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岁月

                                      文/罗超华

“谭叔，麻烦你拍两张你在工地上的生活照，用手机传给我一下，我需釆集照片，传到四川省脱贫攻坚大数据平台上去，好吗？欣对着手机话筒大声的说着。

谭叔是欣的扶贫对象，六十多岁了，一米五左右的身高，瘦瘦的，生活的艰辛助长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爬满他的脸颊。他的家离欣上班的地方大约二十多公里，在海拔八百多米的山上。欣到山上扶贫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但跟谭叔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2018年3月，欣看了学校的“攻坚脱贫”帮扶对象分配表，知道了自己的扶贫对象住在柏坪乡土垭村。欣第一次上山入户了解情况时，谭叔不在家，是村支书记告诉她有关谭叔的情况。村支书记说：“老谭在镇医院做疝气手术，这几天，住在街上他姑姑家，不得回家。现在他家里只有他一人在家，其他人都在外面打工。他病好了，也要出去打工。”欣不解的问道：“既然打工，经济条件应该不差吧，为什么是贫困户？”村支书记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他儿子的脑壳有点儿问题，有点儿傻。”“既然脑袋有问题，为什么别人要接收他，让他打工挣钱？”欣反问道。村支书记一时语塞，这场对话就这样不了了之，给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团。

一周后，欣提着纯牛奶等物品再次上山。这次，欣见到了谭叔。一个矮个子男人，黝黑的脸上正绽放着淳朴的笑容，像揉碎的纸张，缓慢的向欣走来，给欣打着招呼，说：“老师，你能上山来，我就高兴了，还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说话的这个人，就是谭叔。

欣随谭叔来到他的家中，站在石板砌成的地坝中，望着眼前这座用柏木建造的高大房屋，再看邻居矮小的土墙房，土地坝。欣疑惑了，想不明白了，谭叔为什么会评上贫困户的？正在欣思绪涌动时，谭叔打开了门，欣把七八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冰箱、电视等日用品，已蒙尘许久。欣一看，就知此屋长期无人居住。

“谭叔，你没在家住吗？到处都是灰尘呢！”欣回头对谭叔说。谭叔一脸憨笑，说：“我长期在外打工，这段时间养病，就住在隔壁保林家的，饭也在他家吃，我们是兄弟，伤口好了，我就出去打工。”“噢，不是政府扶持的鸡崽、鸭崽、花椒苗，你也不要了？”欣追问道。“不要了，我要出去打工。要起鸡鸭崽也没有谁来养，花椒苗也没有谁栽。”谭叔回答说。

欣在心里暗自高兴，自己竟然遇到了这样自强自立的扶贫对象，往后，自己不用操什么心了。一阵寒暄后，欣就下山了。后来，谭叔到广州河源打工了，而欣的扶贫任务并没有减少。

这不，上周，学校扶贫办要求各位老师到帮扶对象家里，采集房、产业、水、生活改善等信息，拍照传到四川省脱贫攻坚大数据平台上。欣有点为难了，谭叔不在家，自己到什么地方去采集这些信息，但扶贫办领导又说，不采，后果自负。欣细想了一下，这段时间，高三毕业班老师哪怕耽误了课程，也不能丢下扶贫任务，在扶贫至上的特殊时期，自己为什么去当“出头鸟”？于是，想到了让谭叔拍两张照片发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隆隆”的机器声，夹杂着谭叔的吼叫声，“老师，等一下，我到僻静的地方去。”片刻，电话那头安静了许多。欣抱歉地说：“谭叔，不好意思呀，到中午了，你还没下班吗？”谭叔在电话那头热情地说：“我们中午只有吃饭时间，吃完了又要做事。老师，你有什么事吗？”“噢，谭叔，你要保重身体呀！我想麻烦你拍两张你的生活照，传给我，好吗？”欣带着歉意地说。谭叔在电话那头略停顿了一下，说：“老师，我只有一个老式手机，只懂打接电话，再说了，我一个小学文化的人，现在年龄也大了，也学不会传照片。”欣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停顿片刻，说：“老师，是不是这是你的任务？你一定要我的生活照吗？如果是，明天，我让我的工友给我照相，让他传给你。他才二十几岁，年轻，会弄这个。要得不？”“好的，打扰谭叔了，等你空了拍起传给我吧！”欣愉快的回答道。后来，欣了解了谭叔最近的生活状况，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就挂了电话。

这次完善帮扶对象资料，是为了迎接省脱贫攻坚工作组的再次验收。上一个月，县教育局就发文通知，为了确保顺利迎检，在“两不愁，三保障”大排查回头看工作中，各中小学直属单位等帮扶单位务必服从所在乡镇党委政府的统一领导，统一安排和统一调度。学校校（园）长、单位主要负责人要带领全体干部职工全力支持大排查回头看工作，参与大排查回头看工作；帮扶责任人要按照“每月至少入户开展一次帮扶工作”的要求完成帮扶工作，帮扶责任人必须亲自填写帮扶手册，原则上每月一次；各帮扶责任人要在充分尊重贫困群众意愿的前提下，支持贫困对象发展畜禽养殖，向每户对象户无偿提供不低于300元的鸡、鸭、鹅苗和羊崽。（因今年非洲猪瘟形势严峻，不鼓励赠送仔猪）；个别帮扶责任人经济确有困难的，经单位集体研究同意后，可由单位适当统筹；鼓励帮扶责任人以不低于市场价回收对象户农产品。这一系列条款，明确了帮扶责任人的职责。

为了响应上级领导的号召，相关各部门将扶贫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然而，在省脱贫攻坚工作组第一次验收之前，欣所在学校的扶贫老师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将老师们迎接验收的焦虑降到了冰点。

在省脱贫攻坚工作组抵达之前，各乡镇，各学校时时刻刻处于一种备战状态，并且有N个应急预案。各学校中，最普遍的应急预案是，无论抽着哪一个乡，哪一个村，除该乡村帮扶老师进村进户突击之外，学校还会专门组织一支队伍去突击。检查组常常是在检查的前一晚上抽，十一月，山上的天气很冷，即使这样，如果被抽中了，那么老师们也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寒风，摸着黑，到山上去，帮这个村里的人整理内务，打扫卫生。屋里屋外需收拾得一尘不染。老师们要待到第二天检查组来临时，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帮扶对象该如何回答领导的问题，才慢慢从山上隐去。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欣所在学校的领导反复的召开脱贫检查应对工作。

那天，欣正在上课。广播通知，各中层干部到会议室召开脱贫检查应急会。据说省脱贫攻坚工作组已入驻欣所在的小城了，明天正式验收。课后，欣拿出手机，打开学校教师工作群，学校行政通知已出来了。学校领导给每一层教学楼安排了一名老师留守，其他老师下午两点半出发，全部上山扶贫。欣的扶贫对象在外打工，自然留守学校。欣忽然想到自己在网上看见的一首仿词，将帮扶人的迎检心情，刻画得入木三分。

                            水调歌头  脱贫迎检

              佚名

 明日抽中否？夜半问青天。不知家中妻儿，此时可入眠？我欲乘车归去，又恐评估抽中，半路还返转。夜梦忽惊醒，方知在乡间。

 翻信息，未抽中！满群欢。不应癫狂，还祈苍天佑明晚。户有穷富差异，人有好坏勤懒，此事古难全。但愿兄弟们，迎检都过关。

 晚上，欣在家做事，她的朋友发来两张车祸照片，问：“这是你们学校哪个老师？扶贫回来把人撞死了。”看见这条信息，欣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说：“不是我们学校吧！今天，我放学回家，都没听说。”朋友肯定的说：“绝对没错，不信你去问你们学校其他老师。”

经过多方打听，欣终于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了。的确，学校里有位老师扶贫归校驾车时，因疲劳过度，操作失误，造成严重事故，一死两伤。省领导已入驻县城了，在这个关键节骨眼儿上，学校领导不想节外生枝，将这个事情暂时压了下来。老师还是在准备迎检，只是积极性减了一大半。每个人心里都多了许多顾虑，暗想，即使抽到了，黑灯瞎火的走山路，出了安全事故，谁来担这个责呀？

但这场严重事故，并不能阻挡脱贫验收的脚步，一切都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欣想，出了这么大的事，省脱贫验收又合格了，应该不会再让老师扶贫了吧！

没想到，省脱贫攻坚工作组虽然离去了，但老师们的扶贫任务仍如从前。欣的帮扶对象虽然没在家，但领导仍然要求欣按时进乡签到，给帮扶对象打扫房屋四周的卫生。欣掰着手指头数着时间，真想快点结束这种消耗生命，又无用的事情。细细想来，距离上次省检已有一年多了，现在全县又进入脱贫攻坚“两不愁，三保障”大排查问题整改关键阶段了。这不，中秋将至，县脱贫办又发文件，要求帮扶单位和帮扶责任人（含教职工、医护人员、国企员工）每月至少到对象户家中开展一次帮扶活动，并建议帮扶单位和帮扶责任人中秋节前后深入对象户家中，力所能及购买月饼、菜籽油等进行慰问，而且要完成消费扶贫工作（所谓消费扶贫工作，就是以购代捐贫困户农产品，或赠送不低于300元的小鸡鸭鹅、鱼苗等）。

第二天，谭叔守信的让一个陌生人传来他的两张生活照，欣看着照片上，一位戴着工作帽，黑黑瘦瘦的老人，正站在一栋正在修建的楼房前。欣的内心有些心酸，有些感动。欣想，如果谭叔真的回家了，我还是应该多去看看他。可是，欣又想，他成为我的帮扶对象，是对的吗？谭叔曾告诉他，他是建筑工，保守算工资，每个月有五六千，妻子在工地上做饭，每年也有三万左右的收入。夫妻俩租了一间18平方米的房子，水电气都有，电视、冰箱也有。女儿嫁到安徽，家有一栋三层楼的住房，条件不错。儿子在珠海鞋厂，包吃包住，每月四千多。欣想到这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过，明明谭叔的工资比自己的工资高了许多，他却偏偏成了自己的贫困户。

欣有些委屈了，谭叔不在家，屋外杂草丛生，需要自己丢下工作上山，帮他清理杂草；人家在他地坝里晒了稻谷，留下厚厚一层秕谷，风雨侵蚀，秕谷腐烂如黑泥，也需要自己丢下工作上山，帮他清扫地坝；人家把牛拴在他的屋前，牛粪在他门前堆积如山，也需要自己丢下工作上山，帮他清扫门前的牛粪。欣想，我明明是一名老师，工作的场地应该在学校，现在却成了谭叔的守屋人。

欣将照片上传到省攻坚脱贫大数据平台上，祈祷扶贫任务快一点儿结束，自己好潜心教学。没想到，这里进村入户的任务还未结束，新的任务又来了，1+N教师包联贫困学生的扶贫工作，马上又要开展了。

欣望着自己扶贫学生名单，暗自叹道：“哎，虽然也是扶贫，但总算跟老师的职业有一点儿关系了！”欣想，潜心上课，只能成为自己的一个永恒的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