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十五)
第十五章 初恋
这天,农国庆收工回家,饭桌上,母亲喜忧参半地问:“牛儿,你是不是在同邢春桃谈对象?”农国庆一边吃饭,一边摇头否认。章新兰不放心,因为她发现国庆同春桃经常在一起说话。
农国庆与邢春桃,两家仅隔一条龙王庙马路,是早晨不见晚上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每次上工遇上,都要肩并肩,同路多长,说话多长。每次收工遇上,总是站在家门口的路上说话没完没了。
一次,邢春桃在龙行河边洗菜,一条鱼蹦进菜篮,吓得邢春桃提着菜篮大喊:“农国庆,快来,快来把这条鱼捉出去。”农国庆放下手头的活计,跑去帮忙。又一次,农国庆到龙行河洗菜,遇上邢春桃在河边洗衣服,俩人只顾说话,忘了母亲等菜下锅,害得母亲停火寻到河边。母亲心想:男女之间,不谈对象,哪有那么多的话说,怎么会那么亲热?于是提醒道:“春桃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儿,她管你叫叔,叔侄怎能结婚?”农国庆点头,表示知道。章新兰又问:“你喜欢郑雪莲吗?”
“喜欢。”农国庆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是不是在和郑雪莲谈对象?”
“没有啊!”农国庆放下饭碗,抬起头,困惑地反问,“您今天是怎么了?听到什么了?”
“没谈对象,她怎么给你做鞋?还有鞋垫?”
“不会吧。”农国庆打趣地说,“妈,您是不是想抱孙子想疯了?”
母亲拿出纸包:“你自己看。”
农国庆打开报纸,一双漂亮的白底黑帮布鞋呈现在眼前,绣花鞋垫放在鞋内,拿出鞋垫,发现有一张折叠的信纸。展开,纸上写着:国庆同学,是你救了我的命,等于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亲自为你做了一双鞋,略表谢意,请笑纳。农国庆把信纸上的内容告诉母亲,又讲了村里放电影那晚发生的事情。
“这女孩真有心,也真可爱!”母亲既赞美,又伤感,“可惜我们农家没这个福分哟。”略顿,又严肃地警告,“牛儿,郭由舒正在追郑雪莲,郭富旺咱们惹不起呀!”
母亲一席话,掀开了农国庆平时与郑雪莲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没有想惹郭富旺,可是郑雪莲那妖娆的身材,两朵红云的脸颊,粗黑的长辫总是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他心里非常矛盾:将鞋和鞋垫退回去,既舍不得又怕太伤郑雪莲的心。恋爱可以不谈,礼节不能不要。最终礼尚往来,买了一条红色的长围巾送给了郑雪莲。
郑雪莲穿蓝色的上衣,将红色的围巾预留一截吊在面前,把另一头在脖子上绕两圈,余下的围巾往背后一甩,姿势优美,红色的围巾把白里透红的脸蛋衬得更加光彩照人,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倾倒了多少热血男儿。农国庆被照得脸热心跳,钟白美被照得呆若木鸡,郭由舒被照得心花怒放,高兴地对钟白美说:“谢谢老大把如花似玉的辣妹让给我。”
钟白美可能还没从后悔中回过神来,小声问:“那围巾在哪里买的?”
郭由舒笑着答:“不知道。”
“不知道?!”钟白美吃惊地问,“那围巾不是你给的?”
郭由舒的笑声嘎然而止,茫然地说:“那围巾是谁给她买的呢!难道是老三?”
“不要瞎说!”钟白美又慎重地问,“你老实告诉我,郑雪莲是不是给你做过布鞋,绣过鞋垫?”
“我不知道。”
“我是问她给你了没有。”
“没有啊!”郭由舒两手一摊说,“我们还没拿‘八字’,我也没送鞋样给她。”
旧社会男尊女卑,男女处对象时,女家须将女子的生庚八字写在纸上交给男方拿回去请算命先生“合八字”,看能不能做夫妻。“八字”就是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比如郭由舒1949年5月23日6点50分,“八字”就是“已丑已巳癸丑辛酉”。虽然是新社会了,老百姓仍然很迷信这一套。
“不不不,你听我说。”钟白美伸手打断郭由舒的话,认真地说,“前不久,我听姑妈对我妈说郑雪莲在为你做鞋,做绣花鞋垫,而且做得非常认真。”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她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郭由舒想了一会儿,祈求地说,“请你帮我调查清楚,我一定劝父亲让你接班。”
“郑雪莲恨我势利,我问不出真实结果。你择日“拿八字”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对,就这么办!”
不多天,队长老婆到郑雪莲家寒暄几句之后,提出“拿八字”的事。郑雪莲的父母正要答应,郑雪莲从房间出来,婉言拒绝。队长老婆说:“你为郭由舒鞋都做了,怎么还不同意拿八字?”
“谁说的?”郑雪莲矢口否认,“我没做!”
“看看看。”队长老婆手指满脸通红的郑雪莲,眼睛看着雪莲母亲笑着说,“你女儿脸皮薄,还害羞哩!”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郑母跟着媒婆瞎起哄,“给自己的心上人做鞋,名正言顺,你就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我那是为英雄做的。”郑雪莲不计后果地说了实话。
“英雄?”在坐的人异口同声,大吃一惊,“是谁?”
“农国庆。”郑雪莲一不做二不休。
“你这个死丫头。”郑母大怒,指着郑雪莲大骂,“姑娘家是能够随便为男人做鞋的吗?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天啦,这可怎么办啦!”郑母骂到最后,急得掉出眼泪。
“妈,解放前你不是也为新四军、解放军做过鞋吗?农国庆救了我的生命,给他做一双鞋有什么错啊?”郑雪莲不解地反问。
父亲大吼一声:“死丫头,还敢犟嘴!”拾起扫帚去打郑雪莲,郑雪莲跑出了门。
队长老婆拦住追打郑雪莲的郑霜高劝说:“男服先生女服嫁,早日订婚把女儿嫁出去,不就省心了吗?”
“女大不由娘啊!”郑母唉声叹气。
一时间,村里谣言四起,众说纷纭。有人说农国庆道德败坏,品质恶劣,勾引良家女子;有人说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农国庆没有错;还有的人说郑雪莲不守妇道,一个粑粑哄两个娃,脚踏两只船。三种观点甚至在一个家庭出现,各不相让。丈夫和老婆辩论,老人与孩子争执,闹得沸沸扬扬,一塌糊涂。
不管农国庆怎么解释,郭由舒不听,钟白美不信。农国庆在外面受气,在家里挨骂,整天闷闷不乐。
郑雪莲的日子更不好过,她毕竟是女孩子。父母打骂还能忍受,外面人甚至昔日的好友总是站得远远的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这才是让她最难以忍受的。
郑雪莲被世俗偏见激怒了:爱谁嫁谁是我的自由,我就要爱农国庆,你能怎么的?她鼓起勇气在龙行河边拦住农国庆,动情地说:“国庆哥,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们再清白又有谁肯相信?我爱你,哥啊!我们对象吧!你请媒人到我家提亲。”
农国庆双臂抱胸,深沉地说:“你就像荷塘里的白莲花,清净香无比,我很喜欢你,盼望与你朝夕相处,共度一生。可是,不行啊!”
“咿哟!为什么不行?”
“你父母不会同意的,你我只是有缘无份。唉!”农国庆长叹一声。
“缘靠天定,份靠人争。”郑雪莲向农国庆靠拢,“我把身子给你,我们生米做成熟饭,不怕父母不同意。”
“不不不!”农国庆连连摆手后退,压抑住心中的青春激情,理性地解释,“如果那样,郭富旺会把我俩当流氓阿飞捆起来,挂牌游行批斗。如此一来,不把你父母逼疯才怪。再说,我的父亲被郭富旺冤枉为‘逃兵’和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坏分子’,我不能再给父亲加罪了。其实我在帮父亲写‘交代’时,我才知道,父亲参加革命历经大小战斗几十次,作战勇敢,多次立功受奖。父亲头上的伤疤是抗日战争挂的彩,身上三处枪伤是解放战争挂的花。1946年五师突围,从宣化店冲出敌人的内包围后在房县又被敌军重重包围,为了保存实力,部队首长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化整为零,分散突围时负伤昏迷,被当地老百姓相救,带伤追赶部队没追上,伤口化脓,才辗转回家养伤。父亲不但历史清白,而且还是功臣,可是谁信?我能向谁喊冤?到哪里喊冤?”
郑雪莲同情地说:“我就不明白,同时同地做同样的事,怎么田生金得表扬,你却进学习班,受批评?”
农国庆说:“梅花不经风雪,怎么能花枝俏呢!”
“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郑雪莲安慰鼓励,又坦率地说,“国庆哥,我俩属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说实话,读小学与你同坐时,你斯斯文文,我并不喜欢你。今年正月初一,你在钟白美家所表现的聪明才智使我刮目相看,割麦比赛,你屈居第三,我替你不服,画阶级教育图片使我打心眼里佩服,我很喜欢你,但父母把我许配给了钟白美,我不能三心二意。没想到这个衣冠楚楚、信誓旦旦的表哥竟然是一个要官不要女朋友的陈士美,出卖爱情的负心郎!把我当成礼物送给郭由舒,我岂能任人摆布?你救过我的性命,抱过我的身体,我对你的感情开始升级,世俗的偏见又像一副催化剂催熟了我爱你之心,我曾想:我与你合作能打好厢沟,我们的结合就一定能培养出好儿女,建设好小家庭。我要像老人们说的那样,豌豆八角,你吃米,我吃壳。”
“不,豌豆八角,你吃米,我吃壳。”
“你吃米,我吃壳。”
“好了,不要争了。能娶你为妻,吃糠咽菜我都愿意。可是我不敢呀!我头上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我靠近谁,谁就会倒霉。”
“我知道你头上的压力很大,但我愿意靠近你,与你共同顶起那种无情的隐形压迫,患难与共,生死与同。”
“不,你不要……”
“我就要。你应当振作精神,不要认为钟白美能抬头做人,他抬头也是一个贱骨头。准确地说,他只是一个低三下四、攀附权贵、卖友求荣的跳梁小丑。不要看郭由舒根红苗正,他只是一个目空一切的望天儿,根本不知道脚下的深浅,迟早会栽跟头。我敢说,只要你能抬头做人,他们都得趴下。”郑雪莲两眼情意绵绵地看着农国庆,身体倒向农国庆的怀抱。
“雪莲,你千万不要这样。”
“咿哟!你拿我当小孩哄吗?”郑雪莲立正身子,咬一下嘴唇,长叹一口气,“我今天才明白了破窑洞内那对‘狗男女’拥抱着喝药自杀的无奈心情。”
“你不要瞎想。”
“你到现在连我的手都不敢牵,唉!我们还不如那对‘狗男女’哟!”
“不要这么说,我们俩跟世俗称之为‘狗男女’的不一样。”
“咿哟!有什么不一样?”郑雪莲截住说,“那对‘狗男女’不就是因为自由恋爱,才有家不能归,有理无处说,有人不能爱,被逼得走投无路,从河西逃到河东,在破窑里做了一夜夫妻,服毒相拥而死的吗?自由恋爱有什么错?死倒是一种最好的抗争或解脱。”
“我爱你死心塌地,天荒地老不变心。”农国庆听到心上人说出“死倒是一种最好的抗争或解脱”,心里震惊,意念转动,马上山盟海誓,又走近郑雪莲,牵起她的手,“雪莲,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我非你不娶!”
“哥,我非你不嫁!我就是豌豆八角,等着你来摘。”郑雪莲顿时转忧为喜,真情流露,身体前倾,倒向农国庆的怀里,嘴里念念有词,“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下花一蓬;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淋花花不红。”
“不要这样。我们要学会忍耐,小心隔墙有耳。”农国庆曲臂挡住,含情脉脉又坚定不移地说,“我们要清清白白对象,理直气壮做人!我要在阳光里拥抱你!”
农国庆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正有一双眼睛窥探了他们的一切。此人就是郭由舒。他自从“拿八字”失败,又知道郑雪莲移情别恋,一心想捉奸拿双,出工收工随时跟踪,有时跟踪郑雪莲,有时盯梢农国庆,今天就是踏着郑雪莲的脚印跟踪而来的。
郭由舒添油加醋地向父亲和义兄钟白美讲述了农国庆和郑雪莲两个“狗男女”的罪行,三人密谋策划,分头行动。
一场风暴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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