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柿子树
啊,火红的柿子树
我懒懒地躺在床上,痴痴望着天花板。小提琴寂寞地掛在墙上,好久都没有拉它了,不知会不会有了怨气。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小陆,今天赶场,你怎么还在睡。"这是梁瞎子的声音。由于有只眼晴看不见,大伙都叫他瞎子。他比我大头十岁,把我当小弟看待。我和他就象两个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我开门放他进屋。"要去你自已去,我哪有心情和你逛街。"他在櫈子坐下,半笑不笑地望着我,"我知你受到小芹的打击,心情不好。但是,你应该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世界上除了王小芹,还有张小芹李小芹多了去了。兄弟,你今天跟哥子上街,保证你有意外惊喜。"王小芹是我们厂就业人员的女儿,和我关係很好。爸妈不在家时,经常跑到我的小屋来唱歌,听我拉琴。时间一久,有了感情。这事被她父亲知道了,把她送回老家。和我断绝了往来。本来我们这种身上有污点的就业人员就受到整个社会歧视,想找个对象更是比登天还难。我年纪已经接近三十,家里介绍几个对象,一听说是劳改单位的就业人员,转身就走。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女孩的芳心,又活生生被拆散。这份痛苦失落,使得我二个月都没有踫提琴一下,冷落了跟我十多年的老朋友。
镇上赶场既热闹又拥挤。本就不宽的街道,两边摆满各式摊点。有卖茶叶的,卖鸡蛋的,还有镰刀锄头各式农具。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合作社。那里除了各式各样的生活日用品,最受女人欢迎的地方就是卖布的柜台。那里有各种花色的布,任她们随意挑选。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嘈杂喧闹。瞎哥带我来到合作社门前,指着柜台前面的一个姑娘对我说:"这个姑娘怎么样?她是老喻家四姨的女儿,才初中毕业。"我瞥了一下背影。穿一身浅兰色父毌装,背后拖两条小辮。冷冷的回答瞎哥:"关我甚么亊。你不要拿我穷开心。"瞎哥有点急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怎么会拿你开心呢。老喻跟我说了,他觉得你人品不错,想把这姑娘介绍给你。今天带你来看一下。你觉得可以,他就上门给他四姨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了这样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我挤到柜台前看了一下面容:五官端正,鹅蛋脸型。人材不比王小芹差。我抑制心中的喜悦对瞎哥说:"行,试试吧。"
对于谈对象我早已不报什么希望,因为我內心曾多次受伤。毎天照样上班下班吃饭,精神照样懒精无神。还是沉浸在失去王小芹的痛苦之中。
一个礼拜天,瞎哥一大早就来敲我的门。"兄弟,今天我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换上你的好衣服。""甚么地方嘛。我除了工作服,也没有甚么衣服可穿。""这个你不用躭心,哥哥早给你想好。"瞎哥从他挎包中取出一件灰色青年装递给我。跟着他约了喻大哥我们就往乡下走去。
虽然在这厂里工作了十来年,附近农村哪里到哪里我还真搞不清楚。平日到农村乱窜,搞不好会被民兵绑起送回来。顺着公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转入一条乡村小路。下了一道深沟又爬上一座山头,就看见前面山窪中有几户人家。最耀眼的是村边有一棵柿子树,树上掛满红红的果实。在灰濛濛天空映衬下,象一蓬热气腾腾的火焰。
来到一座土墙房前,喻哥说到了。进到屋中,喻哥指着一个痩瘦的老头给我们介绍,"这是我家四姨爹。"又指着一个中年妇女说,"这是我家四姨。"打过招呼后,我和瞎哥就在櫈子上坐下。上了茶后,中年妇女
开口说道:"今天有空,请你们到我家来玩。随便吃顿便饭。"饭后,喻哥和他家四姨走进内间,出来后我们就告辞返回。在路上,喻哥说,"小陆,今天我四姨爹和四姨都看了你。同时也向我了解了你的情况。他们对你没什么意见。希望你有空随时来他家玩,彼此増进了觧。"瞎哥在一边打气,"小陆,恭喜你。下一步就看你如何表现了。"
从这天起,每天晚上小屋又传出提琴的琴声。琴声虽然没有以往那么优美动人,但还是对未来充满信心。
又是一个礼拜六。瞎哥跟我说,明天我们到四姨妈家去玩。"又想吃人家的腊肉了。我才没你的睑皮厚。上次去人家空着手,甚么也没带,我都十分尴尬。我是不好意思再去,要去你自己去。""兄弟,我可是为你的事才去。不过,空起手去确实不太好。"他摸着脑壳想一会,"我看他家也烧煤,不如我们拉一车煤去。"煤就在门前坝子上堆着,这到是一个好主意。于是我去开了票借了一部胶轮车,把煤装好。上次去没有见到姑娘,心中还是想去她家见见面。
第二天一早,我和瞎哥拉起煤车就出发。离开大路转入一条窄窄的土路,平平走过一段后,就来到一座松林坡前。虽然有条小路,但坡度很陡。我们两个坐在车把上歇足了气,便一个在前面垃,一个在后面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扳出一身大汗。终于将煤垃到她家。看到满满一车煤,见我和瞎哥一身大汗,四姨急忙叫女儿给我们端水洗脸,又倒上茶。喘了口气,瞎哥开口说:"四姨,见你们烧煤困难,路又不方便,反正煤是我们厂自己产的,顺路就给带了一车来。""梁同志,要来玩你们空手来就可以。煤我们自己去挑。"这个地方,老百姓用煤相当困难。他们是到私人开的小煤窑用萝筐挑回家,一挑只有百多斤。"四姨,反正我们顺路。煤又是我们生产的。以后,你家用煤就我和小陆全包了。"不一会,一个小姑娘就给我们端上一盆鲜红的柿子。"这些柿子已经熟透,你们吃着休息会。我们就煮饭吃。"接着,四姨就安排女儿姪女拿黃豆推豆浆烧腊肉。豆浆推好在大锅点豆腐时,四姨叫我,"小陆,你过来给我烧柴火。"我过去在四姨身边坐下。炉子中的火光一闪一闪,我才仔细看清了四姨的面孔。她虽然头上包着白布头巾,但睑上还是不显老。露出慈祥和蔼的微笑。她转脸望着我,"小陆你多少岁了?""二十九。""你家里有甚么人?"我父亲刚解放就死了,随后毌亲改嫁,我现在只跟着老祖毌。""你怎么会进到这厂里来的?""我从小跟着祖毌长大。祖毌培养我读书。中专要毕业,学校把我送劳动教养,那年我刚十七岁。""他们安你什么罪名?""说我撕学校画报,是坏分子。"问到这儿,四姨把睑转到一边,用手巾揩了揩眼角。"小陆呵,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每个礼拜都可来玩。我们不会嫌弃你。"
四姨的话使我十分感动,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第一次得到同情,第一次享受到慈毋般的关爱和温暖。我感到春天已经离我不远了。
一九七九年我平反回贵阳工作。一九八七年妻子带三个孩子移居贵阳,家人团聚。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慈祥的四姨---我的岳毌。她已去世多年。再也看不到那稞掛满鲜红果实的柿子树。它已被人砍作柴火烧成灰了。
[ 上次修改时间:2020年12月10日(星期四) 下午4: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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