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的呼唤
山路的呼唤
文/周国顺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千年辩题,如同迷雾笼罩的哲学迷宫,至今难觅定论。而当我抛出“先有车还是先有路”的疑问时,或许有人会付之一笑——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然而,当我们将目光投向白果坝蜿蜒的山路,这个看似简单的命题,却承载着几代人跋涉与奋斗的厚重历史。
白果坝,名中带“坝”却无坦荡之貌,七沟八梁九条岔,嶙峋山石间偶见几丛黄毛草倔强生长。在这片大山深处,爬坡下坎是生活的常态,平坦坦途仿若遥不可及的幻梦。回溯往昔,解放前白果坝团首李绍言,以非凡魄力组织修建了多条石板路。这些一米宽的道路,用形状各异的青石板依山铺就,石级蜿蜒如游龙,连接着山内的村寨与山外的世界。岁月的脚步日复一日地踏过,石板被磨得温润透亮,映照着过往行人的身影。老人们常说起,路成之时,村民们的喜悦溢于言表,对李绍言的敬重与感激更是难以言喻。孟家坪那位跑江湖的商贩,能将每条石板路的台阶、石板数量倒背如流,言语间满是骄傲。尤其是洞坎上那条青石板大道,因出过官拜广东制台的李世韬,皇帝钦赐“香山寿翁”匾额,途经官员至此,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更让这条路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可惜,再辉煌的过往也抵不过时光侵蚀,不知从何时起,这些石板路渐渐隐入历史尘埃,只留些许残痕在记忆深处。
鲜为人知的是,白果坝早在1935年就与现代交通有了交集,滇缅公路恩施至黔江石门坎段穿境而过,长达十多公里。然而,呼啸而过的车辆并未给这片土地带来多少改变,稀少的车次与昂贵的车票,让白果坝人望车兴叹。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这里的交通依旧困窘不堪。那时,买一张班车票堪比登天,短途拒载成了常态。有位倔强的老者为回白果坝,不得不买了张到晓关的票,到地后又徒步三十多里折返,只为不愿“吃亏”。
更令人心酸的是,当生命遭遇危机,交通的匮乏可能成为致命阻碍。七十年代末,我大嫂突患急病,公社卫生院无力救治,全村几十个壮劳力抬着她一路狂奔数十公里送往县城。好在及时赶到,才从死神手中抢回性命。彼时的白果坝,贫穷如影随形,自行车的出现都能引发全村轰动,民兵连长甚至误以为是特务进村,令人啼笑皆非。有路无车,与无路无异,肩挑背驮成了村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写照。大哥天不亮就出门,往返百里挑回鱼骨粉,汗水浸透衣衫;交售公粮、赶集买卖,沉重的担子压弯了无数人的脊梁。
转机始于改革开放的春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村落地生根,白果坝的土地上焕发新生。粮食增产,经济腾飞,新房拔地而起,“三大件”走入寻常百姓家。然而,交通的桎梏愈发凸显,公路边停放的自行车,成了山里人家渴望却难以企及的便捷象征。“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如破晓的号角,唤醒了沉睡的渴望。1986年,22岁的我怀着满腔热血加入*,写下《孟家坪的梦》,细致描绘了对家乡基础设施建设的憧憬,其中对道路建设的规划虽显稚嫩,却得到了县乡领导的认可。 1989年,白果坝第一条经济路破土动工,这条连接龙塘、生基坪与四方井的道路,承载着村民对富裕生活的期盼。然而,修路之路远比想象中艰难。占田占地、拆迁房屋坟墓,每一项都触碰着村民的切身利益。有人放言路通就跳水,有人许诺通车便办酒;炮眼填好,却有人横躺阻拦;已迁的坟墓被搬回,成为通车路上的“拦路虎”。开不完的协调会、磨破嘴皮的劝说,最终在乡党委书记“炸死人我负责”的果敢决断下,在村委成员亲手迁坟的诚意中,第一条经济路终于贯通。放狠话的人食言了,守承诺的人摆开宴席,鞭炮声中,是喜悦,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从第一条路到组组通公路,白果坝人用了二十五年。这期间,每一条路都镌刻着矛盾与妥协、泪水与欢笑。
当人们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时,时代又提出了新的课题。2016年,网友一句“白果坝连条像样的硬化路都没有”,如重锤敲击在心头。是啊,沙石路晴天扬尘、雨天泥泞,山洪过后更是坑洼难行。在外务工的青年开着小车回乡,却在半路抛锚,愤怒的指责背后,是对美好生活的深切渴望。 硬化路的修建之路同样充满坎坷。2016年,牛塘到老屋基的项目因纠纷夭折,希望的火花转瞬即逝;2017年,龙塘到生基坪的路率先硬化,开启了白果坝道路升级的新篇章;2018年,借力地力整治工程,多条道路相继硬化,四方井的受益户自发出资拆除拦路烤房,让工程顺利推进。到2019年,五条硬化路项目落地,越来越多的村民小组告别泥泞,踏上坦途。
从古老的石板路到轰鸣的大车路,从颠簸的沙石路到平整的硬化路,白果坝的道路变迁史,就是一部浓缩的奋斗史。当理想照进现实,新的理想又在心底萌芽。如今,村民们期盼生产路通向田间地头,希望入户路连接家家户户,乡村旅游的发展呼唤旅游路,茂密的森林亟待护林防火路。时代是出卷人,白果坝的建设者们是答卷人,而人民,终将为每一份努力、每一次突破写下最公正的评判。山路在呼唤,呼唤着更美好的未来,而我们,正撸起袖子,向着希望奋勇前行。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