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与周公郭老的传奇故事

第一节

一九四三年除夕那天清晨，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第三厅厅长的郭沫若先生和于立群夫人，盛情相邀共产党的副主席周恩来、邓颖超夫妇，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董必武、叶剑英等人，以及当时“抗敌剧社”的文化名人阳翰笙、田汉、老舍等，前往重庆沙坪坝西永镇香蕉园参加他们家的除夕酒宴。

这一桌隆重的除夕酒宴，因为有了预测大师王瞎子的参与，不仅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而且还被绘入画轴并流传至今，成为一段历史佳话供后人品评……

一九四三年除夕，山城重庆从凌晨开始便下起了大雪，漫天飘落的雪花，就像一片片洁白的鹅毛在风中飞舞。饱受战争创伤和磨难的百姓一觉醒来，发现天地一色素裹银装，一股喜悦之情不禁从心底泛起，并和着浓浓的年味涌上脸颊。瑞雪兆丰年，莫不是这苦日子真的快要熬到头啦？

就在这天上午，周恩来的司机老于来到王瞎子住处对他说道：“王先生，今天一早我们周副主席接到郭沫若先生电话，郭老盛情相邀周副主席和邓大姐，还有董老、叶剑英等同志前去沙坪坝西永镇香蕉园参加他们的除夕酒宴。宴会邀请的还有阳翰笙、田汉、老舍等文化艺术界名人。周副主席接到电话后首先就想到了您，他说这场除夕酒宴如果有您王先生参加定然会生色许多、热闹许多。所以特地要我过来问问，您今日有空吗？”

王瞎子闻听后不禁兴奋地说道：“能与周公等一干当今国之栋梁，同赴大文豪郭沫若先生等文化艺术界名人的除夕酒宴，我王瞎子何幸之有？本来恩公张群说要我今天中午去他家团年的，既然有这等好事儿，又是周公相邀我岂有不去之理？正好我这里还有几瓶十年陈泸州大曲和几包哈德门香烟，就算做我对大文豪夫妇的见面礼吧。请于师傅稍候，等我写张便条贴在门上即刻就走！”

老于笑着说道：“王先生请便，我在门外等您。”巧的是王瞎子刚一出门还没来得及贴字条，张群派的车也到了。王瞎子连忙对司机说道：“哎呀抱歉抱歉，让李师傅空跑一趟。请你回复恩公说，我今天要随周公去郭沫若先生家中赴宴，明天一早我一定去给恩公他老人家拜年！拜托，拜托！”说完与李师傅挥手告别，然后随老于径直往沙坪坝香蕉园而去。

车到四合院门口午时刚过，周公、郭老等早已在会客厅恭候多时了。王瞎子有日子不见周公，一见面自然有一番寒暄和亲热，周恩来热情地为王瞎子介绍郭老、董老以及在座诸位。郭老一把握住王瞎子的手兴奋地说道：“郭某早有耳闻，说山城重庆来了一位博学多才的预测大师，测字功夫十分了得，曾帮助戴笠、何应钦等国民党要员侦破过好几起大案要案，只恨无缘识荆。今日得周公引见幸何如之？我代表我们一家以及在座各位热烈欢迎王先生的到来！”说完，按照周恩来与叶剑英的提议，安排王瞎子坐在了客厅左边他们两人的中间，并亲自为王瞎子沏上一杯峨眉毛峰茶。

王瞎子激动得连声谦让：“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周公与叶将军乃国之脊梁中流砥柱，我王瞎子乃一个残疾艺人，坐在您两位中间成何体统？岂不折煞我也？”随即把带来的四瓶十年陈泸州大曲和几包哈德门香烟双手递给郭老，郭沫若十分高兴，携夫人于立群同表感谢。

王瞎子落座后刚喝了一口茶，忽听对面田汉先生戏谑地对他说道：“王先生，刚才听郭老介绍说您是一位博学多才的预测大师，测字功夫十分了得。我临时杜撰了一个谜语，不知您可愿意猜猜看是个什么物件儿？如果猜对了就送给您做个新年礼物，如果猜错了您也送我一个物件儿作为新年礼物。您看如何？”

“好哇！好哇！”王瞎子兴奋地说道，“当代大编剧、大作家、大诗人田汉先生即兴而创的谜语定然不同凡响，请告知谜面。”

田汉笑着说道：“没有偏旁和部首，地北天南一道走。打一物件儿。”

董老听后说道：“田大编剧临时杜撰的这个谜语，就像是往来于天空中的密电码一样，有些不好琢磨，王先生可得小心了呀。”

郭老用手指捣捣田汉：“第一次见面就给人出难题，这可不像你田大编剧一贯的作风啊。”

周恩来连忙打圆场：“大家难得一聚，猜个谜语开开心不也很好嘛！”

却听王瞎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是一支刻有‘田’字的钢笔，对吧？”

见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他，田汉摇摇头笑着说道：“您没搞错吧王先生？怎么会是一支刻有‘田’字的钢笔呢？您再仔细想想？”

“这绝对不会有错。”王瞎子淡淡一笑说道，“不用再想，既然是要打算送人的物品，就必然是您随身所带，您坐在西边，西边五行属金，您一大文人身上带金属的物品除了火机、怀表就剩钢笔，而且也只有钢笔才是您这位大编剧、大作家片刻也不能离身的物品。同时也是您身份的象征不是？另外，您把身上所有物品全掏出来看看，有哪一件符合‘没有偏旁和部首，地北天南一道走’这个特定条件？唯有刻有‘田’字的钢笔。我说得没错吧？既然是初次见面，您送我一支钢笔，我就送您一根钥匙链，彼此留个念想。不知田大编剧您意下如何？”

田汉站起来为王瞎子鼓掌，可等他接过钥匙链一看，不禁嚷道：“王先生，我一只破钢笔竟然换您一根白金钥匙链？您可亏大了呀！不然咱就别换了吧？”

王瞎子笑笑说道：“我王瞎子蒙周公错爱，今日能与各位当代精英相识，实属三生有幸。有道是‘金银有价、情义无价’，我觉得这样交换换得值。”

大家听后热烈鼓掌。阳翰笙也站起来对王瞎子说道：“王先生，前两天有朋友给我出了个字谜——‘一片天分两边，有人悲有人欢。’明暗各打一字，到现在为止我还在纳闷儿。不知您有没有兴趣猜上一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朋’字和一个‘用’字。”

“为什么是这两个字？能解释一下吗？”

“其实很简单。”王瞎子捻须说道，“首先是谜面下半句中的‘悲欢’二字，让我由东坡先生的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联想到一个‘月’字，然后由谜面前半句中的‘分两边’三字推测出谜底应由两个‘月’字合成，即：‘朋’和‘用’。至于‘一片天’的解释就更容易了，因为中国的每一个汉字就是人们的一片天，认识的汉字越多则天地越宽。不知我这样解释，阳大编剧以为如何？”

阳翰笙拱手赞道：“窥一斑而知全豹，王先生果然名不虚传！翰笙佩服！”

王瞎子谦虚地摆摆手：“文字游戏而已，不值一提。我这儿也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两位大才子、大编剧，不知可不可以？”

“来而不往非礼也，翰笙欢迎之至。王先生请讲。”

王瞎子捋须说道：“以两位先生之博学，南京的‘文德桥’应该并不陌生吧？三年前我曾到过南京，听说位于秦淮河夫子庙泮池西侧有一座‘文德桥’，每逢农历十一月十五子时，皓月当空，一轮圆月正好被这座桥一分为二，堪称世界一大奇观。不知两位能否解释一下，这种奇异现象是如何产生的？”

阳翰笙望望田汉，摆摆手笑着说道：“惭愧。‘文德桥’我倒是早有耳闻，也知道是南京城一大奇观，但这种奇异现象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却从未细想。”

田汉笑笑说道：“既然王先生到过南京，想必已经知道这种奇异现象产生的原因了吧？何不讲出来让我俩也长长见识？”

王瞎子一指郭沫若：“素以博古通今而名闻天下的郭老在此，我王瞎子岂敢‘班门弄斧’，在‘孔夫子面前卖文章’？还是请郭老给大家讲讲吧！”

王瞎子的话顿时博得大家一片掌声。掌声中郭沫若站起来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

明朝万历年间，有一位姓周的太常寺少卿上奏神宗皇帝说，自嘉靖以来历次科举中，南京人很少中试。原因有二——

一）以往夷平小卫山建造‘尊经阁’，破坏了‘夫子庙’的风水。

二）泮池河水西流不息，蓄不住‘文气’。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应在改造‘夫子庙’和‘应天府学’的同时，在泮池的内秦淮河上，建一座‘文德桥’以蓄住‘文气’。‘文德桥’当与‘武定桥’相望，取‘武定’‘文德’之意。神宗皇帝深以为然，便敕令高手匠人修建了这座‘文德桥’。‘文德桥’建成第二年，南京人焦竑果然考中了状元，这座‘文德桥’从此便名闻天下。其实这座桥因为正好建在了地球的子午线上，所以每逢农历十一月十五子时，一轮圆月正好被这座桥分作了东西两半。这一奇观被后代文人雅称为‘文德分月’，又称为‘文德桥半边月’。‘文德’二字取自儒家思想‘文章道德天下第一’。”用故事来回答他人的高难度问题，是郭老的一大绝技，言简意赅的故事情节博得大家又一阵热烈掌声。

第二节

就在此时，只听郭夫人于立群过来对大家说道：“酒席已经摆好，有请周公及各位贵客就按现在的顺序入席就座。”大家依言围坐在一张直径一百四十公分的清代红木圆桌周围。正中首位是郭沫若和董必武，左边依次是周恩来、王瞎子、叶剑英；右边依次是于立群、邓颖超、阳翰笙，下首是田汉和老舍。酒是王瞎子带来的十年陈泸州大曲，酒宴正式开始。

郭沫若首先站起，鼓动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周公作新年祝辞。周恩来望望大家兴奋的脸庞，端起酒杯站起来笑着说道：“好吧，那我就简单说两句。 

第一句：今天是一九四三年二月四日农历除夕，也是个瑞雪兆丰的好日子。回望过去一年，一月一日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建立，中国的抗战从此不再孤立；六月四日至七日，日本海军舰队在中途岛被美军战败，胜利的曙光已闪现在同盟国的上空。另外根据最新情报，一九四二年末苏联红军包围了德军33万精锐部队并将其全部歼灭，一九四三年二月二日斯大林格勒战役胜利结束。以上事实说明，国际形势越来越朝着对同盟国有利的方向发展，值得庆贺！

第二句：在国内，我们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抗日军民，抗击了百分之六十三以上的侵华日军以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伪军，狠狠打击了日伪军的嚣张气焰！极大地鼓舞了全国百姓的抗战胜利信心，值得庆贺！下面我提议——

为早日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而干杯！为早日建立起一个繁荣富强的新中国而干杯！为在座各位在新的一年里为抗战作出新的贡献而干杯！为各位的家庭幸福身体健康而干杯！”

除夕酒宴在欢乐的氛围中进行着，大家相互祝福、相互敬酒不亦乐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阳翰笙站起来笑着对大家说道：“各位，我觉得大年除夕就这么彼此祝福相互敬酒虽然也挺热闹，但毕竟显得有些单调。不如我们请郭厅长带头行个酒令以助酒兴，大家说好不好啊？”此话一出，顿时博得大家一片掌声。

郭沫若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既然大家要我行个酒令以助酒兴，那我就来开个头。因为今天有测字大师王先生在座，我就特地行一个与文字密切相关的酒令。按照老规矩，酒令由左向右顺时针传接，接不上令者罚酒一杯。行令之前我先讲一个连环小故事。

话说北宋淳化年间济南府太平街上有一户人家，家中老两口和一个女儿相依为命。由于舍不得女儿出嫁就招了一个上门女婿，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这天也是大年除夕，女婿在团年的酒席上请丈人爹讲个故事以助酒兴。这个老丈人本就是书香门第甚有文采，见女婿请他讲故事，略一思忖，便兴致勃勃讲起一个既和女儿女婿有关，又和过年有关的故事来——

从前有个老秀才，家中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婿。他最喜欢二女婿和三女婿，独独讨厌大女婿，嫌他穷，又没文采。这年大年初二，见大女儿两口带来的年货又少又不值钱，心里就不痛快。女儿是自己生的，不好说也不能说，就想找机会出出大女婿的洋相。入席后老秀才开口说道：‘今天我们在团年的酒席上玩个游戏以助酒兴，你们说好不好啊？’全家人都满口赞成，只有大女婿低着头不吭声。大女儿知道爹偏心，可又碍于情面不好阻拦。老秀才接着说道，‘我来出个酒令，你们三个女婿能按酒令要求对上来的，就喝酒吃菜；对不上来，或对上来了却又压不上韵的就罚他这么干坐着，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请记住，别人帮忙不算数！’他拿眼斜了大女婿一下接着说道：‘这是个拆字游戏，我先举个例子，然后你们照着来就可以了。’只见他摇头晃脑地吟道：

‘一样雨头霜和雪，一个朋字两个月；不知哪月打霜？哪月下雪？’

三女婿是个教书先生脑子快，几乎不用想便对了上来：

‘一样犬旁狐和猿，一个出字两座山，谁知哪山藏狐？哪山藏猿？’对完之后便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菜，甚是得意。

二女婿是钱庄少掌柜脑子也挺好使，受了老三的启发不一会儿也对了上来：

‘一样金旁银和钱，一个炎字火两团，我用一团火炼银，一团火铸钱。’对完也和三女婿一起开怀喝酒，开怀吃菜，不亦乐乎。

大女婿只是个种田的，平日就有点儿木讷，眼看着二女婿、三女婿两口还有丈人、丈母等，大口喝酒、大口吃菜的样子不禁面红过耳，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大女儿看着自己丈夫的窝囊样，真是又气又急。也许是急中生智的缘故吧，只见她突然抓住丈夫的手，捋起袖子低头在他手臂上面狠狠咬了一口又一口，然后气冲冲地问道：‘蠢货，你知道你自己姓啥子吗？’

 大女婿被媳妇又咬又骂的正不知所措，忽然看到手臂上两个鲜红的‘口’印，联想到自己的姓氏，突然间灵光一闪，只见他望着满桌酒菜笑着对道：

‘一样水旁汤和酒，一个吕字两个口，我是一口喝汤、一口喝酒！’对完后也得意地大吃大喝起来。老丈人再无二话，一家人其乐融融。”

郭沫若讲完之后，大家都称赞这个故事讲得好，董老更是盛赞这个故事中的小故事既有品位、又有韵味儿，非常难得。郭沫若笑着说道：“我的故事讲完了，请各位就按照这个故事上的句式要求行令，违令者罚酒一杯，概不赊欠！不知哪位自告奋勇先开头一炮？”

只见叶剑英剑眉一扬，起身说道：“今天在座就我一名职业军人，冲锋陷阵是军人的本分，这头一炮嘛，理所当然得我先来。各位请听我的酒令——

‘一样山旁岭和峰，腾开龖字两条龙；大龙灭寇神头岭，小龙扬威莲花峰！’

需要说明一点，大龙指的是八路军一二九师，神头岭伏击战一战毙伤日寇一千五百余人。小龙指的是狼牙山五壮士，五壮士跳崖处叫小莲花峰。”

叶剑英的酒令一出口便博得一个满堂彩。郭老端起酒杯说道：“古人有句名言叫做‘大将军八面威风！’这句名言在叶将军刚才的酒令上被凸显得淋漓尽致！这个酒令不但合仄押韵，还将八路军经典战役‘神头岭伏击战’以及‘狼牙山五壮士’的英雄事迹嵌入令中，堪称前无古人，开一代酒令之新风，我建议各位为叶将军之绝佳酒令共同干上一杯！”

周恩来也十分兴奋地赞扬道：“剑英的酒令不但大涨了我敌后抗日军民的志气，还大灭了日本侵略者的威风，我完全赞同郭老的建议！”大家心悦诚服，共同为叶将军干了一杯。

下面按顺序该老舍接令，只见老舍站起来先拍了拍田汉的肩膀，然后笑着拱手对大家说道：“叶将军八面威风的英雄气概我这个酸文人那是永远也比不了的。不过一武还需一文来点缀，不然就有失和谐。各位请听我的酒令——

‘一样点横章和文，一个从字两个人，一人挽袖先刻章、一人挥毫后撰文！’”

老舍的酒令恰好与叶剑英的酒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并且还幽默风趣，又博得一个满堂彩。田汉笑着对老舍说道：“你行你的酒令干吗要拉我的差呀？让我为你刻章可以，但你若少了我的工钱我可不答应！”众人听后哈哈大笑。

下面轮到田汉接令，田汉笑着对老舍说道：“你放心，我行令绝不拉你老兄的差！小时候我曾学过几天笛子，现在就以此为题，各位请听我的酒令——

‘一般竹管箫和笛，一个多字两个夕；何夕水月初弄箫？今夕梅花三弄笛。’”

老舍听后顿时一乐：“你这家伙的嘴锁得可是够严的呀！如果不是今天‘八老爷出差，只剩九（酒）老爷当家’，你小时候曾学过笛子的事儿还不知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呐！说完就去挠田汉的痒。大家也为他俩的风趣笑个不停。

于立群不禁夸道：“好一句‘何夕水月初弄箫？今夕梅花三弄笛。’田大编剧这一酒令不但对得十分工整高雅，似乎还隐含了想为大家演奏一曲‘梅花三弄’的深情厚谊。此令既应了时下隆冬雪天之景又助了大家酒兴，真可谓一令多得，小妹敬您一杯！假如等会儿田大编剧果真要为大家演奏‘梅花三弄’，小妹有‘梅花三弄’新词一首愿意为您伴诵。不知田大编剧尊意如何？”

第三节

田汉兴奋说道：“既然有‘梅花三弄’新词又承蒙郭夫人亲自伴诵，我田汉敢不从命？只是这管竹笛压在箱底多年未曾动过，不知等会儿还能不能够吹出声来？”大家一片掌声为他鼓劲儿。

接下来轮到阳翰笙。只见他嬉笑着对大家说道：“我这人实在没劲得很，大年除夕却囊中羞涩拿不出一件像样的礼物，只能把先贤留下的两个‘吉’字敬献给郭庭长夫妇、周公夫妇以及在座诸位！我的酒令如下——

‘一样人旁位和仪，一个喆字两个吉；一吉除夕送诸位，一吉新春做礼仪。’”

这个酒令一经出口又赢得一阵掌声。周恩来站起来笑着评价道：“阳大编剧这个酒令虽然很自谦，却也很讨巧，让大家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很受用，实属别出心裁另辟蹊径难能可贵。此令既能让大家心情愉悦多沾一些吉祥之气，又为我们行令不拘一格开了个好头，我们大家也应该共同敬他一杯！”

接下来轮到邓颖超了。只见她起身以微笑的目光从每人脸上扫过，撩一下短发然后说道：“虽然我没有你们在座各位大才子那么大的才气，却也不愿让你们因为我而把中国妇女小瞧了。在这个雪中除夕的酒宴上，我的脑海里涌现最多的是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各抗日根据地的军民，彻底粉碎日伪军秋冬季节大扫荡的壮美画面。需要说明一点，各位听了我的酒令后毛病尽可以挑，但不能发笑！谁笑就罚谁的酒，笑得厉害者罚酒三杯！各位请听我的酒令——

‘一样提手抽和揍，一个双字两个又；我祝扫荡日伪又是找抽，又是挨揍！’”

大家听完之后先是在细细品味谁也没有吭声，突然间不知谁捂着嘴嗤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哄堂大笑。老舍笑得直咳簌，周恩来干脆把眼泪都笑了出来。邓颖超刚坐下又站起来说道：“我可是有言在先呐，既然你们都笑得这么厉害，只好罚酒三杯！”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不打紧，刚刚要忍住笑的大家突然间笑得更厉害了。

阳翰笙站起来笑着对邓颖超说道：“邓大姐这个酒令工整押韵不输他人，幽默风趣则独占鳌头。尤其是那浓浓东北味儿的句子堪称独树一帜，我阳翰笙自叹不如甘拜下风。因为我没忍住罚酒三杯我认，可是您自己也笑了，这可是您自己定的规矩自己犯，您也得认罚一杯吧？”邓颖超笑着点头认可。

周恩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大家说道：“说真话，和你们邓大姐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既没见她行过酒令，也没见她这么幽默过，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既然她已有言在先，我也认罚。不过你邓大姐不会喝酒，罚她那一杯就由我一起代劳了吧。”说完，端起酒杯与大家相碰共饮。

之后叶剑英动情地说道：“邓大姐就是邓大姐，她的酒令既能打破陈规却又不落俗套，尤其是那带点东北味儿的语气，简直把日伪军一九四二年秋冬季大扫荡的悲惨结局刻画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我叶剑英自愧不如，愿单独再自罚一杯。”说完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田汉也坐不住了。只见他也站起来惭愧地说道：“刚才我还对自己的酒令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呢，现在和邓大姐的酒令一比高下立判，就只剩下罚酒的份儿了，干脆我也自罚一杯得了。”说完也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周恩来连忙站起来对大家说道：“你们这是怎么啦？就算你们邓大姐的酒令稍微风趣一点，也不至于让你们一个个都自罚一杯，没道理嘛！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也自罚一杯相陪，然后大家下不为例！你们同意我的意见吗？”大家均表示赞同。

这时于立群站了起来，只听她笑着对大家说道：“下雨不戴帽，淋到小妹我头上了。我与邓大姐以及在座各位大领导大将军大才子不能相比，我只是一名小演员。只要能把人间的真善美传播到人们心中我愿已足。我的酒令如下——

‘一般羊部善和美，一个淼字三潭水；合当两水培真善，留得一水培一美。’”

“好一句‘合当两水培真善，留得一水培一美。’”于立群刚行令完毕，董老便站起来大声赞道。“此令不仅蕴含了浓浓诗意，还直接将‘真善美’的传播融入到自己一生的责任里来，实在可敬可佩！我董必武需得敬才女一杯！”

邓颖超也情不自禁夸道：“郭夫人不仅画儿画得好，书法写得好，今日的除夕酒令也称得上是超级的好！不但与自己的职业身份非常贴切，还对出了我中华民族‘巾帼不让须眉’的文风气度，更对出了当今知识女性对国家对社会的责任和义务，实在令人钦佩！我也敬郭夫人一杯！”结果大家一下都站了起来，共同敬了于立群一杯。

下面轮到大文豪大才子郭沫若先生了，大家都对郭老的酒令充满了期待。只见他满面红光抱拳对大家说道：“今日承蒙各位错爱光临寒舍，郭某不胜荣幸，又承蒙各位抬爱让我先行出个酒令，听各位的酒令或雄放或婉约，或文雅或风趣各具风采各擅胜场，当真令郭某心潮澎湃。尤其是听了邓大姐的酒令之后，更是让我对革命圣地延安，以及对八路军新四军各敌后抗日根据地充满了无限的向往。我的酒令如下，还请各位多多赐教——

‘一方天日晨与昏，拈得鑫字三个金；且把两金描清晨，更把一金绘黄昏。’”

郭老此令刚一落音便博得大家一片喝彩和掌声！只见周恩来兴奋地挥动右臂夸赞道：“郭老好令呐！一个‘拈’字承上启下、举重若轻，堪称妙到毫巅！而后面两句‘且把两金描清晨，更把一金绘黄昏。’更是把我们革命圣地延安以及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早晨与黄昏，描绘装点得金碧辉煌如诗如画令人神往。让人想不佩服都不行啊！大文豪就是大文豪，今天我周恩来一定要和你痛饮三杯！”董老等全都站了起来愿与周公一起同郭老共饮三杯！郭沫若连称不敢，与周公董老以及在座各位共饮了三杯。

接下来该董老接令。只见董必武笑着向大家说道：“刚才剑英酒令中提到了两条龙，让我立马想起了我们八路军中的两只虎。一是林彪，二是彭德怀。林彪三七年九月平型关首战成名，歼敌一千余人，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粉碎了国内一些人的‘恐日病’和‘抗日亡国论’，极大地增强了全国人民坚持抗战的信心和决心。彭老总四零年八月组织的百团大战是抗日战争期间，我党我军参加兵力最多、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战果最丰的一次战役。攻克日伪军据点两千九百余个，歼灭日伪军肆万五千余人。沉重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斗志，在我国抗战史上写下了光辉一页，在国际上也产生了巨大影响。我的酒令如下——

‘一样竖心惊和怵，一个虤字两只虎；一虎令敌常心惊，一虎令敌常胆怵。’”

听完董老酒令，周恩来与叶剑英同时站起来为董老鼓掌叫好。郭沫若激动地举起酒杯对大家说道：“我们大家共同为董老酒令中的两只有功之虎干一杯好不好啊？”大家哄然叫好，端起酒杯与董老共同干了一杯。

现在轮到大家最最敬仰的周恩来副主席了。在各位热烈的掌声中周恩来站起来满面笑容地对大家说道：“其实和你们各位大才子相比，我周恩来的文才算是最差的一个了。可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嘛，我就只好献丑了！

根据目前国际国内形势分析，一九四三年会是我们陕甘宁，晋绥、晋察冀、晋冀鲁豫等各边区政府以及我们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最严峻、也最困难的一年。我们既要面对日伪军的残酷扫荡和封锁；还要积极应对国民党右派即将发动的第三次反共高潮。我的酒令如下——

‘一样犬旁狈和狼，一个弜字弓两张，一张硬弓射凶狈，一张硬弓射恶狼！’”

    周恩来的酒令更是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掌声。郭老兴奋地说道：“周公的酒令就像周公平日讲话一样，充满了鼓舞人心、激励斗志的强大力量。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再与周公干上三杯！”说完与周恩来连干三杯。

王瞎子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只听他对周恩来说道：“周公，听了您和邓大姐、还有董老、叶将军的酒令，我总觉得你们这些人好像就是专门为拯救这个国家和民族而来到这个世界的。有了你们老百姓就有了盼头，有了你们中国就有了希望，将来的天下一定是属于你们共产党的！我也想敬您三杯，就是不知道您的酒量如何？”

第四节

周恩来笑着说道：“以前只知道你王先生测字功夫了得，现在看来，你的‘马屁’功夫和‘激将’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呐！好，我就与你再干三杯！”

喝完这三杯王瞎子已有五分酒意。只见他对郭老说道：“现在下雨不戴帽，也淋到我的头上了。不知郭老这里有现成的纸和笔吗？烦请借我一用。”

郭沫若诧异地问道：“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不知您要来何用？”

周恩来笑笑说道：“这还不明白吗？王先生是想把他的酒令用笔写出来。”

郭沫若就更加诧异了：“王先生是位盲人，也能写字画画儿吗？”

于立群微笑着走到王瞎子身边轻轻说道：“王先生，请跟我来。”说完用手搀着王瞎子胳膊来到旁边一间书房里，在一张书画桌前站定，然后接着说道：“王先生，这是一张书画桌，书案上是一张我作画用的一百乘七十公分大三尺宣纸，‘镇纸’横向已经放好，砚台和羊毫提斗画笔就在我手指敲响的位置。如果您要写字，画笔右边就是题字用的小号笔。客厅里有火盆，加之你们到来之前我还用过，墨池不会上冻。您看还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这时大家也都围了过来。

王瞎子兴奋得直搓手，说道：“这个书画间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温暖，而且一百乘七十公分大三尺宣纸正合我意，非常好。谢谢您郭夫人。”说完伸右手摸到画笔，在于立群手指的引导下舔好墨。然后用笔锋轻触平放在书案上的左手手心以确定笔与纸面的距离，再以左手定好起笔的位置，凝思片刻后先运笔在宣纸的正上方画了几朵云彩和一轮日头，然后回笔由左向右、由下而上曲曲弯弯画了一条大河，接着在河的左对岸勾勒了一片起伏的山脉，然后又在河这边画了几间房屋，一条小路通向河边几株垂柳，柳树下边画一副秋千，又在秋千上画了两个人；接着又在右下方不远处画了一片梅林，梅林边立着两个人，之后又在旁边画了一片麦田，最后在左下方落款：“天盲儿涂鸦于壬午年除夕。”写完后王瞎子笑着说道：“我的酒令就藏在这幅画里面，不知哪位有兴趣帮忙把它摘出来？”

见没人应声，老舍笑着说道：“我看周公和郭老相视而笑的样子想必已心中有数，只是不便说出来而已，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代劳吧。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王先生的酒令应该是这样的——

‘一样木旁梅和柳，一片麦田四个口；周公两口赏梅、郭老两口荡柳。’王先生，不知我这样解读是您想要表达的意思吗？”

王瞎子大拇指一伸：“老舍先生‘语言学家’的称谓真乃当之无愧。等回到酒桌之后我王瞎子定要敬您三杯！”

郭沫若笑着插话道：“两位先别忙着商量敬酒好吗？既然你俩已挑明画中主人是我和周公两家四口，干嘛碰杯时就把我们给忘了呢？王先生虽属盲人却既善测字又善作画，真乃奇人。整幅画作寥寥数笔，却能画出北宋著名画家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韵味来。非但如此，还能将一副既繁复精巧又合辙押韵的酒令藏于其中，更是非常人之所及。难道我们大家不该一起为王先生这幅独出心裁而又精美绝伦的画作和酒令共饮三杯吗？等酒宴散了之后，我还要专门为王先生这幅画作做个题跋，详尽记录下我等十人在壬午年除夕酒宴上行酒令以贺新春的盛况，并永久保存之！”大家报以热烈掌声。

等回到客厅，郭沫若端起酒杯对周恩来说道：“周公，让我们大家一起，为王先生独出心裁的画作和酒令以及老舍先生的精彩解说共饮三杯吧！”

干杯之后，周恩来对郭沫若说道：“郭老啊，我看大家酒已喝得差不多了，干脆把酒席撤了吧？下面该请田汉先生与尊夫人兑现他们二人对大家的承诺，用笛子加伴诵形式为我们演奏一段中华民族最负盛名的古典名曲‘梅花三弄’，借以抒发大家对梅花的喜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您看好吗？”

郭沫若摇摇头笑着说道：“想不到田汉先生还有这么一手，若不是今日酒后吐真言，还不知他这点才艺要隐藏到何年何月何时才会展露啊？下面就请各位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两位登台献艺！”

杯盘碗盏很快就清理干净，新沏的茶水已端到各人面前。就趁这一小会儿时间田汉已从自己房间的箱子里取来竹笛，于立群也从自己工作间拿来《梅花三弄》新词给田汉看，并做了简单说明。然后于立群以清亮的女中音对大家说道：“各位大领导、大将军、大艺术家，由田汉先生倾情演奏、由小妹伴诵的笛子独奏曲《梅花三弄》现在开始表演，敬请各位雅赏并批评指导！”

笛声在热烈的掌声中悠然响起，伴随着优美的笛声，一个美妙的女中音在众人的耳边乃至客厅的上空回响开来——

梅花树树心间生，暗香脉脉怀中盈。涉过钱塘条条水，踏遍杭城座座峰；

走过三竺山山路，问遍西子处处亭。唯有天下绝情者，能抚三弄到天明。

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

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

疏梅点点枯枝膨，欲露藏情瘦五更，含苞待放绿萼冷，频频婷婷弄风横。

红尘有爱君常在，世事无情为谁萌，一弄清风轻音泛，娇羞百媚冰雪莹。

飞絮漫天白雾皑，层林皴染红绡裁，虬枝铁骨冰凌坠，娇羞百媚弄雪开。

红尘有爱君常在，世事无情莫徊俳，二弄飞雪花枝俏，馨香缕缕温入怀。

花影扶疏叶影稀，暗香浮动月影移，溪流清浅鸣漱玉，水岸斑驳弄影迷。

红尘有爱君常在，世事无情不别离，三弄光影枝头煦，一片春风扑面袭。

凡此三遍，或肃穆深沉，或活泼跳脱，或激越跌宕。笛声以‘下声弄’‘高弄’‘游弄’的技法，配以美妙的女中音伴诵，把梅花在寒风中次第绽放的英姿、不屈不挠的个性以及奋发向上的气概，演绎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虽然田汉先生在演奏完毕之后一再表示，由于长时间不练指法生疏、中气不足，导致在低音区与高音区几个音节上演奏效果欠佳，没有把梅花傲然挺立在寒风之中的坚毅画面表达完美，但依然博得了大家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周恩来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道：“不知道你们大家想到没有？反正我周恩来是决然没有想到，原本一场普普通通的除夕团年酒宴，竟然被你们几位大文学家大艺术家搞成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文化盛宴，真是可喜可贺呀！刚才那些个震古烁今的酒令将会成为一段佳话；现在这个笛子加伴诵形式的《梅花三弄》节目，演到哪里都会大受欢迎啊！你们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周恩来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呐！”紧接着董老、邓颖超、叶剑英等都对这段加伴诵形式的笛子独奏《梅花三弄》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由于周恩来、邓颖超等还要出席“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晚上的团拜会，王瞎子明天一早还要去给恩公张群拜年，郭沫若等只能在共同演唱的《国际歌》结束之后，依依不舍将周恩来等人送到村口，互道珍重握手告别。王瞎子仍由司机老于送回住处不在话下。

时间转眼到了一九七三年三月底，一天清晨郭老刚准备出门去参加一个外事活动，时任中日友好协会会长的廖承志急匆匆走了进来。不及寒暄直接对郭沫若说道：“郭老，昨日我在琉璃厂古玩市场地摊上看到一幅很不错的画作，本想买了下月去日本访问时送给日本朋友的。结果仔细一看，发现上面竟然有您的题跋，题跋详尽记载了您与周总理、董老等人在一九四三年除夕酒宴上各人所行的酒令，非常有珍藏价值！却不知为何会流落到了民间？便以八十元高价买下，今天一早给您送了过来。”说着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把一幅画轴慢慢打开。郭老开始还不太相信，当他看到画上那熟悉的山水、柳树、梅花、秋千、落款以及自己亲手撰写的题跋时，眼泪顿时扑簌簌流了下来。

原来一九四三年除夕，郭老在送走周公一行之后便在自己的书房内连夜为王瞎子的“杨柳梅花图”题跋，写好后盖上自己一朱一白两枚印章，珍藏在自己的手提箱内。一九四六年五月一日国民党还都南京时，由于路途上比较混乱一不小心竟然把手提箱丢失，从此这幅画作便成了郭老心中最大的隐痛。

等了好一会儿郭老才以颤抖的声音对廖承志说道：“承志兄，你知道我这二十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每当想起这幅画作，我的眼前便会闪现出许多责备的目光；每当见到总理、董老、剑英和邓大姐他们时，我就会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目光没处躲藏。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他们了。只可惜我的老朋友老舍先生和田汉先生却再也看不到这幅传世之作了……”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不幸去世，郭老痛哭不已。恨天公不遂人愿，最终也未能将这副失而复得的由自己亲手题跋的“杨柳梅花图”给总理看上一眼。

一九七八年六月十二日，郭老因病长期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终年八十六岁。据说郭老在临终前把这幅“杨柳梅花图”亲手交给了儿子郭志鸿妥善保存。不知现在还是否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