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四）

第四章    祭潭被救

祭潭这天，盛耀芹在龙王庙准备祭潭的一应事物，郭眼子给“敢死队”训话后，同钟光棍带着“敢死队”奔向农治武的窝棚，去强抢龙牛儿。钟光棍暗地里吩咐看热闹的郑憨子：“你快去农治武家，叫他们别跑了。”

农治武的窝棚离龙王庙虽然不远，因为背向，所以并不知道龙王庙里的情况。窝棚内，章新兰抱着病重的农牛儿，想方设法地将奶头往牛儿嘴里塞。农治武在窝棚外面用三块土坷垃支着一个瓦罐，不慌不忙地为牛儿煎草药。

“敢死队”急匆匆向窝棚挺进，眼看快要赶到。

突然，一团乌云漂来，一股旋窝风从龙潭冲起，带着黑云向南卷去，所到之处，尘土飞扬，草窜树摇，“敢死队”成员被吹得东倒西歪，有的抱住大树，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双手抱头钻进荆棘丛中。郭眼子害怕农治武逃跑，抱着树杆低吼：“起来，起来，快走，快走！”

郑憨子心急火燎，绕过“敢死队”，拼命跑去，老远便气喘吁吁地对煎药的农治武说：“治、治武叔，青、青、青福大叔说，叫、叫你们别跑了。”

农治武嘴噙一根空心芦苇，正在吹燃被风卷灭的煎药柴火，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意思？”

郑憨子答：“不知道，他只是对我说，‘你快去农治武家，叫他们别跑了’。”

农治武抬起头，疑惑地问：“钟青福在哪里？”

“在来这儿的路上。他带着一班人来抱牛儿去龙潭……”

农治武的头“嗡”的一炸，身子倒向药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伸手落地一撑，“呼”的一声站起来，冲进窝棚：“快！快抱牛儿逃跑，他们要来抱牛儿去祭潭！”

章新兰抱着牛儿就跑。

农治武喊道：“回来，外面有风，拿件衣服包严实点儿。”又说，“看你奶头都露在外面！”夫妇俩包牛儿，扯内衣，向外跑去。可是已经迟了，来的一帮人将农治武夫妇堵围在窝棚外。

郭眼子和钟光棍对望一眼，穿过人群，走向怀抱牛儿的章新兰。

章新兰吓得退了几步。农治武伸臂拦在章新兰母子身前，浓眉倒竖，虎眼圆睁，怒视着一脸得意的郭眼子和满脸堆笑的钟光棍。

钟光棍一边走一边假惺惺地问：“牛儿的病好些了吗？”

郭眼子则一副大义灭亲的口气说：“你们得罪了龙王，龙王爷几个月不行云下雨，害得乡亲们都活不下去了……”

钟光棍不等郭眼子说完，随声附和：“是啊！治武老弟，你是一个见过世面，通情达理的人，你总不能看着乡亲们都干死、饿死吧！”

郭眼子接过话尾：“你应该明大义，舍小义，交出牛儿……”

钟光棍怕郭眼子再往下说，会把事搞僵，抢着说：“乡亲们会记住你们的大恩大德，你们将来有什么困难，比如盖房子，大家都会帮助的。”

郭眼子这时已经走到农治武面前，颠脚伸脖子看一眼章新兰手上没有动弹的孩子，小声说：“牛儿反正已经快断气了，你就得一个顺水人情，再‘播种’生一个……”

“放屁！”农治武怒不可遏，“火铳”脾气大发，挥掌“啪”的一声打在郭眼子脸上。

郭眼子摇晃着向旁边窜出几步才站稳，左手抚摸着发红的脸，右手指着农治武：“你、你敢打我！”

钟光棍退后几步，“嘿嘿”几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农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农火铳转向钟光棍，呵斥道：“这样的好事给你，用你的牛儿去祭潭。”话未说完，看到四个人奔向抱牛儿的章新兰，大声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郭眼子趁农火统与钟光棍理论之时，挑嘴发出了强抢的信号。众人一拥而上，四个人扑向章新兰夺牛儿，其余的五个人围住农治武，按照预先的分工，一人抓右臂，一人抓左臂，一人抱右腿，一人抱左腿，一人拿绳索捆绑。农治武使劲曲右臂拉近那人，用胳膊肘向外猛撞他的胸部，再向内拉。就这么一曲一拉一撞，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抽出右手去推左边的人，左边那人却抱住他的左臂死也不放。农火铳正打算右掌变拳击打左边那人下巴，突然“呼”的一声，一股浓烟带着红火冲天而起，窝棚被烧，农火铳无心恋战，要去救火，右边那人又扑上来抢抓右臂，农火统的双脚又被抱着，拿绳子的人套住农火铳的脖子向后拉，众人同时用力，将农治武按倒在地上捆绑起来。不管农治武如何挣扎反抗，终是一人难敌十只手，只能怒骂。四个扑向章新兰夺牛儿的人使出吃奶的劲才将牛儿抢到手，其中一个人抱上农牛儿奔向龙王庙，一股旋风又跟着卷向龙潭。章新兰哭嚎着，拼命挣扎，想挣脱抓着她的黑手，去追赶自己的牛儿。

龙王庙的旁边就是龙潭，龙潭的上游穿过浓密的芦苇钢柴，七转八弯穿山越岭爬进连绵起伏、树林茂密的崇山峻岭。龙潭的下游与龙行河相连。说也奇怪，天大旱，坑干地裂，龙行河也没有水了，龙潭却还是碧波荡漾，蓝色的水底映出龙王庙的倒影，活像龙王宫殿耸立深潭。祭潭就在这里举行。

盛耀芹早就将祭潭工作准备就绪，见农牛儿被抱到，烧香磕头后，指使一个大块头汉子动手，大块头把奄奄一息的农牛儿装进带石头的箩筐，便拎起吊箩筐的绳子，两手交换着慢慢向潭里放去。

农牛儿的爷爷农方义闻讯跌跌撞撞地赶到现场，跪倒在盛耀芹面前，苦苦哀求她“高抬贵手”，放过牛儿，自己代替孙子祭潭，盛耀芹一付铁面无私的样子：“是牛儿冲撞了神灵，别人怎可替代。”

装牛儿的箩筐一寸一寸向下落，箩筐底部已经接触水面，将平静的潭水击出数圈波纹向周围扩散，把潭底的“龙宫”弄得摇摇晃晃，重檐脊兽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箩筐慢慢下降，慢慢下降，眼看就要没入潭水中。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一声怒吼似晴天霹雳：“把箩筐拎起来！”随着怒吼声，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大汉，头戴军帽，身穿军装，腰系皮带，右手挥动着手枪，枪口冒着青烟。

跟随大汉而来的人员中，一个大个子冲到潭边，夺过大块头手中的绳子，拎起箩筐，跑步到大汉身前：“报告队长，小孩已经救起！”

大汉蹲身仔细查看奄奄一息的牛儿，见牛儿双目紧闭，小嘴微合，瘦弱的脸上不见血色，满脸惨白得像阳光下的瓷器。他用手指在牛儿的鼻下试探一会儿，欣喜地说：“还有气！”指着大个子及身边的一个人，果断命令：“你们两个抱上这个孩子，骑马火速赶到区卫生所抢救！然后，一个人留下照看，一个人回来向我报告。”

“是！”两个人答应一声，抱着牛儿骑马奔去。

跟随大汉而来的另外两个人，给农治武松绑后，迅速救火，可叹天干物燥，没能救出什么东西。

救起牛儿的大汉又走过去扶起农方义老人，和蔼可亲地说：“老人家，您受惊了，孩子一定会没事的，龙王爷一定会保佑他的！”然后，登高扫视一眼诧异的人群，咳嗽一声，大声说：“乡亲们！请不要惊慌，我是土改工作队龚队长。我们是来给你们分田的，你们就要当土地的主人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鼓掌，人们这才醒悟，跟着鼓掌。

龚队长抬起双手，向下频频按压，人们安静下来。龚队长接着说：“我听讲过龙王庙的传说，这个龙王爷是一个关心人间疾苦，为民造福的好龙王。他蒙冤不丧志，勤学文化，苦练武功。他擒罪龙，斗乌龙，救老人，培育良种，般般件件都体现出他疾恶如仇和勤劳善良的美德。人们为了纪念他，才修了这座龙王庙，供了龙王神。

乡亲们，我们都是龙的传人，龙精神，啊！就是你们说的‘龙村精神’，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封建迷信却利用人们敬奉神灵的虔诚，愚弄残害百姓。换句话说，龙王神是人造的，难道我们造神的目的是为了捆绑住自己的手脚，残害亲人的性命吗？大家想一想，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儿犯有什么罪，有人却要用他祭潭，将心比心，于心何忍？如果龙王有灵，它会答应吗？我想，龙王不但不会答应，而且还要保佑这个小孩祛病消灾，健康成长！今天的龙卷风就是在暗地里保护这个小孩，不信，我们请盛耀芹下潭去问一问。”

盛耀芹顿时吓得瘫痪在地，浑身哆嗦。

龚队长仰头“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豪爽地说：“算了，今天就不麻烦盛耀芹下潭了，但是，她烧了农治武的窝棚，农治武只能暂住龙王庙，生活用品必须由盛耀芹赔偿，而且今天必须赔偿到位。还有，如果孩子救不过来，天还是不下雨，我们就不得不请盛耀芹亲自下潭去‘辛苦’一趟了。但我相信，孩子一定能抢救过来，龙王爷一定会下雨。”

说来也怪，第二天就天降大雨了。龙村得救，农民对龙王爷的敬畏有所动摇。

龙村传说龙潭湖的龙王爷是老龙王的第七个龙子，老龙王生有9子。有一年，太后生日，太子酒后调戏了王妃鱼美人，老龙王一怒之下，废掉了太子，并有意册立七龙子为太子。为了争夺太子地位，其他龙子联合起来诬陷七龙子，老龙王为了保护七龙子，借口将七龙子贬到云梦泽。七龙子在云梦泽安心地练武读书，音传百里。他斗乌龙为民除害，培育良种为民造福。每逢天旱，他看到农田干涸，就施展本领将自己领地——云梦泽的水变为甘霖普降大地，拯救黎民。他自己却因湖干而困龙潭。在万分危险之际，被老龙王召回龙宫，龙身所过之处留下一条龙行河。

龙潭湖周边居民为了纪念龙王爷的恩德，就在麦家庄龙潭湖边集资修建了一座龙王庙。麦家庄也改名为“龙吟庄”，以后又改名为“龙吟村”，求简单的人干脆称为“龙村”。文化革命破“四旧”时，曾有人提议将“龙村”改为“地球村”，但大多数社员仍然称“龙村”。

龙王庙占地三亩多，庙门高耸，巍峨壮观。庙左侧是龙潭湖，庙右侧种有银杏树和皂夹树。庙院正北建有大殿，大殿之前建有迎接香客的彩棚，重檐磊叠，脊兽排立，就像龙宫前的引道。彩棚之后，是三间龙宫大殿，中殿金色龙王面南而坐，龙目闪闪，俯视下界。龙王背后，塑有并立二侍者，东为牛头爷手持三股钢叉，欲除暴安良；西为夜叉爷，怒睁双目凝视，待打抱不平；殿顶横贯一梁，上盘一龙，龙头朝东。大殿四壁皆绘龙王传说中的各种图形，活龙活现，栩栩如生。

每逢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和“七月初五龙诞辰”之吉日，龙王庙会热闹非凡，香火鼎盛。而好客的龙村老百姓，则是家家户户买酒买菜，盛情款待四面八方前来龙王庙烧香游览的亲朋好友，就是过往路人也可以随意走进一家农户，入席尽情吃喝。可惜原来的庙宇和石碑在历次战乱中均被损毁。现仅存破旧大殿和龙王庙侧的一棵古银杏树，无声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世世代代的龙村人，都以七龙子为榜样，久而久之，七龙子的好学向上，勤劳善良品质形成了“龙村精神”，影响了一代又一代龙村人。

１９５０年冬，龙潭湖区人民政府贯彻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派土改工作队深入农村领导农民开展土地改革运动，龚队长被派往龙村，刚进村就碰上龙王庙祭潭，这才及时地抢救了农牛儿。

农牛儿被两个工作人员送进区卫生所，接诊医生摇头叹息：“你们看，这孩子身子都凉了，还抱来干吗？”但是，卫生所长还是亲自出马，尽力抢救。农牛儿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此体弱多病，经常发烧咳嗽。

龚队长听说农治武当过新四军，对他非常亲切友好，动员农治武积极投身土地改革运动。

由于土改工作队龚队长给了农牛儿第二次生命，农方义非常感激，再一次违背了“是党不进，是团不入，是会不参加”的祖训，允许农治武积极地投身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的运动。

龙村的土地改革开始了。土改工作队将地主恶霸的土地和财产分给了贫下中农，但很多贫下中农不敢要分得的土地和财产，有的甚至偷偷的将白天分得的财产当晚退给地主，害怕地主恶霸反攻倒算。龚队长鼓励农治武带头耕种分得的土地，农治武欣然答应，带着老婆孩子去种地。农治武用布兜将牛儿背在背上，左手牵牛绳，右手扶着犁尾巴在前面耕地，章新兰跟在后面布种。

农治武耕种了分得的土地，听说有些分得土地的乡亲不敢种地，便劝说道：“我们是农民，季节到了就得播种，不管有没有收成，都要种。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新中国成立了，有政府做主，怕什么？”逐渐打消了人们的疑虑，才耕种了各自分得的土地。

别人在田界处仅用耕田时的自然犁沟为界沟，以分田时打的木桩为界桩。农治武却根据龚队长的指示，大胆地把界沟耕得深深的，直直的。还特意从山里捡回块石，带着老婆孩子，共同栽下界碑。章新兰拉起牛儿的小手，摸着界碑说：“牛儿，这就是我们的田地，有了土地，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许多不怕事的村民，学着立界碑，栽界树。

龚队长看到农治武与村民互助的表现，引导农治武带头将几户贫下中农组织起来，在龙村成立了第一个常年互助组。田里的农活，都由互助组成员共同去干，每个成员在自已家里吃早饭后，自带中饭去上工，忙完这家忙那家。

为了彻底消除农民的顾虑，工作队加大了清匪反霸的力度。农治武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郭富旺看到农治武整天风风火火，出尽风头，心里很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