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词章

人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心里总想着白天的繁花和春风。春风细腻，柔柔嫩嫩吻过人的肌肤，像一剂月光流泻下来伏在人身上，细风潜入夜，润物无声，美妙无比。抹开窗，春天的蛐蛐像吃了蜜糖，扯着脖子使劲喊。我倒不嫌怨这声儿，反而欢喜。小时候住在瓦屋，家门前的石缝墙缝里就有许多蛐蛐儿，晚上都是枕着虫声入睡。

此刻是三月，初春的田野，春草俨然枯黄，而蚕豆和麦苗青青。蚕豆和青麦已经成熟，春风拂来，青麦摇曳，有点风吹麦浪的意味。我儿时最喜欢夜晚打着月灯去麦田里翻滚躺睡，月色浪漫，人躺在一大片麦床上，微风中有淡淡青麦的馥郁甜香。荡着春风，人举头看天上的月灯，扳着手指细数漫天繁星。这大概是春天最美好的情景了。

春天大张旗鼓地来了。是的，写春天是美好鲜活的。人得先有一颗春心，才能细致地观察春天，写出春天。这美好的春天景象，无不令人神往。但也容易让人神伤。尤以春暮，繁花凋零。喧闹过后，春色满园，一切归于沉定。及目远去，满目新绿。

我真正意识到春天来了，是在一个明亮的清晨。清晨的紫光从山那边扑赴而来，继而紫光慢慢变为橙色，天空开始亮堂，远处青山的绿影渐渐显露出来，顿时，山的轮廓明晰了，青松的剪影凸显了。早晨的山野，清新明净。小鸟早起，叽叽喳喳，唱着春天欢快的歌谣。我出门驻足查看，欣闻清明鸟正在枝头欢快地喊着“清明、酒醉；清明、酒醉”。这声音清美绝妙、悦耳动听。此刻是三月，清明鸟声啼啼，这是春天的象征。春天的象征，还有庭院里挂满绿芽的蜡梅枝。那些冬天枯褐的枝条竟长出了鲜嫩的细长叶芽，嫩滴滴的，它们散发的全是生命的气息，一下子，春天的色彩愈加鲜明了。要知道，上一季冬天，这些蜡梅枝上还挂着黄灿灿的精巧小花，只一个季节，到了春天，这些梅枝上竟已全是新嫩的芽叶。生命真是神奇啊！再过些时日，芽叶伸展开来，随即整棵树满枝鲜绿。五天前樱花红艳艳地开满枝头，只三天，红花已被覆盖，再看去，就是“绿肥红瘦”了。春天的新叶长得极快，像刚出生的婴儿，一天一个样。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中午出门，放眼看湖边的梨园，已是一片绿了。前几日洁白的梨花稍稍逊了色。取而代之的是满园春绿。湖边的柳条呢？抽出新叶，嫩盈盈的在春风中飘着舞着。

春天是万物生长拔芽的时节。人在山脚或家门前，展眼及去，山腰上漫洒点点青绿，那些绿物多是春天生长的芽叶。要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很心怡。因为你无论看哪里都是嫩芽初生，全是生命的蓬勃与热烈。

（二）

初春的时候，田地未种谷物，逢上天气回阴，闲在家无事，我会背上竹篓跟着母亲去山地挖水洋芋。为什么要选回阴的天气呢？这样的阴天，要说冷呢？又不太冷。主要是不热，人在地里使锄头，不费力。什么叫水洋芋？说白了，就是盛夏的洋芋地刨挖洋芋后洋芋没有捡干净余留在田地的种儿。前一年夏天的时候，这些洋芋没被主人带回家，算是回馈大地的物什。我们算是捡漏。我通常在前面找寻洋芋苗，母亲提溜着锄头在后面挖。我每每找到一棵洋芋苗，心里便无比开心。一天的时间，我和母亲要挖两篮子。

水洋芋可生吃，在土地里蕴藏的水洋芋，削去洋芋皮后，水水甜甜，可当水果吃。这些水洋芋背回家，可煮吃，可当猪娃的餐后点心，亦可用作春天的洋芋种。春天种下水洋芋，待过些时日，这些种又孕育新生的芽苗，还大地一片青绿。

（三）

春日，与友共登翠屏山。沿路桃花盛开，红艳迷人。青松翠然，新芽萌生，不禁感叹，春天活生生地来了。入林，路口设有太阳能防火语音提示，一位大叔从屋亭里出来，朴素而俨然地告知说：“不能带火种上山，春天风大。”我们忙允诺：“大叔，没有带火，没有带火。”征得大叔同意，我们即沿路直上，路旁尽是青绿的罗汉松，全属合抱之木。远远涉入眼帘的是金灿灿开着黄花的圣诞树。一个个小小的金色绒球挂在树梢，像是在迎接我们，美丽极了。我是第一次看圣诞开花，竟是这般迷人，这般璀璨。

上至山顶，站在高处远远观望山下的县城，极目远望，小城的风貌和烟火尽收眼底，高楼鳞次栉比。远处，山峰逶迤，苍茫辽阔，给人无限的遐想。春风涤荡，绵软拂身，整个人清凉无比。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又值逢春天，人站于高顶，总会萌生诗意。譬如“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霸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这一刻，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随风而散。我放声高歌，大吼几声。真像当年梁山好汉快意饮酒时的状态，令人酣畅淋漓。忽而想到：志坚者，功名之柱也。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

山顶建有一庙。曰：龙王庙（亦曰白龙寺）。庙旁有间小屋。我们拜了拜龙王便走向了小屋。屋里住有一位僧人。用佛家的话说就是“住山人”。在佛家的概念里，人要能住山，那是偌大的福气。这山不是所有人都能住的。你细想，人要是没有福气，一个人住在山上，能镇得住吗？在山上，人是富足的，远离喧嚣与争夺，远离了算计与嘈杂。整座山都是你的，与清风山石草木为伴，与明月星斗虫鱼为友，这是多么美好啊！当然，住山师父也是艰辛的，住山与世不多接，过清贫日子，吃糠咽菜，当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承受。

我命带华盖，与佛结缘。大学时生病，到处求方问药医治，效果不佳。古语说：“病急乱投医”。除正常的医学治疗，我当然也愿意相信民间迷信的说法。因为我希望病快点好。依迷信之说，需得找一处寺庙祈福皈依。父亲便带我到昆明筇竹寺拜祭，随后找一位师父皈依。师父说：“诸恶莫作，行善积德，天佑静煜。”继而取名法号“静煜”。后来父亲经常说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谨遵师父和父亲教诲。从那以后，将这句话作为人生行事的信条。我想，所有学佛之人都是有善心的，他们行大善，积大德，广结善缘，继而得善报得慧根（慧根即智慧。智力和智慧是两回事，很多智力出众的人不一定有智慧。有的人很聪明，智力很高，但都精明于算计，甚至用智力危害社会，反观之这其实是一种愚昧；什么是智慧，是一个人看问题剖析事情的穿透力，是一种共情，一种最大限度的涵容，是一种“善”）。这里说的善报，不是说你学佛就所有好的都来找你，而所有不好的都远离你。这当然是自私偏颇的说法。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是命如蝼蚁。学佛之人定与其他人一样，因为众生平等，这世间好的不好的都会找上你。唯一不同的是，在面对好的不好的事情时人的心性和心态。譬如这个春天发生的3.21空难，我们都悲恸，但都学会了思考，人在自身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一定要学会善良。那到底什么是善良呢？付出不图回报；自然而不虚伪。给自己自信和幸福，给他人欣慰和希望。渡人渡己，启悟生灵。这，就是善良。佛家弟子当以秉持之。人世间最宝贵的是什么？法国作家雨果说得好：“人世间最宝贵的是善良。善良即是历史中稀有的珍珠，善良的人便几乎优于伟大的人。”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称善良为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它可以使盲人“看到”、聋子“听到”。《说文解字》中这样解释善字：善，吉也，从誩，从羊，与义美同意。中国传统文化历来追求一个“善”字。待人处事，强调心存善良、向善之美；与人交往，讲究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对己要求，主张善心常驻。因此，古希腊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苏格拉底说：“对众人而言，唯一的权力是法律；对个人而言，唯一的权力是善良。”作家陈剑辞在其文章“善是一盏明灯”中写到：“湘中梅山传统葬礼中有一个“解结”的环节，其大意是劝告亡者和生人要看透人世的哲理，只有放下名利的诱惑，一心向善，今生来世才会得到福报。其中有这么两句唱词：善是心头明灯，恶是地狱之门。”我是一名人民教师，当然也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我坚信，善良是一个好人最本质的特征，也是做一个好人最基本的条件。著名文学家梁晓声对好人有一个很靠谱的描述，即：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细述许久，就此止步吧！愿我们心头常燃“善良”这盏明灯，不忘初心，做个好人（此处是好人而非老好人）。

（四）

回想这么多年，我们其实是各种意义上的幸存者。所以，我们真的应该珍惜每天每一刻的美好时光，还要要求什么呢？活着，努力活着，就该知足。

我喜欢小寺小庙的静谧，也曾随缘拜访过一些避隐的寺庙悠游。虽非专意求佛，却属净心之举，甚或还能聆听到神灵和自然的呓语。

曾经在好友引荐下曾到正觉寺静坐，入寺之门，头顶佛像正襟危坐，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与师父投缘，坐而论道，师父以清茶奉侍。整个人容易静下心来。后来的日子，与师父熟络，一段时间，我都会去寺里拜谒。人呢？踏入佛门净地，求个安心，内心也清净了许多。为了找回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初心”吧！

我与友商量，决定去拜谒住山师父。我们前去敲门，手还未近，师父已来开门。住山师父形色恬淡沉静，佛性禅心。两眼眉毛如佛祖，一身正像。师父谦和有礼地招呼我们入室席坐。给我们泡了两杯碧螺春。师父说，茶是朋友送的，水是他去山腰处背的水塘雨水。师父随即平和地与我们聊起了天。我环顾了住室四周非常简陋，桌上的菜盆里是师父用白盐腌制的青白菜。师父说：“怕白菜放坏了，浪费，腌制起来能多吃几顿。”住室仅有一张床铺。没有伴，只有山腰一塘雨水可供生存饮用，天干长时间不下雨的日子，得去山脚村子背水，生活极其清苦，白天尚可，黑夜难熬，晴天较热，寒天较冷，这是我见过的真正意义的苦行僧。住山独自修行，清心正欲，吃得清苦，实在令人钦佩。一个人修行需要有极高的定力和恒心，能一个人住山独自修行，实属不易。

我在山顶转悠了一圈，打着眼睛左看右看，不想离开这样的清静之地，于是就在师父屋院门前的山顶静坐。闲看头顶的天，天空蔚蓝高朗，间或有几朵彩云飘过；坐看眼前的屋寺，空灵幽慵，师父闲坐看书。云淡风轻、纶音佛语，原来世界是这般缓慢从容，清净无欲；而平时的我们却像被驱赶着，在充塞着各种欲望的人生之道上不停奔波，逐渐远离世界原初的舒缓秩序。我想起大宝法王噶玛巴尊者的告诫：满世界都是你的，整个世界又都是空的。真的不忍心告诉你，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我在白龙寺闲坐，或者发呆，顿觉喧嚣只会让心灵空虚，太虚才会让心灵充实。难怪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其实，人生即是：知道容易学道难，学道容易悟道难，悟道容易修道难，修道容易行道难，行道容易守道难，守道容易终道难！人生就是在难易中行走，在阴阳中抉择。

......

这是春天的偶遇，也是春天的感触与思考。值此拙言，乃为一家之语，管中窥豹，无须当真。

（四）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农历二月二十二。清早起来，春雨滴答。微微的冷风拂面吻来。看完早读，屋外灰灰蒙蒙，雨滴依旧。吃完早点回来，天清地明，后山白雾涤荡，细细的雨丝欢快挥着洒着。小雨冲洗着花台里的蜡梅枝叶，那远山的草木和青绿的蜡梅叶枝仿佛在开心地说：“雨啊，你快下吧！快下吧！”春雨贵如油，已经好久没下过雨了。草木们绿叶们大口吮吸着雨汁。这初春的第一场雨，对于草木来说该是甘甜的。

庭院的蜡梅枝叶，前几天还是细长的芽叶，仅一个星期时间，再看时，已是一棚绿油油的泛着绿光的大片舒展的蜡梅叶了。生命的蓬勃有时也不禁让人慨叹，因为他们变化得太快了。就像新生命生长的速度总是疾驰飞快。而人老去的速度同样转瞬即逝。

花台种有银杏，秋天的银杏叶片金黄，呈大片的扇贝形状。可初春呢？它们像一个可爱的孩子探头探脑地从树梢伸出小小的扇贝脑袋。满树满枝都流溢着生命的崭新。一场春雨后，待露珠晾干，那些鲜绿的叶片像一面镜子，在正午的太阳光照晒下会反射鲜亮的绿光。

春天，大概就是这些细微又鲜明的变化吧！来的热烈，来得奔放，来得沁人心脾，来得洋洋洒洒。珍视春天吧！去爱它，感受它，抚摸它。让我们拥有一颗春心，沉醉在春天，触摸春意盎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