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出嫁了
文/杨国选
姐姐生长在四郎的故乡杨家庄。
姐姐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俊妞儿,家乡的人都管她叫“杨八妹”。
姐姐刚满十八岁就嫁人了!
她不是嫁到宽广寥廓的大平原,也不是河水清粼涟漪、秀色沁人的大川,更不是人潮鼎沸、车辆如梭、“首饰银楼结成行,浙帮门面更生辉”的都市,而是嫁到关山秦岭深处的一处半山旮旯。
姐姐大我三岁,念完初小三年级就辍学回家,老早挑起了生活的担子。
农业学大寨那会儿,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为家里挣那八分工。当女民兵队长扛过枪。开过“东方红”拖拉机,当过女突击队长,全地区文艺汇演,她扮的是小铁梅、喜儿、梁秋燕、小芹……
包产到户了,她经常翻山越岭,一个人窜到城里,提上十个八个鸡蛋,或者是母亲熬夜做的酿皮子、打成的草编,要么是爹挖的山药材去卖。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忘不了拣些易拉罐,做成熬茶的罐子,山里人需要这个,卖个三毛五毛的。
每当我要交学费时,爹会小心翼翼地打开那裹了好几层的红布包,在那长满老茧的手指头上唾上唾沫,一角一角的数上好几遍,最后慢悠悠地、抖抖瑟瑟地把钱交到我的手里,这时,姐姐总是站在一旁,一边用手梳捋着她搭在胸前有长有黑的辫子,一边盯着我的脸笑吟吟地,眼睛里放射着喜悦的光芒。
读高中时,我去了城里,姐姐常常一个人骑着辆半旧的“飞鸽”,给我送粮饷来。有时候,我们姐弟俩总爱去逛这里的十里长街。这里瞧瞧,那里望望,看着售货员那入时的打扮,姐姐总会羡慕地说:“人家命真好!”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古城西安上大学,起初姐姐来不了,就常给我写信。
有一次,姐姐来信说她要嫁人了。
姐姐说她要嫁就嫁到城里,找个脑瓜子聪明、能念书、会做官、模样像戏上扮演状元郎的奶油小生,亦或是穿军装的大春……
假期,我回到家里,姐姐总要搬个小凳子坐在我的跟前,问城里这,问城里那!
妈妈也不再像我上中学的时侯那样,老是问我背过书了吗?做完作业了么?而是唠叨给姐姐找对象的事。
“媒婆都快踏破家门了,你姐这死丫头片子,挑三拣四的,不管哪样的小伙子,她总是不满意,说多了她还把耳朵给捂起来,你说…你说这么下去,啥时才能有个婆家?……”
“姐姐长得那么漂亮,应该给她找个吃公家饭的、长得英俊的小伙子,找个没有工作、粗眉烂眼的乡下人作我姐夫,我可不答应!慢慢来,宁挑仙桃一个,不选烂杏一筐嘛!嘿嘿嘿!”我嘟嘟囔囔地说。
“城里小伙就那么好找么?就是找着了,人家也不兴掏财礼,到时候你拿什么取媳妇?一锨土和一锨泥,这是咱们庄稼人的礼数规矩,你懂啥呀?……”妈一溜串地絮叨着。
又一个学年过去了,姐姐来信说,她遇上百里沟村那个当兵的黑牛,他复员回家了。后来姐姐又来信说那小伙子靠卖豆腐挣了台手扶拖拉机,来给咱村里人家碾麦子,咱家的麦子是他主动碾的。再后来说,那小伙子开着机子进了建筑队,当起了包工头,再后来的后来,说黑牛当了城里建筑队的队长什么的,对她很好。
姐姐开始提到黑牛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姐姐该不会嫁个不端铁饭碗的乡巴佬吧!何况黑牛家住在山旮旯里,那是个响当当地讨荒村。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他恐怕不是什么好料子,山里的一块撂跤石罢了,成不了大器!
暑假到了,我匆匆回到家里。妈说,你姐姐死活要嫁那个叫黑牛的“黑仔”。妈还说,如果真地成了亲,就别想再回娘家的门,她也永远不会去看姐姐。妈妈说这些话时,姐姐总是不吭声,我也不大相信姐姐会跟黑牛好上了。
没几天,黑牛真地像一头黑牛,呆头笨脑的骑着一辆“幸福”牌摩托来了。妈妈绷着脸不理睬,姐姐却不管这些,笑着坐了上去,“嘟嘟嘟”一阵吼,她的身后撒下一溜黑烟。
我快毕业了,姐姐来信说她真地嫁人了,姐夫在城里办起了塑料地膜厂,还当起了厂长,拉货的车排成了长队,一个月就挣几十万。
姐姐还说她想来看我,和黑牛厂长一起来。我唾了口唾沫,我才看不起这个黑不溜鳅的包工头姐夫呢,没文化、没素质、没…见个大头鬼去吧!
姐姐说来真地来了。她和黑牛是来西安开订货会的,他们开着自己厂里的丰田车,她俩胸前还挂了××塑膜厂厂长、××塑膜公司经理的牌子。
姐姐在公司当了经理,不再一分、二分、一毛两毛地数钱了,拿起笔就那么一划拉,大把大把的钞票就到手里了。
姐姐死拉硬拽地把我拖到一家“香格里拉”,一顿饭就花去了一万多块钱,接下来,什么肯德鸡、披萨饼、生鱼片…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是能吃的、希奇古怪的玩意儿,姐姐都让我尝遍了,既然去了,我也不心疼花钱,反正是“撂跤石”的钱,不花白不花。
大学毕业后,我受聘去了一家外企公司当翻译。突然有一天,姐姐来看我,是开着“大奔”来的。姐姐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最后说:
“看你都穿了些什么呀!哪件是名牌?还翻译呢!去我公司工作吧?”
“你公司要翻译做什么?巨木做筷子,这不是大材小用吗?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是么?我公司的产品远销东南亚及东欧国家,常与外国商人打交道,你要不是我亲弟弟,就你这本科生还进不了我们集团公司呢!公司中高层可都是些研究生和知名专家。”
“你们公司有这实力吗?你就吹吧!反正吹牛有不交税。”我笑了笑说。
不多久,我无意间从国内几家大报上看到了黑牛的照片,称他为开拓型农民企业家……好些头衔呢,他还被列入了《福布斯》杂志财富人物榜。
我有点儿纳闷,决定回去看看。
姐姐的公司的确很大很大,我所在的公司与姐姐的公司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从心里滋生了想会会黑牛的念头。
我坐着姐姐亲自驾驶的蓝鸟,到了秦岭山下的川口,在那儿,我见到了“黑牛”,也目睹了一栋栋崭新的、风格独特的“别墅”,全是移民新村,是黑牛为他们山坳里的乡亲们建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匹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历史的壮举啊!姐夫,你真伟大!”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终于叫我姐夫了?我真高兴!”黑牛扑过来紧紧的抱住我,激动地说。
此时,我才意识到姐姐真的嫁人了。
姐姐终于有了自己辉煌的“鸟巢”,不,是夏威夷的港湾,一个巨大的安全的港湾。
(此文原载于1988年《文学报》第268期,1988、9、26转载于平凉报。有修改;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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