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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雄关险岭

作者:王开阳 阅读:136 次更新:2024-05-29 举报

杭州西北端是一片连绵的丘陵,紧挨在一起的长命、百丈、黄湖就在这一区域内。这里山岭迤逦,山峻路险,竹林如海,松涛阵阵,且有贵族墓地、关隘要塞、釜托寺、百丈半山村摩崖石刻、新四军休养所旧址纪念馆等历史文化景观。如今,附近的瓶窑镇由于境内的良渚遗址国家公园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而名重天下,各方旅人纷至沓来,而离其咫尺之遥的长命、百丈、黄湖这些小集镇却依然冷清寂寥,少有人知。

 

 

解放初,我在杭县中学念书,杭县中学因继承了原杭县简师的校舍,既陈旧方圆又大,几百名学生来自全县各地,但也没人抱怨这所没有围墙,设施简陋的县中,毕竟,当时还处于百废待举的艰难时刻。

我有几个同窗学友家住长命、瓶窑,这一带的地貌与家乡的平野水乡很有些不一样,出于好奇,找个假日去那里探访。乘长途汽车抵达长命,学友早就在车站等候。一起走进一个村庄,远处有山峦起伏,这村子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大,一路很少遇到村民,离瓶窑镇也不过咫尺之遥。在村子里转悠一番,似乎没什么地方特色,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在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多年之后,一天,忽然听闻长命挖到宝了,那可是我国考古史上十分罕见的玉琮,而且还是其中之“王”,这才感到以前小看了它,观察一个地方,不能以贫富论好坏。

挖到宝的长命雉山村离学友居住的村庄并不远,其境内的反山,起初以为是这里常见的一座小山丘,其实不确,那是个类似于小山坡的一个高出平地4米左右、长90余米、宽30余米的巨大土墩,经省考古队的精心发掘,土墩其实是5000余年前的一个贵族墓地,属于北湖、长命、安溪、良渚四乡的良渚遗址群中的重要一处。这下,寂寂无名的长命乡终于留在了喜欢听新闻的人们心里。

对此,学友惊讶不已,我也是念念不忘。退休之后,闲来无事,我便找到了一篇记述当时文物发掘过程的口述文章——《反山良渚“王陵”发掘记》,作者是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明达先生。我将充满考古术语的文章似懂非懂地细读了几遍,总算了解了考古队在长命境内发掘“土筑金字塔”的经过和离我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些考古学方面的知识。

据王明达述说,那是1986年的初夏,江南的梅雨季节尚未来临,对于野外作业的考古工地来说,这正是抓紧发掘的好时机。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及时进驻长命雉山村,由王明达担任领队。

位于雉山村西南部的反山,看上去确实是一座毫不起眼,大得出奇的土墩,周围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户农舍,当时正逢长命乡农机厂转产筹建长命制动材料厂时,厂方选中了反山周围的大片土地准备建造厂房,在反山上就地取土。

反山西侧有一条小路,王明达及其队友已记不清来来回回地在小路上走过多少次。在发掘现场,他们发现了一些碎小的红烧土颗粒和炭粒,偶尔也能见到一些良渚文化特有的小陶片,由此,他们确认反山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良渚文化时期人工堆建的土墩,获得重要依据之后,他们当机立断,要求厂方暂停在反山上动土。

5月底,考古队对土墩(墓地)的清理已接近尾声,各探方的下挖深度达到了150厘米左右,为了慎重起见,王明达决定停止使用小锄头翻土,改用锋利的大平铲,一遍又一遍地把地面铲得又平又光,就连替他们挑土的民工都惊讶地说,这地比自家的晒场还要平呢。就在这片十分平整的地面上,王明达等人几次三番地仔细观察土质土色的变化,终于在3号探方的中部,从大面积的灰黄土中辨认出一块灰褐色的斑土,又经过反复的铲光确认,划定了长方形南北向的四个边界线,即土坑的墓口。没过几天,他们又陆续找到了更多的墓口暴露迹象。当考古队发现土块的边缘露出朱红色的漆皮和很多小玉粒的那一刻,大家再也不敢下手了,个个兴奋、激动之情不可言状。

经过100多个日日夜夜的紧张发掘,考古队终于在反山大墓发掘到了3000多件随葬品,其中玉器占90%,是良渚古玉出土在数量、器种、雕琢纹饰、精美程度等方面的一次空前收获,更为重要的是,这次发掘使人对良渚玉器的研究从单件扩展到组装件,在我国考古史上具有突破性意义。当考古队把5000余年前良渚先民们创造的珍贵历史遗产一件件地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引起业内外人士的轰动——毕竟,反山墓葬地营建规模之大、随葬品之丰厚、玉器之多而精,还没有任何一处良渚文化墓葬能与之比肩!对此,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苏秉琦教授不无欣喜地说,浙江史前文化有“两朵花”,一朵河姆渡(河姆渡镇在宁波余姚市),一朵良渚。

当年11月,恰逢“纪念良渚遗址发现50周年学术讨论会”在杭州召开,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严文明参观了发掘现场和出土的大批文物,认为反山的发掘把良渚文化推上了考古学科的前沿。

 

 

百丈,是个很有气势的地名,这里山峦起伏,险山峻岭,雄踞于百丈岭和幽岭之上的百丈关和幽岭关,跟安吉境内的独松岭上的独松关被人合称为“独松三关”,独松关上仅通单步,路不容轨。古时,关旁有一棵参天大树,身高数十丈,为松树,千岁,是关上的一枚标记,故以松名。由于山岭险道上有成片茂盛的竹林,山风阵阵刮过,竹林便发出巨大的摇曳声,声声不断,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故独松关又被称为“竹海险关”,亦有“中华名关”之美誉。

南宋建都临安(杭州)之后,临安的地理位置骤然升格,独松关就成为其西北侧的一处屏障,在当时所处的冷兵器时代,只要固守住独松关,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杭州北来的兵患也就不在话下,由是,独松关成为古时尤其是南宋建都临安后的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令兵战对方心存畏惧的险恶之境。

有史书记载以来,独松关(岭)上发生的战事起始于唐代,不下十次。《旧唐书·王雄诞传》有唐初右将军王雄诞与“海陵贼”李子通在独松关凭险激战的记载:

 

高祖闻伏威据有吴、楚,遣使谕之。雄诞率众讨之,子通以精兵守独松岭,雄诞遣其部将陈当率千余人,出其不意,乘高据险,多张旗帜,夜则缚炬火于树上(夜晚便将火炬绑在树枝上),布满山泽间。子通大惧,烧营而走,保于杭州。雄诞追击败之,擒子通于阵,送于京师。

 

这场战事发生在唐武德四年(621年),此前李子通(隋末农民起义领袖)占据江都(今为江苏省扬州市下辖区),自立吴国,后迁都余杭郡。他率部南渡淮水,与占有江淮间广大地区的义军领袖杜伏威会合一起进据海陵县(今为江苏省泰州市下辖区),自称大将军。没成想,在“大将军”位置上还未坐熟,他就在“雄诞率众讨之”的一场战斗中惨败于这一险恶之地,性命不保

时至建炎初,南宋军为阻挡金兵南下,在独松岭垒石为关。关南 5公里,左有百丈关,右有幽岭关,可惜没有重兵把守。建炎三年(1129年),金朝大将兀术自广德(今为安徽省宣城市)西进经由独松关,见无戍者,大喜,对他的下属说:“南朝可谓无人,若以羸兵数百守关,吾岂得渡哉?”兀术的这番感慨有二层意思,一是说明作为咽喉要地的独松关之险峻难攻,只需戍兵数百守关,敌方便难以逾越;二是揭示南宋防守之松懈无序,在战术布局上可谓“无人”。时隔150年后的德祐元年(1275),元将阿剌罕自建康(今南京)出兵经广德欲破临安,走的也是这个独松关,当时虽有宋将罗琳在此把守,但彼时宋军已经兵弱得不堪一击,元军攻破关门后便直奔临安,4年后南宋便为蒙元所灭。可见独松关至于临安,以至南宋朝廷的安危是何等重要。

清咸丰十年(1860年),清军进攻太平天国都城天京(今江苏南京),为解天京之围,

太平军名将李秀成由杭州借道未曾设防的独松关迅速北上,与各路太平军汇合大破清军。李秀成利用独松关捷径所施的围魏救赵之计,成为我国古代历史上一个成功的兵战案例。

同治三年(1864年),太平军晚期将领列王徐郎、佑王李远继也多次凭借独松关与清军和民团展开激战,但最终被清军突破,在距关五华里的“大白地”将太平军“二王”打得落花流水。“大白地”又称“大败地”,实为“大败地”之讹传。

解放后,还有当地人在河滩里挖出了锈烂不堪的刀、矛、剑、戟等古代兵器无数,证明这里乃是古时兵家双方激烈争斗厮杀的恐怖之地。

 

 

除上述史书所记之外,在古典小说《水浒传》中也有对独松关及其战事的描写,那是宋江被宋朝廷招安之后,在独松关与方腊的一次交锋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戴宗去了数日,回来寨中参见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 宋江听了,忧喜相半,又问:“兵将如何?” 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厮杀的备细,更有公文在此。先锋请休烦恼。”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你休隐避,可与我实说情由。” 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有关所。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关上守把三员贼将……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约斗了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止存

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勉强迎敌,得便退回,只在早晚便到。主帅不信,可看公文。”宋江看了公文,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原来梁山军在独松关与方腊部下激烈角逐,董平、张清、周通三员大将相继命丧于这个险恶之处,宋江一下损失了三个弟兄心里哪有不痛之理,禁不住两眼落泪,唏嘘不已。后来这三个梁山将领的尸骸均葬于此岭上。

作为小说,施耐庵自然采用了文学描写的手法,但作者借戴宗之口对独松关地理形貌作了细致的描写,却是十分切合该关隘山高岭峻、松树成林的历史原貌。

独松关关墙之上原有箭楼,关内有兵营6间。关墙长约60米,厚10米,横跨湍急的独松涧上,衔联左右两条高峻的山脉。沿山涧右侧是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直通关门。关门如洞,深十米,高约三米,宽不足一米,洞顶中部开有两米长、一米宽的天窗,只能容一人通过(据·同治《安吉县志》)。由此可见,藏匿于崇山峻岭里的独松关其险要程度及其易守难攻的特点完全符合古代作为军事要塞的固有特征

当下,独松关单凭冷兵器的战事早已硝烟不再,所有军事设施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物是人非,关上高耸云间的古松树已了无踪影,关上的箭楼也泯灭无存,连石砌的关墙也在修筑独松岭公路时被拆除近半,现下只剩独松涧右边的部分,关内的兵营遗址被当地人开辟成了堆放竹木的场地,幸而独松关的关门还在,后人补刻的“独松关”三个大字还能依稀可见,可以让人一窥昔日雄关要塞的一丝样貌。

至于今天我们还能认识成百上千年前的独松关面貌,感受其古时各方军队在此激烈征战的声势和气派,全拜各类史书和古典小说《水浒传》所赐

 

 

作为百丈近邻的黄湖,早在明朝时就已建镇,相传因湖塘横于溪上而名。这里具有良好的自然山水生态环境,历代的山民以生产竹、木、茶、果等维持一家的生计。

黄湖镇与百丈镇、德清县交界处的高村之间有座王位山,主峰海拔达到745米,周广二十余里,为余杭县(区)的第二高峰。它山高岭峻,悬崖陡峭,云雾缭绕,流泉溪涧,草木葱郁,每年早春山岭开遍映山红,常有旅人来此欣赏山间美景。

王位山山名霸气十足,早先被叫作“黄回山”,但无论叫啥其背后都隐含着一个同样的历史故事。   

唐乾符二年(875年),黄巢在冤句(今山东菏泽市西南)起兵,虽不时受挫,但气势未衰,在再度崛起之后,其部队曾一路西下攻克杭州和越州(绍兴),后转而进入浙西,在杭县西北山区驻留多日。他威风凛凛地跨坐在一匹高大的坐骑上,举目而望,但见远处山高岭险,崖陡石峭,云遮雾掩,心中暗自一惊:如此的大山挡道,手下这千军万马如何翻越?不由长叹一声,无奈勒马转身,悻悻而返。

另有一则民间传说更是神乎其神,说的是黄巢兵败之后,在此山上化作一条巨龙往北腾空而去,山民盼望他回来,于是将山叫做“黄回山 ”。时至今日,山上还留有洗马坑、点将台、旗杆石、走马坛、哑铃阵、剑石、官帽石、一线天、黄龙瀑、石扶梯等与黄巢部队进驻和活动有关的历史遗迹。

如今,黄湖镇基于王位山如画山景和众多的历史遗迹,75%的森林覆盖率,国家生态镇、余杭县(区)唯一的省级可持续发展实验区等优势,正在加快整修森林古道,鼓励登山运动,在山间和山顶创办民宿,大力发展旅游业。

余杭县曾在王位山举办过登山比赛,上海、杭州一带的民间人士也不时地发起登山健身、观赏山景活动。夏天,山上凉风习习,竹浪呼啸,松涛轰鸣;冬天,岭上雪花飞舞,山顶白雪皑皑,春秋两季更不用说山景有多美好。由此,不少人听从领队的召唤,选择不同的季节进山攀爬,登山成隐,引发的登山热自然持续不断。

攀登王位山有两条古道可走:一条入口在王位山村,王位山古道是余杭全县(区)现存的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山道,基本保留了古时仅两人并列可行的历史原貌;一条是源于古代的森林古道,从青山村进入,顺坡而上,斜坡呈45度,途经碧波荡漾的石扶梯水库后,需穿越一片幽深的竹林,没有一处可歇脚的地方,极有挑战性,故登山队总是婉拒那些高血压、心脏病等患者参与。两条古道最终在山顶汇合,顶峰面积不大,百来号人的登山队需要分批而上。站立于峰顶,迎着猛烈的山风放眼望去,山丘起伏,山高谷深,绿海无垠,山麓隐约可见的山民住宅,山溪和水库在阳光映射下闪闪发光,天更蓝水更绿,一派美不胜收的景象。

在高村的老人记忆里,王位山古道原本是旧时村民上山砍柴必经的山道,一路走的都是石板古路。早晨,在太阳穿出山峰之后,在峡谷中所见的景色美不可言。一路攀爬得口渴了,可在山溪里捧起一掬清澈甘甜的泉水一饮而尽,那是一个爽字了得!而在半山腰所见的惊险潭瀑布,瀑布的最大落差达到二百多米,山水倾泻而下,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蔚为壮观,令人难忘。

目前,黄湖镇正在修建一条杭城西北最长的环形森林古道,以青山村为起点,沿着原有古道经王位山后,抵达高村,再沿骑行游步道回到青山村,一路风光无限,令游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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