。钱穆先生说:“我哭,诗中已先代我哭了;我笑,诗中已先代我笑了。读诗是我们人生中一种无穷的安慰。有些境,根本非我所能有,但诗中有,读到他的诗,我心就如跑进另一境界去。”[2]他对诗歌的理解,说出了诗歌所固有的基本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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