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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龙民》(十)

作者:姜传富 阅读:604 次更新:2022-04-25 举报

 

第十章    有惊无险

 

春节过后,龙村“三牛”带上草鞋、换洗衣服和麦米、炒面、干馍片、腌菜,出外工到沙岗子为移民建公房,平整场地之后,开始备料。备料就是三个人一张板车,到汉江沙滩上拉沙、拉砖瓦,到岳宝山拉石灰,到林厂拉木料。因为农国庆、郭由舒和钟白美年轻力壮,又配合的好,所以,不管拉什么,都比别人拉得多,跑得快,被授予“红旗车”。

1969年阳春三月的一天,民工们拉着空车,嘴里讲着报纸上报道的珍宝岛武装冲突事件,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你追我赶去拉瓦,二十几里路程仅用了两个小时就赶到江边。车队装车后还剩余二十几块瓦,带队干部要“红旗车”辛苦一点儿,郭由舒看一看晴天转阴天的天空,对钟白美摇头,掌把的农国庆却二话没说,推车向后倒,推了一下没有推动,低头躬身一边加力推车,一边大声喊道:“来呀,还愣着干吗?”钟白美犹豫了片刻,看一眼郭由舒,捋袖喊道:“上!”郭由舒踌躇举步。

他们将几十块瓦加到车上,三个小伙子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拉着比别的车多了近二百斤的载重车,赶超一辆又一辆车,每超一辆车,掌把的农国庆总要鼓励同伴:“加油啊!一定要抢在下雨前过引河!”

引河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没有桥,只是用泥土填了条路,若下大雨,上游从若干条支流汇聚到引河的雨水似洪峰冲下来,河水猛涨,也许前一辆车过得了河,而后一辆车就过不了河。即使是过河的路不被水淹,土路遭雨淋,重车也很难通过。

红旗车赶超过领头车,像火车头拖着几十辆板车在公路上奔驰。几只小鸟从头顶飞过,郭由舒伸手没有抓住。前面不远处一条蛇慌忙横过公路,农国庆想起“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马上就来到”的谚语,回头高喊:“加油啊!”向前冲刺。这时候,天空乌云滚滚,黑气沉沉,像是要塌下来似的。“红旗车”已经来到引河边,三个小伙子齐心协力,撑着车把让后拖擦地当刹车,很小心地下坡。前面就是急转弯,转弯后二十几米坡道走完便是河套平地,钟白美提议开始冲击,用惯性冲过河套路。

转过弯,刚一松后拖,板车迅速加速,却发现一张上坡的重车走着“之”字型,非常吃力地往上爬,看到坡上冲下的车,上坡车夫惊慌失措,竭力躲避,重车迅速下滑,幸亏掌把人急中生智将板车横跨路上,才避免了上坡的重车倒退葬身河底的危险,但却封锁了“红旗车”的下坡道路。眼看事故就要发生,农国庆大吼一声:“撑住!”用后背顶住车架,钟白美和郭由舒同时扛住左右把,三人将重载板车硬生生地扛起,两支悬空的车轱辘“呼呼”乱转。然后再慢慢地放下绕过上坡重车滑到坡底,过河上坡。

一道极亮的闪电在天空划过,像地图上的长江黄河,紧接着又一道白光在头顶横空出世,划破半个天空。“轰隆隆”连声响雷在头上爆炸,震得耳朵“翁翁”作响。农国庆像是想起什么,对两个伙伴说:“马上要下雨了,我们不能走,应当到河底帮忙。”三个人回到坡底,一个人帮一辆车。当最后一辆车过河时,“哗啦啦”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车队冒雨回到驻地,人们给予“三牛”高度评价,尤其是对掌把的农国庆,众口一词,赞不绝口。

建房开始了,领导安排农国庆等几人去配合肖工长放线。肖工长拿着特制三角尺、水平尺和卷尺,指挥农国庆等人砍桩、挖土、定桩、移线,忙忙碌碌辛苦半天,仍然是一头小,一头大,眼看就要吃午饭了,下午便要挖基槽,肖工长急得满头大汗,最后不得不将大头减小,小头放大,折中处理了事。农国庆跟着忙活了半天,已经看出门道,试探性地说:“这不就是勾股定理吗?勾三股四弦五,把勾股弦同时扩大两倍,这10米卷尺正好是弦的长度,对角用尺量就方正了。”肖工长像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按照农国庆的方法,一试成功,非常高兴!农国庆也因此对建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很想学瓦匠,肖工长也想让农国庆拿瓦刀,可是带队干部不许可,说农国庆政审不合格,只能做小工。反正都是干活,农国庆也不在意做什么。

钟白美和郭由舒不想做泥瓦匠,带队干部却非要他们拿瓦刀不可。做房屋基础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转入正负零以上,肖工长安排钟白美做后墙,郭由舒做砖柱。一个砖柱,郭由舒已经做了两天,还在正负零,被肖工长推倒8次。每推一次,都要手把手的教一次,怎么选砖,怎么铺灰,怎么吊线。农国庆听得津津有味,暗暗牢记于心,再找机会做下笔记,什么问题,怎么解决,为什么要这么做,都记得清清楚楚。农国庆为两个哥哥做小工格外用心,搬砖堆在离墙一米处,一层一层分得清清处处,码得整整齐齐,既方便浇水又方便做墙人选用。他还将有棱有角的砖放在砖柱和墙转角处,把半截砖或七分头砖(砖长的四分之三的砖)分放在需要的地方。尽管如此,郭由舒做的砖柱还是被肖工长第9次推倒,临走气脑地说:“如果下次检查仍不合格,你就不要再做了!”结果第10次检查,还是不合格。郭由舒不等肖工长开口,摔掉瓦刀,拍屁股走开,“老子不干了!”不管带队干部怎么做工作,他都不听,他愿意和灰,认为和灰有休息的时间。

钟白美做的墙总是歪三扭四,高低起伏,墙面像大花脸。每次别人都收工了,农国庆就帮助做灰缝,擦墙面。经检查还是不合格,拆了几次。因为外墙是清水墙,拆下的砖只能搬去做内墙,公房内墙很少,人们脸色难看。钟白美心灰意冷,正好团部要办专栏,钟白美抢着去了。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在排放基槽积水时,农国庆发现房屋东头基础比西头基础高出两层砖,他记在心里。

农国庆非常羡慕那些瓦匠,佩服他们将一块一块的砖堆砌成四面光八方正的砖柱,堆砌成墙面平、灰缝直的清水墙,堆砌成方圆多边各种形状的建筑物。因此,农国庆买回瓦刀,提灰搬砖之余,便蹲在灰池边练习提刀灰。

4月5日早晨,农国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晨练时间到了,却不想起床。白天挑灰搬砖辛苦不假,更主要的是夜间天气烦燥闷热,辗转难眠,转钟2点多才慢慢入睡。他睡在被窝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地铺上一跃而起,手推钟白美低声叫唤:“喂!起床,你们不是说从今天起跟我学太极拳的吗?”钟白美含糊不清地说:“我刚睡着,不去了。”翻身睡去。农国庆见郭由舒睡得正香,喊也无用,把他的手脚拿进被窝盖好,出门而去。

太阳刚刚升起,红光将附近的云彩镀上金光,离太阳远的天空一片蔚蓝,蓝天下的龙潭湖一望无际,长满1米多高的芦苇、钢柴和没膝的杂草,满眼翠绿。农国庆走到练拳地,这是一条长满铺地绒草的小路,路西有一个大水潭,下风潭边,微波荡漾,上风潭水如镜,白鹭展翅在水面滑翔,脚爪划出一道道波迹。青蛙在潭边跳跃,触乱“镜面”,微波在潭边画圈,波圈又被长出水面的新芦苇打破。远处野鸡高唱,近处虫子低鸣,一只白鹭鸣叫着冲出绿海,飞向蓝天,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群飞斜绕。路东有一棵大树,高5丈,傍枝纵横交错,嫩叶呈金黄色布满枝条,树桠上鼎立三个鸟窝。几只黄莺和喜鹊在枝头翻飞、嬉戏、歌唱。围绕树干斜竖着成捆的芦苇,组成一个中空圆锥形窝棚,面路开有一个小门。很显然,这是下湖割草砍柴人的栖居所。农国庆很喜欢这里的自然环境,常来这儿练拳读书。

农国庆在窝棚前,头顶蓝天,脚踏绿地,背对潭水,面迎朝阳,在黄莺、喜鹊、青蛙和白鹭的合唱伴奏下,拉开了太极拳招式。肖工长走过来问道:“这是太极拳吧!能教我吗?”农国庆边练边说:“只要你想学,我可以教你。”练拳结束又说,“现在不行,要回去吃饭上工了,晚上来这儿练,行吗?”肖工长点头同意。路上,农国庆向肖工长讨教做墙吊线之法和提刀灰的“三刀”技巧。

早饭结束,太阳钻进了云层。带队干部要求大家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大干快上,一定要抢在下雨前把檩条搁上去。安排工作时,瓦匠要农国庆抛砖。理由是,农国庆能双手抛砖,能从脚手架空隙抛上去,高低恰到好处,无人能及。木匠要农国庆参加上屋架。理由是农国庆个头大力气大,无人替代。带队干部一锤定音:“农国庆上午为瓦匠做小工,下午为木匠做小工。”

下午上最后一个屋架时,天下起了小雨。带队干部见瓦匠郑解放做好砖柱,嘱咐不要下来,在架上帮助上屋架。郑解放一边搁垫板,一边说:“可以开始了。”农国庆和同伴将特制木凳抬放在柱里,爬上木凳,同柱外郑解放用肩膀接过人们抬上来的屋架,起身将屋架扛过砖柱头,移向柱顶。郑解放一脚踩在跳板上的一团湿灰上,脚下一滑,身体侧倾,情急之下伸手扶向砖柱,“轰隆”一声,柱倾人倒,屋架重量一下全落在农国庆肩上,只听到农国庆脚下木凳“噼啪”声响,腿断凳塌。农国庆“哎哟”一声,仰面倒下,屋架“咕咚”一声压在农国庆身上。钟白美和郭由舒抢前看时,农国庆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人们抬起屋架,拉出农国庆,指挥部派车冒雨迅速送医院抢救。所幸的是农国庆是顺着屋架倒下,屋架梁头紧靠他的右肋压住胳膊,如果偏2寸,后果不堪设想!医生为农国庆挂上吊针,安排等病人醒来再作检查。第二天,农国庆醒来便要看书,钟白美和郭由舒到书店买书,路上还讨论怎么教训郑解放的事。

农国庆睡在病床上输液,觉得腰酸背痛,四肢发麻,他咬紧牙关,回忆昨天经历,脑中浮现出窝棚晨练时的龙潭美景,用心作诗,借以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他向护士借来纸笔,写道

红日醒湖生紫气,

黄莺和韵舞青田。

翠芦万亩腾蓝褶,

白鹭一鸣烘碧天。

 

一周后,农国庆出院,在回工地的路上,路边一个机手怎么也摇不响拖拉机,一个路过的人说:“机器没有坏,是没有油了。”机手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指着油管说:“这塑料管是空的。”农国庆止步观看,加油后,松开油泵上的排气螺丝钉,红色的柴油在白塑料管中流动,清晰可见。农国庆得到启发:如果用白塑料管装红色水测量房屋的水平,不是很好吗?农国庆喊回已经走出几十米远的钟白美和郭由舒,向他们讲水平的重要性,返回集市,买了一根12米长的白塑料管。工地现场装水试用,非常灵验!房屋平水问题解决了,肖工长很高兴,一张扬,迅速传开,人们争相使用,赞不绝口,公推农国庆为学习标兵,并要求留下农国庆参与工程扫尾工作。

带队干部回村向郭村长汇报,郭富旺很不高兴,扳着脸说:“政审不合格,怎么能当标兵?农国庆不能留在工地,必须回来参加抢种抢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清明节一过,很快就到了立夏季节,俗话说,立夏三天连枷响,立夏十天遍地黄。刚过小满节,出外工的农民留下几个人搞工程扫尾,其他的人迅速返回生产队参加夏季抢收抢种。

郭由舒回到家里,正赶上村里放电影,这可是龙村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好机会,于是,便约盛祖花晚上见面。

郭由舒自从正月初一在钟白美家看到钟白美身边伫立的情意绵绵的郑雪莲,心里很是羡慕,将越长越美的盛祖花定为进攻目标,经常找理由与她见面,投其所好借书给她看,买书送她读。最后终于用一句“我们八年前就拜堂成亲见红了”把“冰美人”逗乐。

其实,盛祖花在正月初一见识了农国庆的才华后,大吃一惊,留心观察,见农国庆不但相貌堂堂、智慧过人,而且温文尔雅,谈吐不凡,暗忖道:这才是我的白马王子,但白马王子的父亲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我怎么能嫁给仇人的儿子?又想起历史上化敌为友,化敌为亲的故事,觉得父亲被镇压,不能怪农国庆的父亲。再说,恩怨相报何时了,爱情又渐渐占了上风,而且越来越强烈。她利用一切机会接近农国庆,时不时偷眼顾盼,以目传情,农国庆总是端庄持正,彬彬有礼。她想把郭由舒为她购买的《青春之歌》送给他读,再适时将郭由舒为她抄写的《曼娜的心》开导他。但是,冷傲和自尊的天性阻碍了她的行动。随着郭由舒花样百出的急攻猛打,春心萌动的她不得不重新思考:农国庆政审不合格,自己家庭成份又不好,与其说两个政治不合格的人结婚,生育的孩子难出头,还不如现实一点儿,和村长的儿子结婚,不说享受殊荣,起码可以免受欺侮吧!于是答应了郭由舒谈对象的请求,俩人感情迅速升温。

傍晚,龙村百姓扶老携幼,搬凳摇扇,成群结队涌向村部看电影,盛祖花以看电影为由,独自走向与郭由舒约会的地点。站在只有白天农民下地干活才会行走的田间小路上,心里“怦怦”直跳。正犹豫间,郭由舒从麦地里窜出,拉住盛祖花的手扯向麦田,被盛祖花挣脱。郭由舒嘴里说着浑话,再一次拉向麦田,盛祖花挣扎着说:“不要,不能这样。”

“你们想干什么?”随着一声低呵,盛耀芹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一惊,分手而立。

盛耀芹上前打了郭由舒一个耳光,骂道:“不要脸的混账东西,给我滚!”拽起盛祖花的手,“跟我走。”

回到家里,盛耀芹雷霆大怒:“你们在干什么?”

“谈对象。”盛祖花眼看地下,平静地回答。

“不行!”

“为什么?”盛祖花抬头反问。

“不行就是不行!”

“我就要跟他谈。”逆反心理使盛祖花歪头眦目。

“你敢跟他谈对象,我就打死你!”

“你说不出理由,我就是要跟他谈对象。”

“你!你!”盛耀芹气得说不出话,只好向郭富旺求救,讲出盛祖花和郭由舒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郭富旺早有怀疑,得到证实,心中窃喜。回家不准儿子与地主成份的盛祖花对象。并保证帮助儿子找一个更好的姑娘,最后警告儿子:若不听话,就以流氓阿飞论处,交给“造反派”批斗游街。郭由舒察颜观色,看出父亲有难言之隐,想起村里流传的父亲和盛耀芹的风流事,预感到自己与盛祖花有兄妹关系,他知道父亲的德性,害怕了、退缩了。

盛祖花见郭由舒变心了,放下尊严主动去找,郭由舒避而不见。听到人们的风言风雨,盛祖花忧恨交加,变得更加冷傲,心里转而又开始惦记起农国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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