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江野渡
辞别饶益寺寺僧,我们沿着斜长的石梯下到山麓,再搭乘当地的“蹦蹦车”,前后用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便进入一处叫做柳树的场镇。然后根据自己旧有的记忆,穿街过巷地由西向东,寻着农田里面的小径行走,准备乘船东渡,当地人称作马家渡的渡口,继续前往下一个景点。
走到田野的尽头,一条生长着柳树、麻栎、茅草、喜树,以及开放着两三种野花什么样植物的土埂,连同稀落的树影横直在我们面前,我们估摸着,或许这就是耕作的土地与涪江堤岸之间的分界线了。翻过土埂,我们便进入涪江西岸,那一片宽长密实的杂交林带,不仅让人嗅到了空气里面糅合着微腥的水气,而且可以听到涪水扑舐岸滩,引发出来细柔不断的“啵啵” 声响,直觉告诉我们,马家渡的渡口就要到了。
不想时光飞逝、世事沧桑。就在我们寻路不遇,贸然进入林带以后,竟然一时让人莫辨东西,只得认定大约的方向,试探着步子小心地朝着植株之间,稍微畅朗的间隙穿行。一路走来,要么被芦苇茎叶上面互相缠绕的菟丝子,赶早设置的重重障碍所阻拦,无从逾越过去,不得不原路返回绕道而行。要么让一个又一个挂满了小雨滴的蛛网给吓了回来,仍然需要另辟蹊径,寻找可以通过的其它方式。尽管我们轻手轻脚,小步行走在杂草没踝的林地空间,不想被一处水坑里面,扑扑楞楞冲天腾飞而去的野鸭,一下子把我们惊得够呛,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以。前面的余悸还没有消除,殊不知又被林地下面觅食的鹤群,“哇、哇”的一串惊叫,竟然弄得我们应接不暇心神忐忑,只好歉意连连地暗自嘟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还没有等到我们缓过神来的眨眼工夫,再也无从追寻那些野禽惊飞而逝的影迹了。
试着拨开面前驳杂交错的芦荻茎叶,我们谨慎小心地猫着腰身,在林地里且停且走地探寻着出口。途中,赶巧碰上难得一饱眼福的境况,我们便会迅速地做出噤口隐身的反应,再透过芦荻茎叶留下的间隙,窥视着孤栖一茎的翠鸟。等到看准方位锁定了目标,翠鸟只需来一个精准的俯冲钳握,原来清澈无痕的水坑表面,便会浮现随势起伏的植株暗影,给人留下微澜潆润的印象,先前那一汪粗疏的心性,在转瞬之间也变得澄湛细丽了起来。此刻,小巧灵动的翠鸟,有如雕塑一般静止得纹丝不动,一双眼睛旁无它顾地谛视着水下的动静。不忍离去的我们静静的躲在一边,悄声戏谑自己正在以现场直视的方式,观看电视《动物世界》里面的翠鸟,如何使出快若闪电的绝招,急速而敏捷地在我们的眼前,留下一道一闪而逝的彩色形影之后,衔着挣扎不已的小鱼儿斜飞而去。正当我们还没有从翠鸟留下的悦睫状态,以及小鱼儿悲催的境遇里面走出来,冷不丁脚下“嚯”的一声,弹跳起来一只健硕的青蛙,就在距离我们三五步的前方,奋力地划出几个半拉子的弧线以后,随即便“咕咚”的一声,一头扎进了堤岸工程留下的水坑里面。青蛙在水面迅速地调整体位以后,眨巴着一对好看的蛙眼,惶恐而茫然地打量着旁上的不速之客。
在七月骄阳的反复炙烤下,我们嗅着越发浓了起来的水腥味儿,终于走出了涪江西岸的林带,下到了两边芦荻簇拥、水草遍地,直接通往马家渡渡口的那一段斜径。一路上,除了能够看见芦荻的根茎上面,缠挂着农作物的禾杆,塑料薄膜什么样的抛弃物之外,小径的路面很是干净,因为原来的浮土沙粒,和没有被泥土抟握住的卵石,已经被洪水悉数卷了它去,于是光秃秃硬邦邦的临水端头,便出现了湿滑不平的路面。稍作停顿以后,我们只得选择能够止滑的粗砺地方下脚,以绕道避让的方式走了过去。不想一只当地人呼为点水鹊的小鸟,在我们前面急速地跳动着细劲的小腿爪跑了前去,眼看就要抵近三米左右的安全界定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唧,贴地飞出去五六米远近以后,又平稳地降落在了前方的路面上。紧接着,体态俏丽的点水鹊,又会忙不迭地颠动着漂亮的尾羽,前后重复两三个平飞小跑、小跑平飞的热心引领,带着我们到达了野渡停船的一丛丛芦荻那儿,才不舍地飞落到了堤岸旁下,一处垮塌不久的赭红色条石上面,依然不断地颠动着尾羽,目送着我们走近那一条正在等候客人的渡船。
这会儿,涪江的洪水还在缓慢地消退。虽说标定在西边堤岸石壁上面的水位线,已经框定在夏秋时节允许载客的设置范围,但是眼前的渡口水面,仍然有着两百来米宽窄的距离,河道中心既济奔涌的浊浪,让人的心里萌发了几缕畏葸的念头。我们朝着就近的潴头瞧了过去,看见七八十米远近的浅水里面,却有着几位头戴草帽双脚半浸,顶着火辣辣太阳垂钓的爱好者。他们要么倾体马扎坐等动静,要么站立涪水攥握钓竿,不时朝着斜上使出一个挥甩的势态,钓钩便准确地落到了看好的位置。这时候,很容易让人的脑袋里面,留下或者钟情于山水,或者持杆耐性钓有所获的猜度那里去了。不仅如此,更有一叶扁舟打潴头的斜里划了过来,沿了江边一线的浅水区域,一会儿举桨荡舟,一会儿提纲撒网的渔人,不断再现着我们童年时代曾经留下来的印象。
趁着渡船在江边静候客人的工夫,我们也参与到他人脱掉鞋袜,高绾库管的做法当中去,然后徐缓地移动尺寸小步,把双脚蹚进发源地远在几百千米以外,从黄龙沟跌跌撞撞流经出来,携带着微微寒凉彻骨的涪江水里,踩踏在大小不一、滑不溜几的鹅卵石之间,不断挤让出来的水下夹缝,体验一番沙石硌脚,那种独特久违的感受。就在我们绷紧全身神经肌肉,脚下不断引起刺激碰触的同时,一个接着一个的电样嗖闪,迅疾地贯通到了身体的所有部位,整个儿的心境也变得通透和敞亮起来,倘若比较某些蹩脚的按摩店强似了许多去。瞧见有人在浑浊的江水里面,俯下身体捉鱼摸蟹,领受一番别样的野趣,当即我们也同样凑起热闹来了,让两三只被捞出水面的幼小河蟹,在我们的掌心挺螯横行了一小会儿以后,我们便重新把它们送回到需要生长的涪江里面。就在我们离水登岸,摘取苇子叶片发射飞箭,重新找回儿时游戏的时候,三只齐力哼吟着“呕呕”声音的白鹤,按照序齿排列的飞行阵势,从距离我们约莫十来米的斜上天空,朝着上游的方向飞了过去。等到我们再次转眼专注上去的时候,它们已经形成一个不断弱化的小白点,渐渐消逝在了我们视线的远方。
估摸着等候客人的时间和人数差不多了,两位船工起身扫视了一遍船舱中部带着货物,和两边一溜儿坐定的二十来名客人,已经达到洪水期间,航运部门核定载客人数的安全规定。这时候一位船工走到船尾把舵,另一位船工走到船头,拔起固定船体的铁头木质插杠以后,顺手操起大头同样镶嵌有铁件的撑杆,双脚抵住船头调整体式朝向,接着循着西岸的边沿逆流而上。我的心里禁不住嘀咕起来,看样子两位船工配合默契,正在选择最佳的漂渡位置,准备采用最为安全最为省力的方式,把渡船上的乘客划抵对岸。
上行至渡口有着五六十米远近的距离了,忽然瞧见两位船工熟练老道、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不是投篙船头调拨方位,就是探身舵尾观测走向,要不就攥握长桨奋力击水,细致入微地掌控着安全的最佳尺度,一米数米地向着江心划了过去。好像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渡船便抵达了波涛汹涌的江心,形似一片起伏无致难以驾驭的漂浮物,大有被推托得飘忽起来的势态,令人惊心胆颤俯水生畏。此时此刻,我朝着两位船工飞速地一瞥,瞧见他们仍然保持着一副气定神闲、无所畏惧的脸色,操起长桨一起一落地劈波斩浪,丝毫没有削弱他们坦然处置、直面应对的刚毅神情;不说别的,就是船舷边上系着牛皮套子的立柱,也被船工奋臂摇桨所倾注的力度,挤压出来一溜串吱嘎吱嘎的声响。看到船工时而前奔地操桨投篙,时而后往地揺撸扳舵,自己倒是在心里暗暗地夸赞起来,倘若没有具备几经历练的胆识,以及一身无所畏惧的气概,两位船工也不会给我们留下,曾经有过投篙横桨勇闯恶浪的形象了。
等到划过江心,两位船工收起长桨,另一位船工迅速地穿过后舱,动作细劲地掌控着舵把,辨识水流的径向和航行的快慢速度。等到调整好舵位的角度以后,船头的那一位船工,迅捷地操起撑杆,抵紧双脚拨正方向,让船体准确地漂向自己看准的泊位。渡船停靠东岸码头以后,船工快速地投注好插杠和拽下跳板,并且亲自走上跳板验证稳实程度以后,我们便依次离船登岸,下到了同样没有任何标识,依然熟记在人们心里的那一处渡口。
到了对岸一瞧,我们发现洪水消退的那一段低洼的路面,淤积着三四十来米长短的泥泞,过往的乘客,要么脱掉鞋袜绾起裤管直接蹚过去,要么向着旁里绕道五六十米的土丘,踏上有些赤脚扎人的草坪,重新归位前面的主要干道。踏着岸边起伏无致的草坪,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平时牛羊啃食以后留下来的草茬儿。再往东北方向瞧过去,那里有着三个连在一起的圆形大坑池,在里面清澈见底的水色,和池壁上面巴地草的映衬下,看下去绿溶溶的,怎么也找不到洪水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倒是那些散落在坑池里面的云形树影什么的,说不定会让走近它的人们,心情变得清朗和畅达起来。
围着三个坑池绕行大半圈以后,我们的目光便落在了东山脚下,靠近坑池的地方,瞧着曾经的有心人,不知道在什么年份,筑就在草坪与地块之间的界埂上面,栽植了一溜儿稀疏的柏树和垂柳。这会儿,赶巧在相邻两棵柏树,略显凹陷的树冠上面,分别栖息着两只和三只白鹤,加上北头坑池里面正在悠游的三只,池上池下的白鹤总数达到了八只之多。那些白鹤,看上去体态柔美,羽毛白丽,性情温婉,不怎么怕人,深得人们爱护。那些栖息在柏树上面的白鹤,瞧见过往的伙伴,要么以延颈曲项的方式打招呼,要么以扑扇翅膀的方式致礼问候。另外在坑池北头中心区位的三只白鹤,偶尔也会轻舒徐缓、漫不经心地拨动两三下殷红的美蹼,似乎把怡然自得、乐而忘忧的情态,把握到了精妙绝伦的地步。
一路走来的所到之处,涪江这样的渡口,无不给人留下了一幅简约淡远,充满了野趣的山水长卷,怪不得距离今天一千多年以前的杜甫,曾经为涪江的山川景物写下了“一川和绮丽,尽日穷壮观”的咏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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