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不屈的女性

清明节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城市里工作的几个弟弟纷纷打电话回来问我，什么时候做清明，他们打算回来给阿婆上坟。我理解他们对阿婆的那份孝心，那份难以磨灭的真挚的感情，弟弟们的电话蓦地又引起我对阿婆的许许多多往事的回忆。

      阿婆离开人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能活到现在也应该有一百零六岁了。小时侯，我听阿爸说，阿婆是个贫苦的农家女，她没有文化，也没有名字，因为她是从古里村嫁过来的，所以村里的人都管她叫做古里婆。阿婆的一生历尽了人生的坎坎坷坷，经受过数不清的风风雨雨。阿公英年早逝，阿婆三十来岁就守寡。1939年，阿公逝世的那一年，正好是日本鬼子侵略海南岛，飞机在加来地区到处狂轰烂炸，鬼子到处杀人放火，执行“三光”政策。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可怕的一天终于降临了，那天，阿婆唯一能够指望的大女儿在田边抓螃蟹，被炮楼上的日本鬼子当活靶子打死了，阿婆成天以泪洗面，泪水几乎都哭干了。更不幸的是，数九寒天，年关将至，强盗们欺负孤儿寡母，晚上在门口燃起火堆，将屋子洗劫一空。可怜的孤儿寡母，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一年，阿爸才七岁，小姑还在襁褓之中。家里一粒米也没有了，连煮饭的锅也被抢走了，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母子三个人只好裹着稻草睡，冷得直打哆嗦。

 然而，在这生活的种种不幸和磨难面前，阿婆没有低头，没有倒下去，更没有改嫁，而是以超出常人的顽强意志去迎接命运的挑战。她擦干眼泪，昂起不屈的头，挺直了单簿的腰杆，支撑起这个将要破碎了的家。她起早贪黑，吃糠咽菜，辛勤地劳作，只有男人们才能做的一应繁重的农活，犁地、耙田、插种等，阿婆样样精通。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懂事早，阿爸十岁已经学会了帮助阿婆犁地耙田。阿婆尝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再苦再难她也要送阿爸去读书。没有钱读私塾学校，阿婆只好送阿爸到教会办的加光小学读书，因为那里的学费比较便宜些。阿婆白天在田里劳累了一天，到了夜里，她还要坐在煤油灯下，手里拿着扇子驱赶蚊子，陪着阿爸读书。这个习惯阿婆一直保持到我们几个兄弟长大上学以后，依旧不论寒暑，每个夜晚都坐在旁边陪伴着我们读书。“人穷志不短”，解放前，仅念了三年小学的阿爸，1950年海南解放后，以全考区第一名的成绩免费就读中学。阿爸没有辜负阿婆的期望，最后终于考上了医学院，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还清楚记得，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只发给每人三尺布票，我们家兄弟多，要好几年才能轮到剪一件新衣裳。我们总是老大穿短了的衣服，老二接着穿，老二穿短了的衣服，老三接着穿，老三穿短了的衣服，老四接着穿。阿妈那时候忙不过来，阿婆心灵手巧，我们穿破了的衣服，她总是戴着老花眼镜给我们缝缝补补，帮我们把大的衣服改小，把长的衣服改短。我们穿着补钉缀补钉，但是穿得合体舒心。可是，我们却从来未见阿婆穿过一件新衣裳。当过年时，我们都做了新衣服，我们不懂事地问：“阿婆，你的新衣服呢？”她会宛尔一笑，说：“我的新衣服早已做好了”。

要是逢年过节，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舍不得吃，留给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孙子吃，坐在一旁开心的看着我们吃。要是我们问她吃过了没有，她总是乐呵呵地对我们说：“阿婆一出锅就吃了，这是留给你们吃的。不信，你们闻一闻，阿婆的嘴边还留有香味呢。”而今，我才知道，这都是阿婆的一个个多么美丽的谎言。

现在我们父子俩代人，个个都读完大学，成家立业。阿婆的爱就向那温暖的阳光，甘甜的雨露，滋润着我们的心田，我们怎么能不思念阿婆呢？饮水思源，没有阿婆就没有我们今天的一切，没有阿婆就没有我们这个美满幸福的家。阿婆那美丽的谎言，那勤劳善良、无私无畏、勇敢倔强的形象，永远激励着我们去直面人生。

注：本文2012年9月曾发表于中国文联出版社《朝圣者的姿态》天涯网络文学散文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