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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

作者:行走红尘 阅读:399 次更新:2023-11-22 举报

八九年夏天,偏僻的小山村,一场雷雨刚过,云开雾散,空气清新,稻穗已经成熟了,在阳光下摇曳成一派湿漉漉的丰收景象。十八岁的孙天雷,在望眼欲穿之后,终于赶在午后雷雨之前,去乡邮政所领回来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孙天雷的心情,跟这雨过天晴的天气一样,阴霾顿扫。十年寒窗,终于等到今天!热泪盈眶的孙天雷,从自家低矮的屋檐下跑到院坝中来,张开双臂,大口呼吸,大声喊叫,让自己压抑的心灵得以释放。

孙天雷忘不了奔跑了十八年的这道山梁,山梁下这片凸凹不平的旱地和水田,头顶上遮挡风雨的稻草和青瓦,以及为了生计辛苦操劳的父母,以及父母望子成龙、光宗耀祖的期盼。

因为穷,孙天雷吃没好吃,穿没好穿,但他都能忍,很有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担当。那个年代,孙天雷不敢有啥奢望,生存才是头等大事。

当然,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孙天雷也会伤心抹眼泪。大冬天里,看见别人穿球鞋,自己却只能打赤脚,自尊心也会降至冰点。但伤心过后,他暗暗发誓:我不会像父母一样,我是干大事的人!

六岁半,孙天雷摘下红小兵的帽儿,去山村小学念书。有一次,幼稚的孙天雷禁不住诱惑,偷拿了同学一支3B铅笔,悄悄埋藏在校外墙角。等他藏好铅笔,抬头看时,竟发现启蒙老师就站在几米开外,纳闷地看着他:“你在干嘛?”

“没,没干嘛。”孙天雷吓出一身冷汗,如果老师知道自己是小偷,就死定了。

但那一天安然无事。放学后,孙天雷悄悄跑去掏墙角,铅笔竟不翼而飞。只是第二天,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他刻苦用功,主动奖励了两支3B铅笔。

孙天雷没去思考铅笔为何会不翼而飞,反而怀着莫名的激动,又一次伙同小伙伴去场镇偷玩具。在一个摊位旁,孙天雷徘徊很久,趁摊贩转身之际,偷拿了一个乒乓球。正准备开溜,摊贩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插进他的裤兜,把乒乓球搜了出来。

“啪!”孙天雷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脸顿时感到了火辣辣的疼。

多年以后,孙天雷才懂得,他应该深深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启蒙老师,在发现他偷拿铅笔之后没有揭穿他,让他的自尊在校园里得以保全;另一个就是摊贩,用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打醒了他,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尊扫地,从此绝了小偷小摸之念。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父母常说的话,年少的孙天雷便在这句话中,一点点学会了煮饭喂猪、割草捡柴、挑水扫地,诸如此类。但更多的是贪玩,伙同小伙伴们挖野菜、打酸枣、捡蜗牛、捉蜻蜓,钓田鸡,爬树掏鸟,下田摸鱼。当然,还有更刺激的,带领小伙伴,各自占山为王,与邻村孩子“打仗”,常常打到头破血流才归家。

除了贪玩,孙天雷最盼望的,便是能敞开肚子吃一回肉,他肚里装的油水实在太少了。

那天早上,母亲叫醒孙天雷起床烧饭。烧着烧着,就嗅到了肉香,馋得他一蹦而起,揭开锅盖一瞧,竟炖着三块肥猪肉!香喷喷的肉蒸气,让他彻底迷失了,便捞起一大块,沾上一点盐,津津有味地偷吃起来。

早饭时,母亲到厨房来收拾,发现少了一块肉,就问:“肉呢?”

“我不知道。”怕母亲责骂,孙天雷坚决不承认。

父亲很纳闷,粗声吼道:“煮熟的肉,难道长翅膀飞了?”

孙天雷低着头,不吱声。母亲叹口气,把父亲拉出厨房:“算了,莫问了。”

偷吃肉的事,父母果然没有再问,更没有责打。但孙天雷的肚子不争气,第二天就开始拉稀,上吐下泻,差点休克,父母着急忙慌地背着他去看赤脚医生,几天几夜才见好。

懂事以后,孙天雷便主动承认肉是他偷吃的。父母淡然道:“早晓得啦,吃就吃了呗”。

孙天雷好奇地问,那时候那么穷,哪来的肉呢?父亲说:“那是我做了男扎手术,特别供应了两斤肉票。”

孙天雷又问,为啥不责打我?母亲叹道,都是父母无能,让你没肉吃,责打你干啥?

听了这话,孙天雷的眼眶湿润了。他发誓,长大以后,他要让父母天天吃肉。

八零年,还未包产到户,生产队喊分粮,九岁的孙天雷自告奋勇,提着竹篮去分豆,路上摔一跤,十斤黄豆全撒进深水田里,母亲闻讯赶来,边捞豆边哭着数落孙天雷:你弟是超生,一家五口才四口粮,没了这十斤豆,这日子还咋过?孙天雷也哭,他边捞豆边发誓,长大了要让全家吃饱饭!

八二年,十一岁的孙天雷当上山村小学的孩子王,当校长把少先队大队长的臂章庄严地戴在他的右臂上,让他举旗走在队伍前面时,孙天雷心里蓦地添了一分神圣感,他的理想,除了吃饱饭,还有共产主义,因为他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那年夏天,因田土纠纷,邻居刘成跟刘胜吵架,刘成当晚把刘胜家的草垛烧了。孙天雷夜钓田鸡,刚好撞见刘成使坏,便做了一回少年英雄,大喊大叫的将刘成给揭发了。刘成被抓现行,最后向刘胜求饶赔钱才完事。

孙天雷从此跟刘成结了仇。有天放学回家,看见院子里来了一帮公社干部,刘成被五花大绑,正要送去公社审讯。原来,刘成这混帐东西,竟在孙家栽种的南瓜里下毒。孙天雷吃完毒南瓜早早上学去了,父母吃早饭时发觉事情不对,查问多家邻居得知,刘成前两天拿着农药瓶进了孙家自留地,于是父母去公社告了官。

见孙天雷回来,刘成父亲刘学扑通一声跪下求情,孙天雷看他老泪纵横,心一软,对公社干部说,我没中毒,就放过刘成吧。刘成躲过一劫,但后来体检发现,孙天雷肝功异常。

孙天雷的童年,就这样艰难困苦地过来。直到八三年,父母把新弹的棉絮和大米腌菜,统统装在一个硕大的竹背兜里,连同懵懵懂懂的孙天雷,一起送进了新建的乡中学。

包产到户后,乡村巨变,孙天雷再未吃过野菜和糠粑粑,家里有时大米不够,也有杂粮蔬菜充饥,好歹可填饱肚子。生活好转了,乡里办学条件也好了。

中考第一名,孙天雷傲骄了,有种莫名的兴奋。老师的偏爱,青春期的骚动,让他越来越管不住嘴巴,成天和调皮生厮混,讲色段子,惹得女生怒目而视。原本和蔼可亲的班主任秦刚,瞧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孙天雷终究年少轻狂,满不在乎的样子。

终于,孙天雷被女生告发了,怒不可遏的秦刚将他从教室里揪出来,径直带到办公室,吼道:给老子跪倒!

孙天雷脑子里浮现出“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谚语来,犹豫着没有下跪。秦刚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一个扫堂腿,立马叫孙天雷来了个嘴啃泥。

秦刚又吼:给老子站起来!孙天雷手撑地面,刚要站起,一个扫堂腿再次袭来,孙天雷应声倒地,泪如泉涌。

  秦刚低吼:不准哭!狮吼中,孙天雷一会跪,一会站,自尊心彻底崩塌。

“午饭不准吃,罚站两小时。”中午,孙天雷站在烈日下,虚汗淋漓,眼冒金星,心中的沮丧没法说。

秦刚睡完午觉,站在树荫下,对烈日下的孙天雷再次训话,并勒令写悔过书,保证决不再犯,否则背书包走人。孙天雷吓坏了,从此三缄其口。初中毕业时,他以全级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区中学,让秦刚刮目相看了一回。

孙天雷打心眼里感激秦刚老师当初的英明神武,如果不是他,自己八成变地痞流氓了。其实,孙天雷当初讲段子耍酷搞怪,只为换取一个女生的惊鸿一瞥。

这个女生,名叫周丽,她成绩好,学习委员,在同学眼中,是个香饽饽。孙天雷呢,劳动委员,纯粹一傻蛋,相当没前途。

瞧瞧吧,周丽完全就是一副美人胚子,虽说青涩,但身材凹凸韵致,配上鹅蛋脸、丹凤眼、双眼皮和披肩发,简直美若天仙。这还不算,周丽的父亲是国企工人,土农民岂能相比?周丽犹如金凤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孙天雷之流,全是小麻雀,丑里巴叽,不入法眼。

无论是课堂上,还是路途中,孙天雷的目光,总被周丽的背影所牵引,心底有一种爱慕的情愫。但她似乎从未正眼看他。他深感挫败,小心脏隐隐作痛。后来干脆摆烂,成为段子高手。

直到秦刚动武那天,孙天雷才真正与周丽有了交集。那天下午,秦刚在烈日下训完话,终于饶了他,准许他参加学校组织的看电影活动。

电影很精彩,武打片《武林志》,但孙天雷却中暑了,他头痛欲裂,只想回家。走出影院外,一时恍惚,竟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左脚扭伤,一动弹就钻心的疼。

“你摔了啊?”孙天雷一脸愁容,两眼含悲,抬头一看,竟是周丽!

周丽俯身细看他肿得老高的脚背,安慰说:“别急,我带你去乡卫生院。”

  在周丽搀扶下,孙天雷一路单腿跳跃,到卫生院做了检查,抹了药水。周丽又一路小跑,报告了老师,找来两个男生,护送他回家。

在孙天雷眼中,周丽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有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他不许男生挑逗意淫周丽,否则就拳脚相向。几个调皮生都怕了他,说不再是一条战壕的哥们。

慢慢有了流言,把孙天雷和周丽推上早恋的峰口浪尖。当流言传来,孙天雷不怒反喜,只可惜让热心的周丽背了黑锅。秦刚老师让他老实交代,这一回,孙天雷自觉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便挺直腰板辩解。看他理直气壮,秦刚便让他全身而退了。

但流言影响巨大,周丽再不和他打招呼,远远地绕道而去。这让他的小心脏又隐隐作痛。有一次,他逮住机会拦下她,问她咋不理人。她迟疑了一下,诚恳地说:别让同学误会,好好念书吧!

孙天雷承认,在某一刻,他怦怦的心跳是为了她。好多次,他独自坐在扭伤脚踝的地方,默默咀嚼一份淡淡的情愁,回想她关切的话语和担忧的眼神,回想她那句好好念书的叮咛。梦醒时分,他会辗转难眠,构思与她相逢的场景,构思到最后,只能仰天长叹,豆蔻年华,相遇再美,如之奈何?

初中毕业,周丽中专上榜,孙天雷只考上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孙天雷想找周丽道贺,要个联系地址,但他最终放弃了,只是藏在角落里,看着她一步步走远,从此各奔东西,断了音讯。既然自己是丑小鸭,就别去招惹小天鹅。

毕业典礼上,周丽时不时回头找人。也许在找我吧?孙天雷苦涩地想。难过之后,孙天雷安慰自己:“英雄莫气短,儿女别情长,将来的你,还有大事要干!”

当孙天雷怀揣干大事的梦想,走进古溪中学时,发现同学常常盯着他的屁股看,眼神里全是嫌弃。当然,他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他的裤子上缝有一块很大的疤。

同学的嫌弃太扎心。一辈子在两亩地里扒食的父母,为了让他求学,早已倾尽全力,好不容易凑齐学费,又怎能再买新裤?孙老汉说,别比吃穿,多比成绩。孙天雷敏感的心纵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只得认了。

一日三餐,除了蒸饭下腌菜,孙天雷很少尝到油荤,一元一份的荤菜,他吃不起。正在长身体,谁不想吃点好的?但条件不允许。高中三年,一切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一脸的菜色。

后来,时间长了,神经麻木了,也认清了现实,知道只能如父母所说,不比吃穿比成绩,否则他就真的败了。孙天雷浮躁的心沉淀下来,不再计较屁股上的补丁和缺油水的饭菜,开始发奋攻书了。

孙天雷数学成绩差,经常找老师请教,数学老师喜欢用中指关节在课桌上敲打几下,指着试卷说:你看,从这一步,换算到这一步。然后,他会踱步离开,三秒后又踱回来,重复之前的动作,最后急切地问:“你懂了没有?”孙天雷听得一头雾水,但看见老师如此焦急,赶紧回答:“懂了,懂了!”

孙天雷焦灼不安,因为数学越来越赶不上了。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的视力开始模糊,看不清黑板,成了近视眼。

日子一天天溜走,三点一线,匆忙加枯燥,失望加希望。“高考这座独木桥,你不挤也得挤,你不过也得过。”老师讲得语重心长,孙天雷自己也觉得非拼不可。

孙天雷想,熬,并快乐着吧!他慢慢学会在巴掌大的世界里,为自己装点一抹亮色。傍晚,他会邀约同学攀爬后山,一直爬到山顶,看天边的夕阳西下,看古镇的青瓦灰墙,看校外的小桥流水,看街道的人间烟火,看着看着,心中也会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感动。孙天雷觉得,这风景,已经算得上绝美。

如果要孙天雷在青葱岁月里翻找奇迹,那便是刻骨铭心的四个同窗。

一是李文远。孙天雷与他家境相似,臭味相投,都喜欢写作。孙天雷的作文,时不时被语文老师拿到课堂上当范文,李文远不屑:你写的不行!孙天雷反唇相讥:你才不行!

若论风格,孙天雷喜欢平铺直叙,以情取胜;李文远则反其道而行之,擅长词藻,华丽无比。虽然互相较劲,你争我斗,但争到最后,竟做了一对笔友,一起策划办起了油印刊物,虽然很快因缺钱而夭折,但一跃成为了全校风云人物。

其实,李文远对写作的执着,远胜孙天雷。他成天在课堂上苦思冥想,遣词造句,就为了拼凑出一篇好诗文。他的努力不曾白费,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这让李文远在同学面前赚足了面子,虚荣心日胜一日。

但要命的是,李文远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作文,数理化学得一塌糊涂。孙天雷抓住小辨子不放,经常奚落他:“你的作家梦该醒醒了,当务之急,还是做好功课为上。”李文远不以为然,我行我素。

当孙天雷拿到高校录取通知书时,李文远不出意料的落榜了。临别时,孙天雷问:“还想当作家不?”李文远明知在笑话他,却一本正经道:“必须的!”孙天雷深谙他的秉性,认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于是在李文远的毕业留言册上写道:“做自己的梦,让别人去笑吧。”

李文远真不是吹的,先去深圳打工,拿到第一桶金,后又开发地产,挣得盆满钵满。他从未放弃笔耕,常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成为儒商和知名作家,这是后话。

二是兰海燕。她内向,个矮,短发,偏胖,没人喜欢她,平时形单影只,寂寞无助。

“你好,请教个问题。”当孙天雷在六月傍晚的杨槐树下阅读时,兰海燕也捧着小本子,低眉含笑地走过来打招呼。

“什么问题?”

她翻开小本子,让他看一道三角函数题。

“唉,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数学好笨的。”孙天雷显得不耐烦。

“那换个问题,帮我看一篇文章。”

孙天雷狐疑地抬头,接过小本子,定睛一看,竟是一篇题为《迷惘》的文章,用小楷字歪歪扭扭写满两页纸。

她写的怨天尤人,里面两句话更碜人:“我深恋着九泉下的慈母,饮泣于无休止的谣言与中伤,在混浊的岁月中感到迷惘,在懊恼与凄凉中走向轻生。”

“你妈咋啦,你不会干蠢事吧?”

她眼圈发红:“病死了,就年前的事。爸也瘫痪在床。”

“乐观点。”他惜字如金的劝。

“你说,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看得出来,她真迷惘了,家境差,没母爱,缺朋友,这滋味能好受?孙天雷除了同情,似乎无能为力。

“想远些,将来会好的。”他干巴巴的再劝。她迟疑一会说:“帮我改一下,我拿去投稿。”

“啥?我改不了!”孙天雷惊讶了,把小本子还给她,嘴角流露一丝不屑:太没自知之明了。

兰海燕叹口气,走了。

当晚,兰海燕投河自尽了,幸亏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孙天雷听说后,顿时傻眼了,兰海燕轻生,他有责任,文章他看了,他没当回事,没疏解情绪,更没报告老师。但他想不通,再苦再难,也别自寻短见啊!

孙天雷跑到杨槐树下,摘了串杨槐花,送到兰海燕病床前,诚恳地说,以后做笔友吧,你写的文章我都看、都改。兰海燕手捧杨槐花,哭了。

三是高小云。她身材匀称,肤白貌美,清丽脱俗,平时少言寡语,从不迟到早退。论及美貌,她名列前茅;论及学业,她位居中等;论及才华,她默默无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言寡语的高小云,吸引了孙天雷的眼球,这也难怪,坐在前排的高小云,每天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晃动,她端庄娴静的气质,低调行事的风格,的确讨人喜欢。孙天雷羡慕高小云的姿态,更想成为她这样的人,安安静静,默默无闻。

当孙天雷偷偷把她的倩影画在试卷上时,高小云是一点不知道的。同窗的日子,他们咫尺相隔,却从来不曾搭讪,井水不犯河水,俨然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更何况,高小云父亲是本校教师,吃皇粮的,他孙天雷高攀不起。

孙天雷渴望与她相识,想走进她的视野里,听她讲,看她笑。然而,直到毕业离校,他和她也没有发生一丁点的交集,除了那封写得很隐晦的情书,那封没有勇气投给她的情书,那封左右徘徊之后最终被揉成一团扔进角落里的情书。

当时,孙天雷绝难想到,他和高小云,会在日后演绎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四是刘梦雨,跟孙天雷同桌。这姑娘,性格开朗,个性刚强,常常是巾帼不让须眉,令男生们头疼。

“哈哈,你写了啥,我要看看。”孙天雷从课桌前抬起头,看见刘梦雨竟然直奔角落,把他扔掉的情书捡了回来。

“你干啥?”孙天雷大吃一惊,开始抢夺纸团。可哪里抢得过?只得任她拆开,一览无余。

“纷披的发丝,芬芳的背影,浅浅的微笑,好肉麻。” 刘梦雨阴险地做了个鬼脸。

从这一刻,孙天雷怕了刘梦雨,情书的暴露,对他是一种名誉上的威胁,如果张扬出去,立马就会成为同学的笑柄。

“老实交代,写的谁?不说就公开,大家来猜。”刘梦雨不肯轻易放过他,使出刹手锏。

孙天雷急中生智,故弄玄虚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高小云?刘梦雨眼观左右,眼前就她和高小云。

“不可能。”孙天雷狡辨道。“难道写的我?你这家伙,安的啥心?”刘梦雨惊讶了。

孙天雷默认,他怕刘梦雨公之于众,便就坡下驴,将错就错,只求早点忽悠过去。只是他没料到,他忽悠的人竟是他日后职场上的贵人。

果然,刘梦雨不言语了,脸庞瞬间飞起了红晕。孙天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这才叫二,这也能撒谎?

不能不说,这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原本写给高小云的情书,竟然落入刘梦雨之手,最后变成写给刘梦雨的情书。

刘梦雨真误会了,掉进了孙天雷的谎言,她信以为真:孙天雷一直在暗恋她!

从那以后,刘梦雨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同,还语重心长对他讲:“马上就要高考,你咋还有这心思?好好读书才是正道,不然咋对得起你的妈老汉?”

孙天雷点头称是:“我也就活动活动心思,没付诸行动,放心好啦。”

这场误会的最大好处,就是刘梦雨再不跟孙天雷捣蛋了,她数学成绩好,常帮他补习提高。平时也会好好聊天,不同以前像个刺猬。

有一天,上完晚自习,刘梦雨主动邀他逛操场。六月的夜,稍显闷热,操场边几株高大的杨槐树,在晚风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响,令人心旷神怡。第一次男女之约,夜色漫步,孙天雷受宠若惊,走着走着,全身便开始淌汗。

“你想报考什么大学?”刘梦雨一边走一边问。

“师范或农业院校,有国家补助,经济压力小点。”孙天雷伸手拉了拉汗湿的衣背。

“那就一起报考重庆的师范,离家近点好。”刘梦雨停下脚步,看了孙天雷一眼。

“我再考虑考虑。”孙天雷听出了弦外之音,便故意说。

刘梦雨叹口气:“高小云相当讨厌,最近几天一直和我闹别扭。”孙天雷一惊:“咋了?”

原来,她俩同住一室,常因洗漱、鞋袜、打扫等小事争执,互不相让。孙天雷说:“鸡毛蒜皮少计较,退后一步天地宽。”

“她从来都和我唱反调,不管我和谁闹矛盾,她都持反对立场。”

“啥?你常闹矛盾?”孙天雷不仅不安慰刘梦雨,反觉得她爱挑事。

“在你看来,都是我的错啰?”刘梦雨杏眼圆睁,快发火了。

“不是啦,别和她一般见识,你格局大一点。”孙天雷赶紧安抚她一下。

“以后别理高小云,我真讨厌她。”刘梦雨余怒未消。

孙天雷叹口气说,这是自然。

散完步回宿舍,刘梦雨说:“天气热,要爱干净,你去学校澡堂冲个澡!”

孙天雷嘿嘿一笑,答应了。刘梦雨就像姐姐一样关心他。

高考终于来了。考场设在潼南中学,学校包车把考生送到县城,入住旅馆。考完的最后一个傍晚,刘梦雨悄悄过来,约孙天雷散步。两人趁着朦胧的夜色,沿着一条幽深的小巷,向涪江边走去。刘梦雨前面带路,孙天雷紧跟其后,有一点偷偷摸摸、扭扭捏捏的味道。

江边树林里,刘梦雨折下树枝,扫净石头上的灰尘,垫上手帕坐下来,孙天雷也寻一块草坪坐下。除了轻唱的虫鸣,流淌的江水,这片树林便只剩下孤男寡女。

“你会考上么?”刘梦雨问。

“不知道,有点玄,你呢?””孙天雷说的实话,心中真没底,便反问。

“说不好,也有点玄。”刘梦雨莞尔一笑:“如果考不上,我会复读。你呢?”

“外出打工,妈老汉哪还有钱让我复读。”

“祝我们都考上。”刘梦雨坦然的笑声,感染了孙天雷。夏日暮色中,刘梦雨长发披肩,橙衣白裤,优雅端坐于眼前,很有吸引力。孙天雷鬼使神差,主动移身与她并肩而坐。刘梦雨的呼吸在夜风里变得急促,她扭了扭腰身,并未起身挪开。

那一刻,如果孙天雷趁热打铁,牵手表白,她应该不会拒绝。因为她说过,一切等高考后再说。但那一刻,孙天雷又想起了高小云。离开旅馆前,他透过门缝,看见高小云独坐窗前,郁郁寡欢。她在想啥呢?考得咋样?会和同学约会吗?

刘梦雨看他走神,稍显不快:“你灵魂出窍了吗?”

孙天雷回过神来,移身坐回草坪上,掩饰道:“我担心考不上。”

两人聊了很久,再未谈及男女之情。也许,刘梦雨有所期待,但孙天雷不肯回应,他羞愧地想:这本是一场误会。

“明早回家之前,我请你去潼南师校食堂吃肉包子,又大又香,管够。”刘梦雨的一席话,让孙天雷感动不已,自然又答应了。回来的路上,孙天雷怕刘梦雨天黑摔跤,欲牵她一把,但一想到高小云,马上打消了念头。

“明早八点,不见不散。”刘梦雨优雅转身,回了旅馆。“不见不散。”孙天雷心中有愧,惴惴不安。

第二天,孙天雷起个大早,提前去师校食堂买回来八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送到刘梦雨房间。

“不是说好我请你,一起去买么?”刘梦雨有些责怪,但未坚持,和孙天雷开开心心吃完了包子。之后互道珍重,各回各家。临别之时,刘梦雨说:“以后书信联系。”孙天雷心情复杂,连连说好,感觉欠她太多,要是刘梦雨知道他心有旁骛,会作何感想呢?

等填过志愿,看过考榜,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孙天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未考上名校,但好歹跳出农门。对一个农村娃来说,跳出农门的惊喜,无法用言语表达。而高小云和刘梦雨却不幸双双落榜,太遗憾了。

漫长的暑假,孙天雷窝在家里帮父母干农活,感觉亏欠父母太多,老两口心情大好,反劝他多出去找同学玩。孙天雷一声苦笑,荷包里没钱,他找谁玩去?

假期里,听父母讲,隔壁李大叔家遭难了,大女儿李桂花去广东打工,在餐厅当厨师,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半夜下班路上,被人泼了硫酸,花容月貌全毁了,坏人也没抓到。

以前孙李两家结过娃娃亲。孙家穷得叮当响时,李家主动救济;孙家欠下学费时,李家多次救急。后因孙天雷念书强,野心大,不认这门亲,才没了下文。

李桂花遭难,孙天雷心痛不已,他独自跑到路边岩洞坐了很久。以前放学回家,辍学的李桂花总会在岩洞外打猪草,亲切的喊天雷哥,还给他带些野果解馋。孙天雷咬牙切齿地想,抓住这个人渣,定要碎尸万段!

贫穷,挫折,无奈,给孙天雷的青春岁月打下了太深的烙印,浸染了太重的灰色。但他庆幸没有沉沦,虽有失意挫折,更有倔犟奋争。一路走来,孙天雷释然了:是家乡低矮的山梁、古老的场镇、普通的学校、朴实的乡民,和这些灰色的岁月砥砺了他,使他不得不背负生活的磨难,坎坷前行。

在奔赴大学的路上,孙天雷就抱定一个信念:我是干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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