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七十五）

第七十五章    静观世人分佛魔

曾贞随着镇医院的救护车来到龙潭湖医院。外科医生迅速对昏迷不醒的邢春雷进行了检查，挂上吊针，做了必要的止血包扎之后，建议速送市人民医院抢救。

市人民医院接到龙潭湖医院的电话，迅速做好准备。当病人一送到，便推进放射科透视，拍片，然后送进了手术室。到第二天上午才推出手术室，推进５１３特护病房。曾贞看着睡在病床上昏迷未醒的邢春雷，想到主任医师介绍的高位截瘫病情的可怕后果，回想到昨天还是活蹦乱跳的人而今天却睡在医院的病床上供氧输血，不禁悲从心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两肩巨烈地耸动。她用左手拭泪，右手捂住嘴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痛哭声吞进喉咙，再吞进肚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曾贞还没有调整好心态，门已被推开三分之一。谷尧仔伸头进室内说：“他们要走了”。

曾贞慌忙出门走向被护士赶在病房外的探望者，这些探望者有的是昨晚赶来的，有的是今天得到消息后赶来的。曾贞含着眼泪送走了邻里乡亲们，留下来的几个人站在电梯门前的休息厅内商量事情。

性情急躁的谷尧仔率先发言：“怎么搞啊？曾贞姐从昨晚一直哭到现在，饭也不吃。”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光哭有什么用？”郭由舒眼睛看着曾贞，接过谷尧仔的话尾开了腔，“亏天亏地不能亏自己。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你说，想吃什么，我去买。”郭由舒大献殷勤。

“曾贞妹妹爱吃面食，你去买。”邢春桃催促老公郭由舒。

“姐姐，别买。”曾贞急促地说，“就是买来我也吃不下，我要回病房了。”

“好吧！”邢春桃伸手拉住曾贞的衣服，“妹妹，你还需要什么吗？”

曾贞摇着头：“我不知道。”曾贞已经伤心得傻了。

“要钱。”谷尧仔忍不住插话，“曾贞姐，你应该回家一趟。”

“家？我还有家吗？”曾贞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抽泣地说，“我要守在他身边，呼唤他，等着他醒来，我要让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对，邢春雷还在昏迷之中，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他身边全天侯有人。”农国庆听了他们的对话，看到曾贞方寸已乱的表情，不得不提醒一下，“这儿至少要安排两个人，换班守候，轮流休息。曾贞可以等邢春雷醒来以后再回家，但家里还是要安排一下的，比如说，养猪、喂鸡。至于钱嘛，我这儿有２０００元，先借给你用。我想，邢春雷是参加了合作医疗的，医院不会停药，决不会。”农国庆说着话把一叠面值百元的钞票递给曾贞，“你清点一下。”

曾贞的泪水泉涌而出，十分感激地说：“谢谢国庆叔！”

“我就在这儿……” 谷尧仔听了农国庆的建议，主动“请战”留下来守护病人。

“我在这儿陪护就行了。”郭由舒不等谷尧仔说完，抢着说，“你们都回去吧！”

邢春桃思考了一下抬起头：“还是国庆考虑得周全，我看就让郭由舒在这儿陪护，有什么事或是缺什么东西，他在这儿也可以找哥哥帮忙。我呢，回去喂猪喂鸡。现在都在杀猪宰羊办年货，我建议妹妹家的年猪可以杀了，也可以卖一半，怎么处理，你考虑好，我明天来换郭由舒回去办，行吗？”

“行。”曾贞点头同意。

“就按邢春桃说的办。”郭由舒满脸笑意，心想：今天晚上可是天赐良机……

他们姊妹都商量好了，谷尧仔，农国庆两个外人就更没有异议了，都表示同意，认为这个安排很周全。

邢春桃这个安排确实周全，既表示了对弟弟的关心，又投其所好，满足了郭由舒的要求，还给自己争取得一天时间，既能大胆地约会钟白美，又能有持无恐的到娘家寻找一份祖传给弟弟的藏宝地图。

曾贞回到病房，看到沉睡在病床上的邢春雷，眼泪又漱漱流了出来。郭由舒跟在后面，又是劝说，又是递纸巾，还想方设法让她吃了一碗馄饨。

夜里，郭由舒围绕曾贞打转。曾贞坐下，他也坐下，曾贞站起，他也站起来。曾贞上卫生间他也跟着上厕所，故意将尿对准大便器的沉水弯水中，冲得“哗哗”声响。郭由舒叫曾贞睡一会儿，曾贞睡不着。叫曾贞看他特意选购的婚姻家庭杂志，她没有心思看书。郭由舒时不时削一个苹果递给她，倒杯水端给她，总是借机会有意无意地碰一碰曾贞的手，曾贞没有反应。

夜已经很深了，郭由舒又掰了一根香蕉递给曾贞。曾贞不要，他就拿着香蕉往曾贞嘴里喂。曾贞避开，他就趁机用左臂抱住曾贞的头，右手拿香蕉往曾贞嘴里塞，口里不干不净地说着浑话。曾贞很无奈，只好接着。他见曾贞吃完，赶忙夺过香蕉皮丢进垃圾篓，又用纸巾帮忙擦手擦嘴。他见曾贞只是左躲右避，并没有生气，便得寸进尺的又背对背坐下，嬉嬉一笑，不怀好意地讲了一个笑话。

古时候，有一个秀才在上京赶考的前夕做了三个奇怪的梦。其一是梦见墙上种着一棵白菜。其二是梦见自己在屋里打伞。其三是梦见自己和嫂子光着身子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第二天那个秀才就向丈母娘问解，丈母娘听后说：“糟了，第一个说你‘中（种）不了’；第二个是说你‘白答（打）’；第三个是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秀才听了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正好给嫂子看见了，嫂子听秀才细说了其中缘由之后说：“恭喜你啦！好事来啦！你梦见墙上种白菜，那是‘高中’；梦见屋里打伞，那是‘十拿九稳’；至于后面那个梦嘛……”郭由舒故意顿住用心观察曾贞是否在听。见曾贞确实在听，接着讲，你猜他嫂子怎么说？郭由舒嘴里讲着故事，翻身双眼死死地盯着曾贞。他嫂子说：“至于后面那个梦嘛，妹夫呀，这是你翻身的时候啦！”郭由舒说完，呵呵淫笑着张臂抱住曾贞，嘴往曾贞脸上杵去。

曾贞心里一颤，顿时从故事中惊醒，张臂一撑，推开郭由舒，指着郭由舒的眼眶，义正辞严地说：“你……你……你还是人吗？你内弟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却在这儿调戏他的……”

“吱！”的一声响，护士推门进来给病人查体温，驱散了室内的尴尬气氛。然后，曾贞只好躲避到病房外，同护士小姐说话，在走道上或是休息厅里散步。可是在这低温雨雪的夜里，曾贞怎么受得了？她冻得实在不行，又回到开有空调的病房。郭由舒已经躺在病床上进入梦乡。

曾贞长叹一口气，摇摇头，眼望沉睡的邢春雷，轻声呼唤着：“春雷，春雷，春雷你快醒醒，你不能再这样了，如果你再不醒来，我也不活了，呜……”曾贞伤心的哭出了声。

第二天，邢春桃来换走了郭由舒，曾贞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略有好转。

曾春华住在医院里每天消炎止痛，排腹水。农国庆在病房整天围着曾春华转，给曾春华说笑话，讲故事，同曾春华听音乐，看电视，陪曾春华在医院花园里像青年情侣一样挽臂散步。他们亭内依栏，室外留影。

曾春华激动得泪流满面，说结婚近３０年，第一次享受到夫妻相守，形影不离的快乐。怎么忽然想起算命先生说“根据八字推算，农国庆在外面应当有一个女人才好，否则，你们的婚姻不能白头到老”的话，不无遗憾地说：“国庆，我恨你！”农国庆大吃一惊，惶恐不安地看着春华。春华说：“你为什么不在外面包二奶？害我得这种病！”

农国庆一脸茫然。

春华讲了算命先生说的话，国庆咧嘴一笑，想说“算命先生说瞎话”。不行，不能伤害病人的信仰。想坦白自己同和美上过床，也不行，那样不但不能安慰，反而会刺伤病人的幸福感。想说句“你为什么不早说”的笑话，更不行，他怕激怒了病人。思维敏捷的农国庆左思右想，觉得怎么说都不如忽略过去得体。于是，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

曾春华微微一笑，头靠在农国庆肩膀上，自豪地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找了一个好爹爹。”

农国庆想起２０几年前在修水库工地上与曾春华谈恋爱相互戏称“爹爹”“婆婆”的情景，用手轻拍春华的屁股，共同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曾春华突然问道：“那次在铁塔下救曾贞的人是你吗？”

农国庆“哼哼叽叽”，一时难以回答。

曾春华微笑着说：“不用说了，你已经告诉我了，可我不明白，曾贞几次问你，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农国庆说：“承认会给曾贞增添心理负担。”

曾春华说：“我就要这种效果。”

“为什么？”

“我死以后，得有一个女人照顾你呀！”

“婆婆，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也不能对曾贞说明。救曾贞只是举手之劳，原本是做了件好事，如果图回报就不是见义勇为了，你说是吧？”

“嗯！也是。”曾春华点头。

这天输液结束，农国庆又陪曾春华到医院花园散步，在假山边碰到一个满脸愁容的熟人。熟人因爱人患肺癌需要做手术，从外地赶回来，心里不踏实，特地去当地最有名气的卜卦占星先生那儿问吉凶。没想到在他前面有一个人向卜卦占星先生呈报的人和事正是他的爱人，他很好奇，认真审视，发现问卦人竟然是为他爱人做手术的主刀医师。他转身回到医院，在此发愁：病人该不该做手术，能不能做手术，本来是依据病人的病情作出的最科学的诊断，怎么能将成功机率寄希望于卦象？

农国庆安慰一番，熟人离去。曾春华以此为由，要求出院，农国庆当然不同意。

为了曾春华的病，儿子农平平四处求医问药。他看到电视广告，就打电话咨询。看到“治疗肝病还是中医好”的报道，就把整版的报纸买来学习。听说邻村杨老爹肝硬化腹水吃驴皮喝中药康复。农平平也去买驴皮，抓中药。中医却说，要吃我的药就不能住院，也不能用其它的药。农平平问为什么，中医说医生看病各不尽同，比如说治肝硬化腹水，我就不治肝。农平平吃惊。

中医解释，因为肝硬化往往脾肿大，根据中医五行相生相克学说，把肺、肝、脾、肾、心五脏分别与金、木、土、水、火相连系。就是金（肺）克木（肝），木（肝）克土（脾），土（脾）克水（肾），水（肾）克火（心），火（心）克金（肺）。当这种克制系统处在正常值时，就不会得大病，若平衡失调，即某一环节过强或过弱，就会得大病。肝硬化腹水就是肝太盛，脾太弱，脾没有能力克肾水，肾水泛滥，称肝盛脾弱肾水溢。治疗的办法有两种，要么强脾，也就是健脾。可是肝硬化病患者，中晚期一般都是口干舌红，阴虚津燥。健脾药像茯苓、白术、生姜均为温热上火类，显然不可用。那就只有用另外一种，“强肺克肝”。通过补强肺来治疗肝硬化腹水。

农平平把医生的话转述农国庆，曾春华听到了，吵着闹着要回家。农国庆也动了心，去找主治医生，还未开口，主治医生李主任建议出院，回去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一个春节。

曾春华回到家里，农国庆专程找到那个算命先生，谈了春华的病情，希望算命先生能安慰病人。算命先生说：“你是一个不迷信的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现在对春华最好的安慰就是不安慰，你只须寸步不离陪伴她走完最后一段路，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于是，农国庆每天早晨５点钟准时伺候曾春华喝中药，吃驴皮，再食一把生花生。早饭后搀扶着春华到田间地头转悠，看霜打油菜，望雪捂麦苗，晚上为她暖被窝、焐手脚，陪她说闲话，引导她不屈服于命运的勇气，坚定战胜疾病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