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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玩伴

作者:陈开心 阅读:462 次更新:2022-04-28 举报

  童年,是一个充满天真、活泼、幼稚、贪玩、调皮的词汇。可对于出生在滇西大山深处,物质极其匮乏、心灵别样扭曲、时时处处充满阶级斗争的特殊年代的我们而言,除了苦,除了饿,除了恐惧之外,好像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东西可写。
  随着时代的推移,社会的发展,人生阅历的增多,对于过去那些让人气愤、让人忧伤、让人恐惧的事情已经渐渐从记忆深处淡出,很多童年时的玩伴其人生境遇也出现了很大的反差。儿时一起到地里讨猪食,一起爬墙掏鸟蛋,一起下河捞鱼虾,一起上山挖药材,一起平地抓石子,一起大路过家家的伙伴们,大都年近花甲当爷爷奶奶或者做公公婆婆了,哪里还会计较儿时你踢我一脚,我给你一拳的事儿。只要有机会聚拢,就只有互相之间传一支烟,点一个火,喝一杯小酒,拉一阵家长里短完事。聊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知道各自的人生之路是如何走的了。

大狗


      大狗比我大三岁,儿时数他最机灵,鬼点子最多。大集体的时候参加集体劳动,如果遇上打谷子或是收小麦,他总能躲过众多眼睛将谷子或是小麦揣进衣袋里拿回家。我们跟他玩在一起,自然吃亏不少,但又都愿意把他当大哥,因为很多时候遇到危险或麻烦,他都能出注意逃过劫难化险为夷。我们一起上完三年级后,他就不再读书,因为四年级要到离家二十里以外的完小去读,他就没去。生产队长念他年纪小,就将一圈羊交给他去放。从此,他就一边放羊挣工分,一边在山上挖防风,挖柴胡,找鸡枞,找木耳,只要山上能够变成钱的橡子、橄榄、地不容等等山货,见着就拿,拿着就卖,只要有人买,一分钱也卖。几年下来,别人还在为吃盐穿衣发愁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积攒了几十块钱。
  到了市场放开,做生意不叫投机倒把的时候,大狗花了七十多块
  钱买了一台修鞋机,在方圆六七十里的大山深处赶转转街修鞋苦钱。所谓的转转街,是说大山里的集市是按属相来赶的。比如,每逢属猴和属虎的日子就赶鲁史街,每逢属鸡和属兔的日子就赶诗礼街,每逢属狗和属龙的日子就赶耇街,每逢属猪和属蛇的日子就赶珠街,每逢属鼠和属马的日子就赶新街,每逢属羊和属牛的日子就赶犀牛街。就这样,一条街和另一条街之间远的相隔六七十里,近的相隔二三十里,六条街赶完刚好转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形,所以人们把这六条街都赶的生意人叫做赶转转街的人。
  大狗在每一条街上都有一个落脚点,有的安排在简易旅店,有的安排在街边人家。他每天鸡叫头遍起床,煮点简单的早点吃吃,就挑上修鞋机和修鞋用的鞋底布料出发。渴了,就喝一口山涧箐水,累了,就歇下挑子坐坐。到了街上,就得赶快摆放好修鞋机和一应用物。到得早,赶街人还没来的时候还可以泡上一杯热茶,到附近买一碗中饭吃吃才开工。要是到得晚,连找个摊位都困难。好不容易左右讨好占据一个摆放修鞋机的地方,修鞋的人就来了,于是顾不上喝水,也顾不上吃饭,一忙就是四五个小时,直到街人散尽。收摊时,肚子饿得肚皮贴后背,脚手麻得站不住拿不稳。每当回到住处,吃吃饭,洗洗脚,喝喝茶,再数数角票块票倒也欣慰。虽然修一双鞋才收三角五角,但一天下来少时也有七八块,多时能有十多块呢。这样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那时我在乡下教书,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十多块。大狗平均每天收入十块,就算不是街街都赶,也是我月工资的五六倍。就这样,大狗就靠一台修鞋机每月存款200元左右,不到十年大狗就成了当地拥有完整四合院的万元户。
  据有关人士计算,当时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二百二十多万元市值。原以为大狗的日子应该过得有滋有味没有烦忧了,可不曾想,大狗现在的日子却过得很是心酸。在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在农村大地不断崛起的时候,大狗一时心血来潮,开办了一个制鞋厂。开始搞的只是小作坊生产,制造的也只是黄胶鞋,鞋底和鞋帮的原料比较单一,所用的胶合济质量上乘,工人都是朴朴实实的当地人,制造出来的黄胶鞋鞋底厚实耐磨,鞋底和鞋帮结合部也很牢固,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区域内一时间供不应求,于是大狗便跟信用社贷款,不但建盖了厂房,还扩大了生产。他一边从浙江高薪聘请了制造皮鞋的几位师傅到厂里教授制造皮鞋技术,一边大量进入制造皮鞋的原料。他的第一批皮鞋还没有出厂,市面上已经摆满了圆头的、尖头的、高跟的、中跟的、棕色的、黑色的各式各样皮鞋,其价格也远远低于他的生产成本。等到他生产的皮鞋上市,其市场早就被外来皮鞋占据了绝对市场份额。就这样,他辛辛苦苦修鞋赚来的几万元再加上信用社带出的十几万元全部成为废物压在制鞋厂里,卖不出去扔不掉,烧了还污染空气。从此,大狗只好回归土地种烤烟,种茶叶。幸好在他种的茶叶进入盛产期的时候,遇上了普洱茶市场的崛起,于是他用种烤烟种茶叶的收入还完了制鞋厂所有的欠债。
  也许是命运多舛,就在他以自家茶山为依托,开办茶叶初制所,制作饼茶、沱茶大量销售赚到百十万的时候,他的儿子却游手好闲,嗜赌成性。三天两头不是儿子来要赌资,就是儿子的赌伴来逼赌债。可伶的大狗再也没有心肠做什么了。他干脆离家住进初制所,任其茶树疯长,不管不顾,不理不采。
  有一天大狗和我在老家的路上相遇,他说他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读书,后悔没有逼着儿子去读书。当年赶转转街修鞋的时候,总觉得读书是出路,但不是唯一的出路。你们读书工作了,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如我修鞋匠。后来自己办厂了,才发现自己这样也不会,那样也不懂。在跟那些外省商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是被别人算计。儿子读书时,因为自己辅导不了,总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于是出钱请家教,出钱上私立学校,只要儿子进入校园,自己就觉得万事大吉。谁知道,儿子在校园里不学好,今天打架,明天逃学,最后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进入社会跟那些烂杆杆混在一起,尽给老子惹麻烦。现在我算醒悟了,但已经晚了,儿子不但嗜赌成性,还染上毒品,这家早被儿子弄得家不像家样了。
  听听大狗说的处境,很有几分惋惜,但爱莫能助啊。人们都说,幸福的家庭大体是一致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二牛


      二牛跟我同年,属牛的。身体结实得像牛,脾气温顺得像牛,连力气也大得像牛。平日里上山砍柴,我们只能背三四十斤,他就能背百十斤。他虽然身体结实力气大,但他从来不欺负别人,除非你把他惹急了,否则他不会随随便便跟人红脸。由于他做事踏实话不多,大家都说他是老好好人。
  二牛是上完小学的。因为初中要到六十里开外的乡政府所在地去读,二牛他妈怕他到学校受别人欺负,所以就不让他继续去读书了。
  二牛他爹是木匠。二牛辍学后就跟着他爹做些拉锯、刨平、打凿之类的活。二牛他爹本来想将这吃饭的衣钵传给二牛,无奈二牛真的悟性不足,也就只好作罢。
  二牛自知不是当木匠的料,所以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不愿跟着他爹做木活了。当时有外地人到大山里收购枕木,他便跟着一位亲戚进山,找些被风吹倒的树木按收枕木老板的要求锯断,砍方,然后或拖或扛,凭着一肚子力气把方木弄到公路边,等待有人开车来拉。当时的大山基本都是原始森林,森林里云南松特多,被风吹倒的或者自然苦死的树木都不少,外地人所收购的枕木一般都是一尺见方的,更粗的人家不要。于是二牛和他的亲戚就在大树旁边搭起架子,先将大树锯成几段,再将圆筒砍方,然后将弹好墨线的方筒弄到架子上,用大剁锯解开成木板来卖。用大剁锯解板子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在阴暗潮湿的原始森林里,拉锯的时候全身是汗,一旦歇下来就冷得全身发抖。由于二牛力气大,拉锯时他都在下面,上面的人只需把空锯提上去,而下面的人拉下锯子时是需要很卖力的,否则解不出方板来。那年头,物质极其困乏,像解大板这样的力气活,也只能吃萝卜、青菜、玉米面搅搅饭之类的食物果腹。至于肉嘛,那是很难吃到的。一年杀头年猪,要交售给国家一半,剩下的一半要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次的。
  二牛一进山就是三年,家里农活忙的时候就回家干农活,农活忙完了就进山砍枕木解大板。几年下来,父子俩都积攒了一定数量的钱,再加上二牛妈的勤劳善良,整个家庭不但殷实富足,而且还温馨幸福。二牛还不满十八岁,就娶了邻村的姑娘做媳妇。
  二牛的哥哥大傻是个只吃饭不干活的人,整日里偏着头流着口水,不是窝在床上睡觉,就是坐在大门外的石头上晒太阳。二牛媳妇对家里有这么一位吃闲饭的哥哥很不满意。刚进家门的时候,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忍着没有说出口。后来便经常指桑骂槐,弄得全家都不舒服。二牛难了,当面说背地劝,让媳妇不要这样。可媳妇哪里听得进去,仍就我行我素不把哥哥当人看。二牛的爹妈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痛在心上。就在二牛的孩子快三岁的时候,二牛的爹妈提出分家,让二牛一家三口到新建的房子里单过,老两口带着大傻依旧在旧房子里过日子。
  二牛对媳妇的行为十分不满,就在分家单过的第三天,他就带了锯子、斧头和凿子等几样简单的工具离家出走了。二牛媳妇以为是哪家请他去干活,所以不在意。第一天二牛没回来,第二天二牛也没回来,到了第三天二牛还是没回来。这时,二牛的媳妇急了,到处打听二牛的下落,可附近的村寨都问遍了,都说没见着。二牛媳妇就去旧房子里问二牛的爹妈,二牛的爹妈也说不知道,也在托人四处找呢。二牛的媳妇说,二牛的身上没钱,钱都被我管着,他能去哪里呢?
  有人猜测,二牛可能进城打工去了。因为农村兴起了进城打工的热潮,很多年轻人过完春节就三五成群的出发,有的到浙江,有的到上海,有的到福建,有的就到附近的城市,弄得一个个村子就只剩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可那些出去打工的人都是揣着钱出去的呀,二牛身上没钱,他能到哪里去?是的,村里的人出去打工之前,是要筹足路费和一两个月的伙食费才出门的。这些人到了某个城市,总是要优哉游哉的边找工作边游玩个把月。他们往往是技术活干不来,脏活累活又不想干,适合自己干的活又嫌工资低。只要兜里还有吃饭钱,那份工作就是不将就。一旦袋子里的银两花光,就不再挑三拣四,工资再低也干了,挑砖挖泥拌沙灰什么都干。开始几个月领到工资还知道将钱寄回还掉出门所借的路费,接下来领到工钱,有的还按月寄回家给老人给孩子,有的依旧海吃海喝花个精光,有的在外打工一年,到头来还得借路费回家过年。
  二牛离家出走,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往哪个方向走,他全然不知。他只是心里堵的慌:没讨媳妇之前,一家人和和睦睦,早出晚归,有时全家还拿大傻逗乐。可这个媳妇讨进门之后,这家庭气氛就全变了,变得不和谐,变得没情意,变得分了家。起初,二牛也只想出去几天散散心,可转念一想,别人能够到外省打工挣钱,我为何不能?于是,他就一路走,一路问进县城的小路。肚子饿了,就地找些野果吃。要是天黑了,就钻进农家,用随身带的工具就地取材,帮人家穿斗几个小板凳,顺便讨碗饭吃并请求过夜。要是遇上好人家,主人还会多给一份食物做晌午。就这样,他用了四天的时间,徒步到达县城。
  刚进县城,他发现城里的人特别多,无论到哪里都是人,这让他有些害怕,甚至不敢讲话。在城里,吃饭要钱,睡觉要钱,可自己身无分文,怎么办呢?晚上他蜷缩在一条街的拐角,这一晚他没有吃过任何食物,真是又冷又饿。天亮以后,他就去找餐馆,一家接一家的跟老板说:“你家的凳子脚脚要脱喽,我帮你修修,不要钱。你只要给我一碗挂面或者一碗饭吃吃就行。”有的老板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去去去,不需要,别来影响我的生意!有的老板自然知道凳子可修可不修,但人家说了不要钱,哪里好意思拒绝。一碗面条或者一碗饭的要求也不高,就算施舍也是好事一桩,于是答应让二牛修了,这是二牛在县城吃的第一餐:一碗米线加两个馒头。在吃饭的时候,有一位洗碗大妈跟他搭腔,问这问那,当知道五大三粗的二牛是进城打工时,热心肠的洗碗大妈问他:脏活愿不愿干?累活能不能干?于是,洗碗大妈天天给他介绍活儿,今天厕所里掏粪,明天扛麻袋装车,后天背水泥上楼,饿了啃个馒头,困了就地打盹。 不到半个月,二牛的口袋里就有了点吃饭的钱。二牛很感激洗碗大妈的帮助,特意买了一包饼干,两把挂面去感谢。洗碗大妈问他现在住哪里,二牛说暂时跟一位守水泥的叔叔住着。洗碗大妈说:这怎么可以,晚上睡不好,哪来的力气干活?我跟这儿的老板说一下,让他把那间闲着的房子租给你,多多少少你交给他点房租,晚上帮他守守店,桌椅坏了帮忙修修。二牛说,可以呀,大妈真是良心太好了。到了第二天,二牛就住进了那家餐馆,有了一个住的地方。老板对二牛的为人很赞赏,没有收他的房租,只要求二牛晚上睡觉时警醒一点,好好的帮他看好店就行。
  有了固定住所后,二牛就给家里写信了。家里收到信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县城打零工不到半年,二牛就找到了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一位四川人在县城开了一个专门车制栏杆扶手的作坊,贴出招聘技术员的广告,他带着自己的简单工具去应聘,老板欣然接受,从此,二牛就成了这家作坊的大师傅。更为可喜的是几年后,老板扩大规模开公司,这间作坊就廉价出售给二牛,只要求二牛按型号规格生产,产品全由公司收购,这样,二牛就成了这个作坊的小老板。
  岁月如梭,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二牛已将作坊连同地皮一起买下。他的大傻哥哥也已经去世,于是他把爹妈和老婆孩子一起接到城里,能煮饭的煮饭,能打磨的打磨,能送货的送货,就这样,二牛一家老老小小都成了城市建设的生力军。
  最近几年,城市建设刮起了复古风,二牛在高人的指点下,请来了几位剑川木匠,除了楼梯和栏杆扶手,他还生产雕龙画凤的门窗,那生意真是门庭若市,订单不断,来拉产品的车辆也源源不断。据说二牛也已经不是儿时不爱说话的二牛了,他既能喝酒也能吹牛,除了家里的老婆,外面还养了几个小三。


小猫


      小猫比我小一岁,属虎的。因为她身体单薄,时常生病,所以我们都叫她小病猫。随着年龄的增长,觉得叫她小病猫不合适,所以就省去了中间的病字,叫她小猫。
  小猫的家境很糟糕。她是一位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他妈妈不会说话,说不清是谁糟蹋了她,所以,小猫不知道,寨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小猫的父亲是谁,永远都是谜。小猫的母亲在家里除了上山砍柴,下地做些简单的农活之外,什么家务活都不会,所以,小猫出生后,一直都是由她老爹阿奶来抚养的。小猫虽然瘦弱娇小,但长得眉清目秀,甚是可爱。她本来是很活泼也很聪明的女孩,但就是有那么几个没教养的人老是叫她“非生子”、“哑巴女”。刚开始的时候,小猫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在意,后来慢慢明白了,她就受不了。一听到有人叫她“非生子”、“哑巴女”,她就哭着跑回家,慢慢的,她的性格便孤僻起来,很不愿意跟别人玩,也不愿意跟人多说话。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礼拜周末回家,母亲告诉我,可伶的小猫跟一位三十多岁的山东男人走了。我听了,并不吃惊,因为在那缺吃少穿的岁月,大山里的姑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远嫁山东、安徽大龄男人的很多,就是已婚媳妇也因为逃避婆媳关系僵化或者受不了老公暴力欺凌而跟外省人私奔的也不少。小猫能够跟安徽男人离开寨子,我认为是一种解脱,到了新的环境,进入新的人群,谁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她可以从自卑的心里之中走出来。
  再次见到小猫,是上个世纪末。我们都回老家过年。她的老公和她的儿女都回来了。她的儿子长得像他爹,虽然年纪还小,看他那结实的样子,长大了就是标准的山东大汉。她的女儿像她,也是眉清目秀的小姐样。她的老公开朗健谈,两杯老白干下肚后,真的是无话不说。就在酒后,长小猫差不多二十岁的山东汉子告诉我,当年他是怀揣1000块钱来云南买媳妇的。因为事先有人介绍,所以就直奔我们寨子而来找到了小猫。想不到小猫那么漂亮,答应的又那么爽快。因为害怕夜长梦多,所以留了两人的路费后,把七百多块钱交给小猫的老爹,就急匆匆地走了。那个时候,公路不通,全靠走路,每天翻山越岭,过江趟河,走着走着,竟走到个旧去了。
  山东汉子说,在个旧的山上,我们看到有很多人在挖矿,问他们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挖,他们说,挖矿是要有采矿证的,我们也只是帮着老板挖矿挣点工钱而已。我跟小猫说,我们口袋里的路费已经所剩不多了,能不能在个旧当几天矿工,苦点路费再走。小猫说,我跟着你,什么事情都有你做主吧。于是,我找到了一位矿老板说明想要当矿工的事,矿老板说,在我这里,不管吃也不管住,你可以凭体力凭智慧挖矿,如果你运气好,天天出矿,无论挖到多少,我都按矿的度数和重量结算工钱,如果你运气不佳,几天都挖不出矿,我也一分工钱不给。如果愿意,明天我就给你指定采矿区域,只要不超出这个区域,你可以随便选点开挖,挖出来的矿我全收。
  小猫和山东汉子就在个旧住下了。
  当晚就购买了采矿用的撬杆、铁锤、䦆头和箩筐等一应工具,第二天就进入老板指定的矿区,开始挖矿。当天上午,山东汉子连续参观了四五个采矿点,访问了十多位挖矿人,了解如何定点,怎样挖矿等基本常识。下午,山东汉子就用铁锤在裸露的石头上这儿敲敲,那儿砸砸,学着开采露天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个下午他竟然弄到度数不低的五十多公斤铅锌矿,卖得五块六毛钱。晚上回到住所,山东汉子跟小猫说,采矿这个事情可以做,要比回去山东种植萝卜强。于是两人并决定在个旧采矿一段时间。
  刚开始的几天,小猫没有上山,呆在住所闲着。每天山东汉子都将卖矿的钱交给小猫,小猫觉得男人辛苦,就买肉做菜一起吃。后来山东汉子说,饭菜尽量简单少花钱,我要买工具顾工跟我挖矿。于是,山东汉子就用卖矿的钱,今天买䦆头,明天买铁锤,后天买箩筐。有了工具,他便开始顾工,一个,两个,三个……就这样,不到一个月,他就雇了六个挖矿工。山东汉子觉得每天往返回住所吃饭睡觉太麻烦,于是就在山上以陋就简搭工棚,让小猫在工棚里煮饭大家吃,这样就省下了往返跑路的时间,可以保证矿工在休息时恢复体力。
  采矿老板见山东汉子会做事,有能力做事,特许山东汉子使用炸药凿洞开采,并让探矿技术员为山东汉子指引开采路线。刚开始的时候,矿苗明显,挖掘顺利,在挖出的土石之间还夹杂这一层矿石,卖掉这些矿石,还能应付各项支出。也许是时运不济,挖着挖着就遇上了坚硬的石方,每天都用炮炸,炸下来的全是石头,这样连续两个多月,炸着炸着连矿苗都不见了,眼看欠老板的炸药钱越来越多,矿工工钱也发不出,没有信心的矿工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一双,十多个矿工只剩四个了。山东汉子急了,一次又一次的去找探矿技术员询问,这样一直炸下去,会不会有矿?技术员说,按照矿苗的走向应该是有矿的,但无法确定在什么位置,只要洞子的方向出现偏移,就有可能挖不倒矿。建议你以现在的点为中心,开始打叉洞,左右各打一个洞,这样就会东方不亮西方亮,不亮一方亮一方。天哪,这得投入多少钱?
  山东汉子再次找到老板,要老板投资,老板说,炸药钱我不追你马上就还,但后续投资就有你做决定了,如果要继续,就想方设法弄钱继续打,如果要停止,你们走人就是了。这时的山东汉子真的处在两难境地了,原来只是想挣点工钱就走,这下倒好,还歉工钱、炸药钱、伙食钱近万元了。怎么办呢?他又请来几位被采矿人称为专家的高手来看洞子,可那些人的说辞跟探矿技术员一样,模棱两可,莫衷一是。
  他给剩下的四位矿工放假休息,他自己也蒙头睡了三天三夜,最后对小猫说,你就在矿山呆上十天半月,我回家一趟。已经怀有几个月身孕的小猫顿时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猜测这个男人是不是想要开溜,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山东汉子说,如果我俩都走,老板要收炸药钱,工人逼着要工钱,怎么走得脱?我回家是去筹钱,即便筹不到钱不来了,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脱身回山东的。于是小猫答应留下,山东汉子一个人回了山东。
  那时的通讯还不发达,打个电话发个电报都要到邮局或是村公所才行。山东汉子到了原来说定返回的日子没有回来,小猫急得哭了好几场,她暗暗在想:我就是一个没爹的人,难道我的孩子出生也没爹吗?参天哪,你究竟有没有眼睛?这天下究竟还有没有公道?难道这也是命中注定?
  山东汉子迟到了两天,是他用家里的房产办抵押贷款,因为手续繁杂耽误了。他回到矿山后,结清了老板的炸药钱,支付了矿工工资和伙食费,然后择了一个黄道吉日,杀鸡献了山神,再次开工。功夫不负有心人,再次开工后不久,就开始陆陆续续出矿了。奇怪的是,小猫生下娃儿的第二天,矿洞里竟然出了大矿,矿山上的人都说,这个娃儿有财运,那大矿就是娃儿带来的,于是山东汉子和小猫就将娃儿的名字叫矿生。采过矿的人都知道,挖不着的时候挖不着,一旦挖着了,就是一大堆。这次出的大矿,山东汉子不但很快还清了用房子抵押的贷款,还在个旧买了自己房子,后来又到蒙自建了别墅,不但他在蒙自生了根,就连他的弟妹也到蒙自来发展,彻底落户云南。
  前些年我去红河开会,利用晚饭后的时间去小猫家。接待我的还是山东汉子。他说小猫跳广场舞去了,这人容易满足,幸福指数很高。我也闲下来了,就在家里养花种草。矿生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现在孙子都上中学了。姑娘嫁在昆明,婆家有钱,外孙也不需要我们管带。儿子要我们去上海居住,我和小猫都不去,养老嘛,还是在云南好。说话间,接到山东汉子电话的小猫回来了,我一看,这哪是上个世纪末在老家见到的小猫啊,看她那一身入时打扮和脖子上的钻戒,虽然只是化了点淡妆,但我能够看得出,她已经丢弃了山民的俗气,成为地地道道的城市居民了。


  陈开心,本名陈庆云,男,彝族。 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文化报》、《中国政协报》《大公报》、《澳门日报》、《新华日报》以及《民族文学》、《边疆文学》《沙华文学》、《锡山文艺》等国内外报纸副刊及文学杂志,有散文集《情感别墅》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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