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私淫”与“正色”----宠辱之淫下的财与势

第二十二回原题为“西门庆私淫来旺妇，春梅正色骂李铭（4398字）”，故事情节：1）西门庆“私淫”蕙莲（2440）；2）春梅“正色”李铭（1958）。此回字数仅为上一回的五分之二，文字虽短，但行文流水，一样的欲念，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结局。

一、主题故事

西门庆私淫惠莲。

来旺儿媳妇死了，月娘新近与他娶了一房媳妇叫宋蕙莲。棺材店主宋仁之女，先卖给蔡通判，后嫁厨师蒋聪，期间又与来旺勾搭上了。宋蕙莲被“西门庆睃在眼里”非止一日，设了条计策，教来旺儿往杭州制办蔡太师生辰锦绣蟒衣。一日西门庆回家与惠莲“两个撞个满怀”，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事后“叫玉箫送了一疋蓝缎子”给惠莲，约“藏春坞山子洞”相会。

潘金莲“走到藏春坞山子洞儿裏，只见他两个人在裏面纔了事。老婆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裏边系裤子，质问西门庆偷了几遭，并以此相挟，掌控西门庆和宋蕙莲。

春梅正色李铭。

李铭教四个大丫环乐器，玉箫等人走了。“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畧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被他千王八万王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

春梅回头告诉潘金莲，潘金莲跟着骂，“把贼王八撵了去就是了。那裏紧等着供唱赚钱哩也怎的，教王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

简评：“私淫”与“正色”形成强烈对照，不仅折射出西门庆宅邸中复杂的金钱财势关系，更揭示了人的欲望的不同命运不同走向。

宋蕙莲作为底层女性，经历多段婚姻，性格中既有市井女子的泼辣狡黠，又充满对物质的渴望，西门庆利用其贪婪本性，仅以一疋蓝缎子和“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的承诺，便轻易将其纳入怀中。这一过程不仅暴露了西门庆作为宅院主人对府内下人女性的物化与掠夺，也暗示了宋蕙莲试图通过依附主人改变命运的无奈。更值得注意的是，潘金莲撞破私情后的威胁与操控，展现出情欲在此成为女性相互制衡的筹码。

春梅虽为丫鬟，却因深得西门庆、潘金莲宠信而拥有特殊地位，面对李铭酒后的轻浮举动，她不仅以激烈言辞痛斥，更将事件扩大化，引发潘金莲的介入。这一反应，既有春梅自身的高傲与自尊，也暗含着主仆同盟对冒犯者的集体反击。正如张竹坡所言，春梅此举实为潘金莲“蓄恨已久”的情绪宣泄，将此前与李桂姐、李娇儿的矛盾一并释放，揭示出宅院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与暗流涌动的复仇心理。

两段故事对比极具讽刺意味：西门庆凭借财势肆意玩弄女性，宋蕙莲甘为裙下玩物；李铭因身份低微，一次越界便遭羞辱驱逐。田晓菲所言“蕙莲利财，春梅尚气”精准概括了两人的性格差异，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在四百年前的晚明社会中，情欲的合法性与自由度完全由主人的欲望与财富决定。西门庆的“得欢”与李铭的“受辱”，本质上都是财势对人性的异化与扭曲。

此外，本回作为宋蕙莲命运的序章，为后续她因私情败露而走向毁灭埋下伏笔；春梅的强势表现，则为其日后成为西门庆死后重要的角色奠定基础。看似偶然的情欲冲突，实则推动着整个故事向更激烈的矛盾与悲剧演进。

二、精彩分享

1、简笔画像

宋蕙莲，“二十四岁，生的黄白净面，身子儿不肥不廋，模样儿不长不短，比金莲脚还小些，性明敏，善机变，会装饰，龙江虎浪…”。“初来上灶，没什么装饰，后来把狄髮垫得高高的，把水鬓描得长长的。”

以发鬓妆饰堆砌浮艳，用机变泼辣搏取青睐，终在虚荣与权谋中碾碎了底层女子的幻梦。

2、只言片语

1）闲人曰：私淫，蓄谋已久，一主人，一仆妇，一个喜形于色；正色，纯属偶然，一丫环，一乐工，一个抱头鼠窜。前者迎，后者拒，为何？身份基本一致，财势所然也。

2）潘金莲看见宋蕙莲慌忙出来，老婆（惠莲）道：“我来叫画童儿来。”在里面潘金莲看见西门庆穿库子：“原来你（西门庆）就是画童儿”。潘金莲机敏，就汤下面，调侃到位。

3）田晓菲说：上半回潘金莲对西门庆骂惠莲：“刚才我打与那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下半回春梅对金莲骂李铭：“刚才打与贼王八两个耳刮子才好。”主仆两人声口一致，前后呼应，如出一辙。作者文字之巧妙，往往呈现在这样小小的细节里。

三、一家之言

1、从孟玉楼寿宴看古代庆生习俗的时间讲究

“话说次日有吴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堂客都来与孟玉楼做生日”。有人说，生日已过，又来做生日？古人过生日，难道要过几天？

在古代的一些习俗中，生日并非仅仅是出生的那一天，而是与一些相关的时间段有关，例如，生日的前一天是“寿日”，当天是“正寿”，后一天是“余庆”，这三天都算是生日的范畴。古代交通不便，前来祝寿往返都需要不少时间，为了方便各地亲友前来祝寿，主人家可能会将生日庆祝的时间拉长，设定一个时间段，让亲友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行程安排，在这几天内选择合适的时间来贺寿。此外古代富贵人家过生日，通常不只是简单地吃个饭庆祝一下，他们可能会举办一系列的活动，比如唱戏、亲友聚会等，这些活动可能无法在一天内完成，所以会将生日庆祝延长到几天。像西门庆家这样的有钱人家，家中女眷过生日，亲戚朋友众多，为了让大家都能来祝贺，同时也为了彰显家族的财力和对生日的重视，就可能会把庆祝活动分散到几天进行，故上一回和此回都写到孟玉楼过生日。

2、“隐而不发”：潘金莲宅斗中情欲筹码与算计

潘金莲第一个发现西门庆与李瓶儿偷情，审问“偷了几遭？”然后隐而不发；这里又发现西门庆与宋蕙莲偷情，同样问“偷了几遭？”同样隐而不发。

女人之间本就嫉妒成性，潘金莲三番两次发现了西门庆的不端行为总是不但不予追究，反而为他隐瞒，甚至为西门庆制造机会，说明什么？

潘金莲最先得西门庆宠，孟玉楼进府被晾晒，李瓶儿进府，已经失宠。潘金莲聪明绝顶，她深知西门庆风流本性难改，与其强行约束，不如抓住其把柄，将其转化为邀宠筹码。她巧妙利用这些私密情事，既不触碰西门庆的底线，又能借此巩固自己在西门庆心中的地位 —— 在西门府的权力场中，男女私情本是寻常，公开指责毫无意义，唯有将之化为掌控对方的手段，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张竹坡评点“写此一金莲，必受制于彼金莲者，见金莲之恶已小试于蕙莲一人”，精准道出潘金莲工于心计的特质。她对男女之事极为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而每一次的隐忍与利用，都是她在宅院内权力博弈中的精心算计。

3、李铭越界与春梅反噬的权力寓言

李铭，有执照之乐工，西门庆聘请的家庭音乐教习，同时也李娇儿的亲弟弟，所以他可以不用通报直接进出西门府。书中写“李铭把他手拿起，畧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从情节来看，好似李铭饮酒失态，从结果来看，又似李铭在其他三个人离开后借酒而为之。感觉上只是有些过分，吃春梅的豆腐。有人说，把色、性当资本来引诱女性，李铭就是其中的代表，但是，李铭只看到了一面，忽视了人的财和势。西门庆凡沾女人都是以财帛许之，你李铭凭什么？结果是遭到春梅的痛骂，在十八个“王八”的谩骂声中，塑造了泼辣、孤傲、受宠的春梅形象，也成就了胆小怕事、怂包无能的李铭形象。正如《红楼梦》中的贾瑞一样，身为穷屌丝却一心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张竹坡说：“李铭，言里明外暗，可发一笑。”李铭或许幸运，此时此刻，他调戏的是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春梅，但如果换个对象，调戏的是潘金莲，只怕结局会比贾瑞死的更惨，以潘金莲与李家结仇及狠毒和手段，李铭会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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