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烟壶》

铜烟壶

                       作者：方新苗

一

爷爷清风瘦骨精神矍铄，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黝黑的脸庞呈现出红润的光泽，留下了岁月的沧桑。他虽说已经八十高龄，但身体非常硬朗，干农家活儿还抵得上一个小伙子呢。一把飘飘若仙的白胡须快一尺长了，给人一种超尘脱俗的感觉，如同是炼八卦炉的太上老君，让人称奇，也让人尊重。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以及方圆几十里，爷爷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有不伸大拇指的。即使是在单位上威望很高的爸爸回到家里，对爷爷的话也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要爷爷决定了的事儿，爸爸连眉头也不敢眨一下。

爷爷有一个令人称羡的宝物，就是那把天天不曾离手的铜烟壶。这铜烟壶是由黄铜打造，高约六七寸，结构不是很复杂，分为烟窝、吸嘴和过滤水壶三个部分。吸烟时把壶里装上一些水，吸的烟经过水壶过滤，便有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大概就是今天过滤嘴香烟的祖先吧。而这水的数量比较考究，放多了容易吸到嘴里，放少了起不到过滤的作用。记得小时候，一次我看到爷爷给烟壶里换水，趁爷爷离开的时候我也依样画葫芦地给加了一些水。爷爷吸烟的时候猛地一口，把漆黑难闻的脏水吸到了嘴里，一阵恶心，“呸”地吐到地上。然后用犀利的眼光看着我们，问道，这是谁干的？旁边的人看了爷爷的窘态都哈哈大笑，说这事还有谁能干啊？我知道这下闯祸了，连忙跑出门去藏了起来，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壮着胆子回到家里，爷爷把我拉到他怀里安慰说，我的好孙儿学会调皮了，别怕，没事儿了。从那以后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照例给爷爷干了不少坏事。

这把铜烟壶的做工说不上考究，只是民间艺人的作品而已。在以前吸旱烟为主的时代，简单点的是竹根做的烟斗，高贵一点的便是这种铜烟壶了。当然，这种铜烟壶现在是很少看到了，只是存在于部分人的记忆里，现在也算得上是文物了。几年前有个文物贩子看到后爱不释手，给三百块钱要买去。爷爷很是不屑一顾，捋着长长的胡须漫不经心的说，你大个胆子给个十万块钱吧，再问我卖不卖。知情的人都知道，这个铜烟壶背后发生的故事更加惊心动魄，让人深思。因为它承载着许多历史的记忆，在爷爷的心目中是无价之宝，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它的位置。

老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爱唠叨，爷爷当然也不例外。他常常咕噜咕噜地吸着旱烟，对我们进行传统的革命教育，讲述他辉煌的历史。爷爷讲述历史的方法可能有些与众不同，每次都让我们这些子孙辈们听得入了迷，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有时候听了一遍觉得不过瘾，便缠着他再讲一遍。从他的讲述中我们仿佛看到了满是硝烟的烽火岁月，看到了爷爷他那充满艰辛的少年时代。

爷爷自幼家境贫寒，住在离这儿五十多里地的将军岭大山脚下。将军岭是这一带山区的最高峰，原名兔儿岭，将军岭是后来有人改的。当地有民谣唱道：兔儿岭，上山爬，下山滚。路无三尺平，走路人叠人。意思是说山峰的陡峭，连兔子也难以爬上去，它的险要由此可见一斑。加上地里位置特殊，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历史上曾多次有农民起义军在这里聚义，使得它声名远播。

祖爷爷年少的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以图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后来因大清朝衰败而家道中落，只得易弦更张，开了家“张记铁匠铺”谋取生活。祖爷爷的铁匠技艺家学深厚，凡是经他打制的柴刀斧头什么的，火候把握得很到位。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话被祖爷爷演绎的很精彩。再加上祖爷爷读了几年私塾，过年的时候给村里人写一些对联什么的，因此他有着极好的人缘，在兔儿岭一带很有名气。时间一长，人们忘记了他的真实名字，“张铁匠”便成了祖爷爷的名字。

在爷爷十多岁那年，兔儿岭一带出现了*，他们打土豪分田地，让地主富豪们惶惶不安。国民党的地方团练及地主武装，对新生的*既怕又恨，他们竞相招兵买马，扩大自己的队伍，名曰防止“匪患”。因枪支不足，地主乡绅便让祖爷爷打制大刀等各种利器，毕竟长枪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这样一来祖爷爷便有了干不完的活儿。活儿是多了，可祖爷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天深夜，两个年轻人敲开了祖爷爷家的门，祖爷爷吓了一跳，这不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赤匪”吗？！祖爷爷第一次见到“赤匪”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见他们衣着朴素，说话很是和气，和流传的有些不一样。最近一段时间关于兔儿岭来了*的传闻已是家喻户晓。常听说某某地主被“摸瓜队”摸了“瓜”，又说县团董开的绸缎庄的财产被*分给了贫苦人等等。这一切让地主乡绅恨之入骨，却让穷苦百姓拍手称快。见眼前的两个人气势不凡，且不是本地人口音，祖爷爷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的人。祖爷爷不敢声张，若被地方保安队知道了则以“通匪”论处，后果可想而知。他们还向祖爷爷讲述革命道理，说农民只有自发地组织起来和反动势力做斗争，才能争取到社会公平。他们开门见山地让祖爷爷给他们修理枪械，祖爷爷不敢怠慢，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货”交了出去。没多久便传来驻守田河镇保安队副队长被抄了家的消息，在全县引起很大的震动。祖爷爷觉得他修理的那些火铳和打制的大刀长矛在战斗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据说，那个保安队副队长在这次战斗中被割了头。祖爷爷生性胆小，他想象着战斗中的血腥场面，吓得几夜都睡不着觉，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山雨欲来风满楼，随后的形势发展更快。一支以兔儿岭主峰为中心的*的武装组织由地下转为公开活动，并进行了武装暴动，很快组成一支有数百人的武装队伍，这就是后来的红五十二独立师。他们依靠兔儿岭这一天然屏障，活跃于方圆近百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这支队伍虽然武器落后，但打起仗来并不逊色。仅数个月的时间里，便打下县城的保安队，使得县长丢下残兵跑到省城向省长哭诉去了。那些地主武装更是不堪一击，有的被消灭，有的作鸟兽散。根据地面积进一步扩大，一个以兔儿岭为中心的根据地基本形成。他们也曾动员祖爷爷加入他们的队伍，但祖爷爷以家里有老人和孩子需要照顾为由，没有参加。

没多久，五十二师在祖爷爷家附近的祠堂里办起了农会和文华小学，附近的许多穷苦农民都参加了，祖爷爷有些好奇，在别人的影响下也前来听课。农会的负责人是五十二师第三支队政治辅导员，姓柳名小舟，他也是半年前闯进祖爷爷家的两个联络人之一。他是北方人，约二十岁年纪，一张娃娃脸却精明能干，别看他年纪小，是个老革命了。祖爷爷因为粗通一点文墨，经过他的安排进了文华小学当了一名教员。柳小舟是文华小学的校长，他是个大忙人，为根据地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有个癖好，休息之余总爱把那把铜烟壶捧在手里“咕噜咕噜”吸着旱烟。不用说，这就是和我爷爷有着极深渊源且流传至今的那把铜烟壶。

农会上，柳小舟常常把《新青年》《向导》等革命刊物借给爷爷看，向穷苦农民讲述革命道理。现在学生失业，农民生活困苦，苛捐杂税是压在人民头上的一座大山。农民租种地主老财们的土地，常年劳作却衣不蔽体，连一顿年夜饭也吃不饱。天下穷人只有联合起来革富人的命，社会才能平等。我们今天的革命者，不想当王侯将相，但希望天下的老百姓过上富裕、文明、幸福的生活。

这些看似深奥却又十分浅显的大道理使一大批农民受到了教育，亲切地称柳小舟为“先生”，祖爷爷也通过自己的身世进行反思。祖爷爷的父亲曾在一名省台手下供职，按现在来说也是一名高级干部了。随着清王朝的覆灭，家道迅速衰落。祖爷爷少年时代也曾立下考取功名的志向，长大以后因生活艰难，不得不断此念头，和叔辈学了铁匠手艺自谋出路。就拿近几年来说吧，那些国民党地方的团董让祖爷爷给他们干活，不但价格特别的低，除去苛捐杂税，剩下的一点利润全家人都是艰难度日。自从*来了以后，给的价格也比较公道，大伙儿相处得特别融洽，亲得像一家人似的，让他找回了做人的尊严。祖爷爷这下明白了，跟着柳先生走没有错，这日子有奔头。

和柳先生他们共处了一些日子，祖爷爷克服了胆小的毛病，变得敢作敢当了。一年后，祖爷爷已经是农会的重要成员，他一边教书一边进行革命活动。还利用“张铁匠”这一响亮的名号和对兔儿岭熟悉的地理环境，为队伍搜集情报、筹措粮草等重要物资，为部队的正常运转出了不少力。随后，在柳小舟的介绍下祖爷爷秘密加入了*，这是祖爷爷一生最为辉煌的时期。红军小学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课本，读一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启蒙读本。红军小学是传播革命火种的，没有自己的课本怎么行呢？柳先生便和祖爷爷根据《三字经》的韵律编写了《先苦后甜三字经》等教材，又从别的红军小学借来书籍供孩子们阅读。我爷爷这时已经十四五岁，原来在宗族里的祠堂里读私塾，自从有了文华小学以后，祖爷爷便让他到自己的身边读书，并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儿童团，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

祖爷爷和柳先生成了莫逆之交，从他的口里了解了中国五千年辉煌的历史，也知道日本占领了东三省割了胶东半岛，知道了五四运动和毛泽东在井冈山起义等等。祖爷爷也了解了柳小舟的身世，原来他的身上更是充满着阶级仇和家国恨。

二

柳小舟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少年时代便受到进步思想的影响，后来考入省城第一师范学校读书，走上了革命道路。在省城读书期间他目睹了官僚军阀的专横、残暴，和百姓惨遭蹂躏的现实，便立下了改造旧中国的志向，并提出“收回民权、发扬民权、推翻军阀”的政治主张。在他和几名学生骨干的领导下，不久省城爆发了学生运动，令政府当局极为恐慌，于是四处张贴布告缉拿要犯。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柳小舟秘密回到家乡开展农民运动，为武装起义做准备。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将农民协会发展到三十多个，会员达到五百多人。革命运动已成风起云涌之势，国民党反动派得到地方乡绅的报告，立即派重兵镇压。柳小舟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组织武装暴动，并主动出击打掉附近三个镇的团防，粉碎了敌人的围剿计划。

后来，队伍领导人执行王明“左”倾冒险计划，说是扩大根据地巩固战斗成果，率部队攻打县城，激战一日惨遭失败。柳小舟带领队伍回到根据地，他们对前途产生了迷茫，这时一个更大的困难到来。国民党当局随即调省保安大队和正规军万余人向根据地大举进攻，柳小舟临危受命，率红军赤卫队与敌作战，因寡不敌众惨遭失败。队伍被打散后，柳小舟同其他几名革命骨干撤离根据地，继续从事革命活动。

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军队进驻根据地以后，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血洗了许多村庄，犯下了滔天罪行。红军领导人的家庭更是无一例外地惨遭杀戮，柳小舟全家二十多口人被杀，只有他们兄弟俩在外面闹革命幸免于难。得知这一噩耗后，他半夜潜回了家中，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残壁断垣，瓦砾里飘出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他在废墟中拼命地寻找，仅找到一把铜烟壶，这是他父亲生前的心爱之物。柳小舟强忍着泪水没有让自己哭出来，找到家人的坟墓后磕了三个响头，毅然离开了家乡，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来到了我祖爷爷的家乡兔儿岭地区进行革命活动。柳小舟以教书为掩护，和他的同伴利用险峻的大山为天然屏障，很快将革命活动展开，因此，他成为了五十二师重要的领导人之一。

了解了他的身世后，祖爷爷对柳小舟充满着敬佩和同情，见他对国民党反动派无比的仇恨也不难理解了。然而，国民党蒋介石对新生的革命力量总是虎视眈眈，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它扼杀于襁褓之中。红五十二师的成立令蒋校长坐立不安，便下令装备精良的第十五集团军进行围剿。由于国民党的长期封锁，根据地的物资非常匮乏，缺衣少食。有的战士因营养不良患上了浮肿病，战斗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更为困难的是缺医少药，伤病员得不到及时医治，许多人因此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如今强兵压境，根据地面临灭顶之灾，年轻的五十二师领导面临严峻的考验。

得知敌人来犯的消息后，五十二师领导人在祖爷爷家附近的祠堂里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会议，会上争论得很是激烈，有人主张撤退，重新开辟根据地。有人主张和敌人做斗争，誓死保卫根据地。柳小舟根据以前在家乡闹革命失败的经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敌强我弱，和敌人硬拼肯定是不行，把根据地轻易地拱手让给敌人也不行。我们既要保存革命力量，也要讲究策略和敌人做斗争。最后，汪师长根据各人发表的意见归纳起来形成决定：一是积极抵抗，在运动战游击战中消耗敌人的兵力。二是将伤病员及红军家属撤离根据地，并做好主力部队撤离根据地的准备。三是沦陷区党的组织工作不能停顿，让没有公开身份的党员接替党的工作，成立党的地下组织。

柳小舟回到了部队，临行前把所有的文件付之一炬，并秘密地向祖爷爷交代工作。他说，如果根据地失守，主力红军撤出去以后，你将担负起兔儿岭地区党的重建工作，千万不能让红军这面旗帜倒下。祖爷爷知道，这是五十二师党委经过认真研究后作出的决定，他的脸色十分坚毅，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自从和柳小舟踏上了革命这条道路以后，他见证过斗争的残酷。祖爷爷知道这是一条凶险的路，踏上了便无法回头。文华小学被解散，祖爷爷操起了旧业开启了红炉，老房子里又传来清脆的锤声和四溅的火花。

半个月后有人从前线回到了村里，向他讲叙了那次九岭头战役的经过。奉师部指令，柳小舟率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在九岭头山上阻击来犯之敌。他们面对的是敌十五集团军一九〇旅的精锐部队，双方在人数和武器装备上悬殊太大。但柳小舟没有畏惧，沉着应战。待敌军进入我军布置的口袋以后，柳小舟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雨点般的向敌人的头上落去，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敌旅长见被我军包围，便组织力量进行疯狂的反扑。我军因占据有利的地形和指挥得当，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双方僵持不下。敌人被压在狭小山沟里，虽然有精良的武器却难以发挥作用。战斗从上午打到下午，太阳已经落进西方的山谷了，敌人伤亡惨重，收集残部准备突围。柳小舟率部准备追击，正在这时敌人的增援部队上来了。经过一天的战斗，红军也有较大的伤亡，弹药用尽且得不到充分补给。柳小舟见状便撤离了战斗，把个敌人气得哇哇大叫。

九岭头战役击毙敌人四百多人，给了桀骜不驯的敌十五集团军以沉重的打击，也打破了敌人一个月消灭五十二师的计划，在兔儿岭地区的军事斗争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经过这一次的战斗，敌军改变了策略，采取了步步为营的毒计。每一华里路上便修一排碉堡，互成犄角。敌人一步步进逼，根据地被数万敌军围得水泄不通，接下来的战斗更加残酷。祖爷爷也率领农会会员参加了战斗，但坏消息还是接二连三的传来。主力部队突围已经迫在眉睫，师部经过认真的讨论，决定使用声东击西的战术。派谁去执行这一艰巨的任务呢？到了这儿会上沉寂下来。谁都知道此去面对的是强自己数十倍的敌军，生还的机会太小。柳小舟看到这个情况主动请缨，经过一番准备之后，柳小舟率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向敌人相对薄弱的东南方向行进，给敌人造成主力突围的假象。战斗打响后，敌人果然中计，调动主力部队向柳小舟压来。五十二师师长汪然见时机成熟，便率领三千人的主力翻越兔儿岭主峰，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到达敌人防务几乎空虚的七里沟阵地。经过半天的战斗终于跳出了包围圈，跑到敌人的后方去了，很快开辟了新的根据地。

柳小舟的部队和敌人激战了一天一夜，伤亡大半，能参加战斗的人眼看已经不多了，况且弹药已尽。他估算了一下时间，主力部队已经突围出去了，便下令撤退，自己带着一个班进行掩护。正在这时，一颗手榴弹在柳小舟的身旁爆炸，他身负重伤，当即晕了过去。正在撤退的祖爷爷见状马上奔了回来，背起他离开队伍，跳过山涧像猿猴一样向陡峭的山崖上奔去。撤下来的战士按照以前的安排，分散隐蔽于大山中的农户家中。

柳小舟被藏在悬崖峭壁上的一个石洞里，这个山洞下面是数十米高的悬崖，洞口被茂密的森林遮住，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洞口外常常传来敌人搜山时的喊叫声和零星的枪声。祖爷爷挖来草药为他包扎伤口，他和别的村民常常以砍柴和挖野菜为掩护，给柳小舟送去粮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经过细心的照料，三个月后，柳小舟恢复了健康。此时，兔儿岭地区的根据地已经不复存在，国民党军派了一个团的兵力驻扎在兔儿岭一带，他们的团部也设立在那个祠堂里。

在白色恐怖之中，柳小舟没有屈服，当他的身体恢复健康以后，便开始恢复党的组织。在白色恐怖的敌占区，在敌人的鼻子底下进行革命活动，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不用说，祖爷爷担当起了重要角色，他以收废铁为掩护，按照柳小舟提供的地址和联络暗号去寻找失散的革命同志。爷爷因为年龄小，不容易被人怀疑，在这期间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化妆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在敌占区穿行，成了一名合格的地下交通员，并多次出色的完成了柳小舟交给的任务。

一次，柳小舟让爷爷去三十里外的名堂畈寻找一位叫钱小林的地下党负责人。爷爷几经打听找到他的家，进门一看却傻了眼，只见钱小林被绑在柱子上，两名国民党士兵不停地用鞭子抽打他，他很快昏死过去。又有人用冷水把他浇醒，逼他说出有关地下党组织成员的秘密，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怒视着敌人。爷爷见状转身想溜走已经来不及了，一名高大的士兵走过来把爷爷像拎小鸡一样拎过去丢在地上，问爷爷是干什么的。爷爷没有畏惧，沉着的回答，说自己是路过的，见这里有户人家便进来讨口水喝。钱小林醒来后也看到了爷爷，他虽然不认识爷爷，但他相信眼前的这个脏小孩决不紧紧是讨口水喝那么简单。相信他极有可能是党的地下联络员，心中一阵暗喜，同时又为爷爷担忧起来。尽管敌人穷尽了手段威逼利诱，爷爷从不改口，敌人见问不出个名堂来，又是个孩子便放了他。爷爷从钱小林家出来以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躲在附近观察。黄昏时分敌人出来了，他走进钱小林家一看，钱小林已经壮烈牺牲。爷爷回到家中讲述这次遇险的经历，柳小舟对爷爷的机智勇敢和沉着冷静大加赞赏。经过不懈的努力，有数十位革命同志被找到，一个新的地方党组织很快建立起来了。

柳小舟欲和上级党的组织取得联系，汇报这里的情况。而五十二师也在积极打听他的下落，地下交通员几经辗转找到了祖爷爷的铁匠铺，和柳小舟取得了联系。师党委对柳小舟所做的工作予以充分肯定，并提出组建游击大队的设想，活动在敌人的心脏里。这个设想和柳小舟不谋而合，当然了，组建游击队的最大障碍是缺少枪支弹药。虽说主力部队撤离时留下了一部分，但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不能正常使用。祖爷爷和柳小舟在困难面前没有退缩，他的铁匠手艺又发挥了重要作用。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组成了一支近百人的游击大队，分为四个游击小队，柳小舟任大队长。因为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游击队的战斗力不强，很少袭击敌人，对敌人也形成不了威慑作用。

正在这时，地下交通员送来一纸调令，说是五十二师因编制的扩大，缺少经验丰富的指战员，要求柳小舟对兔儿岭地区的工作做好充分安排后即去师部担当重要职务。临行前的深夜里，在昏暗的松油灯前，柳小舟又一次向祖爷爷交代工作，他提醒祖爷爷工作的重要性和斗争的复杂性。他说，干革命是最危险的事儿，随时都会把身家性命搭进去。同敌人的斗争是血与火的较量，要有英勇无畏敢于献身的精神。斗争讲究策略，反对盲目冲动，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些话在去年的红军大撤退前夕，柳小舟也对祖爷爷说起过。今天他又一次庄重地提起，绝对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郑重的嘱咐。祖爷爷当然知道这副担子的沉重和肩负的使命，毅然承担起来，担负起兔儿岭游击大队的全面领导工作。柳小舟又拉着爷爷的手说，小弟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为革命作出了贡献。大叔，你一定要好好培养他，让他成为革命的接班人，到那时我还要做他的入党介绍人呢。只是张小毛这个名字太土了点儿，最好改一下。爷爷出生的时候，祖爷爷随便给他取了个乳名，一直用到现在。其实，祖爷爷比柳小舟的年龄只是大了十多岁，他比爷爷大了不到十岁，所以柳小舟便和爷爷以兄弟相称。祖爷爷说，柳小舟是个读书人，你给孩子取个名吧。柳小舟说，我们革命党的梦想是推翻旧的社会制度，建立新国家，到那时没有饥饿没有压迫，人们和睦地过上幸福的生活，就叫“向国”吧，向往新中国之意。祖爷爷连连叫好，说这名字有新意。

柳小舟从腰间取出铜烟壶交给祖爷爷说，看到这把铜烟壶就让我想起死去的二十多位亲人，和苦大仇深的家史。正是它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同国民党斗争的勇气，直到生命最后一息。我为革命奔走带着它挺不方便的，现在留给你做个纪念吧。祖爷爷推却道，这是你唯一的家产，怎么能给我呢？可柳小舟态度坚决，祖爷爷执拗不过。只好说，我可以代你保管，当你带领红军打回兔儿岭的时候我再还给你。柳小舟想了想答应了，说以前的联络暗号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该换换了，我以后就用铜烟壶做联络暗号和你联系吧。

柳小舟离开兔儿岭地区去五十二师工作去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和祖爷爷分手竟成永别，和爷爷再次见面已经是六十多年以后，两个人都已经迈入了古稀之年。

三

柳小舟冲过敌人的重重封锁离开了沦陷区，担负起了重要的使命。一晃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这天有个货郎摇着拨浪鼓来到兔儿岭山脚下，走乡串户叫卖针头线脑什么的。他走进祖爷爷的铁匠铺说是讨口水喝，水端上来了他却不急着喝，却拿出个铜烟壶悠然自得地吸起旱烟来。祖爷爷一看立即明白了，也拿出柳小舟给的铜烟壶吸着烟，这两个铜烟壶极为相像。那时候，这样的铜烟壶是比较普遍的东西，大部分人家都有，但一个走四方的货郎带着这个有些不寻常了。对上了暗号，两个人一阵惊喜。只听货郎说，张同志，五十二师给你们送来了一批枪支和弹药，这是柳小舟团长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在师部为你们争取来的。将于近日运到，你们马上安排人去接应。数天后，弹药取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一位政委。有了政委的帮助和充足的弹药，游击队的战斗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神出鬼没，活跃于丛山峻岭之间。骚扰敌人的驻点，袭击过往的敌军，闹得敌人不得安宁，只能龟缩在碉楼里不敢轻举妄动。这支队伍的出现让敌人大吃一惊，同时，为剿灭这一支“赤匪”他们绞尽脑汁却毫无收获，只得望山兴叹。与此相反，我们充分发挥分散灵活的特点和敌人周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力量在局部壮大。

革命的道路不可能一番风顺，有斗争必然有牺牲。为了消灭兔儿岭地区这支重新燎原的星火，敌人新增了一个团的兵力，他们是三天一清乡五天一扫荡，弱小的队伍又一次面临着灭顶之灾。半年后在敌人的一次搜山行动中，我一名伤员因来不及转移被敌人俘虏了去。敌人如获至宝，对那名伤员进行严刑拷打，伤员经受不了酷刑的折磨便出卖了地下党组织。这天祖爷爷父子俩都出去活动了，祖爷爷因为年富力强轻车熟路，很快完成了任务。刚回到村子远远地看见自家的门开了，觉得不对劲便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路只见十几个敌人围了上来。就这样祖爷爷被捕了，他的铁匠铺成了敌人的审讯室，打铁用的钳子被敌人利用，成了摧残祖爷爷的残酷刑具。祖爷爷被打得遍体鳞伤，几次昏死过去。可祖爷爷意志坚定，一个字也没说，敌人忙活了半天却得不到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只好把奄奄一息的爷爷带去团部审讯。敌人刚走，爷爷便回到了村子，刚到村口便有人告诉他父亲被捕的消息。进门一看，只见屋里的东西被翻了个乱七八糟，地上有斑斑血迹，那可是父亲的鲜血呀。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爷爷懵了，手足无措。还好，那只铜烟壶还在，因为父亲藏得比较隐蔽没有丢失。

面对敌人的酷刑，祖爷爷丝毫不畏惧，抱着必死的决心，用蔑视的眼光怒视着敌人。一连数天，他们用尽了各种手段毫无收获，敌人团长恼羞成怒，朝祖爷爷连开数枪。就这样祖爷爷牺牲了，这年他三十八岁，尸体被挂在祠堂门口示众。听到这个消息爷爷悲痛欲绝，他失去了一位好父亲，兔儿岭地区党组织失去了一位好领导。在村民的帮助下，祖爷爷的尸体得以安葬在铁匠铺后面的山岗上，面对雄伟的兔儿岭主峰，那里驻扎着他的战友和兄弟。同时牺牲的还有政委及数名地下党党员，和三年前一样，这一次兔儿岭地区党组织受到极其严重的破坏，游击队又一次陷入了革命的低潮。由于和五十二师的联络中断，许多人士气低落，甚至有人怀疑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谁来担当党组织的领导工作，这支弱小的队伍该何处何从？还能在兔儿岭地区坚持下去吗？一系列的问题摆在大伙儿面前。游击队副队长召集党员在密林中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一致同意和五十二师取得联系，并派遣一位机智能干的人来领导兔儿岭地区领导党的工作。可是该派谁去寻找五十二师呢？只是听说他们在几百里之外的伏虎山，但谁也没有去过。想来想去，他们觉得爷爷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因为他和柳小舟非常熟悉，只要找到柳小舟一切都好办。更重要的原因是爷爷早已是地下交通员，有着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再说爷爷虽说有十六岁，因为缺少容养而身材瘦小，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不容易被人怀疑。爷爷化妆成小叫花子向伏虎山寻去，然而关山重重，敌人封锁重重，想走出去并安全地到达目的地谈何容易。

爷爷孤身一人身披晨曦，月亮点灯星星为伴，他所面对的是饥饿、孤独和敌人。第一次走出深山，爷爷没有丝毫的惊喜，因为敌我难辨，环境极为复杂艰险。见到行人也不敢贸然打听，他很快迷失了方向。面对困难和挫折，爷爷没有气馁，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一定要走下去，把兔儿岭地区发生的情况告诉上级党组织，否则他们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完全是一种信念支撑着爷爷走下去，时间一长，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成了名符其实的小乞丐。

三个月时间过去了，爷爷不知走了多少弯路，历尽千辛万苦，尝尽了别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经过别人的指点，这里应该是伏虎山的结合部了。他的心里一阵惊喜，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柳小舟哥哥了，兔儿岭地区的党组织有救了。他来到小溪旁用手捧起清澈的泉水贪婪地喝着，然后洗了把脸，舒服极了。许多天的苦和累突然间无影无踪，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爷爷休息了会儿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两个人影从他的身边窜了过去，后面有几个人大叫着追了过去，爷爷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四个国民党士兵用枪逼视着他问，看到两名共匪从这里跑过去了吗？爷爷说，我在洗脸，什么也没看见。妈的，又让他们跑了。那士兵骂骂咧咧地骂道。另一个说，我们抓不到共匪，把这个小叫花子带回去交差算了。其他三个人一听这个主意不错，也跟着附和。爷爷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下完了，信是送不出去了。敌人把爷爷带回了驻地，像模像样地审讯一番，但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为爷爷机智应对，敌人当然不知道爷爷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并不把这个脏小孩放在眼里，便把他打发到军马场喂马去了。

在军马场爷爷干着繁重的工作，切草料，拾马粪等，凡是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都指使他干。尽管如此，爷爷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每天都在寻找逃脱的机会，而一次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时间长了，他发现逃跑的机会越来越渺茫，更加牵挂兔儿岭游击队的命运。他一次次责备自己行动不够谨慎，酿成如此大错。自己被抓事小，可未完成任务给游击队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他在军马场干了两年的马役，也随这支国民党的部队迁移过许多次，爷爷也由一个瘦小孩变成了壮小伙。因为这些年几乎与外界隔绝，更得不到五十二师的消息。他只能从战场回来的士兵口中得到一些有关战争的零星消息。没多久爆发了抗日战争，国民党军一路溃败。爷爷也是跟随溃败的国民党军进行了撤退，但他的心里一直还在挂念着家乡的革命事业。可惜的是自己被困在这里，不能投入到满是硝烟的战斗中去。

爷爷所不知道是，在他离开家乡以后，两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任何音讯，游击队领导便觉不妙，于是又派了人去寻找五十二师，这次获得了成功。师部经过研究决定暂时把游击队撤离兔儿岭地区，得知红军“逃跑”以后，没多久，国民党也把大部分兵力调离了兔儿岭地区。得知这一有利消息后，师党委决定安排一个营的兵力秘密返回兔儿岭地区，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队伍很快扩展壮大。

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家乡的革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当年近百人的游击队已发展成为上千人的队伍，组成了一个新编独立团，兔儿岭苏区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后来，根据抗日战争的需要，五十二师改编成八路军，独立团自然也和主力部队一起撤离了兔儿岭地区，他们在抗日战场上给了日军以狠狠的打击。但爷爷看到国军的消极抗日，心里很是气愤。不久，在一次对日军的战斗中，国民党军被打败，混乱中爷爷逃了出来。他思乡心切，千里迢迢地赶回去。他心里牵挂的是家乡的那支弱小的队伍，不知他们是壮大了还是被敌人消灭了？柳小舟会率领队伍回到兔儿岭吗？一系列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在途中爷爷意外救下一名青年女子，这个女子是个孤儿，父母亲因战争致死，她只好四处流浪。于是，爷爷带着她一路同行回到了兔儿岭，生儿育女而且相伴了一生，这就是奶奶。

爷爷回到家乡，邻居们见到他是又惊又喜。数年了，想不到爷爷还能平安地回来。当听说兔儿岭游击队后来发展壮大，已融入到抗日救国的洪流中去，爷爷由衷地感到欣慰，可惜的是他没有赶上。他也曾想去找队伍，可是看到奶奶那期盼的眼神，爷爷只好放下心中的梦想。是啊，他不能把奶奶一个人扔在家里，但老家的房子已经坍塌，无处立足，爷爷从墙根下取出那把铜烟壶，带着奶奶去了五十里外的外婆家，并从此扎下根来。为了维持生计，他又操起了老行当，以打铁为生。在这期间爸爸出生了，紧接着是大姑二姑二叔三叔，爷爷由孑然一身变成了一大家子，别提有多高兴了。爷爷学会了吸烟，空闲的时候总是捧着那把铜烟壶“咕噜咕噜”地吸上一阵子。吞云吐雾中总要沉思一会儿，也许是想起了柳小舟的嘱咐，也许是想起了祖爷爷——他的为革命牺牲献身的父亲，而这把铜烟壶是他们唯一的纪念品。

四

新中国成立后，爷爷分得了土地，他别提有多高兴了。在这段时间里，爷爷一家其实也挺艰难的，一家七口人有五个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只有爷爷一个人是主劳力。虽然农民分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毕竟来说那时候生活条件还很差物质非常匮乏。为了填饱肚子，爸爸和叔叔姑姑在放学之余最大的任务是挖野菜拾蘑菇当粮食。在这期间爷爷的手艺大显身手，他打制的锄头等农具供不应求，当爸爸们长大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也跟着爷爷后面学了这门祖传技艺，那时候叔叔们年轻力壮，抡起大锤有使不完的力气。

合作化开始后，爷爷的铁匠铺收归集体所有，并进行了一些改制。他们搬迁到附近较为宽敞的破庙里，并添置了砂轮机、台钻等现在看似简单，在当时是极为先进的机械设备，取名“南山机械厂”，爷爷理所当然是厂长了。南山机械厂是全公社唯一的企业，被称为是合作化的典范，在全县有一定的名气，自然被人另眼相看。因为有了上级分配来的生产任务，生意自然不差，不久人数也增加到十来个。

当企业的发展进入全盛时期的时候，谁知平静的日子被打破。十年浩劫来临，爷爷因为有了在国民党军中的生活经历，所以给我们家带来了很大的灾难，他的企业也因此跌入低谷，不得已停办了。

我出生于六十年代的后期，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爸爸也被招干去了政府部门上班。后来因为能力突出，做到部门的领导位置。戴在爷爷头上的不公正的帽子被取消，他很快找到公社领导，要求让南山机械厂恢复生产。领导答应了，但投入的资金非常有限。有人劝爷爷，别干什么厂子了，可爷爷不听，坚决要干。不得不承认，爷爷治理厂子确实有一套，南山机械厂经过他一阵拨弄又恢复了生产。随后添置了车、刨、铣等机床，原来显得有些空旷的厂房很快显得拥挤起来，狭小的破庙已严重制约了企业的发展。又经过几年的发展，在政府的鼓励下，爷爷花巨资在乡政府旁边购买了数亩地皮，盖起了两排青砖大瓦房和一栋办公楼，南山机械厂这才像模像样，具有一定的规模了。产品也从简单的农机配件提升到生产一些科技含量不高的机电产品，有了自己的产品，企业的市场地位有了很大提高。

八十年代中期，我从县城的高中毕业，因成绩不佳而落榜。爷爷让我进他的机械厂当学徒工。从此，我站在了车床前，极不情愿地和铁锈打起了交道。虽然爷爷对我百般慈爱，可工作中非常严厉，对我的要求也比别人高得多，甚至有些苛刻。他常说，你要想成为我的接班人，就必须有过硬的技术，必须掌握企业生产和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识。解放前我们国家因为经济落后的原因才挨打，现在是改革开放的时代，若没有一项过硬的技术是很难在社会上立足的。我的脑子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南山厂的兴旺发达要靠你们了。

爷爷在六十大寿后不久便卸职了。

时间很快过渡到九十年代，从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这时，我们的厂子一度陷入困境。已入古稀之年的爷爷如同剜了他的心肝一样心里特别难受。镇领导希望爷爷重新出山任厂长，爷爷见领导请自己出山也不推辞，爽快地答应了，但提出两个要求。一，我可以推荐个人当厂长，我当副手。二，要给一定的启动资金，这是必备条件。领导走后，爷爷吞了会儿旱烟问我，伢子，你知道我向领导举荐的人是谁吗？我说，爷爷，您举荐的人保准没错，他一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经济能手，因为我们厂子需要这样的人才。爷爷又问，伢子，你对南山机械厂有什么看法？能提出一些具体的意见吗？我略加思索地说，要想让厂子恢复生产，必须从几个方面入手。一，加强内部管理，挖掘潜力，我们虽然停产了，但技术优势还在。二，开发新产品，淘汰一些老旧落后的产品。三，强化岗位责任制，最大限度地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四，加强领导班子的文化建设，大胆启用有技术专长的人才等等。除此以外，我还详细谈了我的工作思路，似乎我已经是一名厂长了。爷爷捋着胡须微笑着听我侃侃而谈，我刚说完他“砰”一声地把铜烟壶放在桌子上，伸出大拇指叫了声“好”。说，你不愧是我的好孙儿，我没有看错你，南山厂有望重整雄风了。那情形比捡了块金元宝还要高兴。

我被爷爷弄糊涂了，不解地望着他，狐疑地问，爷爷，你的意思是……。爷爷神秘地说，你猜对了，我向领导举荐的人就是你。我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说爷爷你这不是开玩笑吧？我哪里是当厂长的料子。爷爷说，毛主席有句名言，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以前那几任厂长为什么没有成功？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调查研究，没有认真分析南山厂的客观原因，才导致了失败。你已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车间负责人，跑过销售，有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管理方面的知识，是有足够成功的把握的。你是我的好孙儿，就应该继承我的事业，挑起南山厂的重担。爷爷决定的事儿想动摇他是很困难的，我说，爷爷，这厂长还是你来当，我来给你做助手。爷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那可不行，现在是市场经济，我这个大脑是不行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我若当厂长只会回到老路上去，壮大企业只是一句空谈。

就这样，我和爷爷同时出任南山机械厂的正、副厂长之职。上任伊始，我们便对南山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并进行了股份制改造，让所有的员工都投资持股，成立南山股份公司。有了爷爷的撑腰，我的改革非常顺利，很快发挥出重大的作用。虽说启动资金严重不足，我们还是艰难地挺过来了，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扭亏为盈。一天，爷爷来到我的办公室，要求辞去副厂长的职务，把他的名字从工资表里删除。我问为什么。爷爷说出了缘由。原来他答应给我当副厂长是为了给我保驾为企业护航，当生产渐入正轨时他便故意离开，目的是让我大着胆子去干。只有这样，我才不至于受到他的影响，向老路上走去，企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如今他辞去副经理的职务是认为自己完成了使命，不再占着个空位子拿工资。我这才知道爷爷用心良苦，我们都非常感动，不再挽留。全公司的员工都打心眼里佩服他，以及他对企业的挚爱和远见卓识。这下爷爷的最大任务是回家抱着我的儿子——他的曾孙儿讲叙那有关铜烟壶的故事去了。

那年，市政府组织一批中小企业到南国市招商引资，分给我们县几个名额。我们厂被选中了。招商活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因为我们的企业规模太小，和人家比是九牛一毛。尽管我手里握有这项自认为很得意的项目，还是不让人看好。宣传资料发出去不少，好话不知说了几箩筐，招商会很快要结束，眼看要无功而返了。正在失望之际，想不到峰回路转，获得了意外的收获。

这天下午，我们的展位前来了两位商人，他们是在看了我们的宣传资料后返回的。他们在详细了解了我们公司的状况后，明确表示愿意出资成立股份公司，并签订了合作意向书。临分手时，一个姓柳的经理突然问我，你们那里有个叫兔儿岭的地方吗？它是老区。我一听喜出望外，想不到在这遥远的南方也有人知道兔儿岭，我连忙将我家与兔儿岭的渊源做了简要介绍，诚挚地邀请他去看看兔儿岭的雄姿。

我得意地哼着调儿回到旅社，同行的张经理丢下手中的书揶揄道，看你那德性，乌云散尽了？我答道，当然，收获大大的。既然签订了合作意向书，我便完成了这次的任务，明天就可以回家报捷了。随后是柳经理一行对我们公司进行考察，进入实质性的操作。张经理又问，你这个第三代铁匠可曾听说过“兔儿岭游击师”，还有“张记铁匠铺”？这个张经理是我们邻县的，对兔儿岭的历史看来不是很了解。我答道，“张记铁匠铺”是我祖爷爷开的，五十二师是在兔儿岭地区组建的一支红军队伍，“兔儿岭游击师”是它的前身，我祖爷爷便是其中的重要成员。实话告诉你吧，我爷爷十四岁便参加了儿童团，确切地说，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四代铁匠了。我洋洋自得，关于家史爷爷不知给我讲了多少遍，闭上眼睛我也能说出一大串来。他又问，这么说柳小舟这个人你也听说过，这本书上写的是你祖辈的事儿？张经理说着把手里的书递过来。我吃了一惊，马上认真地阅读起来。

这是一位将军的回忆录，据介绍，柳小舟原名柳杰华，因参加工作需要便易名“柳小舟”。书中详细地讲叙了他参加革命的经历，和同敌人浴血奋战的故事。当看到他在兔儿岭地区战斗的经历时，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故事爷爷不是经常说起吗？！难道这位柳小舟就是当年在我家住过的柳先生？书中说，人民解放军进入全面反攻后不久，已经是军长的柳小舟便率领部队向驻扎在兔儿岭地区的国民党军队发动猛烈进攻。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经过一个月的激战终于击退其主力部队，使其残部迅速向南撤退。打扫完战场后，柳军长来到老房东老战友家的房子前探视。可这儿的房子已经换了主人，陪同的地方同志告诉他，张铁匠在十多年前便牺牲了。他的十六岁的儿子奉命去寻找上级党组织，至今没有一点消息，也许是随他的父亲去了，可谓是一门忠烈。听到这个噩耗，柳军长流下了伤心的泪水，然后摘了一束映山红放在祖爷爷的坟前，向这位可敬的农民大叔致以崇高的敬意。

新中国成立后，柳小舟任兔儿岭所在的省委副省长兼省军区司令员，在这期间他多次委托别人打听爷爷的下落。因为爷爷已经离开了故土，分属于两个乡镇，而那时人们记住的更多是爷爷的“小毛”的乳名，对于“向国”这个大名知道的反而不多，所以调查的人都是无功而返。文化大革命时，柳小舟将军遭到非公正的对待，也曾被关入“牛棚”。文革结束后，他得到了平反，摘除了戴在他头上的各种“帽子”，并调任某军区司令员，如今已九十高龄，在家颐养天年。他在书中特别提到对祖爷爷救了他生命的感激，和对兔儿岭的艰难岁月的怀念，对烈士的儿子张向国多年寻找未果表示遗憾。

看到这里我无比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无意中得到了柳将军的确切消息。该如何和柳将军取得联系呢？看到书中的版权页我灵机一动，立即和出版社取得了联系。我下定决心要找到柳将军，告诉他我爷爷还健康地活着。几经辗转，我终于在一栋豪华的别墅里见到了柳将军。令我吃惊的是，那天和我签订合作意向书的柳经理也在这里。对于我的冒昧到来他很是不解，以为我神通广大，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找上门来，必然是为了合同的事儿。经过询问得知，原来他们是父子关系，柳经理是柳将军的小儿子。我拿出柳将军的著作，简单地说明来意，年迈的将军吃惊地看着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我说出爷爷和那把铜烟壶的故事时，他才彻底相信了。柳将军用颤巍巍的手拉着我，流出两行热泪说，我找了几十年，终于把恩人找到了。旁边的柳经理插话说，那天签订意向书的时候，我无意中得知你的家在兔儿岭地区，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来得及详细询问。回来后我向爸爸证实有关细节，正要去找你，谁知你却找上门来了。真是太好了，找到了爸爸半个世纪前的救命恩人，这是我完成的一项重要任务，因为这是爸爸有生之年的最大的愿望。柳经理说着像看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抱住我久久不放，像个孩子一样动情地哭泣起来。

五

从南方回来，我不是着急地去公司里宣布融到巨资的喜讯，而是回到家里告诉爷爷有关柳小舟将军的消息。爷爷一听连声叫好，眼里噙着泪花，哽咽着说，我的好孙子，你不枉此行，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儿。他抚摸着手里的铜烟壶，像是握着老将军的手臂。喃喃地说，想不到我十几岁时父亲许下的愿望，几十年过去了，到了这黄土快埋到脖子上的时候我还能还上。两位老人通了几次电话，互相问好。爷爷邀请老将军回到老区来看看，只是将军身体欠佳，不能成行。架不住将军的盛情邀请，爷爷迫不及待的要出一趟远门，这是他近几年跑得最远的路，我理所当然地陪伴在侧。

经过一个昼夜的长途行程，我们到了南国市的火车站，只见柳经理的高级轿车已经等候多时了，这让第一次坐轿车的爷爷喜得合不拢嘴。轿车穿过繁华的市区，很快驶进了住宅区，远远的望见柳将军拄着拐杖在家人的搀扶下，站在大门外迎接。我们下车了，两位老人认真地审视着，极力地寻找着对方在半个世纪前的印记。“向国，你果然是向国。”“老哥，我们终于见面了。”他们俩热情地拥抱，泪水模糊了双眼，这情景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受到了感染，也为两位老人得以重逢感到欣慰。将军满是泪痕地说，兄弟，我盼了六十年终于把你盼来了，就是死也无憾了。爷爷说，我们老哥俩见了面应该高兴才对，说什么丧气话。也许我们还能过个十年八年的，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爷爷在将军家里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天，两个人有说不尽的话题，回忆在兔儿岭地区战斗的往事。然后，他们畅谈改革开放后的美好生活，如今有了幸福安定的晚年，当年吃的许多苦都值得了。那把铜烟壶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传来传去，因为它，两个人似乎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岁月；因为它，让两个革命家庭架起了友谊的桥梁；因为它，在今天物欲横流的时代，竖起了永恒的精神丰碑。看着爷爷吸旱烟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将军经不住要吸上几口，却咳嗽得喘不过气来，只好作罢。说，我身体差，戒烟有二十个年头了。真想回到青年时代，回到在你们家战斗的日子，每当工作完了以后和你父亲在青油灯下吸上几口旱烟。只可惜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现在属于年轻人的时代了，他指着坐在旁边的我和柳经理说。

柳将军生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从政，这个小儿子开了一家很大的公司，在本市有一定的影响力。柳经理是我的长辈，我亲切地称他为叔叔，经过这些时间的交往，我们成了忘年交。在南国市的这几天时间里我没有闲着，去他们公司考察，去市场调查，使得我的眼界大开获益匪浅。分手的时候，爷爷把铜烟壶塞到将军的手上。说，六十多年前我父亲说过，等你胜利归来的时候把它还给你，这次我来南方，就是为了把它物归原主的。柳将军说什么也不肯收，说，还是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我们革命的友谊要一代代的传下去。最近我的儿子柳钢和贤侄孙签订了合作协议，便是最好的证明。我身体如果允许的话，一定要回兔儿岭看看，向大伯行个军礼。

在两位老人的推动下，我们的合作是成功的也是愉快的。在柳经理注入巨资后，我们的新公司成立。在有关新公司经理的人选上，我们发生了分歧，在资金的比例上，毕竟是他们占绝对多数，握有主动权。我的观点是柳经理从他们公司抽调一个得力干将来任职，南国市处在我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无论是学历、管理水平、经商经验等方面都比我们强。柳经理不理会我的意见，而是给我下了一道死命令，两年内必须拿到企业管理方面的大专文凭。面对他的良苦用心，我只得服从，而且要做得更好。新产品很快投入生产，并且利用他的销售体系快速推向全国，南国公司一跃成为全县的龙头企业。

这天，县里有关部门的同志突然来到我们家里，原来，县里正在筹建兔儿岭革命纪念馆，需要筹集革命文物以及相关资料。他们得知爷爷是许多重大事件的亲历者，当然希望得到爷爷的帮助。爷爷一听非常高兴，他不希望那些珍贵的历史资料埋在自己的脑海里，应该告诉后人，让他们铭记历史。县领导还提出了一个请求，拟邀请柳小舟将军为革命纪念馆剪彩，希望爷爷帮助联系柳将军。爷爷说，虽然柳将军表达了想回兔儿岭来看看的想法，但不知身体是否允许？县领导说，柳小舟将军见证了兔儿岭地区的烽火岁月，是五十二师的缔造者之一，也是解放兔儿岭地区的重要的军事指战员。他对兔儿岭老区有巨大的贡献和深厚情谊，让他来剪彩意义深远。当然了，县领导对于爷爷的历史知道的还不是十分的详细。

得到我们县政府的正式邀请后，柳将军很是激动，精气神很快提了起来，看来兔儿岭地区的老百姓没有忘记自己，他爽快地答应一定赴约。兔儿岭革命纪念馆的建设如期进行，祖爷爷的遗骸也将迁移至烈士陵园。当祖爷爷的坟墓打开之后，只见祖爷爷的遗骸多处骨骼断裂，足见他当年遭受了多么残酷的刑罚，看到这一切，爷爷几乎晕了过去。如今祖爷爷受到政府的厚葬，也让我们做晚辈的感到欣慰，他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经过精心的疗养，柳将军的身体有了很大的恢复，但是，要走这么远的路能行吗？我的脑海里打着大大的问号。柳经理虽然关心爸爸的身体，但理解爸爸的心情，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在纪念馆开张的前几天，柳钢便载着爸爸，以及全家人共三辆轿车向兔儿岭逶迤而来。为了照顾老将军的身体，车速开的很慢，这也许是世界上一次少有的慢行车了。经过两天的行程，柳将军终于踏进了兔儿岭的土地，他受到了县政府的热情接待。这也是半个多世纪后我们两个家庭的第一次大团圆，大伙儿见面气氛热烈，那情景让人动容。将军指着爷爷对县领导说，这位老人十四岁就参加革命，为我们党做了很多工作。当年我曾说过要做他的入党介绍人，谁知一别就是六十余年。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向党和政府提出过任何要求，而是把他的光荣事迹隐瞒了下来，甘愿做一个普通的农民。只讲付出不图回报，这便是*人的优秀品格，老区的精神。县委书记，我让你给我办一件事儿，行吗？县委书记忙说，老将军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办。将军说，你们给张老先生考核一下，看能不能发展他入党，我要做他的入党介绍人，了却我多年的心愿。

坐在旁边的一位领导解释说，解放后张老先生办起了全县第一家企业，我们便有意发展他入党，可我们听说他是从国民党的队伍里逃回来的，不久又发生了文化大革命，便拖了下来。八十年代他忙于恢复厂里的生产，不久又退休，这件事便耽搁下来。我们忽视了他在战争年代为党所做的工作，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今天有了您的证明，我们是该恢复张老先生的党员身份了。县领导经过简短的讨论后，决定让爷爷进行入党宣誓。在鲜艳的党旗前，爷爷表情严肃，举起右手握紧了拳头，随着柳将军一起，一字一顿地念着：我自愿加入*……宣誓结束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剪彩仪式上，柳将军深情地回忆了兔儿岭游击师的发展壮大，和五十二师的组建过程。县长盛赞柳将军等革命先烈为新中国，为兔儿岭地区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告诫所有的官员和年轻人，一定要继承先烈的遗志，发扬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好，为伟大的民族复兴作出自己的贡献。然后是柳将军和爷爷一起为兔儿岭纪念馆剪彩，并为烈士纪念碑揭牌。随后，他来到烈士陵园，为祖爷爷献上了一束野菊花，寄托无限的哀思，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典礼完毕，爷爷扶着老将军去寻找青年时代战斗过的足迹。当年五十二师师部住过的那个破败的祠堂，已经修葺一新，成了纪念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人瞻仰。祖爷爷当年居住的那套房子，早已被拆除盖起了楼房，几乎看不到当年的影子了。还有柳将军当年藏身的山洞，因为路太远无法行走，只得作罢。这些天，柳钢兄弟也没有闲着，在有关领导的陪同下，视察了县城的工业区等地。他们兄弟很是感动，当下达成协议，为两地企业牵线搭桥，促进老区的经济建设，回报爸爸战斗过的这片热土地。

老将军要回去了，两双满是沧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知道这次一别，今生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孩子，你过来。将军叫住了我，他把这把铜烟壶递到我的面前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普通的铜烟壶，而是革命的接力棒，孩子，今天我把他交给你了。我异常激动，顿时感受到肩上担子的沉重。柳将军依依不舍地离去了，经历半个多世纪的沧桑，他再也没有遗憾的了。一天，我惊异地发现爷爷再也没有用铜烟壶吸过烟。我知道，这把铜烟壶对于两位老人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对于我们这些后辈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这友谊之树必然长青。

居住在兔儿岭地区的人们认为“兔儿岭”这名字不好听，有人从铜烟壶的故事里得到灵感，把“兔儿岭”改成了“将军岭”。从此，将军岭这个名字便传开了。一年后，突然传来将军病危的消息，爷爷匆匆踏上了旅程，要去见老哥哥的最后一面，可他还是去迟了。听柳经理说，将军在临终的时候还在念着爷爷的名字。从将军家回来以后，爷爷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在征得柳经理兄弟的意见后，爷爷把这把铜烟壶捐给了兔儿岭革命纪念馆，成为众人瞻仰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