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小小说）

辛列奇

    木墩比石头小三岁，但木墩和石头他爹是一个曾祖父。所以，石头得叫木墩叔。

    石头不这么想，他在外面闯荡久了，对称呼不大讲究，他说人与人交流只要对方能够理解就是，没必要非得称呼个哥呀、叔呀、爷的。但对木墩他却毕恭毕敬，见面不叫叔不说话，因为木墩是村委会主任，为他办了低保。所以有人说这石头不讲究是假，他就是个“阶级眼”。

木墩不当主任了，石头的低保也取消了，这当然与木墩不当主任没有任何关系，因为石头的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按理说去年就要去掉石头的低保，可就是没到调整的时间。

木墩是个实在人，平时没有多少话可说，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泾渭分明。对石头的低保当初他确实是伤了脑筋，因为在本村处于同等水平的困难户还有两三家，他就念在石头的妻子瘦小羸弱，三个孩子都在上学，与镇上、县上有关负责同志磨破了嘴皮给要了个指标，谁知这农村人不患贫却患不均，他们两三个合伙上告，说木墩给他自家亲属吃低保。没办法，镇上在换届的时候就取消了木墩的候选人资格。

木墩不当主任，他本人倒没什么，可村里人总认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原先那些再不把木墩当一回事的见了面也要称呼个“主任”，可现在一见他不是远远地躲开，就是见了他也是想理不想理的糊弄一下，这些木墩都能理解，这就叫世态炎凉，人情如纸。但令他不可思议的是石头这个东西竟然对他也是背过河不叫干大，翻脸不认人了，见了他也是不冷不热、行同路人。他很想不通，窝在肚里的火就是发不出去。

石头，我上面也说了，自小就养成了口无遮拦、大不咧咧的习惯，经常拿城里人的做派在农村说事，比如说妈妈他却说“老太太”、说爸爸他就说“老大人”、说到岳父他就说“泰山大人”。好像有点书生气。这天，他要找住在木墩隔壁的现任主任铁墩，这铁墩可是木墩的亲弟弟。因为他已来过两次，铁墩家大门始终锁着，石头就有点不快地问了一声刚好在门外转悠的木墩：“老人，我铁墩叔干啥去了？”

“你铁墩叔x势利眼他娘去了。”木墩冷不丁给石头来了这么一句。

这石头懵了，他问：“你骂谁呢？”

“我骂那些阶级眼呢。”木墩涨红着脸说。

“我听你这话像在骂我。”石头仿佛嗅出了一些味道。

“别说你年龄比我大，说话、做事可要懂个规矩。”木墩说到这里停了停又说：“老人，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但不能代表亲属之间的辈分。我当主任你叫叔，不当主任就叫开老人了。”

“嗷———，为这。那你说明就是，咋还骂人呢。”石头缓过神来说。

“这号人就得骂。”木墩又说：“我问你，你爸比我还大，你咋不叫老人。我看你是有钱了、势大了。”

“叔，”这下子石头叫了声叔说：“说这话干啥。”

“人说侄儿有钱比叔大，外甥有钱不认舅，我看你是有钱了。”木墩说。

“再有钱还能忘了老根本。”石头连忙赔情说：“我以后改。”忽然他又笑着说：“叔，叫你同志行不？”

“可以，在外面，没有熟人的地方，但不能当面把我叫同志，把主任叫叔。”

“嗷，原来是嫉妒、吃醋。”石头腆着脸又说。

木墩无话，等了半天后不无揶揄地说了句：“哎，有了钱咋就不懂事了。”然后转身进了屋门。

石头独独地僵在那里。

写于2019年5月20日，2020年11月26日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