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木兄弟

 〔散文〕

                         锯 木 兄 弟

                            班祖恒

我所说的“锯木兄弟”，是曾经给我锯过木料的两位师傅。这个称呼有两层意思，一是锯木师傅是两兄弟，确切地说是堂兄弟俩；二是锯木兄弟年纪比我大八九岁的样子，介于我可称“叔”或“哥”之间，只是常年劳作，显得老相，从屯里其他户转到我家锯木的时候，我和其他人一样称他们为“师傅”，后来他们非让我称他们为“兄弟”不可，他们说这样称呼才显得亲切。

这是20世纪80年代末的事。实行改革开放后，我国城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当地农村出现了一股建房热。随着收入提高、生活宽裕，当时群众或把泥茅房更新为泥瓦房，经济条件好的干脆把泥茅房推倒，起建砖瓦房。

起建新房需要很多木料，有盖瓦用的横条、瓦角，有做房门用的方料，有做铺楼用的木板等等。总之，需要各种各样的木料很多，由于当地人没有这方面的技术，因而催生了一种新兴的手工产业——锯木。

锯木兄弟来自我们本地区（当时百色还没有撤地设市）兄弟县的石山地区，石山地区最大的特点是田地少，河沟少，主要以山地种植玉米维持生计。在我们田林县的石山地区，群众常常到土山区“走茅山”。所谓“走茅山”，就是自身耕地少的石山地区群众，到土山地区租地造林，间种玉米等农作物，或帮当地群众造林，自己间种玉米等农作物，以获得收益的一种生产活动。而锯木兄弟所在的乡村，男劳力时兴外出锯木。

据他们说，他们家每户只有20来亩山地，在石窝窝中种植玉米维持生计，温饱成了问题，于是他们和当地其他男劳力一样，跨县外出走村串屯锯木，以此获得工钱购买粮食，解决其他生活开支。

后来我在和他们聊天中得知，由于他们的老家都是石山，当地也没有什么大的林木，做锯木这行当也是近几年学到的手艺。由于手艺好，不管到哪里都容易找到雇主，每到一个屯，请他们锯木的建房户不少，一般一个屯干一两个月。

那时我还在乡镇教办室工作，为了筹备建房的木料，我常常利用星期天回老家，上山寻找可以锯做建房木料的大树。寻找大树不易，既要高大笔直，又要木质好不会生蛀虫的。得知我要翻新房子后，两个叔叔和赘弟给予我大力帮助。尤其是六叔，常常利用放牛的空隙，帮我砍火辣木做铺垫楼板的木头，切段剥皮晒干后，还亲自扛回来。他还抽空上山帮我寻找能够锯做建房木料的大树，找到后做好记号，以备师傅来到后锯木。

锯木兄弟的劳动非常辛苦，为了多做工，他们一般都是在山上吃住，米菜油盐和行李雇主提供，锯木工具他们自带。锯木兄弟对伙食从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我们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当时家里自产粮食、自种蔬菜，我于是在每周星期六买几斤猪肉，因为没有冰箱，只得用食盐腌好，晚上下班后赶回家，星期天一早送到山上给他们。我和叔叔、赘弟擅长撒网捕鱼，当时村旁的八中河鱼很多，我们每次下河捕鱼，总是满载而归，得的鱼留出一部分烤成鱼干，送到山上给锯木兄弟。

大树常常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他们在一个工地锯完木后，要转往新的工地，必须有人带路，我不在家的时候，每次回来叔叔和赘弟都会热情招待他们，常常聚起来和他们喝酒，然后六叔便带他们到下一处工地，从不耽误工时。锯木兄弟都说，我们家是他们遇到的待他们最热情的家庭。也许我们做到将心比心，不把他们当外人的缘故，锯木兄弟才把我们当作兄弟吧？

锯木兄弟手艺精湛，锯木力争木材利用最大化，哪种树适合锯做横条和方料，哪种树适合锯做瓦角和木板等，他们都了如指掌，但木料从来没有边皮。雇主是以锯木的数量支付工钱的，但他们从来不像个别锯木师傅，一棵树为了多出数量多得工钱，总出一些缺边或缺角的木料。

有些锯木师傅由于不掌握木质情况，锯出的木料过不久就会弯曲变形，甚至无法利用。邻村曾经有这样一个笑话：有两个锯木师傅由于技术不到家，锯出的木料常常变形，雇主于是忍不住问：“你们锯的木料怎么变形这么多呢？”他们于是用半生不熟的当地方言回答：“买迷儿顺”，意思是：树不肯直。真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锯木兄弟熟知哪种树锯后木料容易弯曲，对于这种容易弯曲变形的树木，锯木兄弟锯的时候格外小心，锯完后不仅把木料分类堆叠用重物压好，以防木料变形，深得各位雇主好评。

锯木兄弟在我家锯完木后，已近年关，他们先回家过节去了。我深感他们锯木质量好，想多算给他们百把块钱，让他们做车费，可他们却坚辞不收，还说：“兄弟，你是不想把我们当作你的兄弟吗？”

不久前，我到百色办事，意想不到的是，竟遇到了锯木兄弟中的那位堂兄。虽然三十多年过去，年届七十的他，依然精神抖擞，有些发福。

寒暄过后，他说：“兄弟，要不是当年到你们那里锯木，得些工钱，恐怕我的两个儿子都辍学了。”

停了一下，他自豪地说：“现在好了，大儿子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在县政府上班，有了家庭子女；小儿子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家创业，也建立了家庭，有了子女，通过这次脱贫攻坚，我们县引进了几个适合石山区发展的项目，小儿子发挥专业特长，成为公司的技术主管，工资比他当公务员的哥哥还高！”

当我问起了他这次到百色办什么事时，他兴奋地说：“不瞒兄弟你说，我不是来百色办事，而是随村里几个要好的老人自由组队去北京旅游，在百色呆一会后继续出发！”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说集《市井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