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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生死隔离

作者:李德发 阅读:757 次更新:2022-04-11 举报

短篇小说:                    生死隔离

 

 

陈桂平推开房门,向外迈出那只脚还没落地,结婚不到一个月的妻子赵若云在洗手间喊了一声:“你拿口罩了吗?”

陈桂平用手摸下衣兜,收回迈出那只脚,回头朝在洗手间化妆的赵若云说:“昨天晚上回来我把口罩随手扔进楼头垃圾箱了,你再给我拿一个。”顺口自语一句:“一天天真够麻烦的,出去送外卖还得把嘴巴捂严实,这讨厌的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

身穿粉红色睡衣的赵若云,往脸上擦着化妆品走出洗手间,到客厅书柜前拉开下面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新口罩,到门口递给丈夫说:“昨天在单位我听人事科老刘说,医务人员给西苑小区居民做核酸,查出一个无症状感染者,市里随时都有可能封闭这个小区。”

“你的意思不让我给这个小区送外卖?”陈桂平带上口罩。

“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情况特殊,赶巧你过去送外卖,市里突然封闭小区,出不来咋办?”

陈桂平用赞许目光看着心细的妻子,“你说的对,不过……”

“不过什么?”赵若云停下往脸上擦化妆品的手。

陈桂平看着妻子暗想,给不给西苑小区送外卖我可说得不算,但这话不能对妻子说,她会担心。“你放心吧,这几天我尽量不去西苑小区。”安慰妻子一句。

“不是尽量,坚决不能去!”赵若云口气坚定。

“好,好,听你的。”陈桂平张开双臂把妻子搂在怀里,用力吻下妻子肉嘟嘟的嘴,兴高采烈下楼走了。

 

陈桂平骑着摩托车来到公司,女业务员马上给他下了单,把叫外卖那家详细住址用微信发到他的手机上。陈桂平身子靠在摩托车后座上,在手机上看见叫外卖那家住址,顿时瞠目结舌,西苑小区!忙问女业务员:“西苑小区出现一个病例你不知道吗?”言外之意,这个时候你咋还让我给有传染风险的小区送外卖?

女业务员不以为然,“市里出现病例的小区多了,我们因此不做业务了?只要市里没有采取封闭措施,就没事,抓紧时间给人家送去吧。几分钟前人家还给我打电话,问啥时能把外卖送过去,在电话里我都听出人家不高兴了。”

陈桂平找不到借口推脱,侥幸思忖,两天前市政府在给全民做核酸演练中意外查出一个无症状感染者,各种谣言随风四起,说什么都有,闹的人心惶惶。妻子在单位听到的消息,也许不是真实的,是谣传。他这样想着,骑上摩托车走了。

陈桂平来到一家早餐店,拿了用餐盒和纸杯装的锅烙和豆浆,直奔西苑小区。

途中,陈桂平看见一辆警车在前,两辆救护车在后,警车上面红灯闪烁,三辆车朝西苑小区方向行驶。陈桂平一给油门,摩托车提速,超过这三辆车。他回头瞥一眼警车上面闪烁的红灯,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不会跟自己一样,也去西苑小区吧。这个念头瞬间被在耳边呼啸的风给吹散了。不会这么巧,西苑那面铁道南和铁道北有好五个小区,说不上去哪个小区呢。他一路无阻来到西苑小区,找到订餐那家住处,一前一后两栋步梯楼,跟小区其它楼房分离出来,西面是连接两栋楼用铁筋做的围栏,东面有个横在两栋楼中间二次供水的水泵房,水泵房边上是一个可供一辆轿车进出的小出口。订餐那家住在后楼四单元302。陈桂平骑着摩托车进了停满各种车辆的院里,留意打量一番四周,心里怯怯地想,这要是在两栋楼里哪家查出有阳性的,几个人把窄小出口一封,住户插翅也飞不出去。陈桂平看一眼院里出口,拎着餐盒到四单元拽开没有锁的门,上了楼。

当、当、当,陈桂平在贴着对联的防盗门上没有找到门铃,伸手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悄无声息。家里没人?还是没听见敲门声?陈桂平拿出手机,拨通订餐人电话,里面悠扬、动听的铃声响了半天,无人接听。陈桂平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的餐盒,皱下眉,再次举起手,又敲三下门,这回敲门用了力,声音很大,他感觉敲门的手指有些疼。

谁呀,敲门用这么大劲儿,等会不行呀。屋里传出一个女人尖细,极有穿透力的声音,隔着防盗门,陈桂平都觉得耳鼓要被穿透,心想,这个女人不会是精神病吧,敲一次门不回话,打电话不接,再次敲门却来这么一嗓子,哪像正常人。

楼外忽然传来警车鸣笛声,很近,像在院里。陈桂平心里猛然一缩,是自己看见那三辆车开过来了吗?他顺着走廊窗户往外面看,进入眼帘的是连接两栋楼的铁栏杆,其它地方不在视线之内,想起早晨离家前妻子对自己的叮嘱,精神紧张起来,得快点把餐盒交给住户,离开这里。

屋里传出一声之后,又进入可怕的静默状态。

陈桂平极不耐烦嘟囔一句,这个女人在里面干什么呢?怎么不给开门,不要订餐了。他生气地又敲两下门,大声说,快点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走了!话音刚落,他身后那家住户的门“吱嘎”响了一声,回头看,门开一道不大的缝,一个头戴用毛线织的灰白色帽子的少妇从屋里伸出头来,一脸不悦对陈桂平说:“你小声点好不好,家里有月科婴儿,吓着咋整。”说完收回脑袋,关上门。陈桂平用手抓下被头盔揉乱的头发,怔怔地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吱嘎,又一声响,订餐这家终于开门,一个身穿红色带白点睡衣的女人,出现在陈桂平面前,陈桂平用有些恼怒的眼神扫了一下这个女人,体态丰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屋里有老人痛苦呻吟。没等他把手里拎的餐盒递到开门女人手里,这个迟迟不给开门的女人用一种求助目光望着陈桂平,“兄弟,求求你,进屋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陈桂平脑壳里忽悠一下,不由地后退一步。

“兄弟,你别怕,我不是坏女人,我母亲有病,上卫生间出来摔倒了,我扶不起来,求求你帮我把母亲扶到床上。”

这个女人担心门外这个给自己送外卖的小伙子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敞开房门,回头用手指着躺在客厅地砖上的母亲,“你看看屋里地上,我母亲躺着呢。”

陈桂平迟疑地向前迈一步,歪着脑袋从敞开的门往里面看,地砖上果然躺个老人,她没说谎。咋办?遇到这种情况,岂能袖手旁观,只有帮忙。他把餐盒递到眼前这个女人手里,在门外脱了鞋,进屋到老人跟前,和这个女人一人搀扶老人一只胳膊,好不容易把身子很重的老人从地上扶起来,搀到卧室床上躺下。这个女人气喘吁吁给老人盖好被子,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五十元钱,递向陈桂平,“这是格外给你的,谢谢帮忙。”

陈桂平连连摆手,“这点小事算什么麻烦,你太客气了,我不会多收一分钱。

外面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来到门口。陈桂平和这个女人朝敞开的门望去,都惊呆了,门外站满穿防护服的人。

“你们?”这个女人几步走到门口,陈桂平跟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前面那个中等身材,穿着防护服的人问。面罩把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是男是女,听声音是女人。

“我叫紫燕,你们来我家干什么?我家又没有感染的病人。”

穿防护服的女人说:“我们没说你家有感染的病人,但是这个单元二楼202住户有人跟核酸检测呈阳性的人接触过,所有住户都要居家隔离。”

“你,你说什么?”紫燕瞪大那双美丽的眼睛,“我家楼下……”她和楼下那家人很熟,老少三代五口人住在一起,有一个接触得新冠肺炎的人,一家人都有被传染的危险。她深知被传染以后带来的可怕后果。

“对,就是你家楼下,我们已给这家贴了封条。说话女人身后一个穿防护服的男人,对身边个儿稍矮的人说:“给这家人做核酸检测。”

“还做核酸?”紫燕出现强烈排斥情绪,“昨天下午我到社区做的核酸检测,仅隔一宿,还用做吗?”

“必须做!”那个男人口气坚决。

陈桂平慌了神儿,对紫燕说:“我可不能在你家待了,得走。”要出去,被门口的人伸手拦住。陈桂平赶紧解释:“我不是这家人,我是送外卖的,几分钟前过来给这家送的外卖。”

堵在门口的人当中,有个男人嗓门挺大,他对陈桂平说:“送外卖的也不能走!赶紧配合做核酸,不老实拘留你!”

“什,什么?拘留我?”陈桂平不服气,“我又没犯法,凭什么。”

防护服上印有警察字样的男人说:“你不配合我们工作,就是犯法,再说废话把你带走。”

陈桂平怕被警察带走,低头不敢言语。

一个穿防护服的上前给紫燕和陈桂平做核酸。边上防护服上印有警察字样的男人对紫燕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对你家实行隔离管理,十五天之内,你们不能离开屋里半步。”

另一个人说:“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解决,发微信或打电话联系我们,会给你们提供帮助。”

紫燕扭头看一眼陈桂平,对外面的人说:“他不是我的家人,是给我送外卖的,你们把他带走。”

陈桂平趁机赶紧说:“对,我是给她送外卖的,刚才她母亲从卫生间出来摔倒了,我进屋帮她搀扶老人上床。我们不是一家人,怎能待在一起。”

“情况特殊,你走不了了,隔离十五天以后看情况再说。”做完核酸的女人又对紫燕说:“你把手机拿过来,加上我的微信。”

紫燕回到母亲卧室,拿过放在床头柜上面的手机,回来扫下让她加微信那个女人手机上的码,那个女人后退一步,防护服有警察字样的男人伸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你们不能把我也关在这里!”陈桂平敲门。

外面一个男人说:“我们已经给你家贴了封条,隔离期间不经过我们同意,你们擅自开门出来,出现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

陈桂平傻了眼。

紫燕望着眼前这个将要跟自己在一个屋里生活半个月的陌生男人,不知所措。

 

陈桂平衣兜里的手机唱起《红玫瑰》歌曲: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侵染的红,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

陈桂平把手伸进衣兜,掏出手机,看是妻子打的电话。他关掉电话,打开微信视频,屏幕上出现戴口罩的妻子。

“你在谁家?”妻子看见他的刹那,瞪大眼睛。

“我,我,”陈桂平嘎巴嘴,说不出来话。

妻子追问:“问你话呢,光我我的干嘛,说话!咋的了,你不是送外卖去了吗,怎么跑到别人家了。”

“我,我,”慌乱的陈桂平又说两声我,才把憋在心里,感到非常委屈的话说出来,“我被隔离一个客户家里,回不去家了。”

“什么?你被隔离了?在客户家里?这是咋回事?”平时说话慢条细语的赵若云,这会儿连珠炮发问。

陈桂平哭丧着脸说了自己被隔离在紫萍家经过。末了说:“我听你的话好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怪我,抱着侥幸心理……”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抱着侥幸心理给在西苑住的紫燕送外卖,只是一个很小的方面,自己挣得什么钱,吃得哪碗饭,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司业务员给自己派活,敢不去吗?不去,就面临公司把自己从竞争异常激烈的外卖团队里清出去的危险,自己在这个行业干了两年,轻车熟路,一旦被清出去,再找工作又要经历一番波折。

赵若云眼睛盯着视频里傻看自己的丈夫,“你说这家除了你和那个叫紫萍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有病的老太太?”

“是的是的,”陈桂平连连点头。他怕妻子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把视频镜头对准躺在卧室里的老人,“你看见了吗?”

赵若云在视频里看见一个整个身子裹在被子里的人,没看清是老人或是什么人,心里陡然生疑,“你把镜头拉近点,我看不清楚。”

陈桂平向前走两步说:“老人用被蒙着头,等老人醒了……”话没说完,紫燕在后面两步并作一步来到陈桂平身边,用手推下他的肩膀,口气很冲说:“不许在我家随便视频!”

陈桂平身子一栽楞,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一个手指碰到关视频的键子。“你?!”他刚要发火,想到这是在人家,把火熄灭肚子里了。

紫燕用手指着母亲卧房边上敞开那扇门说:“这个卧室里面有个小卧室,你住那个卧室,隔离期间吃饭和上卫生间可以出来,否则不许出来!”

陈桂平朝紫燕指的卧室里面看了看,又瞅了几眼身边这个脸上涂了铁青色的母老虎一样的女人,手拿头盔朝自己暂住的卧室走去,进去看房间不足十平方,一张单人床占据三分之一地方,床上铺着黄圈套蓝圈的毛毯,上面有个小孩枕的花枕头。床头墙上贴着印刷的彩色汉语拼音字母表,紫红色地板上放了两个橘黄色小塑料凳子,地下墙上也贴个印刷的东西,是一张排列整齐,形态各异的十二属,每个属相上面有个小红灯。陈桂平在有两个孩子的大姨姐家见过这个东西,姐夫给孩子买的,每个属相后面都通了电,用手指摁狗,会出现狗吠,用手摁猫,会有“喵喵”声。他用这个东西教过一岁半外甥女识别动物。无疑这个小房间是孩子住的,如今成为他的栖身之处,或者说是囚笼,因为女主人发了话,隔离期间他不能在这间屋子以外地方自由走动。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墙上贴的十二属,大脑里一片空白。

 

紫燕来到陈桂平住的房间,睡衣换成也是粉红色休闲装,怀里抱个花被。她把花被扔到床上,退到门口一脸严肃对陈桂平说:“我家可不是旅店,谁想来住都能住,既然因为疫情把你隔离在我家,就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这半个月吃住费用这么算?”

坐在床上的陈桂平眨巴几下眼说:“我寄住你家实属无奈,客随主便,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那好,”紫燕说:“吃饭钱一天五十元。”

“五十元?”陈桂平望着紫燕重复一句。

紫燕以为陈桂平嫌自己要多了,用轻蔑眼神看着陈桂平说:“一天要你五十元多吗?这还不算房费,你住旅店一天五十元还不够呢,这钱仅仅是生活费,水电费和网费另算。”

陈桂平用手抓挠几下脸,说:“五十就五十,还有事吗?没事你走吧,我想休息。”

紫燕身子倚在门框上没动地方,朝陈桂平伸出一只手,“既然你同意我的要求,那就把钱交了吧。”

“这就交钱?”陈桂平乜斜紫燕一眼,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

紫燕说:“对,先小人,后君子,把半个月生活费一次性交齐。”

陈桂平低头摆弄手机,找到微信钱包,打开傻眼了,里面只有三百元。他尴尬把脸转向紫燕,“抱歉,手机里钱不够,我兜里也没带几个钱,一会让我妻子打钱过来,再转给你。”

紫燕离开门口说:“记住,还有水电费和网费。”

“这些费用多少钱?”

“二百!”紫燕走了。

“二百?你宰我呢!”陈桂平站起来。

 

赵若云给学生上完一节网课,找个背静地方跟丈夫视频,想问问他送外卖情况,没想到丈夫真的去了西苑小区,还因为小区突发疫情,被隔离一个女人家里。昨晚睡觉前,她把在手机上看到的一条看似离奇,却是真实的事情,跟丈夫说了。一个男人到一个女同事家闲聊,被隔离在人家。想不到一觉醒来,这种荒唐的事竟然落在自己头上。她又着急,又上火,可是着急上火有什么用,丈夫双肩不能生出两翼,从那个年轻女人家窗户飞出来。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床上躺着那个人,丈夫把视频对准卧室,她根本没看清床上躺着什么人。丈夫说是一个有病的老人,她没看见那个老人。难道诚实的丈夫学会说谎话了?床上躺着那个人,如果不是老人,就是年轻女主人,她故意用被子把脑袋和身子裹起来,不让自己看清是谁。不然为什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呢?

赵若云眼前闪现一个人,丈夫前女朋友,听说貌似桃花,比自己漂亮。什么原因导致两人分手,婚后她问过丈夫,丈夫说前女友性格强势,大小事都得她说了算,他受不了那种“压迫”。她半信半疑。不过自己跟丈夫结了婚,也就把丈夫前女友放下了。如今丈夫说被隔离在一个陌生年轻女人家里,而视频镜头对着那个人,是用被子裹的球,根本不知是谁,她不免起了疑心。不会他和自己结婚这么几天,忘不了前女友,藕断丝连,再续旧情,赶巧小区发生疫情,被隔离家里吧。不是这个原因,视频为何突然中断?中断后自己千呼万唤,他就是不开视频?她越想越不对劲儿,心悬空着,落不下来。

赵若云白天给学生上网课,还要给学生指导作业,忙忙碌碌没有时间找丈夫说话。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没吃饭就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有三条丈夫留言,其中一条让她用微信钱包给他打过去1000元,没说干啥,就说急用。急用要这么多钱干啥?一股火冲到赵若云头顶,她马上打开视频,丈夫接得还算及时,见到丈夫开口就问:“你要那么钱干嘛?”

陈桂平说:“我的手机马上没有电了,抓紧时间说话,我在人家住得吃饭,人家往我要伙食费,还有水电费什么的,你赶紧给把钱打过来。再就是明天找人把家里那台笔记本电脑给我送来,还有手机充电器,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牙……”话没说完,视频中断。她再开视频,丈夫那面没有信号。

丈夫突然被隔离在一个女人家里,赵若云心空疑云重重。当天晚上,她用微信联系在西苑社区工作的女朋友,问她社区需不需要志愿者。

女友说:“市里眼下最缺的就是志愿者,很多小区都被封了,需要志愿者给住户送吃的。”

赵若云急迫说:“你给我报个名,我去当志愿者。”

“你想当志愿者?开什么玩笑。”女友不相信她说的话,“别忘了你是教师,这个时候要给学生上网课,哪有时间当志愿者。”

赵若云说:“白天上课没有时间,晚上下班以后可以,你给我报上名。”

女友担心说:“你给学生上一天网课,晚上再去给被隔离的住户送东西,身体能受得了吗?”

赵若云说:“没有关系,市里疫情这么严重,作为一个市民,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女友半天没回话。

赵若云追问:“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呀,我去当志愿者到底行不行?”

“行,行,我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女友声音哽咽,

 

不管什么原因,新婚丈夫被隔离在一个女人家里,生活上需要的东西,还是要给送过去。赵若云用编织袋把经过专业人员消过毒的电脑,充电器和换洗衣服,还有洗漱等日常生活用品,亲自送到西苑小区管控隔离住户人员手里,由他们转交给丈夫。丈夫要的钱,她一分没给。

陈桂平把妻子送来的东西拿到房间。紫燕跟过去。她在门口看着陈桂平把编织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床上,说:“东西没少送,电脑都拿来了,这是想在我家过日子。”

陈桂平掉头瞥了紫燕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蹲在地板上继续整理妻子送来的东西。

紫燕说:“钱呢?昨天说给我,都过去一天半了,咋还不给我?不会想赖在我家混吃混喝吧。”

陈桂平把几件衣服放在叠好的被子上面,拿过充电器在紫燕面前晃了晃说:“你太小看我了,别以为我是送外卖的,就成了社会上的混子,我可不是那种人。昨天没给你钱,是手机没有电了,妻子打不过来。一会我把手机充上电,让妻子给我打钱,即刻转给你。放心,一分钱不会少你的。”

陈桂平见紫燕听完没走,又说:“不过,你格外要的二百元,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

“我还不知道在你家住这期间,水电费能用多少,等隔离结束,看发生多少费用,再结算不迟。至于网费,我看就不必了吧,我的手机有流量,用不着乘你家的网,电脑用电在电费里面,不必格外算。”

紫燕用蔑视眼光瞅着陈桂平,说了句:“生意人都是小气鬼。”转身走了。

陈桂平打开放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过一个小塑料凳,坐在床边看里面自己正在创作的名叫《致敬,天使》长篇小说。小说素材来自在市医院当护士的他二姨家表姐。新冠肺炎在武汉肆虐期间,他表姐主动请缨参加了市政府组织的援助队,奔赴武汉,由于在武汉表现出色,回来受到市委和市政府的表彰和奖励。这次市里突发疫情,赶上她心脏病复发,她没请一天假,亲自带队挨家挨户给市民做核酸,排查感染者,一个月前累倒在与疫情拼搏的岗位上。他以表姐为原型,想把所有参与这场特殊战斗的白衣天使的感人事迹,通过自己不算笨拙的手真实地勾画出来。他看完前几天写的一个小部分,忽听客厅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声音,“什么?我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还把野男人带回家?你混蛋!”

陈桂平起身走到外面那个卧室,从敞开的门,看见紫燕站在客厅中间,手机贴在耳朵上,情绪特别激动,“你以为我是你呀,我出门不到半个月,你就急不可耐把那个骚货领到家里,我告诉你,别说我们现在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就是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也是你出轨在前,管不着我的事!”紫燕说着转过身,看见在大卧室里偷听她说话的陈桂平,马上关了手机,瞪着丹凤眼,冲陈桂平怒吼:“你敢偷听我说话?滚!”

陈桂平吓得一缩脖,几步跑回他住的房间。

 

紫燕没叫陈桂平吃午饭,陈桂平知道这个女人火气未消,没敢离开房间。

傍晚,陈桂平饥肠辘辘,听外面厅里寂静无声,轻手轻脚走出去,见老人卧室房门紧闭,客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没人,便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吃的,看里面有袋方便面,拿出来打开放在一个碗里,刚用热水泡上,老人卧室门开了,紫燕从里面出来,直奔坐在餐桌边等着吃方便的陈桂平。陈桂平吓傻了。紫燕走到跟前,眼睛盯着碗里冒热气的方便面,厉声质问:“谁让你随便动我家东西?”

陈桂平嗫嚅说:“我,我饿了。”

“你饿了?你交伙食费了吗?不交吃饭钱,想偷吃东西,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伸手去拿碗,碗太热,手碰上迅速收回来,用嘴吹着。

陈桂平调出手机上的二维码,说:“你加上我的微信吧,妻子给我钱,马上转给你。”

紫燕怒气未消,“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不给钱,趁早滚蛋!”回老人卧室了。

 

陈桂平在房间用手机微信给妻子发视频,屏幕出现一个头戴面罩的人。“你是谁?”他瞠目结舌。

“还能是谁,连我都不认识了。”赵若云忘了自己戴着面罩。

陈桂平听出是妻子声音,看不清面貌,不敢确定,眼睛贴近屏幕细看,认出面罩里面那双大眼睛,当初就是这双大眼睛吸引了他,他才对妻子动了心。“你怎么当志愿者了?”

赵若云把手机递给身边一个同事,让同事把视频远距离对准自己,陈桂平看见妻子身穿防护服,跟堵到紫燕家门口不让他出去那些人一样,都是一身白,脖子,腰间,从头到脚,还有醒目的蓝杠。

“问你话呢,你当志愿者干嘛?不教学了?”陈桂平追问。

赵若云从同事手里拿过手机说:“你被隔离外人家,我不当志愿者能看见你吗?”

“你当志愿者学生怎么办?不上网课了?”

“我白天给学生上网课,晚上当志愿者。”赵若云用视频镜头扫描周边环境,问丈夫:“你猜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桂平看妻子站在公路边人行道上,身后是南关供热所,惊奇问:“你在我被隔离这家楼头?”

“是的,我就在你被隔离这家楼头,你到西阳台就能看见我。”

陈桂平紧忙走出房间,来到没有点灯的客厅,紫燕穿睡衣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过来的陈桂平,吓了一跳,“你要干嘛?”用手抱紧睡衣。

“我妻子在你家楼头站着呢,她要看我。”

陈桂平来到阳台前,看见明亮路灯映照下的公路边上,一个穿防护服的人,仰脸朝他招手。他知道这人就是妻子。

紫燕警告:“以后天黑不许到客厅。”回到母亲卧室,轻轻关上门。

陈桂平向在楼下一个劲儿朝自己招手的妻子摆了几下手,把手机贴到嘴边,用很小的声音说:“这是客厅,老人卧室在边上,人家休息了,我不能大声说话,回到我住的房间再跟你说话。”蹑手蹑脚回去,再看视频里的妻子,身边多个穿防护服的,这人一只手朝妻子比比划划,说着什么。陈桂平开视频是向妻子要钱,见妻子侧脸跟对面那个人说话,不搭理自己,便提高声调对妻子说:“你给我打钱了吗?人家等着要钱呢。”

赵若云转过脸看着视频里的丈夫,“半个小时之前给你打过去了,你查看一下。”身边的那个人走了,她匆忙对丈夫说:“别以为我给你打过去钱,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明天中午你开视频,让我看看你住的这个家里都有谁,是不是就你和那个女人,根本没有老人。”关了视频,小跑追离开那个人去了。

陈桂平点开微信钱包,里面出现的钱数是1050,妻子打过来750元,多出来的300元,是里面剩余的。他找到紫燕微信,给她发了四个红包,三个二百,一个一百五。并留言,收到红包告知。随后他把红包截图发给妻子,证明自己是诚实的,清白的,没说假话。做完这些,他心里稍安,拿个塑料凳坐在床前,打开电脑,手指又在键盘上翻飞。

 

“几点了还不起来?吃饭还得过来叫!”

在文字里畅游到下半夜三点才睡觉的陈桂平,朦胧中听有人在门外喊他,睁开眼见屋里大亮。“起来了,起来了!”他回答两声,掀开被子坐起来,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懒懒地自语,被隔离了也不让人多睡一会儿。穿上衣服下地。

陈桂平到餐厅吃完饭,没回房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微信有妻子留言,是精炼的不能再精炼的四个字:到家,太累。留言时间是下半夜一点十五分。也就是说,妻子忙到下半夜才回家。

回家这么晚?陈桂平想开视频,问问妻子,一看手机上面时间显示,妻子在给学生上网课,只好在微信上打字给妻子留言:若兰,你白天给学生上网课,晚上需要休息,不要去当自愿者。我在这家……下句话没打出来,紧闭的卫生间门开了,紫燕吃力地搀扶老人从里面出来。陈桂平见状放下手机,上前帮紫燕把老人扶到卧室。老人身子靠床头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桂平,“你是谁呀?是姑爷吗?你怎么这么多天不来看我?”

紫燕不好意思看一眼陈桂平,对母亲说:“他是家里来的客人,不是姑爷,方军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一只手在身后朝陈桂平摆动几下,示意他出去。

陈桂平看见这个暗示,苦笑走出房间,到沙发前拿起手机,忽然想起什么,紧忙打开视频,把镜头对准老人卧室,快速录下紫燕和老人在一起的镜头,发给妻子。

 

“从明天开始,你做早餐,我做午餐,晚餐也由你来做。”紫燕堵住在卫生间洗漱完出来的陈桂平。

“我不会做饭。”

“不会做饭?那好,三餐都由我来做,每天你格外给我五十元做饭钱。”

“什么什么?每天加五十元?”陈桂平瞪大眼睛:“我可不是自愿住在你家的,是讨厌的疫情把我隔离在这的,这种情况,千载难逢,我们互相体谅一下,好吧,我真不会做饭,从小到大没做过一顿饭。”

紫燕头说:“不行,我照顾老妈,没有时间给你做饭。你不做饭,就得交钱,这事没商量。”

紫燕把母亲拿出来当挡箭牌,陈桂平一时哑言,默默朝房间走去。紫燕跟在后面问:“怎么不说话了?是做饭?还是给钱?”

陈桂平进了房间,关上门。

“世上怎么还有这么扭的男人。”紫燕掉头回母亲卧室。

 

陈桂平收到妻子给的生活费仅隔一天,又多出和生活费同等额度的做饭费,再向妻子伸手,妻子再单纯也会有想法。可是做饭对他来说是赶鸭子上架,怎么办?他用手抓挠黧黑的脸,没了主意。

次日早晨,陈桂平来到厨房,餐桌上空空,什么吃的都没有。再看电磁炉和燃气灶上的马勺和不锈钢锅,马勺里是昨晚吃剩下的木耳炒肉,不秀钢锅里放个白瓷盘,上面有一小片两和面馒头。他又去打开冰箱门,里面存放昨天晚上八点多钟自愿者给送来的菜,有西蓝花,黄瓜,大头菜,还有一捆发芽葱和一棵大白菜。他关上冰箱,两眼无助地朝老人住的卧室望去,听里面有说话声,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听屋里说话。

“什么?送外卖的?这种人你也敢留在家里,还住半个月。”

“ 你以为我愿意收留这种人,不是没有办法吗。”

“你那么聪明,到了这个时候,怎么没有一点办法,撵他出去!乐意上哪上哪,公安局拘留他,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你说的轻巧,两栋楼出口拦了铁丝网,有人把门;单元每家又给贴了封条,买菜都得通过自愿者,人家送到门口就不管了,得自己开门拿,见不到人。这个时候我撵他出去,公安局不得收拾我呀。”

“那你就得留他在家里住呗。”

“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还我留他在家里住,谁愿意留个陌生人在家里住呀,还是个男人,又不会做饭,得我伺候,都烦死了。”

“你要照顾老妈,哪有时间给这个人做饭。再说了,他说不会做饭,你就给他做呀,你没问他会不会吃!会吃就得做!又不是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市里要是控制不住疫情,不知怎么回事呢,不会你打算伺候一个送外卖的一辈子吧。”

“少跟我贫嘴。我给你打电话,是让你今天务必给我办件事。”

“什么事这么急,还务必。”

“你们单位边上不是有家超市吗,你上班抽空到超市给我买点卫生巾,交给监管我们这两栋楼的工作人员,他们会送给我。你说闹心不闹心,这个月大姨妈提前找上门来,家里卫生巾用没了。真愁人,一个陌生男人突然住在家里,我想换卫生巾都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处女。”

“趟过男人河的女人也不行,这种事是随便让男人知道的吗。”

“不行你又能怎么办?哈哈哈,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给我家那位做饭去。一会到单位,我先到超市买卫生巾,中午下班之前给你送去。”

屋里说完话,陈桂平紧忙离开,因为慌张,一只脚绊在离门很近的实木椅子腿上,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紫燕听见动静开门出来。

“你偷听我说话?”紫燕愤怒地看着手扶椅子把手站稳的陈桂平。

“没,我没偷听,我是想……”

“你想干什么?流氓!无耻!”紫燕回身愤愤关上门。

 

陈桂平在房间里待一上午没敢出来。中午他饿的实在坚持不住,想去厨房找点吃的,胆突突走出房间,看见紫燕面对他坐在餐桌上吃饭,吓回去了。他用手捂着憋憋的肚子,趴在床上痛苦地想,这样下去哪行,一顿两顿不吃饭,咬咬牙,能挺住,三五天不吃饭,不得饿死呀。可是,哎,自己是个废物,挺大个人,连饭都不会做。没有办法,还得厚着脸皮向妻子伸手。他给妻子发视频,连发两遍,没接,打电话,也没接。这个时间妻子没有网课,咋不接视频和电话?他在电话号联系人里查了查,找到妻子闺蜜石玉兰,给她打过去电话,接了。

“我是陈桂平!”

“听出来是你,有事吗?”

“我联系不上若兰了,给她发视频和打电话她都不接,不知怎么回事,你能联系上她吗?”

“我刚从她那儿回来,她手机没电了,你找她有急事?”

陈桂平吞吞吐吐说出找妻子原因。石玉兰听后笑了:“你真够可怜的,结婚才一个多月,就犯了气管炎(妻管严)病。”

“不是那么回事,只是……”陈桂平有苦难言。

“别只是了,不就是交不上人家给你做饭的功夫钱了吗,交不上钱也不能饿肚子呀,这样吧,你加上我的微信,我把钱给你垫上,让若兰加倍还我,看她还敢不敢把老公管得这么严。”

“这,这多不好意。”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若兰啥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加上微信吧。”

“那好吧,谢谢你。你的微信号是?”

“这个手机号,就是微信号。”

“好的,我这就加上你。”

陈桂平关了电话,打开微信加上石玉兰,很快收到石玉兰用转账形式给他发来的800元,他一分钟没停,即刻转给紫燕750元。他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看了二十多分钟,紫燕收了他转过去的钱,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这回他理直气壮去了厨房,餐桌上摆放两盘菜,一盘鸡蛋炒蒜苗,一盘白糖拌油炒花生米,一个空碗上面放了一双雪白仿象牙筷子。案子上有个电饭煲,他打开电饭煲锅盖,一股香喷喷的大米饭味儿扑鼻而来。他拿碗盛满满一碗饭,坐下一口菜,一口饭,狼吞虎咽,很快风卷残云,鸡蛋炒蒜苗见了盘底,花生米剩半盘,锅里不见一粒米。他洗涮碗筷时,老人卧室门开了,紫燕手里拿个空玻璃杯出来,到厨房用保温壶倒了一杯水,扫了一眼餐桌上的半盘花生,啥话没说,回去了。

陈桂平吃顿饱饭,有精神了,嘴里哼着自己能听见的小曲,得意洋洋回到卧室。刚坐下,手机铃声响了,他看来电显示,号码陌生,关了,没接。过了片刻,电话铃声又骤然响起,他拿起手机,看还是那个陌生来电,拿起来没好气问:“你是谁?打错电话了吧。”

“你吃枪药了,说话那么冲,我是你老婆!”

陈国平听出是妻子声音,语气立刻温柔:“你的手机不是没有电了吗,这是用谁的电话?”

“我的手机没有电了,就不能用别人手机给你打电话吗,你干嘛说话那么冲。”

“我,我是不想接陌生人电话。”陈桂平用手抓下脸。

“你到阳台,我在楼头呢。”

陈桂平拿着手机跑出卧室,来到客厅阳台。隔着宽大、洁净的玻璃,向下面俯视,看见楼头公路边人行道上站个穿防护服的人。这人看见他,举起一只手朝他来回摆动。

陈桂平向妻子招手说:“我看见你了。现在是给学生上网课时间,你怎么穿防护服来到这儿?”

“今天送配送菜的人手少,忙不开,我让别人替我上网课,过来给住户送菜。”

“哦,”陈桂平问:“石玉兰找你了吗?”

“给你打电话之前,我给她打电话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的手机不知什么原因,充不进去电。我们单位有个同事会修手机,他正在给我处理,等修好手机,我就把她打给你的钱转给她。你说你,也是的,不会做饭不赶紧找我要钱,饿坏身子咋办?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你以为我是葛朗台,眼睛盯的就是钱,不明白事呀。”赵若云眼里流出泪,有防护面罩,丈夫看不见。

陈桂平听妻子说话哽咽,知道妻子心疼他流了泪,笑着反劝妻子:“看你,说着说着咋哭上了,放心吧老婆,就我这身板,别说饿一顿两顿,就是十八天不吃饭,照样能蹦能跳。”

“别哄我开心了,等我的手机修好了,多给你打点钱过去,在人家隔离期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要心疼钱,志愿者会把买的东西送到门口。”赵若云轻咳两声。

“老婆,你咳嗽了?”

陈桂平在手机上看见一个呈阳性患者写的自述,里面有他被感染后表现出来的症状,其中有咳嗽这一条。妻子咳嗽,不会当志愿者接触到病人,被传染了了吧。他的心猛然剧烈跳动。

“是有点咳嗽,昨晚送货累的。”

“你几点回家的?”

“下半夜两点。”

“啊?这么晚才回家,你不要命了。”

“没事,我们不能总这么忙,社区主任到市里开会回来说,疫情很快就能控制住,等控制住就好了。”

一个穿防护服的人,笨重地跑到赵若云面前,用手比划着不知跟她说什么,她在电话里说了句:“我忙了,回家再找你。”跟来人匆忙走了。

陈桂平不放心地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

 

外面的夜,出奇的黑。

陈桂平踡着腿坐在床边,用手指敲打键盘,继续写抗疫题材的长篇小说。突然,客厅里传来“扑通”一声响,吓了陈桂平一跳,他光膀子,穿裤衩跑过去,见老太太直挺挺躺在地上,嘴角吐白沫,紫燕穿单薄睡衣,拼命扶母亲起来,没扶起来,看见跑过来的陈桂平,忙对他说:“快帮忙把我母亲弄到床上,她上卫生间出来犯老病了,得赶紧吃药。”

陈桂平一手抓着老人胳膊,一手伸进老人背后,一用力,扶起老人,跟紫燕把老人弄到床上。紫燕拿个白塑料瓶,扭开盖,往手上到了两片黄色圆粒药片,送进母亲嘴里。过了几分钟,母亲长喘一口气,缓了过来。紫燕用手捋下搭在额前的一缕长发,回头看站在身后、几乎赤裸着身子的陈桂平,脸一下羞红。陈桂平低头看一眼自己,才意识到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裤头,掉头跑出去。

 

“吃饭了!”

紫燕在陈桂平房间外面喊了一声,里面静悄悄,没有回声。

“懒虫,几点了还不起来。”紫燕抬手推下门,开了,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她惊呆了:陈桂平光着膀子坐在床前,两手交叉放到床上,脸朝下枕在上面,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在离脑袋一尺远地方,屏幕上忽闪着形态各异的动物。陈桂平鼾声均匀。

“这人疯了,玩一宿电脑?浪费多少电费!”紫燕嘟囔一句进屋,想把酣睡的陈桂平推醒,伸出去的手差几公分碰到他的肌肤,收了回去。紫燕脑袋里闪现一个疑问,一个送外卖的,隔离在别人家,还带个笔记本电脑,他用电脑干什么?工作又用不上,不会嫌手机小,玩类似麻将、象棋或是其它成年人玩的游戏不过瘾,用电脑玩更方便,更过瘾,更疯狂吧。这种男人脑袋不想正经事,整天就知道玩,就是社会上的垃圾。紫燕厌恶地想着,拿起鼠标把箭头移到屏幕右上角的X上面,用力点击一下。她想看这个男人玩什么游戏,换了的屏幕页面,没有出现她想看的东西,是一堆密集的文字。她把眼睛往前凑了凑,看了几行,是小说。他写的?送外卖的也会写小说?她不相信这是事实,扭头瞅还在酣睡的陈桂平一眼,一股浓重汗臭味进入她的鼻孔,她手捂鼻子离开屋子,在门口用力跺下脚。几分钟后,陈桂平眼睛红肿来到厨房,紫燕在洗刷自己用过的碗筷,餐桌上放了一碗大米粥和两碟小咸菜,一个咸鸭蛋,另一个盘子里有两张新做的油饼。他抓挠几下经过风吹日晒,皮糙肉厚的脸,问在刷碗的紫燕:“这是留给我的?”

紫燕低头刷碗,没回话。

陈桂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筷子。紫燕冷着脸对陈桂平说:“你这人太不讲卫生了吧,哪有睡一宿觉,早晨起来不洗漱就吃饭的。”口气比以前温和多了。

陈桂平瞄紫燕一眼说:“我在家早晨都是吃完饭再洗漱。”

紫燕脸上阴云凝聚,“这不是你家,这是我家,我家没有这个习惯,不洗漱不许吃饭!”停下刷碗的手。

陈桂平放下筷子,站起来嘴里嘟囔一句,朝卫生间走去。

“你说什么?”紫燕听见陈桂平嘟囔了,没听清说什么,追问。

陈桂平回头朝紫燕挤出滑稽的笑。

 

紫燕手里拿起拖布,来到陈桂平房间门口,敲两下门。

“等一下,我穿上衣服。”

过一会儿,陈桂平拉开门,问站在门口的紫燕:“有事?”

紫燕说:“这个房间你住进来就没拖过地,你没闻到纤尘飘飞的味儿? ”言外之意,嫌陈桂平太懒,住在人家都不知道打扫卫生。

陈桂平不好意思说:“在家都是我老婆收拾卫生,想不起来这种事。”朝紫燕伸出一只手,“给我拖布,我来拖地。”

“你想拖地我还信不着呢。”

紫燕拿着拖布进屋,电脑在床上开的,屏幕上有一半显示出来的文字。她拖完地在门口回头看,陈桂平迫不及待坐在床边,用手敲打键盘,禁不住问一句:“电脑上的文字是你敲打出来的?”

陈桂平停下抚在键盘的手,脑袋转向紫燕,“不是我敲打出来的,还能是谁?”

“你在写小说?”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这个送外卖的,只配骑着摩托车喝风,不会做更高雅的事情? ”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燕好奇问:“你读过大学?”

“我是技校毕业生,大学校门离我一步之遥,没迈进去。”陈桂平眼睛又盯在电脑上面。

紫燕手拿拖布,身子倚在门框上,继续问:“技校毕业也是学有专长,为什么放弃专长送外卖?”

陈桂平再次转过脑袋望紫燕,脸色凝重,像挂上一层霜,“送外卖不好吗?在你们这些看似高贵的人眼里,我们不会像只会拉磨的蠢驴,每天就知道风雨不误机械地挨家挨户给送吃的,挣点辛苦钱,除此之外就是吃饭,睡觉,跟老婆做爱,浑浑噩噩度春秋吧。”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说话,我是说……”

“你不要说了,没事的话,请回吧,我要工作。”

“真是的,好话坏话都听不出来!”紫燕拿着拖布走了。

 

陈桂平肚子里面“咕咕”叫个不停,把目光落在电脑下面时间显示上,才知道过了晌午,自语,时间过得好快呀,又要吃饭了。他站起来抻了抻胳膊,开门出去,来到厨房,餐桌上什么也没有,打开放在案子上的电饭煲锅盖,里面也是空的。她没做饭?伙食费、做饭费都交了,凭啥不给自己做饭?他看一眼老人卧室,门虚掩,里面有说话声,她在打电话。他没敢过去,坐在餐桌边,用手机微信给她打过去几个字:我说大姐,你太不够意思了吧,午饭呢?我怎么连个米粒都没看见,别忘了,你往我要的钱,我可一分不欠,都交了。打完这些字,静静等她回话。等了半天,老人卧室里没有动静了,她也没回话。陈桂平用手挠下脸,又想打字问她,手指碰到手机屏幕,微信蹦出字,点开看,是他盼望的回话:今天本小姐身体欠佳,遗憾不能下厨给你做饭。我家厨房里米面、蔬菜、油盐酱醋什么都有,想吃饭自己动手吧。什么什么?让我做饭?明知我不会做饭,还让我动手,这不是……他忽然想到早晨她拖地的时候,自己跟她说话语气有点冲,可能惹她生气了,她故意用不给做饭这种手段来报复、惩罚自己。虽说是小伎俩,在他面前却是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他看着她打过来的字,摇头无奈苦笑。咋办?寄人篱下矮三分,人家不给做饭,也没办法,还是自己动手吧,自己动手才能填饱肚子。他打开冰箱,看上面冷藏里除了十几个鸡蛋,任何吃的东西没有。他又拉开下面抽屉,在冻的跟冰坨一样的食物里扒拉半天,找到一坨用塑料袋装的吃剩下的大米饭,拿出来放到碗里,用电水壶烧一壶开水,把冻饭泡开,充了饥。回到房间坐在电脑前面,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又打上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觉得小肚子里面好像有个铅块往下坠,疼得厉害,直不起腰,哼哼呀呀叫着。准备去卫生间换卫生巾的紫燕,听见从小卧室传出来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怎么怪怪的,不会他得了什么急病吧。想到这个性格怪异的临时房客,可能病在她家,精神紧张起来。一个老妈这个样子,够我受的了,再添个病号,让不让我活了。她想着快步朝小卧室走去,到门口看没关门,陈桂平在电脑前面佝偻着腰,一声接一声痛苦地叫唤。

“你怎么了?”紫燕吓出一身冷汗。

“肚子拧劲儿疼,快给我找点药吃。”陈桂平直不起腰。

“药?你这是啥病呀,吃什么药?”紫燕慌了。

陈桂平用扭曲的脸,看着惊慌的紫燕,“止痛片,快去找找,看家里有没有,有的话,给我拿来两片。”

紫燕掉头跑出去,到母亲房间拉开装满药的床头柜抽屉,在里面扒拉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三片止痛片,拿着跑到小卧室,想起没倒水,又忙到厨房拿起保温杯倒了一杯温开水,来到小卧室连药带水一起递给陈桂平。陈桂平吃完药,脑袋顶在床板上,身子卷缩着。紫燕在边上手足无措。

“呜呜,呜呜……”紫燕听母亲在叫,对陈桂平说:“我一会再过来啊。”跑出去。

紫燕扶母亲到卫生间解了手,把母亲送回卧室安顿好,再次来到小卧室。陈桂平脸朝墙那面趴在床上,哼哼的轻了。

“你好点了吗?”紫燕关心问。

“好多了,谢谢你给我拿了药。”陈桂平有气无力。

紫燕说:“这有什么可谢的,能止住你肚子疼,比什么都强。”

陈桂平转过脸,望着紫燕:“刚才小肚子里面像有人拿棍子在里面搅拌,没疼死我。”

紫燕不放心问:“你有什么病吗?”

陈桂平轻轻晃动两下脑袋,“我没病,肚子疼是吃东西吃的。”

“吃东西?什么东西?”紫燕心想,我没做午饭,他吃什么了?

“吃了你家冰箱里冻的大米饭。”

“啊?”紫燕惊讶责怪:“谁让你吃冻大米饭了?”

陈桂平委屈说:“中午没有什么吃的,我就……”

紫燕说:“我不给你做饭,你也不能吃冻大米饭呀,冰箱里有鸡蛋,不会做饭,还不会煮鸡蛋吗!”

陈桂平不吱声了。

紫燕泪花闪烁。

 

如水流淌的日子,在陈桂平不平静的隔离生活中一天天流逝。转眼间,陈桂平在紫燕家隔离八天。这八天,紫燕边照顾母亲,边给陈桂平做饭。陈桂平写作之余,也帮紫燕做些力所能及家务,他和紫燕相处越来越默契。但是他每天没白天没黑夜地写作,和紫燕说话时候很少。他妻子在这八天当中,每天都会不定时地来到紫燕家楼头,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用手机说话。新婚中的这对小夫妻,只能用这种看似很近,却又很远的残忍方式,互诉衷肠,彼此取暖。

第九天,陈桂平没在楼头看见妻子。

第十天,妻子依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第十一天,陈桂平控制不住思念妻子的欲望,给妻子发微信,开视频,打电话,结果都是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妻子怎么了?新闻说最近市区病例增多,志愿者少,她给住户送菜忙不过来?不能呀,就在再忙,打电话发信息时间还有吧,也就几分钟的事,为什么突然失踪了?午休时间,陈桂平用手机又没联系上妻子,急了,给妻子闺蜜石玉兰打电话。

“喂,喂,说话!”电话通了,无人接听,陈桂平特别着急。

“谁呀,大中午的,不知道人家休息呀。”声音懒懒的。

“我是陈桂平,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我想问问你,这几天你和若云有联系吗?”

“是你呀。”电话里没有声音了。

“问你话呢,咋不说话了?这几天你见到若云了吗?她忙什么呢?我联系不上她了。”

“哦,”电话里停顿几分钟,才传出声音:“我这几天单位事多,没有时间联系她,也许,也许她的手机又有毛病了吧。”

“手机又有毛病?不会吧,就算手机坏了,她也能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上次她的手机出现故障,就是借同事电话给我打的。这都三天了,她音信皆无,失踪似的,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怎么会呢,不,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有人敲门,家里来人了。”电话撂了。陈桂平再打,石玉兰关机了。

陈桂平在焦灼不安中度过漫长而又难熬的一天。

翌日早晨,阳光从窗户照射进屋大半天了,紫燕自己吃完饭,又喂完母亲,陈桂平还没出来洗漱,吃饭。紫燕想起前几天他肚子疼的情景,不放心去他的房间敲了门。陈桂平在里面说:“我不饿,不吃早餐了。”

“你好几天没怎么吃饭,这早餐做好了你又不吃,不会嫌我做的饭菜不可口,绝食不想吃吧,”紫燕用手推门,里面反锁,没推开。

“不是的,姐,我没胃口,你回去吧,我想再躺会儿。”

陈桂平住进紫燕家,第一次叫紫燕“姐”,紫燕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她又敲两下门,声音柔柔地说:“给我开门,我想进屋跟你说几句话。”

“别了,姐,我在被窝里躺着呢,不方便。”

陈桂平话音刚落,放在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响了,他一把拿起电话,没看来电显示,开口就问:“你是若云吗?”

“我不是赵若云,我是他的志愿者同事,你是陈桂平吧。”

“是的,是我,我叫陈桂平,是赵若云丈夫,她呢?干嘛去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陈桂平掀开被子,赤裸着身子坐起来。

“赵若云的手机掉地上摔坏了,百货大楼附近那几家修理手机的店铺,因为疫情原因,都被封闭,不许营业,修不了手机,所以这几天她没和你联系。”

“她人呢?现在在哪儿?在你身边吗?把电话给她,让她跟我说,我想听她说话。”

“她不在我身边,她到你住那家楼头了,你到阳台能看见她。”

陈桂平急三忙四穿上衣服,下地光着脚开门出来,差点撞倒在门口的紫燕,一溜烟跑到阳台,隔着沙发极力朝窗户下面俯视,果然在老婆每次过来看他站的地方,有个身穿防护服的人,这人看见他,两只手都举过头顶,不停地摆动。陈桂平朝下面那个人连连招手,激动的泪水盈盈。

紫燕跟过来站在陈桂平身边,朝窗户下面望,看见有个人穿防护服,仰脸朝陈桂平摆手。看不出是男是女。

一辆全封闭大车开到楼头停下,那个穿防护服的人朝陈桂平摆几下手,上车走了。陈桂平怅然若失。

“楼下面穿防护服那个人,不会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爱妻吧。”紫燕坐在沙发上略仰脸望着转身瞅她的陈桂平。

“没错,那人是我妻子。”陈桂平又说:“我们中断三天联系,今天她突然出现,我感觉哪地方不对劲儿,前些日子她每次过来看我,都举起一只手朝我招手,这回怎么两只手都举起来了?招手的动作也……”他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形容今天看见妻子的复杂感受。

紫燕笑着说:“妻子几天没见到你,那是激动的吧。”

陈桂平摇了摇头,又点下头,“也许是吧,我说不清楚。”

紫燕说:“这回看见老婆了,是不是能吃饭了?”

“是有点饿了,我吃几口去。”陈桂平脸红了。

紫燕离开沙发说:“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任何人都没有你老婆有魔力,见到她就能吃饭了。”

陈桂平不好意思说话了。

 

第十二天,还是中午,陈桂平抱着一线希望,来到紫燕家西阳台,向楼下张望的瞬间,瞳孔放大,那个身穿防护服的人,跟他提前约好似的,已经来了,在楼下道边站着,看见他又用举起来的双手打招呼。

陈桂平一只手把手机放到玻璃跟前,另一只朝手机比划,意思让妻子借个手机给他打电话,他想和她说话。在楼下向上仰望那个人,看见他这个动作,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用手朝离她不是很远的地方指了指。陈桂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个地方有三个穿防护服的。他不明白妻子指那三个人干嘛。陈桂平极力用手朝妻子比划着,试图让妻子回答什么意思,妻子却不住晃动脑袋,用手摸心口窝。他知道妻子用手摸心口窝是在告诉他,她想他了,可是用手指着远处那三个人,想告诉他什么?他看不出来。陈桂平在心里暗暗埋怨妻子,我的老婆呀,你这是怎么了?咱俩从处对象到结婚,彼此打个手势,就能看出怎么回事,这回咋的了?连个手势都不会打了?不会当志愿者也把脑袋累坏了吧。他没头没脑地想着,妻子朝他用力摆几下手,又朝远处那三个人指了指,向那三个人走去。陈桂平想大声喊:你回来!他不敢喊出来,这是在别人家,躺在床上能看见自己那个有病老人需要安静,紫燕也不允许自己在她家大声喧哗,他只能用留恋的目光看着妻子远去。

此后三天,每天中午,陈桂平都能准时看见出现在楼头道边的妻子,妻子也是用一种方式和他打招呼,然后离去,不用手机跟他说话。他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这样做,盼望早日结束隔离,回家见到妻子问个明白。

 

第十六天,隔离终于结束。

有关人员在紫燕家门口,神情严肃对急于出去的陈桂平说:“你解除隔离回到家里,也不能随便出去走动,继续在家观察七天,什么时候能自由活动,要看这期间对你的核酸检测结果。”

陈桂平问:“我能见到当自愿者的妻子吗?”

对方说:“可以,但是你们要各自做好防护。”

陈桂平听能见到妻子,眉飞色舞,没跟紫燕道别,拎起在紫燕家隔离期间带的东西就跑下楼,到院里才想起没跟紫燕打招呼,站住回头朝住了十五天的紫燕家张望,发现紫燕站在厨房窗前,用手指着手机,意思让他看手机。他放下编织袋,拿出揣在衣兜里的手机,打开微信,里面有紫燕几分钟之前给他转过来的钱,一共1500元。看到这笔钱,他傻了,再向紫燕家仰望,窗前没人了。

陈桂平回到熟悉的家里,没有看见他被隔离这些天无时不在想念的妻子。他通过几个朋友找到西苑社区负责人电话,急不可耐打过去。

“您是张主任吗?”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在你们社区当志愿者的赵若云丈夫,她在吗?我想找她说话。”

“你解除隔离了?”

“是的,刚解除隔离回家,我以为若云在家等我呢,结果没看见她。 ”

“哦,你在家等一会儿,我们马上过去。”

“你们?”陈桂平愣了一下,说:“你们过来干嘛?让我老婆回来不就行了吗?她不会忙的连我都没有时间见了吧。”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们见到你再说。”电话挂了。

 

“当、当、当。”

陈桂平听见敲门声,放下给电脑接电源的插头,戴上事先准备好的口罩,急忙过去开门。门外来了三个人,两个人身穿防护服,一个人没穿防护好,只戴口罩。他从戴口罩那个女人发型和露在外面的眼睛上,认出是谁。个儿略矮穿防护服那个人自我介绍:“我姓张,名叫张秀琴,是西苑社区主任。”回头用手指着身后个儿比她高出半头,手里捧着用红布包的东西的人,“她也是西苑社区的,名叫宋春梅。戴口罩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一个小时前,你们还在一起。”

陈桂平把脑袋伸出门外,极目望走廊下面,再无旁人,缩回脑袋,情绪激动问张秀琴:“我老婆呢?我老婆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张秀琴声音低沉说:“赵若兰回不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陈桂平脑袋里“嗡”地一下,“我老婆回不来了?”伸手想抓张秀琴穿的防护服,张秀琴后退一步,躲开了。

陈桂平口气急促追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老婆怎么了?她咋就不能回来了?我都解除隔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他以为妻子因为自己被隔离在一个陌生女人家里,对自己产生误会,生了气,不想跟自己过了。

张秀琴回头从身后那个人手里接过用红布包的东西,庄重交到陈桂平手里,“你妻子五天前去世了,这是她留下的遗物。”

“你,你说她,她死了?”陈桂平手里捧着用红布包的东西,懵了。

“是这样的,”张秀琴说:“那天晚上十点多钟,赵秀琴给隔离区住户蔬菜包,当时有几个志愿者家里有事,请了假,送蔬菜包人手太少,她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楼上楼下跑了很多人家,最后体力不支,累倒在楼梯上。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很遗憾没有抢救过来。”

“不可能,不可能!”陈桂平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张秀琴继续说:“她去世后,医生检查她的遗体,发现她在给住户蔬菜包过程中,感染了新冠病毒,直接送到火葬场火化,没保存骨灰。”

“那,那这几天每天中午到楼下看我那个人是谁?不是我的妻子?”

张秀琴说:“我们为了让你安心在紫燕家隔离,没告诉你赵若兰去世这个不幸消息,在社区找了一个个头和体型都和赵若兰相似的姑娘,假扮成你的妻子,每天中午到紫燕家楼头看你。”

陈桂平眼睛发直,身子朝后面倒去。

 

七天后,西苑社区志愿者队伍里多了一张新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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