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叔

 〔小小说〕

                               抠 叔

                              班祖恒

抠叔本姓勾，因“抠”出名，以致他的真名实姓人们都淡忘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绝不相信抠叔“抠”到这样的地步：一粒黄豆要送掉三口酒，一只鸡蛋要匀做两餐。

抠叔有钱，这是大家公认的。落实责任制那年，他刚四十挂零，身板壮得像头大牯牛，做工没人比得上他。别的不说，那几年，村里时兴种木耳，每年每户起码有三、四千元的收入，而抠叔种的木耳比别人多长得也好，收入自然比别人多。

他早些年种的八角、桐果等经济果木林也在几年前进入盛产期，那些年又得价。这几年他又拼命地种生姜，年年有大的进项。更重要的是，他除了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别的几乎没有什么开支。到现在少说也存个十四、五万。

抠叔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其他亲戚，积那么多钱干啥？留着防老，也用不着那么多，现在也到该用钱的时候了呀。带到土里去，值吗？简直不可思议。大家都这样议论。

“说不定他怕别人说他暴富，重新划阶级？”有人这样分析。这话是有些道理。抠叔家是外地逃荒到我们屯的外来户，当年，他的父亲就是为了省钱买一匹马，三年不吃油盐，结果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文革”时被拉到公社里惨遭批斗，最后受不了折磨而上吊自杀。抠叔的母亲受不了这打击，割了自己的手腕，死在公社卫生院的病床上。医生都说，要是早赶到半个钟头，还是有救的。为这，没有女人敢嫁给他，直到现在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是，既然怕暴富，他为什么要拼命赚钱呢？他的收入瞒得了谁呢？但说来说去，抠叔总是“抠”得有些可恶。

我们屯座落在一座大山的山腰上，离乡政府有十多公里，地处偏僻。全屯四十多户人家吃水全靠屯北面的一口井，平时吃水还得节约，到枯水期吃水成了一大难题，鸡刚叫人们就得起来排队，争不到水的，只能到山脚的小河里挑水，来回需要近两个钟头。点灯靠的是煤油。由于公路不通，平时全靠肩挑马驮。

大前年，县里决定拨款解决我们屯的水电问题，按“三个一点”规定，群众要自筹一部分资金，这样，每人需出资两百元。开会那晚，抠叔极力鼓动大家尽快集资筹款，早些解决吃水难、用电难问题。可是，真到收款那天，当最后轮到他时，他问了筹款情况后，竟拒绝出资了，还振振有词地说：“大家都筹齐了，也不差我那两百元。水井离我家不远，井水不用也可惜，再说大家用了电灯，我有充足的煤油就行了。”为此屯里人都骂他刁钻滑头。

也是老天报应，上个星期，瓢泼大雨下个不停，路上滑得似洒了猪油。几个邻居可怜抠叔，劝他到自家要自来水，可他不依，硬是冒雨到井里挑。谁料来到井边，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在井边的石头上，头破血流，昏了过去。当大家要把他送医院治疗时，他说他的伤自己清楚，别花冤枉钱了。

尽管抠叔有些可恶，可村里人还是可怜他这孤老头，打自他受伤后，村里的人户户都有人来照看他，上山为他挖草药，给他送来平时备用的跌伤药。到第三天，抠叔的伤势还是更重了。他看着围在他床边的乡亲，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很费劲地欠欠身子。

“现在，有了电…灯和…自…来水，可…好？”看到大家都点着头，他的脸上浮满笑容。

顿了顿，他拉过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强…仔，想…不…想，骑…单…车赶…圩？”

“想咧，如果通公路，我们不光买单车，还想买摩托，买拖拉机，买车呢！”听强仔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更灿然了。接着，他示意强仔从床底拉出箱子，然后摸索出钥匙，让强仔打开箱子。顿时，大家都惊呆了，那箱里满是按各种面额叠好的票子。

接着，他又拉过村长：“这是我…我…二十…多…年来积…攒的，有…十多…万块。安装水…电…那阵，筹钱不…很多，大家都出…得起，我就没有把…把钱拿出来。现在这…钱…让…大家拿去修…路，不够的，大家筹…筹，筹也不…多。”

大家像是第一次认识抠叔似的，注视着他，都默默地点点头，有的早已忍不住落泪了。得到大家的肯定，抠叔带着微笑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他出殓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自行来为他送行。这是我们屯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葬礼。打那以后，谁要是嘴上漏出“抠叔”二字，总被乡亲们狠狠地瞪一眼。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今日作家》网刊签约作家，出版有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说集《市井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