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小小说）

失眠者（乡村笔记小说系列）

作者施泽会

失眠者小时候就养成了不想睡觉的习惯。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父母都搞不懂。失眠者5岁的时候，半夜起来游走。走到河边，第二天早晨回来，头上全是露水，像在哪里沐浴过似的。母亲问，儿呀，你到哪里去了？晚上不睡觉，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急死我了。失眠者说，妈妈不瞒你说，我晚上睡不着，到处游荡，我看见河边的大木船满河都是，有好多桅杆，有很多白帆，遮天蔽日。

母亲为儿子患了失眠症而悲痛，到处找医生，结果还是没有治好。到他12岁时，失眠者就学坏了。那时，家里生活困难，生产队里刚种下的红苕种被他掏出来拿回家。当初母亲骂他，不能干坏事，但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后来母亲也不说了。就这样失眠者就养成了偷窃的习惯。大到生产队里的耕牛，树木，小到一棵蔬菜，只要能吃能变成钱的，他是不会空着手回家的。

他上完小学5年级就不想上学了。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村里人都很讨厌他，由于他偷东西吃，没有饿饭，长得肥头大胖的。有一身蛮力气，还练了一身的打沙袋的功夫，所以村里人敢怒不敢言。他还纠集了一帮混混在乡村里游荡。

有一次，他将小兄弟召集到自己家里，时值冬天，那天夜里，他吩咐兄弟们去做偷窃事情，他说兄弟们，想不想吃鱼？兄弟们说想呀。你们说怎么办？兄弟们说，不知道，大哥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他说，那就好，听我的，今天夜里，我们到一个鱼塘去网鱼，我把渔网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在池塘外围站岗放哨，你们潜入鱼塘里去捕鱼。兄弟们说，池塘有木桩怎么办？失眠者说，说你们是笨猪，你们还不服气。先下水把木桩拔掉，再用渔网捕鱼知道吗？这个道理都不懂，还跟着我混？

他们来到池塘边，深深的鱼塘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天上有一点昏昏的月光，还是大雾弥漫。他们就脱掉裤子和衣服，下到水里拔掉木桩。刺骨的冷水钻进了他们的心里。尽管是黑色的夜晚，天籁倶寂。村庄的大黄狗的叫声还是打破了这夜晚的宁静。

鱼塘的主人在半夜里起床解小手，用手电照了照鱼塘，估计有人偷鱼，他就扛着一杆鸟枪，走在了来鱼塘的路上。失眠者早已发觉了有人来了，赶紧叫兄弟们起来逃跑。他们有的连衣服裤子都没有来得急穿就逃走了。地上有一个一个赤着脚的脚板印。鱼塘的主人在大雾的夜里对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就扣响了扳机，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村庄都在这轰隆的枪声中被惊醒了。失眠者被惊吓得三魂没有二魂，后来再也不敢来偷这个鱼塘的鱼了。

据鱼塘的主人说，那天夜里，估计偷去了20多斤鱼。损失了200多元。不过要是那一枪打准了，他们的身体里就有了无数颗枪砂子，不让他们在医院躺十天半个月才怪。

经过这次教训，失眠者总结了一套经验。他说对没有把握的事情坚决不做。他还狠狠的批评了他的兄弟们，说格老子，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你们听着，以后必须注意观察，看有没有埋伏，不打无准备之仗。

过了一段时间，失眠者又开始行动了。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他们去偷水牛。听说邻近的村子有一头水牛，这头水牛是王老汉的命根。王老汉每天牵着水牛除了耕自己的五亩田，还要给村里的其他人耕田，赚取活路钱。失眠者白天踩点，晚上将兄弟伙带到邻村，他一样在外面把守，两三个兄弟去把水牛从牛圈里牵出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四只水鞋，他们把水牛牵出来了就给它套上水鞋，让王老汉不知道水牛是怎么丢失的。套上水鞋的水牛就跟着他们走，走了约两个钟头就来到小河边，小河边是一望无际的芦苇，他们就在芦苇丛中杀死了水牛。剥皮剔骨割肉。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大水牛是一头母水牛，他们杀死了之后，水牛肚子里还有一头小水牛，这样他们就拉了两条命债。

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用渔船把牛肉运往涪江河岸边的集镇去销售。那些大小馆子的生意人都喜欢牛肉。问卖主哪里来的鲜牛肉？失眠者说，自己养的肉牛，每年都要宰杀，自己家里现在缺钱花，所以便宜卖给你们，你们还不满意吗？他们说满意满意，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赶快过称吧。

失眠者手里拿着一把钱，和兄弟们吃了两碗自己卖给老板的牛肉面。就走路回到了村里。

王老汉的牛不见了。他满坡满岭的找，儿子还到镇派出所报了案。民警下村来调查。问村民们那天夜里有没有听见水牛的叫声？都说没有听见，一声都没有听见。民警说，奇怪，为什么不见水牛的脚印呢？那么大头牛，难道他们把牛抬走了？一个民警说，那是不可能的。五六百斤重，又是下雨的夜晚，不摔跤才怪。

俗话说，久走夜路要撞鬼。就在失眠者兴高采烈的时候。一个放牛娃告诉了民警，在小河边河滩上，那个芦苇荡里，他发现了一个水牛的头，还有一头小牛，已经发出了难怪的臭味。

民警喜出望外，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民警搬开水牛的眼睛，水牛的眼睛里还映着失眠者的长相。民警们通过技术处理，绘制出了行凶者的面容。民警已经大概知道了是哪个村的人了。

民警说，这个盗贼太厉害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那么大的牛给偷走了，这在本镇是一个先例，没有几个月是破不了案的。不过民警还是在明察暗访，做做样子，让失眠者不会察觉和逃跑。

失眠者也没有躲藏，和兄弟们还是吃香的喝辣的。睡觉还是睡得很踏实。就在他们偷了牛的第四天夜晚。村里的民兵小组把他的房子给包围了。民警给他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失眠者仿佛还在做梦，梦见自己穿过一个竹林，来到一个村庄里，村庄里有好多山羊。山羊也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他命令自己的兄弟伙，把挨家挨户的大门用树枝栓起来，以免他们发现要起来开门，等他们发现了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了。

失眠者在看守所里被同室的罪犯打了，鼻青脸肿的。失眠者不服气，然后说，格老子，你们还敢打老子，你们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老子是涪江河下游一带赫赫有名的天棒。你们走着瞧，老子要你们把老子的大便吃了，你们信不信？同室的罪犯不信，想和他搏斗，结果被失眠者打翻在地上，也是鼻青脸肿。

失眠者的妻子到看守所来看他，他从铁窗里伸出来一只手，妻子说，你这手该收手了，你害了很多人，给你说你不听，现在到好了。你在里面呆着吧。我是没有钱给打官司的。失眠者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真的犯罪了。只是为什么妻子这么无情呢？我偷东西回家，你一样享受了，你同样是罪犯，不是吗？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要是老子出来，你嫁了人，老子非把你宰了不可。失眠者在心里想。妻子根本不知道失眠者心里在想什么。

   五年时间的铁窗生活，失眠者衰老了很多，出来那天，妻子还是去接他。到了他自己的家门口还放了鞭炮，说是暴暴霉运。

妻子问，你在牢房里都说了些什么？失眠者说，放心，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又不是傻子。该说的我就说了，不该说的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人有个啥子嘛，反正都是死，只是有的早死有的晚死而已。

     妻子说，你现在要背一辈子的罪名了，一直到老死。失眠者说，我怕个球，那些当大官的，贪污的受贿的多得很，他们还是照样的活人。有的重刑犯到临刑前，脚杆都在打闪闪，尿都流在裤裆里了。你说那有什么呢？妻子说，看来，你这几年在牢房里是白混了。还是没有明白一个道理，要自己劳动得到的才是最光荣的，知道吗？你到死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失眠者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据说是遗传下来的结核病。一个初春的夜里，失眠者再也没有失眠了，他这么一睡，眼睛一直没有睁开。端公来了。敲锣打鼓，做了道场，全村人都去看热闹，有的帮忙打墓坑。不过有的村民害怕得传染病，送了烧香礼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失眠者下葬了，儿子跪在坟墓前，用愤恨的目光点燃了几只蜡烛和一捆纸钱，让父亲在阴曹地府里去当失眠者……

民警后来才知道，那头被失眠者偷走的牛为什么在下雨的时候，走在路上看不见牛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