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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人家

作者:陈进 阅读:606 次更新:2022-04-10 举报

  深冬,晨曦初露,乡村的大地上铺满了白霜,干燥而坚硬;刚收割的晚稻田里,一头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津津有味地啃吃着田埂边没有枯死的几丛衰草;牛背上,一只白鹭缩着脑袋,单脚站立着。

  三姐伫在半山腰的家门口,满眼欢喜地打量着早晨的风景,天天看,总也看不够似的。

  三姐家的屋子处在半山腰,一阵轻纱般晨雾飘过来,从稍远处看,影影绰绰,若即若离,好一幅水墨丹青。屋前的空地上,小鸡相互间嬉戏着;檐下鸡窝里的母鸡发出“咯咯咯”的叫声,下了个蛋;一只羽毛金黄、冠子红丢丢的大公鸡,抻着脖子“喔喔喔”地打着鸣;小花狗眯着眼睛,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看着远方。

  三姐忙完屋外的活,抹了一把汗,扭身走进旁边的披厦里,又忙着往锅灶里添加松枝,灶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屋子里弥漫着炕山芋的香味。不一会,三姐又走出屋子,解下围腰,拿着装满稻谷的舀子,嘴里一边发出“喌-喌-喌-”唤鸡喂食的声音,一边嘴里咕哝着:“小鸡宝贝,快快长大,不能跑远了,被老鹰叼走喽——,还指望你们卖钱给大宝上学呢!”婷婷望着外婆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就好奇地问道:“外婆、外婆,你在说什么呀?”

  3岁的婷婷,因为爸妈在烔炀摆摊卖早点,天天早起,没法照顾她,就送给外婆带着。婷婷细长的眉毛,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巧的嘴巴微微上翘,整天像麻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此时穿着小红袄的婷婷,走起路来显得有点笨拙;她正用手中的小扫帚,一边呵斥着小花狗,一边拖着它的尾巴。小花狗缩卷着屁股,知趣地跑开了。

  冬至这一天,外乡的人们赶回来祭祖,严桥镇街市买菜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三轮车刚停稳,三姐就麻利地下了车,一手挎着篾篮子,一手提着沉重的蛇皮袋,还再三告诉婷婷拽住褂拐子,别走丢了。三姐因前几天去地里起山芋,脚崴了,还没好周全,走起路来一瘸一跛的。

  冷风嗖嗖地刮着, 三姐还是走到老地方,放下满篮子鸡蛋,打开蛇皮袋,将早上捆扎好的母鸡摆放好。菜市到处是叫卖声,三姐也习惯地大声叫卖起来,“土鸡,山里的土鸡……”流着清鼻涕的婷婷,看着外婆的嘴型,也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土鸡……土鸡……”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围了过来,婷婷紧紧地抱着外婆的大腿,好奇地看着大人之间的讨价还价……

  夜晚,乡村格外寂静;灯光下,三姐将手指沾着口水,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对着姐夫焦虑地说:“孩子转年就要考大学了,可学费钱还不够。”三姐夫安慰道:“不急,还有半年时间。从现在开始,我天天加加班,多打点碎石挣点工钱。等过了春,你再多捉点小鸡喂养,到时能赶上卖钱。”因为累了一天,姐夫没说几句便响起了呼噜声。三姐委屈道:“懒鬼,想跟你说几句话呢,倒头就着。”三姐一时难以入睡,就独自坐着,想到儿子的生活费应该快没了,突然心里一紧,就自言自语地说,“要死,应该上周就要给儿子送钱的,怎么给忙忘呢?”

  县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三姐提着篾篮子急匆匆地赶着路。三姐不识字,到哪都将儿子写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不时地递给路边的人看,打听通往无为中学的路。

  学校大门紧锁,只有一个边门开着。三姐探头探脑地,小声地问门卫室里一个戴大盖帽的保安:“警察大哥,我是来找我儿子的,给他送生活费的。”一边说着一边递上儿子写的纸条。保安一边接过满是褶皱的纸条,一边打量着跟自己说话的这位农村妇女:胖胖的身材,个子不高,脸被风吹得很粗糙,像没有釉的陶器,嘴唇干得都爆起了皮,上身穿着厚袄子,下身穿一条灰裤子,脚上穿着男式的运动鞋,鞋上沾满了黄泥……保安和气地说,“现在还不能进去,孩子们正在上课,要等到放学才可以。”冷风毫无人情味地刮走保安的话,过了片刻,他又于心不忍地说,“这样吧,你拐过前面那座亭子,往后面数到第三排房子,转过身,后面就是食堂,每个班级都有打饭的地方,你就到高三年级指示牌处等,正好可以避避风。”三姐脸上堆满笑容,忙不迭地说:“谢谢警察大哥,谢谢警察大哥……”

  下课铃终于响了,不一会,学生们一个个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拎着饭缸子自觉地排起队来。一上午的学习,孩子们饿了,吃起饭来个个都狼吞虎咽。好一会了,还没看到儿子的身影,三姐就踮起脚盯着人来的方向。终于从走来的学生群中看到儿子的身影,便一边挥手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看着儿子单薄的身体,三姐嗔怪说:“怎么不多穿一点?怎么又瘦了?”看着妈妈的突然到来,儿子有点懵,嬉笑道:“妈,你怎么来了?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略微寒暄下,三姐就急切地对儿子说:“走,今天不吃食堂,我给你炖了一只老鸡带来了。”

  三姐跟着儿子来到寝室,放下篮子,用嘴巴哈哈手,两手轻拍着儿子的脸蛋说:“我家大宝又瘦了,是不是舍不得吃饱呀?乖宝,要长胖点呀!”儿子调皮地搂着妈妈的脖子,也学着拍着妈妈的脸,说道:“宝妈,在家别太累了,脸都枯了,还有点浮肿呢。”三姐将篮子里用旧棉袄包裹着的搪瓷缸取了出来,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高兴地说:“昨个夜里炖的,早上加热了,裹得紧,还是热的,来,妈妈喂我家大宝一口!”儿子撇过头推让道:“妈,我自己来,我们一道吃!”三姐笑嘻嘻地扭着儿子的头,掰开他的嘴巴,喂了一勺浓香的鸡汤……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一晃就到了夏天。三姐还照例做着自己的老营生,她每次总是将卖鸡蛋赚的钱,用毛巾严严实实地裹几层,塞进箱子拐里。

  小外甥放暑假了,耐心地等着放榜的那一天。平常没事时,就在碎石场帮着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乡下的日子,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三姐还像平常一样,精心饲养着视为“摇钱树”般的几十只鸡,每次都要清点一下鸡的数量。一天午后,三姐正忙着给鸡喂食,突然位于村头的大喇叭响了起来:“陈雪琴的家人注意了,陈雪琴的家人注意了,你的手机联系不上,现在广播通知你,到乡政府来一趟,拿录取通知书,你的儿子考上了‘沈阳航空航天科技大学’、你的儿子考上了‘沈阳航空航天科技大学’……”挂在大树上的扩音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才的内容,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

  听到喇叭叫着自己的名字,三姐心里咯噔一下,又仔细听了几遍才回过神。慌忙扔下舀子,舀子里放着的两个鸡蛋碎了一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乖乖,大宝仔……乖乖,出大事喽……家里飞出金凤凰喽……”婷婷盯望着外婆的嘴巴在不停地嘟哝着,就好奇地问道:“外婆、外婆,你在说什么呀?……”

  幸福如灯

  文/陈进

  已是三九的第二天,但合肥的气候有点特别,夜里10点多,行走屋外,根本感受不到古人所说的“三九四九冰上走”的冷意。

  晚上,我被10岁儿子“恩准”,以陪同人的身份,参加他和小朋友的生日聚会,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所以就格外重视这件事。过生日的“小寿星”和另外一个小男孩,论起辈份来真正是我的侄子辈了,都叫我大伯伯。我和他们的父亲是真正的发小,一起上学,一起成长,现在又都在合肥生活和工作,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正好,我们几个老男人借着孩子过生日的机会,好好叙叙,畅快地喝上几杯。人逢知己千杯少,一不留心,我们都喝得有点高。我们一边喝,一边回忆着往事。到了吃生日蛋糕时,看着孩子们嬉闹着,脸上和身上抹了很多甜蜜的蛋糕,我们也咧着嘴笑起来,一下子年轻了很多。

  酒酣,夜深,怀着不尽的余兴,我们各自回家。

  带着几分醉意,我和儿子相扶着走在小区的石板路上。小区是前几年合肥市政府提出“打造大湖名城”目标后,建造的第一个宜居示范住宅小区。虽然是冬天,但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偶尔,有几片黄叶或红叶点缀其间,看上去,颜色更有层次感,整个小区也更加富有诗意。小区无论是大还是小,有水则灵,因为有一条人工河湾流于小区,使得空气更加氤氲。微风过处,河边的一排排的树在风中轻轻摇摆,特别是那身姿婆娑的水柳,止不住地把小河水当做镜子,自我欣赏地照个不停。对了,如果是在夏天,还可以“听取蛙声一片”,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恍若世外桃源。

  一路走,一路暗自庆幸自己能够生活在这么好的环境时……猛然,儿子回过头问道:爸爸,您今晚是不是感觉很幸福?我虽然一时还不明白他问话的目的,但今晚的确感到幸福。

  我接着儿子的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觉得爸爸有这种感觉?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因为有儿子在陪着啊,您想想,每次喝过酒您都是一个人回家。今晚就不一样了,我既能一路上陪您说话,还可以照顾您……

  孩子说得很对,以往,每次在外应酬,酒后,我都是独自匆匆回家,偶尔还会醉酒,有时甚至彳亍于街头,有时还会在短暂间出现迷失方向的情况。特别是回家时,夜已深,因为怕吵醒他娘俩休息,我总是蹑手蹑脚,小心开门,轻轻脱鞋放鞋。但很多次,打开门锁,正好被娘俩逮个正着,还会因为我的喜剧般的表情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看着满屋温馨的灯光,我知道娘俩是在等着我回家。也许是多年前无意中跟夫人说过的一句话,很晚回家时特别喜欢看见屋里亮着的灯光,这句话她记在了心里。这种感觉源于作家三毛对家的诠释:家就是一间屋子一盏灯,一个人在灯下等待另一个人。要说幸福,这应该算是吧?

  当我一遍遍回味儿子说的“照顾”这个词时,我才觉得不经意间儿子真的长大了,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照顾自己的父亲了。

  倏忽,我的心紧缩了一下,不由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亲,还独自守着乡下的老屋……因为工作的缘故,我无法承欢于膝下。2007年冬,我的善良贤淑勤劳的母亲,因多次高烧,医治无效,被病魔无情地夺走了生命,抱憾未能等到孙子出生。从此,没有母亲的家失去了温馨,我的心坠入冰窖里,冰凉冰凉的,平常的日子里就靠喝酒取暖……母亲走了,家里只剩下父亲独自守着枯灯,静静地在老家打发时间。父亲,成了真正的“空巢老人”……

  我曾多次请求父亲到我们身边生活,希望能照顾他的起居,可父亲总是不答应。他口气坚定地告诉我:老家是他一辈子生活的地方,那里有他和母亲的欢笑、争吵,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碗、锅,还有杯子都是你母亲在世时买的。我哪里都不想去,去了给你们添负担,现在大城市生活费用很高,花钱很厉害。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父亲还特别叮嘱我,再忙也要把孩子的学习辅导好……

  小区的石板路并不长,可我感觉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个头快赶上我的儿子,一路搀扶着我,来到楼下的电梯口,儿子摁下电梯按钮让我先进,我没推辞,儿子有意识地将手把着电梯门,担心会夹到我。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稚嫩的表情。此刻,我百感交集,下意识地,想抚摸一下儿子的脑袋,但手快接近儿子的头顶时,却突然改变了方向,还是把手轻轻地搭在儿子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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