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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半仙

作者:徐重华 阅读:678 次更新:2022-08-30 举报

周半仙

/徐恩华

 

周半仙走了。

儿时玩伴小五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弥留之际,半仙总结了他那伟大的一生——为了混得光鲜一点,骗人无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歹与否,一个半仙做到了。

其中,骗过的人自然有我。

半仙,许多地方都有,并不稀奇,而我乡亲的表弟周半仙则不凡,他牛就牛在他不轻易到刘家港来下脚。你要想算个福命,求个什么胜卦的话,首先要预约,因为,他从长沙到武汉,再到我们斧头湖南八乡的刘家港,路程不近,七八百里。

据说当年,他第一次来刘家港,是专程为了我而来的。当我两三岁的时候,我和很多同龄孩子一样,拉肚子拉得厉害,病急乱投医,有人想到了周半仙。他之所以肯上湖北,还是他的表兄特别邀请而来的。

总之,他是不轻易上湖北的,既然他要上湖北,那必定有什么大的动作。不过,这是他自己为自己贴金,实际他是滥竽充数,扯着“裁缝师傅”的幌子逃到湖北来的,说也难怪,做小偷还得弄张簸箕遮遮身子。周半仙也不例外,他利用学得的个半瓢水的裁缝手艺,买了一台二手缝纫机,贴上裁缝师傅的标签,在刘家港混开了!

关于“上湖北”和“下湖南”是经过考证一番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即往北走谓之“上”,往南则谓之“下”,所以,在此无意贬低湖南同胞,而抬高湖北九头鸟。不作此声明,唯恐背上“偏见周半仙而偏见湖南同胞”的罪名。

 

话说周半仙,我记忆里见到他的尊容已经非常遥远了,他头发乌黑,面相白净,肉质稚嫩,只是在他的右脸颊靠下一点的地方有一颗黄豆大、浅黑色的痣;每次开口说话都会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走起路来,因为左脚不堪负重,只好依靠摆动双手来平衡身体,所以,每当你老远看见他向你走来的时候,都是手舞足蹈的,或许你以为他是冲着你来干架的,或者你以为他是来教训你的,以致于你会惊恐万状。

那时我还穿着开裆裤,在自己家茅草屋前捏泥巴机器,是他第一次侮辱了我的人格:啧啧,你们看,六七岁了,还玩泥巴不说,小鸡鸡也露在地上啄泥巴呢!

那时,不是我故意那样的,却是父母整天忙于农业生产队每天一毛五分钱的日工去了。所以我非常憎恨周半仙,我只要有机会就得报复他。湖区刘家港的路不好形容,总之:晴天一把刀,下雨满胯标(飞溅)。如果是刚刚开始下雨的话,路面可就像肥皂一样滑溜,滑溜得像鳝鱼一样。

那天,正好开始下起了小雨,周半仙用他那不算太跛的脚在路上艰难的赶着路……机会来了!我冲他老远就骂:跛子跛,追不上我!

他一时半会没有记起我是哪一家的孩子,更不曾经记得“侮辱”我而造恨于我,非常惊讶:“嗨,哪家的调皮鬼,我又冇得罪你!”

那刚刚下雨滑溜得像肥皂一样的路面,周半仙跛着脚奈何不了我。

周半仙手上是有绝活的人,其最为体面的职称那就是缝纫师傅。他的手艺虽然不咋地,但是,在那上个世纪的七零年前后,绝对是缝纫行业的一件重武器。一次母亲为全家扯了一些布料回来,非常隆重地请来了周半仙和他的“重武器”,不知怎么,家人都客气地尊称他周师傅或周裁缝,可是我竟然从来没有尊称过他,倒是暗暗地说他是“跛子”!他裁剪布料,缝制成衣服的过程,我们都看不出门道,只是套上身子才知道那些地方不合体。记得让我非常懊恼的是,两条短裤,虽然都有裆,但是,其中之一没有后口袋。没有后口袋,我的烟花折纸哪里放?还有玻璃弹珠,还有……我想,他是在报复我曾经骂过他。

他竟然说:“那天是你骂过我?调皮鬼!不过,我可记不清是不是你了哦!你短裤同一花色的布料实在没有哒(了)。要不拿来另外一种花色的布料来缝纫上口袋吧?”

 

然而,周半仙手上真正的绝活是搞定疑难杂症,其最为经典的案例便是治好了我的偏头痛。其时,正好是我骂过他的一个月之后。

他来看我的时候,我是躺在床上的……

“哟,咯(这)不是前不久骂过我的那个调皮捣蛋鬼吗?”周半仙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只好默认了,心想,这回轮到你把我吃了吧!不过当时我又自我安慰自己,周半仙这次是父母托了熟人的大面子请来的,不至于吃了我吧!我父亲说过,我肚子里全是臭粑粑,哪像堂舅李四光满肚子都是字。可是,周半仙一边关上蚊帐、打开他的包裹,一边吩咐我的父母在床前摆上一张小桌,待到周半仙再次为我打开蚊帐的时候,床前的小桌俨然成了香案。一对红蜡烛,中间一个透明玻璃瓶装满了稻米插上檀香,另外摆上三个白瓷碗,分别盛了半碗清水……

“哪里不舒服呀?”跛子周半仙左手扒开帐帘,俯下身子,伸过右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转过头,对一旁焦急的父母说:“还好,不烧!”

“就是头痛得厉害!”我怯怯地补充道。

“咯(这)样多久哒(了)?”跛子周半仙不再问我,而是面向我父母。

“半个多月了吧!”母亲非常肯定地答复道。

“嗷,呜,是咯(这)样!咯(这)是有点复杂的。不过,今天试一试吧!”

半仙似乎很谦虚,尽管早年我闹肚子是他用烧焦了的炒米和纸钱灰“治好”的,他并不炫耀。接着,周半仙开始他的绝活了。虽然隔着一层蚊帐,可周半仙那虔诚而又认真的操作给我留下了至臻的深刻映象,让我从内心佩服和感谢他,我除了当场喝下那三碗檀香灰法水,并还让我唯唯诺诺地服从他的“治疗医嘱”:一,天晴下塘玩水不得过久;二,深水莫玩、阴雨天莫玩;三,没有大人带领不得下湖摸鱼摘莲!

这次下来,父母彻底被周半仙折服了。因为,母亲为我聘请周半仙的时候,父亲就说:哪有什么病——就是水里泡多了,懒病!

事后,父母为周半仙准备的酬劳也被“坚持不受”了,临了,他对父母提了一个一分钱不到的要求:四处多宣传一下调皮蛋的偏头痛是如何治好的。

对于刚刚扔下讨饭棍的父母来说,治好了孩子的病不用花钱而只是动动嘴皮就能了结的事,哪还有不磕头谢恩的?

其实,现在仔细想来,当年,为了在他乡异地的湖北刘家港打开谋生的局面,跛子周半仙下了一局大棋。用现代时髦的话来说,那叫“包装”并广告推销,即把他跛子周半仙的不同手段广而告之,有需要的呵——都可以来找我哟!

因此,不到三四个月,刘家港村头村尾闲着的老人,居家打杂洗衣做饭的妇人,都知道名讳一词的用处,那就是,再不能起笑什么跛子周半仙的,非常自觉地尊称周裁缝或者周师傅。

话说回来,长久习惯的头痛或者偏头痛的确是一种极为常见的一种病症。只是,不同类型病人头痛的病根不同罢了,这里单单说说妇人做月子留下的偏头痛吧,那多半是做月子期间被冷水或者风寒侵蚀。所以,许多因为做月子落下偏头痛的妇人盼望着周半仙为自己瞧一瞧,给个什么灵符。

单凭能够治疗偏头痛这种绝活,在刘家港一河两岸,大把的妇人惦记着,兼得他那台护身符式的缝纫机,周半仙就是自己想不成为这滨湖地区的热门人物也是难事。  

 

从此,周半仙大多混迹于刘家港的妇女儿童世界,用村头俚语来说,“他是专门搞妇女工作的!”

于是,周半仙在刘家港一带,名气大涨,一路风声水起,用“吃香的喝辣的”来装修丝毫不为过。

然而,及至我在省城修完学业回到刘家港,却再也没有见到周半仙了。

后来,从村头窃窃私语打探来的消息是周半仙在“治疗”小五媳妇偏头痛时动了凡心,偏偏运气不好的是,行事的时候竟然被小五抓了个现行,其结果是周半仙的另外一条腿三个月不能行使基本职能,最后,只好雇了一条小木船,从刘家港走水路,悄无声息地遛回了长沙。 

据说,上船的时候,周半仙戴了一顶鸭舌帽,天,没有下雨,可他,竟然还撑了一把雨伞……

 

 

壬寅虎年八月二十八日    于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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