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泡影
在恒河的晨雾还未散尽,瓦拉纳西的石板路上,已蒸腾起呛人的油烟味。一个八岁的皮拉拉德·杰尼孩子,蜷缩在湿婆神庙的阴影里,看着母亲布满裂口的掌心,掰开最后一块烤饼。焦褐色的饼屑混着砂砾簌簌坠落,母亲浑浊的眼睛映着神庙金顶折射的光,那是他记忆里最刺眼的神圣。
当温热的饼块,突然一下子攥进掌心,杰尼发足一阵狂奔。密不透风的丛林将他吞噬,潮湿的藤蔓划过脸颊,斑驳的光斑在脊背上跳跃,如同神明在丈量罪孽的刻度。他没有回过头,也没有听见母亲破碎的呼唤——那声带着恒河沙砾的呜咽,最终沉入了七十年后,都未能消解的愧疚。
金属探测仪的红光,在2025年的无菌室骤然亮起,杰尼枯瘦的手腕微微发抖。军方医生扯开他缀满补丁的僧袍,陈年椰枣碎屑像雪崩般倾泻在不锈钢台面上。那些裹挟着丛林气息的金黄,在冷白的日光灯下竟与母亲掌心的饼渣重叠,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饥饿灼烧的午后。
第一次被关进监控室的深夜,月光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黑暗。杰尼带着恐惧蜷缩在墙角,舌尖反复摩挲着袖管暗袋里的果脯。咀嚼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每一次咬合都像是在啃噬自己的肋骨。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晕里,他一副佝偻的影子,扭曲成苦行的壁画,而医院出具的“身体指标无变化”报告,正被信徒们顶礼膜拜成现代圣典。
山洞里出现一阵的幻觉,如同毒蛇盘踞在记忆深处。那一道月光穿透岩壁裂缝,在潮湿的地面铺就银毯,濒死的饥饿感中,白衣神女捧着圣水降临。她温柔的呢喃与胃部灼烧的剧痛交织,将一些虚妄的神性,深深烙进少年的骨髓。直到七十年后,当军方扯下,他藏满压缩饼干的僧袍,那包装袋刺耳的脆响,终于刺破这场世纪幻梦。
信徒们,举着石块嘶吼的样子,与母亲临终时枯槁的手重叠。“苦行不是折磨身体,那是洗净灵魂。”当年他被黄金迷了眼睛,此刻才读懂这句话里的惊雷。这警车的鸣笛声中,杰尼最后一次凝望恒河。河面上漂浮的酥油灯明明灭灭,倒映着他被戳破的神性——原来所有用饥饿与崇拜堆砌的圣坛,终究抵不过、恒河沙粒般渺小的真实。
暮色吞没了人群,真的苦行僧赤足走过河畔。他们褴褛的衣衫风中猎猎作响,裸露的胸膛下跃动的灵魂,比任何精心编排的神迹,都更接近永恒的神性。而那个用七十年编织谎言的老人,随着漂浮的灯盏,化作恒河之上转瞬即逝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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