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复根：老人与狗（小说）

　　老人什么时候搬来小区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加一条狗，狗是高高大大毛色发亮的金毛狗。老人搬进去的一楼原来是一对中年夫妻住的。中年夫妻的儿子在国外，后来父母跟着儿子移民，这房子不知怎么就转到了老人的手里。中年夫妻住的时候，屋子是收拾得很干净的，偶而路过这家门口，而门正好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客厅，整洁、干净、雅致。但换了老人后，好像一切都变了。屋子里如何暂且不论，走过其门口总能闻到一股怪怪的狗骚味，时浓时淡。

　　老人的年龄，估摸超七十了，高高瘦瘦，国字脸，体质似乎不太好。每天早晨，他都会牵着金毛狗出去溜达（准确地说，是狗狗牵着老人）。最初老人遛狗狗是牵着绳子的，只是有一次老人刚把狗狗牵到小区的露台里，那畜牲不知看到了什么还是因“放风”带来的愉悦，突然欢蹦乱跳地往前窜去，将紧握着狗绳的老人拖得打了个趔趄，要不是被正好走过老人身边、一个要去跳广场舞的大妈一把拉住，摔倒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于是，有人对老人说，反正金毛狗性善，不会咬人，出来就让它自由走吧，你只要看着点就行了。老人接受了别人的建议。

　　我这个人平时不善于和人交往，和老人在楼道上相遇最多点个头示意一下而已。正式和老人接触是在一个傍晚，那天，我下楼，他正好要去遛狗，看我从楼梯上下来就站住了，望着我，我不知他有何事，刚要问，他先开口了，说前谦卑地笑笑：“你出去啊？”我点点头：“是，您老遛狗？”他也点点头，然后说：“跟你商量个事，你家以后有什么骨头渣渣，能不能不要倒了，留给我家的金毛狗吃？”我忙说：“行，我记着了。”从那之后，我一有骨头渣子就把它放在他家的门口。第二天上班，路过时，我会有意无意低头瞄一眼，看看门口的骨头渣渣还在不在，当然，不在了。

　　坦率说，老人的这条金毛狗真的是一条很“文明”的狗狗。那是一个下暴雨的傍晚，因为家里没有垃圾过夜的习惯，我下楼去倒垃圾。当我下到楼梯口，就看见这样一幕：电子门里，二、三十平米的场地上，一个老人走在前面，一条金毛狗跟在后面，正在悠悠地兜着圈子。其时室外暴雨如注，我马上猜到了这是老人怕淋着狗狗，在“室内”完成今天的遛狗任务。一问，果真如此。我说了一句“这狗狗真乖”的话后，就走向电子门，刚把门打开要撑伞，就在这时，一个黄色的影子，从我身边飞快窜出门去，那是金毛狗，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金毛狗在电子门前的那块绿地上，对着一棵桂花树翘起了一只腿，撒开了尿…此时的雨打在伞面上，响似擂鼓，片刻，金毛狗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水狗。老人走近我身边，有点无奈地说：“也怪我，它今天是尿急了。”

　　因为亲眼目睹了这次“落水狗”事件，我开始喜欢上了老人这条金毛狗。这之后，我家的荤菜几乎都改成了带骨头的，比如，排骨啊鸡鸭之类，带细骨头的鱼不再进家门。这还不算，有时我吃宴席，别人将剩菜打包带回家，而我是将别人吃剩的骨头打包带回来，为的就是让老人的金毛狗也尝一尝宴席菜肴的味道。也许是狗通人性吧，以后它见了我总显得特别亲热，又是蹭又是摇尾巴。当然，我喜欢这条金毛狗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就是它很“绅士”，一身终是清清爽爽的，不像有些狗狗那样浑身邋里邋遢。为此，我也好奇，老人是如何把它收拾得如此干净的。从我对老人的零星观察来看，他不大可能会带狗狗去宠物店洗澡，因为我听人说过，像这样的大狗洗一次澡，价格在八十到一百之间。故解决狗狗的洗澡问题，肯定是老人在家里亲力亲为了。但以老人的体质而言，他能管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还要管这么大一条狗狗，岂不是有点勉为其难了？但事实是老人做到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样一条狗狗做伴，老人的日子应该也是很难过下去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人和狗也算是相依为命吧。

　　常说一个人是有“命”的，其实何止是人，狗也如此。老人的金毛狗的下场，就是一个明证。那段时间，因为发生了疯狗咬人的事件，舆论推波助澜地予以反复报道，于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打狗潮开始了。老人的狗狗本来应该不在被打之列，因为它有“牌牌”（登过记），遗憾的是，老人对金毛狗没有拴狗绳。不过，如果按照平时的遛狗习惯，打狗队也打不到老人的狗狗，因为老人遛狗都是一早一晚，早晨，天刚亮，晚上，天已黑。打狗队的人要么没开工要么已收工。谁想到，打狗队也会改变打狗的时间呢？那天早晨，老人刚把狗狗带到小区的露台边，忽然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就摸索着从袋里找药，就在这时一辆小卡车悄然从狗狗身边过去，一只巨大的捕狗网兜从天而降套住了狗狗，狗狗大概知道了自己末日降临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叫声，可是老人也许是老了耳朵不行了，也许当时正疼的难受，当他醒悟过来，小卡车已经无影无踪了。

　　就这样，老人失去了一个伴侣！一个生命的伴侣！

　　发现老人死了，是在老人的狗狗被抓走之后的第三天。那天傍晚，当地公安局110接到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求救电话，说是某小区某楼某号门牌估计出事了，请他们务必前去一探究竟。原来这求救电话是老人在国外的儿子打来的，老人的儿子因为移民，搬出这个屋子前，为了随时知道老父亲的情况，在屋子里安装了远程监控设备，整个屋子除了卫生间，都装了摄像头。老人的儿子先是像往常那样给老人打电话，手机响，但没人接，于是又查看屋子，除了卫生间没法看，其他的房间一间间都看了，都没有发现老人的身影。儿子急了，这才向警方求助。警方及时赶到了老人的住所，破门而入。果然，老人倒在卫生间的马桶边。据法医最后鉴定，老人已经死了三天了，死因是大脑瞬间缺血所致，但也不排除心肌梗死，因为老人本身还有心脏病史。

　　然而，当我听说这结论后，我是很不以为然的，我总觉得老人的死和狗狗被抓有关联，至少它是一个很重要的诱因吧。故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下楼，眼前总是模模糊糊会出现一个老人和一条狗在我前面走动：老人稍稍佝偻着身子，而狗狗欢蹦乱跳。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觉，却一时挥之不去。

谢复根，浙江嘉兴人。2020年起，在《鸭绿江》《参花》《花溪》《作家新视野》《神州文学》《精短小说》等纸刊及自媒体平台发各类体裁文学作品（主要为小说）一百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