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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河粉

作者:高锦潮 阅读:1654 次更新:2020-06-30 举报

岔河粉

高锦潮

位于白马湖畔的岔河,在得益于湖水灵气的同时,系在腰间的浔河,与飘带样舞动在左右手的草泽河及往良河,于淮(安)金(湖)公路的贯穿中,用一个硕大的“王”字,将岔河水乡的王者风范,飘逸洒脱地展示在江淮大地上。

上善若水。有了水,大地就会因为滋润而盎然丰满,生命就会因为源泉而茁壮隽秀,万物皆会因为吮吸而生机蓬勃。

历来以水稻和小麦轮作为生的岔河人,虽然世代在黑土地上辛勤耕耘,但他们在劳动中练就了一副聪明的大脑。不知从何时开始,聪明脑袋的这棵大树上又生出新枝——生产粉,这种粉有豌豆的、有山芋的,甚至还有绿豆、大米的。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岔河粉就已成为岔河递向外界的精美名片,将大江南北人的眼球给吸引了过来。

其实,岔河粉是“坨粉”、“粉丝”和“粉皮”的统称。显然,后两种都是由第一种派生出来的,用时尚和带点联想的话说,叫“深加工”而成。

还是先说说“坨粉”吧。

盛夏时节,大地用一片黄金,将麦子推上主演的舞台。脱粒后的麦子需要晒干筛净,方可交公粮、分口粮、卖余粮、留种粮、囤饲粮。这里的筛净就是在麦子中筛下豌豆、野麦等,由于麦田不像稻田,水稻是人工一棵棵按行栽下去的,人可依行行走,麦子不一样,是随意播撒的,没有可以供人下脚行走的麦行,因此,明明看到杂草与豌豆在麦子间生长,也无法去拔除,只能听任其与麦子一起生长,这样一来,生产队里的千余亩麦田,在收割麦子时就会被筛出数量可观的豌豆,精明的农民觉得就这样分给一家一户太可惜了,便生出了做粉的想法,于是,把收下的豌豆用水泡好,再用石磨磨成豆糊,尔后进行吊浆。沉淀出坨粉,吊出的豆渣既可以炒着吃,又可以作为牲口的精饲料,变成了循环经济。

磨豆子,是一项苦差使,有两人配合的,一个拉一个掌磨添料,也有一个人拐磨或是推磨的,或是两人拉磨一人掌磨的,不管怎么说,工效都很慢,半天下来只能气喘八哈地磨个几十斤豆子,而且这样的活计,只能放到农业生产冬闲的时候来做。于是,队里就日夜不停地用牛来拉磨。相对于耕田耙地来说,拉磨是牛的轻巧活,可是只要一上驾,就得围着石磨转个不停。可惜畜牲不会说话,即便是累了也不能歇息,不然站在一边的人就会举起鞭子啪地一下抽去,厚厚的牛皮上就会现出一道稀毛倒伏的白鞭印。但是用牛的人,也是不敢随意麻痹的,因为牛一但奓腿或是撇低屁股,不是撒尿就是屙屎,用牛人必须在快速判断中,眼尖手快地拿尿桶或迅速捧上一团穰草。尿桶接尿好办,关键是捧牛粪。牛粪为什么不叫牛屎,主要是一泡牛粪份量极大,足有十来斤,徒手用稻草捧在手里,等牛稀哩哗啦地拉完,那味儿本来就够冲鼻子的。小时候,经常听到大人们在喝斥子女不认真学习时说:再不好好学,日后就只有捧牛粪了。其实并非是真的干捧牛粪的事儿,而是指不会有什么出息,只能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二代了。此外,牛粪不只是可以用来做种田的肥料,更主要的还做成牛粪饼,专门用于烧锅。在缺柴少草的年代,牛粪饼可是被人们当成了宝,遇上蒸包子、煨骨头、烀山芋或是过年过节的囟菜,那牛粪发挥的作用可大了,几块饼子点燃,火头虽然不大,但其就像煤炭一样,可以自行的烬燃,无需人添柴加草的烦神费事。所以,至今我吃着喷香滑溜的粉丝时,记忆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往事尘烟中,打捞起昔日磨坊里浓烈的牛臊味。

我父亲那时负责吊浆的技术活,因为吊浆不是将磨出的豆糊一次就可以吊尽的,必须要用清水吊两三遍,甚至是四五遍,主要视豆糊具体的浆水清沏度而定。吊浆人从屋梁上系下一根绳子,把吊浆棍中间的铁鉏扣在上面,吊浆棍的两头,分别用铁鉏吊上横棍,再将吊浆布的四角,各系在横棍的两端。磨好的豆糊舀进吊布里,父亲两手紧握横棍,左上右下与右上左下地来回拉动晃荡吊浆布,让豆糊在布中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翻滚,迫使豆糊中的浆汁通过布眼滤进大桶里。豆渣变成一个硕大的滚圆干团子。头遍豆糊吊干时,父亲脱下右膀,把手伸进吊浆布中,将豆渣团向四面摊贴在吊浆布上,尔后拎起半桶清水倒进去,再伸进膀子使劲地搅,成为糊状后,接着又来一下一下地吊。如此周而复始,直至吊下的浆汁几乎是清水了,才会把豆渣从吊浆布中舀出来。

吊浆是一个力气活,里里外外左左右右地几个回合,就会让原本冻得牙齿打颤的人,不一会儿便在口喷热气中,浑身汗津津的。那时的冬天特别冷,父亲为了省得麻烦,脱了棉衣后,干脆就将搅豆糊的右膀子光着,但衣袖会随着人的吊浆动作而悠来荡去。为了不影响吊浆,他用一根草绕子(稻草向一个方向拧出的单股绳)把脱下的衣袖扎在腰间。这样一来,身上出汗会把衬衣汗湿了,可是膀子没有了衣服的保暖,加之要经常下冷水搅豆糊,一只胳膊就会冻得汗毛直竖的红得发紫。

吊出的豆浆舀进大缸后,加入少许矾水进行搅拌,第二天便沉淀完成。舀去上面的清水,把缸底的粉糊装进更加细密的吊浆布,吊在房梁上,听任其自行滴漏,一天便可变成坨粉。公房里时常出现一溜排吊着的坨粉,酷似人们练拳击的沙袋。不过此时的坨粉还处于半干状态,要想长期保存起来,必需借助于阳光。于是,遇上阳光充足又无风的天气,就会用板凳架起门板铺上席子,席子上再铺上被单,然后把潮湿地坨粉一块块掰开来晒,直晒得没有丁点水份,自然而然地松坍成白得耀眼的细腻面粉,这样就可以装进口袋进行保存了。

在集体经济发展进入快车道时期,我所在的高庄,用带点隆重色彩的口气说,已经成为岔河粉的生产基地。豌豆的原材料供不应求时,全小队就利用圩头圩垴渠畔堆坂的什边地,大种山芋。岔河粉卖出名后,精明的人们又看到了进行深加工的营利渠道,于是,就进行了粉丝和粉皮的加工。那时人们对农产品保护意识差,完全没有注册商标、申报品牌之说,听任细腻洁白的岔河粉品牌白白地浪费掉。好在有“岔河小南京,不到不死心”之誉的岔河人,与南京人不乏时常来往,在城里人的点拨下,又把雪白的岔河粉进行了深加工,让岔河粉不再成为别人捞取再生价值的资本,使岔河粉成为从坨粉向粉丝、粉皮和凉粉实现华丽转身的膨化效应。

制作粉丝,那时纯粹是土法上马。铁锅是论张来计的,这个“张”不是姓,而是显示铁锅大小的量词,大张二张三张四张……尾顶。队里为了做粉丝,特意托人从南京买来了一口大锅,那口锅有多大呢?我实在无法形容,在此不妨举个直观的例子。一次,已经七岁的我与同伴们玩躲猫猫(捉迷藏),我躲进闲置得锈迹斑斑的锅里盖上锅盖,伙伴们竟然没有发现。就是这口锅,每年在倒春寒里,为队里带来热气腾腾的副业生产繁忙场景,它把整个生产人的精神面貌和寻常生活给蒸煮得享名在外,就连别村的姑娘都悄悄打探高庄的小伙儿,寻着机会到高庄来做媳妇,过上粉一样有滋有味的细腻生活。

做粉丝属于慢工出细活。干坨粉倒进大盆中,兑上适量的水后要揣出筋来,否则放进漏勺会断。揣粉是一个暗藏深奥窍门的技术活,也非常累人。关键在于揣粉不像揣面,那粉糊较稀,类似于黏稠的粥。揣粉不是两手握成拳,而是伸成巴掌,五指并拢,越直越好。粉糊不同于面团,揣时速度要快,不然粉糊就会粘得你手难以拨出来;揣得越快,盆中的粉糊才会从四边自行地朝中间翻,手上也才会越干净。那粉糊在盆中翻得就像流动的河水在打旋,唯有中间一道凹缝是上拔下插的两手颠来捯去的地方。由于两手轮流着快速地上下揣,体力消耗很大,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正常情况下,需要两人轮换,这样粉糊才能在快速翻转中,越发的筋道细柔,不会沉底。

索粉,需要一帮人配合,就像现在的车间流水生产线,有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前功尽弃。大锅放满一锅水,烧开后必须火势不减;与此同时,大锅旁边又放了一口大缸,缸里盛满凉水。一旦开始索粉了,烧火的、揣粉的、索粉的、捞粉丝的、凉粉丝的,全部进入紧张的忙碌状态,哪一环都不能出现卡壳。索粉的工具是一个大漏勺,那是白铁皮做的。勺底被钻锥出了均匀的小孔,揣好的粉糊被揣粉人快速地从盆中剜出一团,迅捷地捧放到掌勺人的勺中;掌勺人先是轻轻拍动勺子,让粉糊坍开,接着攥紧拳头,使劲地朝勺中粉糊砸,只听见笃笃笃的声响,挤压粉糊从漏勺下均匀地下泻;粉糊从勺底均匀地漏下粉线落进上下翻滚的开水锅里,眨眼间就会漂起来,那叫起水,是熟的表现;捞粉人用一米长的竹筷子,从锅里把漂起的粉线,如同搀着孩儿走路那样,小心翼翼地一下下通过搭板,捞进旁边的凉水缸;另个人则用手臂粗细的粉筹子,掌握好长短,把冷却后的粉线,绕到粉筹上。筹子装满了,就用双手从筹子的两头一捧,把满筹的粉线捧出房间,放到事先已经拉好的室外绳子上,将粉筹固定悬挂好。一天粉索下来,整个公场上全部是一排排雪白的晾晒粉线。人在粉线间走动,就如同在白雪皑皑的雪原里穿行,那种壮观带来的激情喷发,只有亲身体验,方能对震撼的场面生发出超过若干文字才能描绘出的万千感慨。

我这样的描述,显然与实际操作的无缝对接有很大的差距,真正的索粉开始后,那一帮人在相互默契的配合下,用忙得屁滚尿流来比喻,是一点也不为过的,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粉线经过风吹日晒,慢慢就变成了笔直挺硬的粉丝。那时候,人们对包装给销售带来的作用丝毫也不考虑,只是讲如何为消费者省钱的实惠,所以,粉丝不是装进麻袋搬运,就是用一张芦柴席子摆在地上,把粉丝堆在上面,根据购买人所在斤重,扯一些出来,用稻草或是麻坯一扎,尔后称重。买粉丝的人,不是用衣服裹着拿回家,就是用报纸或是化肥袋、农药纸裹走。那种得意的样子,就好像油腻腻香喷喷滑溜溜的猪肉烧粉丝已经吃到嘴后,生发出的令人无法控制的喜形于色。

有了粉丝,煮妇们就可以大展厨艺了,烧、炒、烩、炸、包、炖、焖……令人眼花缭乱,搞个粉丝宴真的是小菜一碟,与很多菜蔬搭配,就成了勾引人馋虫的美味佳肴。除了可以与鸡、鸭、鹅、猪肉进行荤烧外,还可以用粉丝炒韭菜、青菜烧粉丝、白菜烧粉丝、萝卜烧粉丝等等做出若干的清爽素菜来。当然,用粉丝与油渣、青菜或是别的蔬菜搭配来包包子,那可是一种人见人爱的美食;最为特别的就数“蚂蚁上树”了,粉丝下油锅一炸,瞬间起泡挺伸变粗成脆,尔后撒上白绵糖,入口入肚,膨脆细腻,瞬间即化,那个香、脆、酥、甜,就像绚丽的烟花一样引爆了味蕾,让人在阳光雨露的沐浴中,沉醉于岔河粉的乡土气息里不能自拔。

其实,岔河烩粉除了粉丝,最地道的做法那就是粉皮。将坨粉兑成稀水,先把清水锅烧开,尔后放进脸盆,用勺舀少许粉水倒入盆底,晃动脸盆,粉水将盆底蒙住,接着把脸盆放进冷水里,热胀冷缩效应,一下就会脱出一张粉皮来。用这样的粉皮与元骨汤、鸡汤、狮子头汤、荤汤等进行搭配……皆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色、香、味俱佳的岔河烩粉来。那滋味,不要说吃了,即便是隔个三户两家的,也会被旗帜样在空中飘飞的鲜味给引诱得魂不守舍。

至于凉粉,那可是人人会做的。蒜瓣生抽麻油榨菜丁等等凉拌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是用来炒、做汤的,还真的有些讲究,在这里就不宜再展开来写了,否则我怕读者的舌头用绳子也会拴不住地被吃进肚子里去的,果真如此,我就不是在与大家分享岔河粉的这道独特美食了,而是要遭到羡慕嫉妒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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