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与孤儿寡母的传奇故事

第一节

说起民国年间，一对孤儿寡母因蒙受不白之冤锒铛入狱，在狱中受尽酷刑而绝不屈服，这也许算不得惊奇；惊奇的是，当美国基督教会学校校长戴维斯在得到这一确切讯息之后，竟然会立即赶往市政府向市长施压要人；而更加令人惊奇的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上午，包括北平“燕京大学”在内的所有教会学校万余名师生员工，手举“强烈要求市政府捉拿抓人凶手，立即释放无辜学生母子”的巨幅标语，在市政府和警察局门口集会抗议；接下来两天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学校罢课、商铺罢市、工厂罢工、百姓上街游行的抗议活动。

这究竟是怎样一对母子？又是怎样一段冤狱？竟然会引起如此声势浩大的社会反响与轰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中国的一九三六年，当真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平静的一年。这一年一开春就天下大旱，河北地区尤为严重，庄稼地里的裂缝四通八达，像蛛网密布随处可见。就连北平城里的许多老井都已干涸，一时间水贵如油，老百姓的日子愈显艰难。

三月初的一个清晨，王瞎子刚准备出门去吃早餐，忽然听见小宝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跑来，索性坐下来等他。只听小宝喘吁吁跑进门来对他说道：“干爹，我的好朋友少杰大哥哥家里出大事儿了，我想请您给他们帮个忙，他们在后面走马上就到。请您先不忙出去吃饭好不好？”

王瞎子给小宝倒了半杯水，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可以？你先坐下喝口水，然后慢慢儿说给我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这孩子心里着急，也不喝水站在桌边就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给干爹听了。只听小宝说道：“我的好朋友少杰大哥哥，是我们‘育英’学校初中部的同学，就住在我们月光胡同旁边儿的四合院里，是四合院里关老爷三姨太的独生子。上个礼拜关老爷在夜间突然得病死了，不巧就死在了他娘的房间里。听少杰大哥哥说，他爹临死前用手指了指房顶，又伸三个指头比了个七就咽了气。他二娘是个母老虎，串通他大娘一起硬说是少杰大哥哥她们娘俩合谋害死了老爷，非要她们给老爷抵命不可。他娘气不过，就请了药铺的坐堂先生和街坊四邻来帮忙评理。他二娘见理亏说不过，就耍横儿罚她们娘俩日夜跪在灵堂前给关老爷赔罪。前天出殡刚回来就直接限她们娘俩三天之内滚出这个院子，不然的话就把她们捆起来送警察局。因为他二娘的娘家哥哥在警察局当副局长，他娘给吓着了，想搬走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该往哪儿搬，愁得前天晚上哭了一整夜，昨儿又哭了一整天。昨儿晚上我去他们家悄悄告诉他娘说，我干爹本事大得很，能掐会算，一定有办法能帮到她们。这不，今儿一大早她们娘俩就跟我一起来了。”

王瞎子笑着夸奖他：“小宝你做得对。在当今这个世道，朋友之间、邻里之间就得相互帮衬、相互扶持。现在你出去迎她们一下，别让她们把路走岔了。”

小宝出去不一会儿就把少杰娘俩领了进来。王瞎子一边给她娘俩倒水一边对小宝说道：“你去魏老板面馆儿里打个招呼，让他的伙计等会儿送四碗大肉面过来，账我晚点儿结。”然后对少杰他娘说道：“大嫂，你们娘俩的情况小宝刚才已经简单对我说了。我要对你说的是，虽然这世道不太平也不公道，但只要我们遇事不慌处理得当，很多问题还是可以得到解决的。现在我想知道的是——

1）关老爷临死前先用手指指房顶，然后又伸出三个指头比个七，到底是什么意思？

2）你们娘俩今后有什么打算？能如实告诉我吗？”

少杰他娘摇摇头，说道：“当时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瞪瞪瞪的，感觉到情况有点儿不对我就急忙起来点灯。一边叫人一边问他怎么啦？只见他又指房顶又比划手指头儿的，我问他啥意思？他还没说出来就咽了气儿。我问大姐二姐，她们也不知是啥意思，二姐就是一口咬定是我们娘俩合谋害死了老爷，扯着我的头发要我抵命。后来见说理不过，就限我们三天之内滚出去，不然就要把我们绑了送警察局去蹲大牢，我也不知到底该咋办才好。其实要按我的意思，不如干脆就离开这个家算了。哪怕在外面讨饭被冻死饿死，也比在这里天天受欺负强。更不想被她们绑到警察局去蹲大牢。如果真到那一步，还不如死在外边干净呢！”

“我可不想走！”少杰一拧脖颈大声嚷道，“二娘她哥哥不就是个警察局副局长吗？那还有正局长呢？还有市长呢？不能就他一人儿说了算吧？北平四九城那么大，总不能就没一个讲理的地儿吧？反正我是不想走！人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死！这就是我的想法！”

王瞎子不禁脱口赞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胆魄、有见识，我喜欢。就冲你短短几句话里一连说出六个‘不’字来，我敢断定你和你娘将来既受不了欺负也受不了穷。就凭你刚才‘人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死’这句话，你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而且也必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少杰他娘撇撇嘴：“王先生，就凭一小孩子信口说几个‘不’字就能将来不受欺负不受穷，还必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您说这话也忒离谱点儿吧？哄三岁小孩子玩儿呐？小宝让我来您这儿是来讨主意的，不是来寻开心的。三天期限今儿已是最后一天，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来，明儿一早她们就要把我们娘俩捆了送警察局的呀！”想想后忽然觉得这样跟王先生讲话有些不大恭敬，赶忙又低下声来说道：“王先生，小宝说您能掐会算，最肯帮助人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帮帮我们好吗？我这就给您磕头了！”说完流着泪就要跪下给王瞎子磕头。

小宝这时刚好从外面进来，王瞎子急忙让小宝拦着，然后对她说道：“大嫂，俗话说得好，‘母子同心其利断金，’现在是你儿子不愿走，而你却想走，你们娘俩的想法都不一致叫我怎么帮你？再说你这个‘走’字也忒不吉利呀！”说着拿起桌上毛笔舔好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小篆体的‘’字，然后说道：“走者，趋也。从夭从止。‘夭’字含有夭折之意，暗示如此带着悲愤仓惶而去，定然会导致未成年人过早夭亡。‘止’乃停也，更已明示此路不通。大嫂是个明白人，后边的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少杰他娘听后心里一惊，说道：“王先生，既然这条路走不通而且还有危险，索性我也豁出去了。从现在起就听少杰的，‘走’这个字我再也不提！”

“这就对了。”王瞎子点头说道，“按照我们这个行当的规矩，你得先出一个字让我预测一下，看到底该怎么帮你。”

“既然我说了要听少杰的，而您也说少杰刚才说的那个‘不’字好，那就以这个‘不’字，请您帮忙测测看好不好？”

王瞎子提笔舔墨写下一个小篆体的‘’字，笑着说道：“大嫂，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个‘不’字更好、更合心意的字了呀！所谓‘不’者，鸟飞上翔不下来也。‘不’字从一，一犹如天。该字在此处含有远走高飞之意。

另外，‘不’字添一横为‘丕’，丕者，大也。喻示兹事体大，须得谋定而后动。”王瞎子一边写下关键字一边继续对她说道：“‘不’字添一单立人为‘伓’（pī），伓字古通‘伾’，喻示得道多助，势众可依也。‘不’字添口为‘否’（pǐ），喻示不好、坏、恶，而最终否极泰来也。

根据‘不’字所有卦象显示，你们母子俩近日会有厄运加身以致度日如年，但伴随厄运加身的同时，也会有许多贵人在明里或暗里帮助你们解脱困厄。你们母子俩只需咬紧牙关熬过七天，厄运自然解除。之后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过属于你们自己的自由自在的新生活。这是你们母子命运中的一个劫数，须得在关老爷遗产纠纷的痛苦磨难中方能得以化解、得以超拔。”

第二节

少杰他娘疑惑地问道：“王先生，您说我们近日会有厄运加身以致度日如年，这我相信，因为二姐这人倚仗他哥哥的权势十分霸道，想要霸占属于我们娘俩的这份财产我们不同意，那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可您说我们娘俩只需咬紧牙关熬过七天厄运自然解除，之后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自在的新生活，这我就想不明白了。为啥只需咬紧牙关熬过七天，厄运就会自然解除？这个七天是咋来的？又咋会自然解除呢？这是一。二呢，我爹娘十几年前已经死于瘟疫，现在天下虽大，除了这个家我和少杰就再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可以投靠，又咋能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自在的新生活呢？这不是有点儿大白天说梦话嘛！”

这时面馆儿的伙计已把面送来，在匆匆吃完之后王瞎子笑着对少杰他娘说道：“大嫂，请相信我的话，你说的这两个问题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人解释给你听的。只是现在不行，因为还有许多事情正等着我们去做呢。现在我和小宝就陪你们娘俩一起去警察局治安大队报个案，把家里发生的情况说给他们听，请求得到他们的保护和帮助。虽然这样做一时之间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对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有着非常大的帮助！”

在报案之后回来的路上，王瞎子又对她们交代道：“现在你们直接回家去，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该干嘛干嘛。等到了明天，甭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勇敢去面对，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就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们，你是关老爷明媒正娶的三姨太，少杰是你和关老爷的亲生儿子，谁也没有权利赶你们走！另外，这西厢房和耳房你们母子已经居住多年，关老爷在临终前用手指指房顶就是指的西厢房，又伸三个指头比了个七，就是指的包括西厢房、南侧耳房、跨院和跨院内两间倒座房在内的一共七间房。这是关老爷在咽气前分给你们娘俩的房产，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不让你们住！

这些话你们娘俩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说，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更不能往后退缩！俗话说得好，‘不受苦中苦，难熬人上人。’再大的磨难也只有七天，为了做人的尊严和今后的幸福，你们娘俩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去。尤其是少杰，生为男子汉，就得有个男子汉的样儿。切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你娘，因为你就是你娘的希望和力量！”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往往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王瞎子虽然自称“神算”，却也对第二天及其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始料不及。他没有料到第二天天不亮，少杰母子还在熟睡之中，便被几名警察砸开房门押上警车，带到一处秘密房间关押了起来；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那几个家伙竟然会用对付盗贼和对付共产党的法子来对付她们母子，逼她们承认合谋害死了关老爷，而关老爷的二姨太和大太太，以及二姨太的娘家哥哥、北平市警察局副局长蔡葆智（绰号：菜包子）也绝对没有想到，就这么一对弱小母子，竟然能够扛过他们用来对付盗贼，对付共产党的种种酷刑而宁死不屈。在家中，二姨太等人虽然掘地三尺也没能从三姨太居住的西厢房和耳房里，搜出一丁点儿的珠宝和黄金；而更加出乎她们预料的是，美国基督教会公理会创办的“育英”学校校长戴维斯，在得到学生孙小宝的报告，了解到中学部学生关少杰母子在家中突遭变故的情况下，忽然离奇被警察砸破房门趁天不亮押上警车带走，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警察局副局长“菜包子”，受其胞妹怂恿所为的讯息之后，立即赶到市政府向市长袁良施压要人；学校教务处也立即联系同是教会学校的北平“燕京大学”以及“汇文”“慕贞”等其他教会学校师生予以声援。市长袁良因警察局局长汤永咸尚在国外考察未归，当即找来代行局长职责的副局长“菜包子”，限他三天之内破案交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就更加超乎了“菜包子”兄妹及其所有人的意料和想象。就在少杰母子被警车突然押走的第二天上午，包括“燕京大学”在内的所有教会学校万余名师生员工，高举“强烈要求政府捉拿抓人凶手，立即释放无辜学生母子”的巨幅标语，在市政府和警察局门口集会抗议。接下来两天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学校罢课、商铺罢市、工厂罢工、百姓上街游行的抗议活动。

铺天盖地的报纸，接连不断的电话，以及来自南京国民政府的严厉责问，彻底激怒了负责西北治安防务的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宋哲元怒冲冲来到市政府，在与市长袁良紧急磋商之后又一同来到警察局，先是以“玩忽职守，对重大案件督办不力”罪，下令将“菜包子”拘捕审查；然后严令副局长兼任侦缉处长吴菘三天之内务必破案，否则一并革职查办！吴菘不辱使命，于第三日上午便已查出副局长“菜包子”私设的秘密看守所，并将八名看押、刑讯警员全部擒获，救出了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杰母子。

经审讯，副局长“菜包子”对“受其胞妹怂恿，无故关押折磨少杰母子”的罪行供认不讳。案件上报南京后，因其所犯罪行与蒋总裁夫人宋美龄所倡导的“新生活运动”格格不入背道而驰，且手段残忍民愤极大，责令北平市法院和检察院依法严加惩处，不得姑息！经北平市法院和检察院公审大会公审，“菜包子”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而“菜包子”的胞妹、关老爷的二姨太蔡葆慧，则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并强令其交出大洋一千两百块，用以支付少杰母子住院期间的医疗费、营养费，以及西厢房、耳房等房屋损坏的修复费用等等。

一个半月后少杰母子伤愈出院，西厢房和耳房等房间在王瞎子朋友奇人曾愚的修缮下已然恢复如初，并且在耳房外的跨院里还新添了一口由青石砌就的六角水井，这让少杰母子惊喜不已。此时法院民事庭关于《关老爷遗产分割判决书》也已送达家中，书中判定：包括西厢房、南侧耳房、南侧跨院以及跨院内两间倒座房在内共七间房屋归少杰母子所有，大房需每月支付少杰母子三十块大洋的生活费用，以及少杰在上学期间的一切费用等等。

在送走法官之后，少杰他娘疑惑地问王瞎子：“王先生，我家耳房外的跨院里怎么会忽然多出了一口水井呢？这在大旱年间北平城里可是个稀罕物、救命水呀，而且连井台都铺好了，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吗？”

王瞎子笑笑说道：“还记得我给你们娘俩测的那个‘不’字吗？‘不’字五行属水，与‘不’字相关的‘丕’‘伓’‘否’三字五行也同样属水；而你又住在西厢房里，西边五行属金，结合阴阳五行学说中‘金生水’的原理，我断定，在你们母子所住西厢房这边的地下一定有丰富的地下水。所以就特别嘱咐曾愚，要他在恢复你们房间原貌的同时，留心观察地下水的迹象，果然就在耳房外跨院的花草下面，发现一块唐朝贞观三年的石碑，掀起石碑就看到了这口没有最后完工的古井。奇怪的是，铺设井台、井口的石料竟然一应俱全的被藏在井中，不知是何缘故。现在井台已铺设完毕，井已淘好，井水也已尝过，清冽甘甜，与大甜水井的井水如出一源，十分难得。我有两个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

“啥建议？您尽管说。”

王瞎子说道：“第一个建议，现下河北大旱，北平城里正闹水荒，建议你把耳房南侧跨院的围墙拆掉，让附近的百姓都能吃上这口井里的甜水。这样做一来可以造福周围百姓，二来也可以算做报答城中百姓对你们娘俩的相救之恩。如果你同意的话，我马上就让曾愚动工，周围百姓下午就可以吃上这口井里的甜水了。你看咋样？”

第三节

少杰他娘望望欲言又止的儿子，动情地说道：“我和少杰能有今天，多亏了您王先生还有四周的邻居和全城的百姓们。能为周围百姓造福我和少杰那是求之不得，又咋会不愿意呢？虽然少杰在牢里被辣椒水灌坏了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我从他眼里看得出他也非常乐意，您看该咋办就咋办吧。只是当初您不是说，我们的苦难只有七天吗？为啥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的杰儿还一直说不出话来？要是这样下去，不是把他一辈子都给毁了吗？”说完掉下泪来。

王瞎子先让曾愚安排人手去拆跨院围墙，接着又让小宝去请他娘和快嘴大娘过来，帮助准备中午的饭菜。然后对少杰他娘说道：“大嫂啊，少杰的嗓子你不用担心。我的第二个建议，就是建议少杰去我那里住一个礼拜，等第八天下午，我一定让你见到一个嗓子完好如初的宝贝儿子。不知你同不同意？”

少杰他娘虽然心下有些不舍，但见到儿子冲她连连点头的样子，何况王先生又是带他儿子去治病，也就含泪笑着答应了。

七天时间，就像一阵清风刮过那样短暂，跨院里古井旁的石榴花刚开了几朵，少杰就一阵清风般的回来了。还在院子里就高叫了一声“娘……”，把个做娘的眼泪也叫了出来。面对这个生龙活虎神采奕奕、仿佛根本就没受过磨难，又突然一下子长大长高了许多的儿子，少杰他娘左看右看喜不自胜。

等在家中坐定，少杰他娘迫不及待地问儿子：“少杰，快跟娘说说，王先生是咋样把你嗓子给治好的？人家美国教会医院一个多月都治不好的病，他竟然三下五去二就给治好了，这也太离谱了吧？来，快说给娘听听。”

少杰兴奋地说道：“这位王先生给我治嗓子的方法呀，如果换作在家里你肯定不会同意的，光听了你就瘆得慌。那还是在我们住院期间，他就让曾愚叔叔从蝎子、蜈蚣和毒蛇经常出没的老城墙根儿，弄了二十一斤老城墙土，筛干净后分成七份儿，每次取一份儿，就用我们这口井里的井水先在瓦盆里泡一天，然后把清水滗出煮开放凉后，放入白糖搅匀让我渴了就喝，一次一碗。另外，每天早晨、晚上睡觉前再让我喝一个新鲜生鸡蛋，还规定我七天之内不准说话，哪怕一个字儿也不行！就这样过了七天，我的嗓子真的就好了，而且从嗓子眼儿到心口窝的那种火辣辣的痛也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了。娘，你说这是不是好神奇？”

少杰他娘心疼地埋怨道：“傻儿子，他用那又是蝎子蜈蚣、又是毒蛇爬过的老城墙土泡的水你也敢喝呀？你就不怕中毒啊你？”

少杰腼腆地笑笑说道：“其实王先生乍一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有点儿不敢喝。可当我看到王先生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半儿，脸上还露出亲切的笑容时，就再也不怕了。我想他一好嗓子都不怕，我一坏嗓子又怕的哪门子事儿啊？再说如果他想害我，又何必当初尽心竭力去帮咱们？更何况我一男子汉，连蝎子蜈蚣都害怕，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呀！想到这里我就接过那半碗水一口喝光，然后又喝了一碗，王先生夸我既大胆又心细，将来一定堪当大任！

娘，这个王先生真的非常有能耐！就是这短短七天时间，他不但治好了我的嗓子，还教我记住了四十九个古代宫廷治病秘方和七个民间疑难杂症验方，说是将来我们一定用得着。另外，他每日凌晨还带我和小宝跑步去石景山顶，教我们练习既能强身健体又可以用来防身的武术套路。这还不算，他还利用这七天时间，教会我许多面对各种困难和危险的自救方法等等。我真的好感激他。本来我想请王先生、曾叔叔、还有警察局的吴菘叔叔他们今天晚上来我们家吃饭的，可惜王先生没答应，他说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其实我也料到王先生他们担心外人说闲话，不一定会来的。只是有两个问题一直搁在娘心里，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人帮我解说明白。”

“娘，是不是你在王先生家里问的那两个问题？如果是，现在我就可以替王先生回答你。

第一个问题。你问王先生，‘为什么只需咬紧牙关熬过七天，厄运就会自然解除？这个七天是咋来的？又咋会自然解除？’王先生告诉我说，因为从我们娘俩遭受厄运的闰三月初二那天算起，第八天就是闰三月初九，这天属于黄道吉日，宜解除、求医、治病。所以他就断定我们的厄运只有七天，第八天即可解除并会得到医治。

第二个问题。你问王先生，‘天下虽大，可除了这个家我和少杰就再没有别的亲戚朋友可以投靠，咋又能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自在的新生活？’王先生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等到八月中秋月圆之日，一切自然清楚，请耐心等待。’”

少杰他娘再无话说，只在心中默默为王先生他们这些人世间的好心人祈祷祝福，同时也默默盼望着中秋节那天快些到来，好早日解除心中的疑惑。

少杰除了白天上学，参加学校一些活动之外，就是和小宝每日凌晨随王先生跑步去石景山顶练习武术，风雨无阻。

秋天终于来了，且来得无声无息。可人的秋风像蒲扇一样驱离了恼人的暑气，并在不经意间，又把祈盼月圆、祈盼团圆的吉祥景象挂满了万户千家。

 中秋节这天一清早起来，少杰他娘就听见房顶有喜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这让她心中既充满了对丈夫思念的感伤，眼中却又流露出对未来生活迷惘的期待。她耳听着喜鹊的叫声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这个“喜”，会从哪里冒出来？这一天她都一直都在忙碌，先是忙着买菜买月饼，忙着打扫厅堂内外；接下来就是忙着在厨房准备她最拿手的菜肴。到了半下午时分，少杰也早早放学回到家中，他就想亲眼见证一下王先生的预言到底灵不灵验？这天究竟会发生什么被王先生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的大事儿？

就在她们母子俩正等得心焦之时，猛听得大门外有小汽车的喇叭声传来，等跑出门一看，只见一位满头花白头发、衣衫华贵的老人，杵着文明棍儿正从大门口向西厢房她们这边走来。问询之下方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就是十年前那个春上，曾来院里向她讨过饭的那个可怜老人。惊喜之余，少杰他娘连忙把老人请进客厅坐下，为他沏上一杯加糖的香茶。关切地问道：“请问老人家您是谁？以后这些年您都去了哪里？又是怎么一下子发达了的？能告诉我吗？”

老人慈爱地摸摸少杰的头，笑着告诉她说：“我叫温开瑜，广东梅县程江镇客家人，因家境贫寒，很小的时候就随爹娘漂洋过海去了南洋马来亚，是那里最早的华侨之一。十年前那个春天乘船来天津、北平想做点瓷器茶叶生意，不料路上遭遇土匪，钱财衣物均被抢劫一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乞讨度日。不幸中之万幸，上天让我遇见了你这位好心肠的女菩萨。不但让我饱餐了一顿，还偷偷塞给我五块大洋，让我终于能够顺利搭上一艘运煤的货轮，侥幸活着回到了南洋。我这次再来北平，纯粹就是为报答你当年的活命之恩。起初我只想送给你一些金银首饰，然后再送你一些钱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不想今天在酒店和出租车里，听说了前段时间你家发生的变故以及有关你们母子俩的不幸遭遇后，我又有了新想法。不知恩人你想不想听听？”

第四节

少杰他娘摇了摇头，说道：“您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在没嫁给关家之前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爹娘死后我就成了孤儿。穷人帮穷人那不是应当应分的事儿吗？说不上啥恩不恩的，也不需要您啥报答。再说现在正逢乱世，钱财多了反而不好。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活着就已经是阿弥陀佛烧高香了，可不敢再去奢求您的啥新想法，还请您老人家千万不要怪罪才好。”

老人笑笑低声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的又都是在情在理的大实话，我哪有什么可怪罪的呀！只是我听说关老爷的二姨太可是个十足的母老虎，这次判刑坐牢又吃那么大亏，等她出狱之后岂肯与你们母子善罢甘休？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惹不起，躲得起！’我的想法是，带着你的宝贝儿子远走高飞，到一个远离战乱、远离是非的地方去，过你们平平静静的小日子。不知你们母子俩以为如何？”

少杰他娘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前些日子我们娘俩的大恩人王先生差不多也这样对我说过，加上东厢房那个母老虎的凶狠劲儿，也实在让我一想起来就后脊背发凉。可是我们娘俩除了这个家，啥亲戚朋友都没有，您让我们能躲到哪儿去呢？”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怎么会没地方去呢？”老人亲切地说道，“你们可以去我那里呀！我在马来亚没儿没女孤老头儿一个，就守着一个橡胶园、一片油棕林、一个加工厂和一幢大别墅孤零零的过日子，实在是没意思得很。如果你愿意的话，去了之后就做我的女儿，我们祖孙三代合在一起过日子岂不快乐？如果你们母子想单独过，那也简单得很呐！我会专门为你们母子俩在我的别墅旁边再盖一幢小洋楼，让你们舒舒服服、自由自在过日子。凡是到过南洋的人都知道，马来亚是个好地方。那里虽属英国殖民地，却是既没有战争也没有是非，有的只是每日忙不完的生意和做不完的事情。在那里你的宝贝儿子想上什么学就能上什么学，你爱做什么事就可以做什么事。那里的华人都特别善良也特别团结，只要一家有难，家家都会相帮。那里又靠近海边，风景也特别的好，闲下来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如果你们在那里呆腻了想回国来玩玩，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带上钱搭条船说回来就回来了。还能去全国各地到处走走看看。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边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芽菜好卖不好卖？”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客家人最爱吃的家常菜，只要做得好怎么会不好卖？只有豆芽菜虽然十分好吃却没人会生，所以在那边是吃不到的。难道你会？”

少杰他娘点点头说道：“我从小就跟着爹娘做这些，嫁到关家后也经常做给老爷和家人吃，前后做了十多年再说做不好，那不是笨到姥姥家去了吗？现在老爷不在了，我只想凭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和少杰。就是不知您那边有没有地方让我做？”

老人呵呵一笑说道：“我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地方和人手。只要你做的豆腐、生的豆芽菜招人喜欢，你做多少我就能帮你卖多少。你说好不好？”

少杰他娘一脸神往地问少杰：“杰儿，你想不想跟温爷爷一起去南洋？”

“想是想啊，只是我得先问过师父王先生后才能做决定。”

就在此时猛听得门外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喊：“少杰大哥哥你看谁来了？”少杰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小宝拉着王先生，还有曾愚叔叔和吴菘叔叔已经走到门口来了。不禁激动地叫道：“娘，是王先生他们来了，你快出来呀！”

本来一位南洋华侨老人的出现就已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现在突然又来了恩人王先生他们几位，简直把她惊喜得一时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做什么好了。

王瞎子倒是一点儿不拘束，且与老人一见如故，进门几句寒暄过后便天南地北侃了起来。不一会儿，少杰他娘已把酒菜摆满圆桌请他们入席。听得入迷的两个孩子在老人的坚持下被安排在王瞎子和老人中间，反倒坐了上席。

这是一桌以豆制品为主、鸡鸭鱼肉相配、月饼插科点缀的中秋晚宴，色香诱人，鲜美爽口，把个老人吃得眉飞色舞大加赞赏。不禁动情地站起来，用筷子敲着盘子对少杰他娘说道：“就凭你这烹调手艺如果在马来亚开饭店，想不发达都不行呐！现在王先生就坐在这里，当着王先生几位朋友的面，我再次恳请你们母子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跟我去南洋马来亚发展，同时也让我这个孤寡老人能够老有所依，老有所靠。好不好？”言辞之中情真意切。

王瞎子拍拍少杰肩膀笑着说道：“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们几个也就是专为这事儿来的。多好的一件事儿啊，干嘛非得要问过我才同意呢？”

少杰说道：“其实我在心里早已经同意了。这次的牢狱之灾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只是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不向师父问个明白，即便是走了，我也走得不安。”

“说吧，什么问题？”

少杰说道：“对于我娘那天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您曾说过，‘此乃天机不可泄露，等到八月中秋月圆之日，一切自然清楚，请耐心等待。’我娘和温爷爷之间的故事发生在十年前，不知您是依据什么猜测到今年中秋节这天温爷爷一定会来？而且还要带我们一起远走高飞。这也太离奇了吧？”

王瞎子呵呵一笑：“就像一个谜语，现在该是把谜底揭开的时候了。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为你们娘俩测的那个‘不’字吗？我曾说过，所谓‘不’者，鸟飞上翔不下来也。‘不’字从一，一犹如天。‘不’字在此处含有‘远走高飞’之意。中国人远走高飞一般有三个途径，一是闯关东、二是去日本、三是下南洋。现在关东早已被日本军队强行占领，日本国又早已成为我们的敌对国，你们肯定是不会去的，除了这两个地方就只剩下南洋一条路可走。如果要去南洋必须得有贵人相助接引，而八月十五恰好是黄道吉日之最，所以我断定你们母子俩的贵人定然会在今日出现。现在这位年近古稀的贵人就坐在你们身边，所谓‘天意不可违也’。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此时那轮人们期待已久的圆月已冉冉升起，它把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挥洒在丰盛的席面上，为这桌迎接贵人的中秋晚宴，平添了许多节日的喜兴。就在这皎洁月光的见证下，少杰拜王瞎子做了干爹；温开瑜老人也与少杰母子结成了祖孙三代一家人，并定于九月初一，在天津乘英国游轮，经香港前往马来亚定居。其所居四合院西厢房等现有房产，全权委托王先生几位，无偿捐献给美国教会孤儿院。

九月初一这天，北平美国教会孤儿院、美国教会育英学校等特派专人专车送他们一家去天津港码头。临分别之际，依依不舍的少杰忽然对王瞎子说了一句悄悄话：“干爹，我娘问您，啥时候也给我们娘俩一个报恩的机会？”

这句话说的虽然很轻很轻，但还是被曾愚和吴菘听见了。这也就是在全国解放以后，怎么也找不到王瞎子的情况下，有人猜测他极有可能去了南洋马来亚的缘故。而这种猜测在当时来讲，也最为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