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采访

　　“林记，今天的采访你必须给我拿下，拿不下我拿你是问！”报社老大下了半真半假的命令。

　　我的头有点大，但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七月流火，洒一路汗水来到建筑工地，采访来自同一个村的三位农民工朋友。采访前我已从建筑公司领导口中得知这三位农民工不仅是同村，还是同年出生的同班同学。

工人

　　到了工地，我戴上安全帽，很快找到了三位农民工兄弟朋友，只见他们像非洲朋友，全身如水洗看不见一根干纱了。

　　我顿生敬意，便逐一采访。先采访眼前这位老兄：“师傅您好！您辛苦了！我是分管建设口的报社记者小林，请问师傅贵姓？”说完递上一瓶矿泉水。

　　“我姓朱。”朱师傅抹了一把汗水说。

　　“朱师傅来城里工作多长时间了？”

　　“三年多了。我们三个是同一天来打工的。我们吃住在一起，互相照应，从来没有分开过。我和另外一个笨手笨脚的，他手脚灵活，连老板都爱找他说话办事。”朱师傅指了指正在埋头干活的那个人。

　　我望了那人一眼又说：“朱师傅，您来城里做工三年多了，有什么想法没有？说来听听。”

　　“没有什么想法，就想多挣几个辛苦钱养家糊口呗。”

　　“嗯嗯，那朱师傅您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吗？”

　　朱师傅迟疑了一下，望着我那意思是我睁眼说瞎话，但还是如实回答我说：“我现在是在砌砖呀。”

　　我和朱师傅闲聊了几句，就接着就近采访第二位老兄：“师傅您好！您辛苦了！请问师傅贵姓？”说完也是递上一瓶矿泉水。

　　“我姓田。”

　　我一听姓田，就不自主想起了两个人的笑话，笑的是同一个村的两个人。有一个跟牛屁股种田的人，名叫田钦良，于是有人就笑话他：“种田的人轻粮”；另一个是当兵扛过枪的人，名叫伍钦迪，同样有人笑话他：“当兵的人轻敌”。笑话两人的人够文化的了，所以一碰到姓田或姓伍的人，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对联笑话。

　　但我很快意识到我没马上自我介绍有失礼貌，赶紧说我姓林，是报社记者，就接着问：“田师傅您来城里做工三年多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田师傅想了想说：“就想多挣点钱回老家建一栋房子，不再住天上落大雨屋内落小雨的房子了。”

　　“嗯嗯，那田师傅您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吗？”

　　田师傅也是迟疑了一下，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我说：“我现在在砌墙呀。”

　　我觉得砌砖和砌墙没本质区别，砌砖就是砌墙，砌墙就是拿砖来砌。这两位兄弟朋友的回答是实情，无可厚非。但都不是我想要的回答，上不了重点稿，就上不了头版，就不把他俩列为重点采访对象了。我把希望寄托在朱师傅指的那位农民工兄弟朋友身上了。

　　我走到第三位农民工兄弟朋友的面前，见他长得相对文雅些，就把话音调得轻了些，说：“师傅您好您好！您辛苦了！打扰您一下，我是报社的小林，我想和您聊一下，不耽误您干活吧？请问师傅您是贵姓？”

　　“哦……”，这位兄弟朋友忙抬头望着我说，“不耽误不耽误，林师傅，啊不，林……林记者好！免贵姓高，叫高大亮，有人笑我心比天高，好高骛远。”

　　我一听笑了笑，说：“高师傅名字挺响亮高大上的，相信您会无愧于您的名字的。高师傅，您来城里做工也有三年多了吧？有什么想法没有？”

　　“有啊！想法还特别多，只怕是有些想法可能实现不了，会落空的。”

　　听高师傅兄弟这么说，出于职业的敏感，我两眼放电了，心想重点稿有了，忙说：“拿破仑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高师傅说说看，您有哪些具体想法？”

　　高大亮边抹汗珠边说：“既然出来打工，就要拼命干，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干死了算我的；第二呢？要边干边学，动手还要动脑，学会更多的东西，到哪都吃得下吃得香；第三嘛，就像刚才你说的拿破仑的话了。”

　　“嗯嗯，高师傅想法杠杠的，看来高师傅当元帅为期不远了。我多问一句，高师傅您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吗？”

　　高师傅也是迟疑了一下，但很快肯定地说：“我现在在建设城市呀。”

　　好家伙，“建设城市”，拿砖刀的比我拿笔杆子的还高大上，我两眼不止放电了，只觉得眼前这位被采访对象和有了恋爱对象差不多，可惜我那时还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有了恋爱对象是啥滋味。我们搞新闻的，有句话叫做“出门摔一跤，也要抓回一把土。”这次采访我没摔跤，只是流了一点小汗而已，却抓回了一个“金娃娃”。于是大方说道：“高师傅，今晚我请您喝酒，我们边喝边聊。”

　　当晚我和高师傅兄弟聊过半夜，我是有点醉了，高师傅一点醉意也没有，还说要送我回去。我说我不是美女，至少不必担心劫色。

　　两天后，全市起码有二三十万人手拿我们报社的报纸，盯着头版头条套彩的人物通讯——《高楼大厦亮人生》。这是报社头头破例批准安排的版面。

　　几年后，高大亮突然打电话给我，盛情邀请我去他的公司采访。他在电话中说：“我开了一家建筑公司，我已回农村搞开发了。”

　　我忙祝贺高师傅晋升“元帅”了，兵强马壮了，都开发了些什么项目？”

　　“第一个项目还谈不上开发，是维修村里的小学项目，小学搬迁到乡里几年了，破旧得不像样子了，已经修好了，村民很高兴。”

　　我也跟着高兴起了，又问了一句：“朱师傅和田师傅呢？还在城里砌墙不？”

　　高董说：“不在城里砌墙了，我请他们两人回来做我的左右手。乡里外出做工的，也回来了百把人。”

　　我听后即赞“够兄弟够朋友”后，就搞了一句默：“有人说防火防盗防记者，您这高司令不防记者呀？”

　　“哎呦我的记者兄弟，我是怕请不动你这位大记者呢。”

　　“高司令放心，我是工地记者，也是你的兵，恭维不如从命，老天爷就是下刀子，我出门就是连连摔跤，我也要去抢个头版头条回来！”

　　我听到了高董事长爽朗的笑声。

　　几天后，高大亮董事长又上了我们报纸的头版头条，题目是《我是农村的  农村是我的》。

刘仁安，广西柳州市人，做过老师、记者、编辑。有小小说、短篇小说、中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200多万字散见于国家级、省市级报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