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疆奇遇》（2８—３０章）

               第28章　倒霉的日子  痛苦的时刻

      来新疆之前，内地不少人对我说：“新疆落后、艰苦、危险，你去干什么？提干你超龄了，职称你到顶了，孩子高考你不需优惠了。你去自讨苦吃，活受罪！”可结果被我说服了。可来新疆之后，看了我的文章和照片，却又有人对我说：“你们潇洒呀！真快活！”真是只有快活吗？看了下面的故事，你就知道了，千万别流泪！

　　一个周六的下午，补课终于结束了！我跑下楼道，又大步跨出教学楼，见夕阳西下，晚霞如血，层林尽染，我心飞翔。我打开手机，准备与我远在武汉的妻子聊天，哪料到，屏幕上显示着学校的《站岗通知》。我点开一看——有我！又有我！站岗时间为：周日下午5：30—8:30！我一下子瘫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听安排，不反对，只服从，这是政治！边疆不比内地！要超常规地工作！但我已无心聊天了。

　　我扫兴地走进自己的宿舍，感到口渴了，准备烧开水喝。可因为空气太干燥，我的鼻孔又出血了。拿纸擦了擦。再拿了水壶，去拧水龙头，准备接水，糟了——停水了！又停水了！按以往的经验，可去教学楼厕所接水，我便立即拿桶，跑向教学楼西边的厕所。到最近便的侧门门前一推，哪料到——锁了！就锁了！我立即跑向中门，一推 ，还好——没锁！我跑进中间的一个厕所，拧开龙头——完了！也没水了！我又跑向东边地势较低的厕所，喘着气将水龙头一拧，还有筷子粗的水在流，我赶快用桶接住，结果接了不到小半桶水就断流了。还好，简单吃喝的水总算有了！就不洗了吧！提回去，烧了开水，煮了面条，晚餐就这样混过去了。

　　吃罢，我打开手机，看到援疆教师在QQ群里怒吼、哀鸣、埋怨、耍笑、自嘲，我则感到心酸。因为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几天停水，我便有词曰：

　　　　　　　　浪淘沙 • 停水

      帘外风习习，寒气钻衫。下班回了喝水难！渴了倍觉身是客，家在武汉！　　脸脚不洗涮，床冷难眠，享福容易受苦难。何时水来夹暖气，身适心安？

      我提醒自己必须多看看QQ，小心错过重要通知，如补课、站岗、停水等等。QQ里通知明天下午2点会来水。那么，我上午晚起床，将早餐中餐合并，吃面条。下午再猛吃一顿好点的。虽不科学，也只得如此了。有苹果，无水洗；吃零食，我没习惯。我一向生活要求不高，多吃点，少吃点，吃好点，吃坏点，都没事儿。反正明天下午就来水，饿不死人，上街吃太远，也很贵，划不来。

　　周日上午11点，我准备又煮面条充饥，把锅往燃气灶上一放，按钮一拧，哪想到——不冒火——完了！没燃气了！我立即拿钱和身份证去政府服务大厅充值。一进门，门卫问道：“干什么的？身份证！”我回答：“给燃气充值。”立即将身份证递了过去。门卫看了看身份证：“今天办不了。今天休息！”完了，今天又倒霉了！就去街上吃饭吧。我走了十多分钟，问了几家，居然都说：“早餐没有了，中餐没到时间。”我感到奇怪，又不便多问，只好去超市买块馕吃，然后用矿泉水止渴。回去对一援友说了这事，他道：“我也遇到过这事。开始，我也感到奇怪。后来一想，这里人少，没什么流动人口，所以酒店吃饭有规律，不像武汉流动人口多，生意不断，整天有吃的。”

　　为了下午补充营养，我决定中午不睡午觉，去集贸市场买一只鸡。坐3路公汽去，可以直达。耗时半小时。首先安检，再去选鸡。时间已是12点50分，集贸市场已基本无人，鸡也只有一只了，没有选择余地。卖主说：“最后一只，120元，要就拿走！不然，我收摊了！”我平时虽生活要求不高，但今日太饿了，实在需要补一下。我牙一咬：“就一百二。我要了。你包杀，除毛。”卖主点头。我买好了鸡，又买了10个蛋，以便早餐。

　　哪料到，公汽上又被人挤破了7个。那人怪我自己没有收好，我自认倒霉。

　　回到宿舍，已是2点10分。我实在没劲了！吃力地去拧水龙头，水竟还没来。我叹了口气。突然，水管突突突直响，预告水将来了。我舒了口气，水真的来了！差点高兴死了！可我已等不及吃鸡肉喝鸡汤了！我还是要煮面条先充饥！

　　吃完面条，已是2点30分。正是午睡时间。我得休息一下，不然，下午站岗状态不好。

　　睡到3点30分，我正要起床。突然，手机一响，来了QQ短信。我点开一看，是派出单位发来的退款清单，虽有月份，但具体名目不清，只是所谓违规发放的津补贴。表上名字是全校的。不少人（主要是干部）退一万多。我只退一千多。开始，我一乐——因为我退的少。但转念一想，说明我原来拿的少。这里面原有猫腻。恰好，过一会儿，校办主任又发来短信，问我清退的津补贴是交现金，还是同意在年终绩效奖金里扣。我便打电话问：“我这一千七百多元，是咋算出来的？”他说：“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只退30%。你是极少的。”我心里煮了：“按比例清退，原来拿的多的，赚的就多。我虽有病假，但为公伤，居然还少拿了那么多！”校办主任无语了。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和你说，也不能解决问题。”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又响了。我一看，是妻子发来的我的路费报销的清单照片。哪料到——其中一项是——扣除过去学校所发的每月1000元的援疆补贴！我震惊了！

　　我便给代理校长的书记打电话，要问明情况。他回答道：“学校给你们每月1000元的援疆补贴不能兑现，而且已经兑现的，要在其他援疆补贴或路费报销中扣除。教育局局长在春节慰问会上给你们一年增加一次探亲路费报销的表态也不能执行。”理由都是“没有文件”。我很诧异——学校每月1000元的补贴，是援疆教师报名之前，学校在QQ群里发出的通知，是动员报名的一项重要内容。我们来疆头天，几位主要领导都在送行会上，书记赞赏并感谢我们替学校排忧解难，完成了政治任务，校长又一次对我们宣布了关于援疆补贴的上述决定。并且现已执行了半年。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呢？这不是在伤害援疆教师的利益和感情吗？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正要质问，书记却已挂了电话。

　　正在我想不通的时候，咚咚咚，有人敲门并叫“老柳”，我一听，知道是阿杜，就连忙下床开门。只见他满脸通红，眼要冒烟，气鼓鼓的。他与我互通了情报，骂道：“组织的决定，领导的许诺，理当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而今都成了屁！我们背井离乡，牺牲家庭利益，不远万里来援疆，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没有了，光明正大地拿点补贴，居然还被牵强附会地硬扯进了违背中央‘八项规定’、‘六条禁令’！以后的不给，原来拿的还退！我是你老柳，什么都图不到，马上回去！我是因为孩子在这里读书，不然，我晚上就走！”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派出单位实属违诺！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是违约！组织的责任为什么要我们‘当兵的’来承担后果呢？”

　　阿杜当着我的面，给书记打电话，指出普通教师正当的援疆补贴与“八项规定”、“六条禁令”没有关系，学校违背公开许诺，扣除我们每月1000元援疆补贴的做法，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没有正式文件，那不是援疆者的错。阿杜的话，义正词严，态度鲜明。我第一次看到阿杜在领导面前如此直爽而无畏，佩服阿杜年轻气盛，理直气壮！

　　阿杜电话打完，骂了一句：“妈的，真倒霉！”然后又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此时已近4点。

　　阿杜走了。我还真想回家了！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我要在沉默中爆发了！

　　我的悲情愈发不能自禁，又无处诉说，只得又在手机的备忘录中，用诗歌宣泄出来——

　　　　　　戍卒痛

               不怕霜天风刀寒，

　　　　不怕数九雪连天。

　　　　只怕铠甲被人夺，

　　　　上了战场粮又断！

               当初战事急又酣，

　　　　征兵许诺加千元！

　　　　而今克扣无商量，

　　　　推说财纪要文件！

               一提文件心就烦，

　　　　当初为何瞎许愿？

　　　　一飞离乡家万里，

　　　　战了一年才变天！

               一诺千金为官道，

　　　　放屁一次臭万年！

　　　　支边本是光荣事，

　　　　痛在忠心喂狼犬！

      诗一气呵成。可是，心情依然复杂。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回去谈何容易！援疆教师有合同，还有铁的纪律。即使是放假了，离开博乐也得层层审批。前有先例，违约离疆，必受围追堵截，后果极其不利。何况我等还有责任感、爱国心哩！为蝇头小利而损大义，半途而废而折高节，不是智者所为！忍辱负重，宁静致远，大丈夫也！不是有人说过“人应像雄鹰，即使翅膀折断了，心也要飞翔”吗？——自宽自解，自我安慰，自我激励，不忘初心，吾乃新时代之阿Q乎？

　　我居然还是没忘站岗而看时间。现时间为4点20分。我去厨房准备烧水泡茶，想清醒一下大脑。天啊，竟又发现刚修几天的暖气管又在漏水，厨房可以插秧了！我也骂了一句粗话：“妈的，真倒霉！”我打电话给学校相关管理人员，回答是：“今天休息。不好找师傅，明天给你修。”我叹气：“算我倒霉！只得自己先多用拖把收拾一下了。”

　　我沉默好久，浮想联翩。援疆的开始一学期，感觉真的不错——生活上，各方都关心我们；工作上，学校肯定我们；感情上，大家都体谅我们。我们劲头十足。现在呢？

　　我的各种联想正在电影般展开的时候，又有人敲我的门了。我开门一看，是阅历丰富的援友德公。我请他进来，并递给他一个苹果：“自己洗吧。”他接过苹果说道：“现在日子难熬了。节日没领导组织活动，自己掏钱出博乐还得审批。我们面对着重重有形的铁栏和道道无形的心墙，上下左右的密切交往没有了。工作越来越繁重了，生活困难却增多了。”我说：“不仅如此吧？”他接着说：“我感觉，某些人的清正、高尚和单纯，渐渐远去了。帮派出现了。排‘外’开始了，排‘内’也开始了。彼此不信任了。虚伪出现了，嫉妒出现了，倾轧出现了。”我点头。他又说：“我们不能动别人的奶酪啊！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你我要韬光养晦呀！”我心领神会，只是点头，未作评论。我问：“莫非面对种种不合法、不合理、不科学的现象，我们也要忍气吞声，做装在套子里的人？夹着尾巴做人，是普遍真理？明哲保身，但求无过，才是生存之道？”他点头：“我们本来就在套子里呀！！你还以为你在天堂呀！！每次开会领导都强调要我们学会服从，谨言慎行，不是吗？”二人又相互对视，以茶当酒，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看了我的厨房：“管子漏水！唉，跟我的一样，都破破烂烂的的了，叫师傅来修修。还有煤气味呀！注意安全！！另外，阿杜昨天因卫生间便池堵了，听师傅说主管子有问题，可好长时间没人来修，他在群里骂人，呵呵，你可不要效仿哟！”我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看时间：“4点50分了。５点半，我还要站岗值班哩。”他点点头就走了。我喝了几口浓茶，加了件厚衣，决定提前２０分钟到站岗的公汽站去，想借外面的环境，换一种心情。

　　站岗时，寒风飕飕，面如刀割。但逢人必检，逢包必查，一丝不苟。我与一位老男外语老师合作，因他幽默，我居然忘了烦恼，有空还与他谈笑风生。他问我：“你有没有充军的感觉？”我哈哈一笑：“你错远了！亦教亦兵的经历是我难得的人生财富！你我相遇，缘分多好！难道你想独占戍边的荣光么？”他哈哈，也笑了。

　　站岗完毕，回到宿舍，已是８点４０分。熬鸡汤已太晚了，又煮面条吃吧！哈，我是吃面条大王！而且还有公汽上没挤坏的3个鸡蛋哩！

　　吃罢，出去散步。一援友程君见面就对我叹气：“伤心啊！痛苦啊！为一点援疆补贴，上司教我送礼，同事教我拍马，可悲呀！”我当然不禁也叹了口气：“别说了，气死人！”他忍不住还是接着说：“一位退休官员告诉我：‘有些狡猾的贪官收小礼不办事，因为他知道行贿也不光彩，一般人送礼是不会告的，送点小礼无果，也只好吃点哑巴亏。而收礼者却积少成多，又平安无事。有的贪官只收大礼，小的上交纪委而沽名钓誉，平步青云。’”他又叹了口气：“现在官员不作为，就因为上面管得紧，下面没油水。”我说：“是的。你就送个大礼，让他火中取栗吧。”二人哈哈，都笑了。

　　散完步，还好，电视才修，勉强能看。我打开电视，看看新闻。新闻正在发布反腐新闻。一抓贪官，我就解恨。看罢新闻，我又作诗自娱自乐了。诗曰：《我“爱”贪官》（并序）——

　　一个个老虎被打，一个个苍蝇被拍，但还有贪官手在乱伸，脚在乱踮。可普通百姓合法的劳动收入、正当的工作补贴和基本的生活设备都没有保障！我心不平，赋诗为甘。其言如下：

        我爱贪官——

　　你虽无德，

　　但有光环！

　　鲜花陪你，

　　星光灿烂！

      我爱贪官——

　　你虽无才，

　　但文凭如山，

　　秘书绕膝，

　　语录经典！

     我爱贪官——

　　你虽无能，

　　但黄金万贯，

　　香车无价，

　　满屋天仙！

        我真的很爱贪官——

　　你虽一无是处，

　　但百姓有口难言，

　　眼睛朝下，

　　不敢望天！

        我确实很爱贪官——

　　你虽会欺骗万民，

　　但也会被人们骗，

　　喷香的鼠药，

　　抹糖的炮弹……

       诗罢，觉得自己把大大小小瞒上欺下的贪官戏耍、讽刺、嘲弄了一番，多少弥补了今日的快乐。我自我鼓励：“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我是一颗流星，虽然不能永恒，但也要放出光亮！”

　　谁会料到——睡觉时，我开灯脱衣服，灯一闪，又“瞎”了！幸好，睡觉不需要那多光明！

　　躺了下去，我自言自语：“只要心里有灯，就不会迷失方向！”

　　我浮想联翩，包括我的理想，我的追求，我的善良，我的宽容，我的信赖，还有我的诗，我的词，我的小说……

　　突然，我全身一抖——卫生间的龙头又炸了，水朝天冲……

　　我定下神来，睁开眼睛——原来又做了一个惊吓的梦！我随即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写道：

　　　　　　　自嘲

               年过五旬未自哀，

　　　　敢赴北疆戍轮台。

　　　　全宵枕戈听风雨，

　　　　魔鬼举刀入梦来！

受援的博乐高中

            第29章　紧张的气氛  难信的压力

       在全疆防恐2O17全年一级响应人人有责全员参与的背景下，我义不容辞地参加了全副武装的护校队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班小组。白日值班已进行了多轮，心得颇丰。4月19日上午10点，我监控室二十四小时的不间断值班也结束了两轮。交班时，接班的老师笑着问我：“喝水吃饭都不能出去。得自备零食在监控室里充饥。更不能睡觉。你有没有坐牢的感觉？”我哈哈一笑：“你错了！这是别样的幸福！因为这样，大家都安全了！我自豪——因为我是钢铁长城的一块砖呀！”

　　回味二十四小时的不间断值班，我倍觉五味俱全，甚是难忘。

　　这时，领班、瘦峭、眼眶发黑的赵校长来了，颇有感触地说道：＂我们亦教亦兵的援疆经历，内地人难以置信。＂我笑笑说：＂哈哈，回到内地，就没有这样的体验机会了。人生贵在阅历。他们不信也罢。安边固疆的独特体验，就让我们自己好好消受吧！＂赵校长说：＂是呀！好好珍惜吧！＂

　　这时，54岁、蓄着平头、眼带血丝的谭子来了：＂我前天值了24小时班，今天护校队又有我。＂我笑道：＂重用啊！ 珍惜吧！共和国卫士呀！＂三人都笑了。

　　与赵校长、谭子对话后，我浮想联翩，心潮起伏。补完课，开完会，居然不顾肚子咕咕叫，又在手机的备忘录中舞文弄墨，自娱自乐，借诗的形式如实地记下这段经历。题为《非凡的日子》。诗曰：

       这是一个名叫周末的日子，

　　还是属于我五十五岁生日的日子，

　　竟是我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班的日子，

　　且是辐射闹心空气凝固噪音刺耳的日子！

      早上十点上岗，

　　把对讲机拿在手上，

　　盯着一排排屏幕，

　　刷子般地扫视影像。

　　做鸭的脖子渐渐僵硬，

　　学鹰的眼睛速速昏胀。

　　心里打起战鼓，

　　掀起阵阵波浪……

       我在室内发晕，

　　急忙喝茶提神。

　　生怕放过细节，

　　拘留罚款处分。

　　眼睛又涩又痛，

　　臀下如坐钢针！

　　全心防患暴恐，

　　最怕领导查巡。

      走到门前巡视，

　　权当稍息一时。

　　一遇带班领导，

　　立即报告请示。

       吃饭时间已到，

　　自备零食当饱。

　　电话随时打进，

　　暗访招架不了。

       夜深不能睡觉，

　　三更须听警报。

　　时时提心查岗，

　　秒秒吊胆放哨！

      次日十点下线，

　　补课开会迎检。

　　接二连三领旨，

　　忙得手慌脚乱。

       休道一字苦累，

　　只能屁股颠颠。

　　哪怕焦头烂额，

　　乐在固疆守边！

       没想到，巧了！ 诗一写完，手机铃响，是蒙古族亲人其弟打来电话。我一接听，一声亲切甜蜜的＂柳哥儿＂叫得我温暖幸福极了！——他邀我当晚相聚，补我生日大餐！而且是专车来接！

　　压力顿时如烟……

亦教亦兵

            第30章  雪重春来晚  心暖花自开

       钱书记援疆期满，走了。谢局长援疆期满，也走了。我等还有一年半！

　　李书记援疆，来了。他，平易近人，幽默风趣，一来就给我们带来了湖北省的文件——

　　原单位应为我们买人身保险，给生活补贴。这是福音！可与我们援友开了一次会，再也没见到他。援友们有多少工作与生活的心里话须向领导倾诉啊！

　　听说，2017年3月8日，新的援疆的教育局长谭局长到博华高中慰问了援疆女教师。温暖啊！可惜，多数援友，尤其是男援友未见到他。

　　年后新学期去了近一个月，冬已久，雪常飘，春不来！但风已不寒，日已渐暖。

　　一天晚上，赵校长在QQ群里通知16日晚8点30分在博华高中三楼会议室召开援博教师会议。群里一片欢呼。可也有几位教师当即在QQ群里回话：＂16日晚，我有晚自习。＂我也据实如此回话。

　　我想：不参会也罢！因为我断定——这会肯定没什么新意，只是新局长上任例行公事，实为老生常谈，又是强调如下纪律：

　　来疆为什么？

　　在疆干什么？

　　离疆留什么？

　　不准私自驾车！

　　不准擅自离博！

　　不准进娱乐厅！

　　不准信教！

　　不准有作风问题！

　　不准随便议论敏感问题！

　　不准……

　　不准……

　　不准……

　　只服从，不反对 。

　　谨言慎行。

　　维稳第一。

　　等等，等等。

       这些话，领导们逢会必说。

　　援友们记得滚瓜烂熟。

　　然而，开会必到，要调课，却是规矩。

　　因为开会就是政冶学习，政治学习优先。有人觉得，作为教师，认真上课，还积极参加护校队和24小时不间断维稳值班，并谨言慎行就得了。——这可不行。

　　想着想着，我想起了虽古板但人好的钱书记，又自娱自乐，在手机备忘录里，玩起了诗——《致钱书记》。诗曰：

　　　当我们想你的时候，

　　　　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

　　　　老哥，

　　　　小妹，

　　　　全都把你抱在怀里！

             当我们想你的时候，

　　　　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

　　　　同志，

　　　　朋友，

　　　　全都把你搂在心里！

             因为——

　　　　你人走了，影子还在！

　　　　话少，实在，真诚，正派！

　　　　鲜花朝你开放，

　　　　春天为你走来！

           这还不够，我还想起了纪律性特强但又随和、爱笑的谢局长，又作了一首，题为《谢局长，你别走！》。诗曰：

          谢局长，你别走！

            你走了，

　　　　饺子不香，

　　　　冰雪不化，

　　　　春天不来，

　　　　鲜花不开！

             谢局长，你别走！

　　　　你走了，

　　　　老哥失意，

　　　　小妹掉魂，

　　　　天鹅飞走，

　　　　雪莲伤心！

             谢局长，你别走！

　　　　你走了，

　　　　众花凋残，

　　　　蜜蜂乱飞，

　　　　江鱼脱水，

　　　　红袖悲摧！

            谢局长，你别走！

　　　　你走了，

　　　　赛湖秋波被你带去，

　　　　博乐春色迟迟不来，

　　　　驴友的心被你击坏！

             因为——

　　　　你年轻，开朗，笑容可掬，

　　　　爱发红包！

　　　　朋友见你暖和，

　　　　同志见你温馨，

　　　　嫦娥见你开怀！

       没想到，诗一写完，见QQ里有谭局长发的信息：“有课的老师以上课为主。给赵校长打个招呼。”我顿时一惊——嘿！谭局长深明大义，肯定少官僚主义，不搞形式主义！我没见过他，倒想调调课，参加会议，见识见识他的风采！说不定有新的感觉哩！

　　16日晚8点30分终于来了。我把晚自习安排好了，去参加会议。一进会场，见30多位援友已围成一圈。只一人是生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貌略像钱书记，坐在两校长之间，我断必是谭局长。我在他对面找位子坐下。此时，见各位面前摆有香蕉、花生、葡萄干儿，心想——今天咋这阔气！

　　旁边的唐君笑着递给我香蕉、花生和葡萄干儿，并说：“这是谭局自掏腰包买的。”我一惊：“谭局长这样客气！”

　　接着，谭局长主持会议，先让郭校长宣读了最新管理文件，接着作起了自我介绍，他居然这样说道：

　　“很高兴能与大家成为援友。很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本学期是最难熬的。（援友们齐点头）你们的酸甜苦辣，我已感同身受。不是因别人所说，而是因为我只来了半个多月，就有些后悔了。（笑声）不适应啊！一冷，二干，三时差，深夜不眠只想家（笑声）。来之前就犹豫，一时想来大美新疆体验一下，一时又为安全感到恐惧。家人也不支持，要哭。（笑声）我原在区教育局挺舒服的。工作生活很有规律，且很安逸。有时，整天没事，看报，喝茶。可现在呢？没有双休日，甚至没有昼夜，接二连三地开会，忙这忙那，二十四小时在岗，必须随叫随到。若维稳不力，工作失误，言语不当，都有可能遭到拘留。（笑声）生活十分不便，过了吃饭的点，找不到吃的，只得吞口水（笑声），有苦难言。出了芝麻点事，我这副局长也得遭到传唤（笑声）。我们千万不可用内地的思维方式衡量自己工作的好坏。新疆是祖国西北的安全屏障，具有特殊的战略地位，面对反恐维稳的特殊问题，制定了特殊的法规、特殊的纪律，我们的工作与生活作风、言语方式、宗教信仰等等，都得注意检点。我们再后悔，也要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不谈高大上的理想，就为自己的尊严，我们也要用心教书，精心育人，同心维稳，为安边固疆尽力！亦教亦兵将是我们一生的难忘记忆，是我们笑傲子孙的宝贵财富！援友们若有工作和生活的困难，或孩子就学的问题，我尽力帮忙解决。必要的外出活动，我也尽力争取。我知道，你们这批援疆的同志，口碑很好，能吃苦，有水平，政治强，而福利大不如前，工作担子加重，出行限制增多。但特殊时段，请大家顾全大局，多理解并配合。有何正当要求，可以向我提出来，我尽力争取满足。望合作愉快！”（掌声雷动）

　　谭局长讲话没有官腔，十分真诚，直面事实，贴近援友心理，大家深为感动。

　　接着，陶校长神色凝重地阐明了近期博乐出现的暴恐和信教的严峻形势，强调了维稳没有局外人的强力措施，要求大家清醒头脑，通力协作，不出纰漏。既要教好书，又要站好岗。并要求管好自己的孩子，确保传递正能量。他还针对援友的孩子们，表达了忧虑和关爱。会场一时沉默。最后，他把博乐周边援疆教师的待遇差异较大的问题，报告了谭局长，望其了解、沟通、协调、解决。

　　这下，沉默终于爆发了。八年老援疆梁老大皱着眉头激动地提出了文件待遇久未落实的问题、医药费报销无门的问题；肖青等红着脖子，敲着桌子，愤怒地提出了寒暑假路费报销难的问题；唐君等伤心地提出了探亲费规定不够明确的问题；阿杜等红着眼晴提出了原单位许诺的生活补贴给了又退的问题……

　　余公叹气道：“我们援疆好像来错了！我们这批援疆的，福利待遇两边都不管，报点路费都为难，我们现竟落得两头都不是人啊！原单位误以为我们得了便宜，本地人责怪我们占了他们的岗位，动了他们的奶酪。我们当了黄牛，还两头受气。唉，可悲呀！”

　　唐小君开炮了：“我们这批援疆的过的是有纪律而无组织的生活。工作纪律越来越严，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既要教书、育人、额外补课，又要站岗、巡逻、值班、拾垃圾、当文明劝导员，基本没有双休日，常常24小时不间断地工作，然而待遇却越来越差，八小时之外的劳动无任何报酬，没一分钱的补贴。还得服从组织安排，结几家民族亲戚，全掏私人工资慰问。本人病了，药费几千元，却无处报销。领导还不让我们在群里发点牢骚，谁来关心我们呢？我们要有境界，可是我们的基本权益呢？见风使舵，压制忠良，我们受够了！我们沉默太久了，实在受不了了！”

　　谭子眼睛红了：“我们戍边，派出单位应当就是后方，就是娘家。可是，娘家却不支持我们，我们成了泼出门的水。不要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呀！我上次回去报探亲费，单位领导问我有没有结婚证。我是离了婚的人。我气急了！我问他：‘你有没有爹娘？你有没有子女？我离了婚，回家看父母、看子女不行吗’”

　　甘勇涨红了脸，唾沫横飞：“还谈待遇！我们起码的人格尊严都没有了！我们成了大甲虫！且不说进出校门没有自由，半分钟不到也得安检，只说拼命工作还得蒙冤！今天开运动会，我从早到晚，除了上厕所，都穿行在学生队里，且是指定的位置，不过有点偏。领导居然视而不见，而且不问青红皂白地当众点名批评，说我没到岗！我气疯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窝囊气，跟领导吵了一架！要他公开向我道歉！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害人不浅！”

　　一向少言的德公居然站起来说道：“难得有今天这说话的机会。我一向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甚至还常劝别人‘忍辱包羞是智慧。退一步海阔天空。’可现在，我实在憋不住了！得说几句！援疆是国家战略。我们是听从党的召唤，抛妻别子，不远万里来援疆的，很愿意受苦受累，尽量多做点实事，不图名利，即使受点委屈也无怨无悔。哪怕没有双休日，没有日夜，‘五加二’、‘白加黑’地工作，出行都没有自由，内地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我们过得很舒服，甚至占了便宜，得了边疆津贴。这都不要紧，不知者不怪。但是，领导和组织应当一诺千金，起码应当及时落实文件。给我们画饼充饥，开空头支票，甚至违背诺言，出尔反尔，就很不好了。如：市教育局领导口头表态援疆3年至少享受1年的高考奖金，可不下文件，派出单位根本不认账。援疆生活补贴有最新文件，可表述是‘派出单位可以给生活补贴’，竟没有统一的具体数额规定，模棱两可，华而不实，派出单位无法执行。那2300元是多年前的援疆津贴规定。有的单位无人报名，为了完成政治任务，许诺另补一定数额的生活费。结果，别人来了，却抓住没有上级正式文件或文件表述不严密的地方作为借口，言而无信，过河拆桥，损害援疆教师的利益。我们现在的困境是——那头尽量少给票子，理由是我们毕竟没有在派出单位做事。这头尽量多压担子，捉到黄牛当马骑，要我们发挥突击队和砖块的作用，可算绩效奖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很多工作白干，没算工作量，他们吃肉，我们喝汤。我们到底成了啥子？既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何道理？”大家纷纷点头，不约而同地拍起了手：

　　“对呀！”

　　“就是！”

　　“就是！”

　　会场煮成了一锅粥！

　　此时，我浮想联翩。已55岁的自己——一不图提干，二不图职称，三不带孩子读书，却来边疆吃苦受罪——教两个班的语文，每周上14节正课，3个早读辅导，2个晚课指导，还带徒、听课、站岗放哨、24小时不间断监控值班、三进两联、开会、学习、考试……没完没了，焦头烂额！语文组，我年纪最大，负担在老同志中却也是最大的。据我不完全统计，有6个比我年纪小的语文老师都只教一个班。自己负担之重，始料未及，内地人难以置信，本地人却觉得理所应当：“他们是援疆的嘛！讲奉献，多干点！”有的还哈哈一笑，直接说：“你身体好，干的还不够！”我向领导讲了我的身体实际有病。领导当时点头，可结果却找来理由给我照样安排了两个班。更要命的是，有领导还说我写作过多，不务正业。其实，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我不酗酒，不打牌，甚至不打球，在大家休息、娱乐的时候，笔耕不辍，哪是不务正业呢？这是委屈加压力呀！——我想到了著名诗人臧克家的代表作之一《老马》。诗曰：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前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我也感到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却“横竖不说一句话” ！虽然眼前又飞来了领导的“鞭影”，但我抬头望了望比我年老五岁的物理教师梁老大、比我只小1岁的化学教师谭子这两匹“老马”，还想到了新加入援疆干部队伍的我的学生小杨，觉得有些安慰，欲言又止。

　　我咬紧牙关要自己挺住：“既来之，则干之！选择援疆，就是选择奉献！稳住心态，自己开怀！不忘初心，无愧于心！别怨天尤人！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居然，好样的！面对这意外的场面，这么多遗留和疑难问题，谭局长没有紧张，没有阻止，没有推托，却若有所动，敢于担当，始终十分和蔼：＂我尽力争取，但不攀比，先落实现有文件，好吗？工作还得不忘初心，再接再厉，善始善终，善作善成！＂

　　大家毕竟通情达理，又被感动了，一齐鼓掌，心花怒放。我霎时感到——博乐的冰雪全化，春天终于来了！

            （精彩在后，奇遇待续）

沙漠骆驼

武汉市援疆教师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