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人家

两个家庭两代人，从友情、乡情到爱情的演变，从小纠纷、巧误会、深仇恨到大融合的发展。跌宕起伏的故事冲突，展示我国改革开放以来乡村发生的深刻变化，带给我们乡村振兴的深层次思索：乡村振兴到底需要什么？充满活力的农民队伍，扬长避短的创新思维，富有实效的扶持政策，还有农民获利和持续发展的机制。

一

车轮一样的大太阳，下部边缘慢慢隐入远处一片杨树林时，颜色也从白色变成了红色。

程金香从田里回来，拄着拐杖摇晃身子跑到屋后菜地摘个南瓜宝子（还未成熟的南瓜）回来，一边进灶屋做饭一边朝外吆喝：“青明，你要搞快点咧，去迟了好草就被别个吃完了。”

丈夫范青明刚把锄头放下，一边答应一边赶紧从牛圈牵出牛犊，往附近三星农场走去。三星农场是国营农场，那里种田的不叫农民，称农工。是国营，就不存在农户之间为了抢占地盘，耕田时，相互用犁尖去剿占田埂、毁坏路肩的情况。那里田成方，地成块，路面宽阔，水路畅通，空地充足，野草茂盛，相邻的青山村村民家养耕牛，基本都是牵到三星农场去吃草。

“爹，快回来呀，文家姑爷来哒。”牛犊刚低头吃了几口，远处沟渠那边，儿子小海边朝这边跑边喊着。

范青明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范大海，在县城上高中，吃住在学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跑来喊他回去的是小儿子范小海，在村里学校上五年级。儿子口里的文家姑爷，是指同村的文明星。文明星在村里搞干部，他老婆是范青明还没出五服的堂妹，也算孩子们的姑爷。这姑爷平常很少往来，所以孩子背后喊他文家姑爷。

最近，文家姑爷来往稍微多了些。

程金香打听今年参军又要开始，早早就逼着范青明为了大儿子范大海参军的事去求堂妹及妹夫。范青明很不情愿，毕竟当兵又不是蛮好的事，且自己很少跟这妹夫接触，甚至这妹妹也见的少。程金香软硬兼施，既讲大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为上个高中找娘家关系花费不少才进去，继续读下去，不知要投进去多少钱，也不会有个好结果。又在家暴跳着骂范青明是个窝囊废，自己这条腿就是他没用才落下的。老子算是外人，可为儿子前途事也不上心，这样的男人天下难找，不如去死算了。实在没法，范青明才跟程金香一起提了家里最舍不得吃那块足有十斤的腊肉去找妹妹和妹夫文明星。

之后，这妹夫文明星就隔三差五上门，向范青明和程金香讲明全村乃至全乡想当兵的人数，以及多少人是找了硬关系的，总之，要想当成兵，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直到把家里过年舍不得吃，留着待客的腊肠、腊鱼全提光了，才有段时间没来了。

见范青明拉着个脸，牵着牛犊从远处走近，妹夫文明星亲热地迎上去：“青明哥，走快点啦，大海当兵的事搞好啦。”

“搞好啦？”范青明嘀咕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程金香系着做饭的围裙，摇晃着身子从身后跟来：“搞好啦，大海当兵的事搞好啦”。

搞好了！只要搞好了，后面的事情就顺利了很多。再不需腊肉、腊鱼和香肠。第二天，乡里武装部干部就带着两个当兵的来家里访问，一周后，村里通知大海去乡武装部领回军装，说是三天后就要集体出发去部队。

这次除了范大海，村里还有两个孩子也穿上帅气军装。由于穿军装的范大海还在上学，范青明家的庆祝宴，就比另外两家要晚一天。

这次宴请，程金香豪气做出决定：把家里那头过年猪提前杀了，还有十几只养到半大的鸡以及五只土鸭全宰。只要儿子范大海有个好前途，一切都值。

欢天喜地备了五桌酒菜，鞭炮炸响，接到邀请的村干部、小组干部和村民陆续前来祝贺。跟一些好事村民猜想的一样，全体村民都来，唯独没有邀请罗智成家里。

按程金香的说法，她家跟罗智成家是结的死仇，今生今世不和解，世世代代不往来。

其实，范青明和程金香同罗智田吴美丽两口曾经还是关系很好的邻居。

二

位于江汉平原四湖地区的青山村，虽然名叫青山，也没看到有山。除了远处有个地势稍微高些的小土包，放眼望去，全是成方成块的农田，以及白茫茫的养殖水面。

别看满眼种满庄稼，由于没有面积很大的塘堰蓄水，也无足以快速排走积水的沟渠，还是典型的“直肠子水系”，农田收成经常放空炮。当地有教过私塾的老人说，这里以前都是沼泽地，所以地势相对较低。人们为了种粮食填饱肚子，才围湖造田形成今天的样子。所谓“直肠子”，就是人的肚子里从胃往下的肠子不拐弯，吃进的东西从胃里出来直接快速通过肠道排泄。“直肠子水系”，就是没有蓄水补水功能，有水来就淹，没水来就旱，因此，当地村民说这里就是“天晴三天要抗旱，下雨三天就排涝”。

抗旱很让人头疼，在太阳烘烤下，就一两天时间，附近沟渠积水就被村民用水车抢光，准备抽穗的水稻只能看着打蔫，甚至火烧一样地枯萎。

对比抗旱头疼，排涝则是要命的悲壮。接连几天大雨，清早扯开大门，看到田里庄稼都没了踪影，白茫茫的水面与天色相接，连路面也是白色一片，行走只能看着路两旁大树辨明方向。

清晨，雷声和闪电暂时停歇，天上的大雨还在持续。妻子程金香扶着鼓起的肚子艰难翻了几下身，突然痛苦地尖叫起来，嚷着要范青明赶快去隔壁村把接生婆喊来，自己是要生了。

范青明穿好雨衣雨鞋扯开大门，可瓢泼一样的雨幕和没有路面的景色，又被吓得退了回来。隔壁木匠罗智成和妻子吴美丽听到程金香凄厉的喊叫，跑过来帮忙。两个男人搀扶着冲进雨里，可没走多远，就因路面被大水冲垮，罗智成被大水冲进一旁田里，很快没了顶。范青明手快，将手里探路的长棍伸过去，救起水中的罗智成。

见两人一身湿返回屋里，吴美丽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扶起不停哭叫的程金香，一边摸着她的肚子，一边安慰。

程金香头一回生孩子，但吴美丽三年前就生过一个女儿，现在肚里孩子只剩三个月也要分娩，所以对生孩子有些常识。在她帮助下，程金香挣扎着生下一个男婴。

外面的雨还在下，烧好热水处理了刚生下的婴儿，吴美丽抱着孩子出来给两个男人看。罗智成见是个男孩，高兴得不得了，抢先从老婆手里接过来，亲了又亲，扭头对范青明说：“还是你棒呀，头胎就是个带把的，快点取个名吧，希望我也跟着沾光，过几个月也生个带把的，哈哈哈哈”。

范青明从灶屋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朝外看了几下，轻声道：“个狗日的，老子们说是在平原地区，却像生活在大海里一样，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不会水还真难活命，小家伙就取名范大海吧。”

时隔不到三个月，吴美丽也要分娩，遗憾的是罗智成未能沾到光，还是生的女孩。范青明和妻子程金香过来帮忙，罗智成虽心有不快，但表面文章还得做好，听到两人催他给孩子取名，随口回应道：“呵呵，取名还不简单？大的叫大燕，小的就叫罗小燕呗”。

为躲避隔几年就有一次的大水，村民开始砸锅卖铁筹钱建新房。建新房时在门前屋后疯狂取土，这样就能尽量把建房台基填高些，再高些。很多村民建完房屋，新屋前后就形成面积不大但很深的鱼塘，除了养点过年吃的鱼，还能解决平常洗刷用水。

这样填高台基能解决点小问题，但真想躲避大水，就是搬到范家台去做房子，那里是整个青山村，也是方圆几十公路难见的小坡。小坡没有山那样高，每年大水淹没农田公路，还没漫到范家台过。

青山村有钱的、有地位的都在想办法到范家台搞块台基建房。在范家台做房，离自家耕地远了些，但住着安全，心里踏实。住在范家台，也是有钱有地位的身份象征。

程金香生下小儿子范小海后，就一直逼丈夫范青明去村里提出要到范家台建新房子，算是提交申请。开始范青明一直没答应，这几年田里收成不好，又养着两个孩子，现在花钱去建新房，自己还真不敢想。但程金香太泼辣，天天骂范青明是个怂包，现在不去把台基搞到手，后面就一点希望没有。这几年，村里有钱的当官有地位的，做新房把个范家台占得差不多了。先去占个台基，就算现在没钱，积攒几年，再找娘家借点，就能房子搞起来。有两个儿子，不去做房子也不行，何况把房子做到范家台，两个小子娶媳妇就容易多了。

过了几个月，范青明被妻子程金香揪着耳朵，一路骂着来到村里找书记，提出要做房子时，书记哈哈笑了几下，掏出一个很大的图纸看了看，告诉他们，这几年，范家台做房子的不少，占得也差不多了。对申请做新房的村民确实无法满足，只能做好解释工作。

临走，书记要他们填个表格放在那里，并透露一个消息：他们邻居罗智成也申请到范家台建房，村里几个干部已经同意，就等近期开会研究。如果罗家把房子做了，这范家台的台基就占完了。

三

回来路上，程金香喋喋不休地骂着丈夫没用，没抢先来村里申请宅基地，现在被罗智成抢先，这样一来，范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两个儿子以后么办啊？范青明没搭理她，心里却轻松了很多。两个孩子还小，这几年田里收成不好，没申请到就暂时不建，免得到处借钱背债，也辛苦。两个儿子以后要上学要成家，多攒几个钱才是正道。罗智成是远近有名的木匠，手艺人攒钱容易，他的大女也不小了，有建房实力也有这个需求。

两家人激烈冲突还是在村里专题研究这事时被引爆。

这几年乡里要求各村级组织推行民主决策机制，村里新书记上任后，在村里最热闹地段粉刷出好大一块墙面，做成村务公开栏，写上村里近期收入、开支，还有党组织活动以及村里各种大事情况。虽没几个人去关注，但村干部还是乐此不疲经常在上面写写画画地更新内容。

有村民申请到范家台建房，前期管理有些乱，现在这事必须重视，程序必须规范，否则这一大伙关注度很高的事迟早出问题。

书记主持会，先由申请建房两户村民陈述建房理由，包含家里人口、老房处置、建房资金来源、申请理由、建房周期等内容。讲完后，参加会议的村、组干部和村民代表依次发言，询问村民建房要求细节，最后，大家投票决定是否同意建房，同意哪一户建房。

接到会议通知范青明一点兴趣没有，正准备推掉算了，一旁的程金香可不答应，咱范家台地盘，凭什么让罗姓建房？坚持要范青明去参会，自家申请理由绝对最充分。

会上，见范青明就一窝囊废，程金香只得自己站起来替他发言。先是介绍了家里人口情况，接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自家四口挤一起的尴尬不便，预测着以后两个孩子大了全家的悲惨生活，所以申请建房。

很显然，罗智成也做了充足准备，家里就他在会场。他站起身先介绍了家里人口情况，接着介绍了自家是双女户，国家对双女户有明确关爱政策，而且说自己已经准备充足建房资金，只要村里一批，立即动工，最短周期完成新房建设，把旧宅基地还给村里处置。

投票结果当场宣布：支持范青明建房2票，支持罗智成建房11票。

书记念完投票结果，再次强调获得建房资格的农户要抓紧施工，安全施工，确保不浪费土地，不出安全事故，随后宣布散会。

走出会议室的程金香不顾丈夫劝阻，突然在门口撒起泼来。先是大骂丈夫范青明窝囊，接着暗示村干部不公正，最后直接提出罗智成是罗姓，没资格在范家台建房。走在最后的罗智成本不想理会，女人嘛，没达目的闹几下就没事。但程金香越来越过分，突然又骂村里干部不切实际，一定得了罗家好处才做的决定。嚷着自家是两个儿子，就得有两处房子，罗家生的两个赔钱货。根本不用建新房。

这下就彻底引爆了火药桶，走到不远处的罗智成听到女人讽刺自家生的赔钱货，再也无法忍受，返回冲向女人嚷着要撕乱她的嘴。大伙围住劝阻，罗智成没能伤着骂人者，却让程金香占了上风，脸上被她抓了好几道血印。

平常文文静静的罗智成彻底被激怒，一边往家里跑去。一边大叫着今天非要拿斧子劈了这泼妇。

本以为他只是说出来吓唬一下女人，可范青明到家时，看到罗智成拿把斧头守在门口，赶忙折回，截住妻子程金香要她找地方躲躲。

天黑了，守在门前的罗智成还不见程金香回来，明白这女人一定是躲了起来。男人再次被激怒，一边大骂程金香贪生怕死，不敢露面，一边操起斧头把她家大门全给劈了才恨恨地回了家。

躲在远处的程金香看着罗智成疯了一样恶狠狠地劈了自家大门，吓得浑身颤抖，连夜朝娘家跑去。

当天深夜，程金香的侄子赶来给信，叫范青明赶快去县医院照顾程金香。程金香魂不守舍跑去娘家路上，没有避让身后正常行驶的货车，遭遇车祸，一条腿被碾压。是司机和赶来的警察紧急把她送到医院救治的。

事情处理还顺利，虽有人负责，也得到一笔赔偿，但程金香失去一条腿。

从医院回来后，程金香闷在家里很少出门，心里一直恨隔壁罗智成一家。不是他们想去范家台建房，不是两家这么闹，她就不会失去这条腿。按照她的性格，必须去罗家闹，要他们对自己的腿负责，可一想到罗智成的斧头和发脾气的样子，程金香还是选择安静躺在家里，基本不出门，直到罗家新房建成搬去了范家台

四

范大海还真不是读书的料，小学和初中就一直讨厌念书，是母亲性格好强，逼他把书读好。常挂嘴边的话就是：“你不好好念书，以后当个农民都难，唯有读书才有个好前途”。初中念完身个已不小，完全可以放弃，回家帮父母干点农活，但程金香坚决不答应，找了关系花了钱让他继续去县里上高中。

突然接到母亲的消息，说可以不用上学，到部队当兵去，这一消息让他开心了好几天。赶忙请假回来，参加完几次身体检查，填写了好几次表，又等了好久终于说可以了，即将出发到很远的部队去。

农村孩子当兵去部队，是件大事，家里都会宴请宾客热闹和庆祝一下。再次从学校被叫回来，换了帅气的军装，被父母领着挨桌敬酒，范大海却左顾右盼，有些心神不宁。现在真要离开家乡去部队，范大海显然没跟父母一样开心。

很失望，大海在客人中没看到罗智成和妻子吴美丽，更没见到他家小女儿，自己的同学罗小燕。

从小一起玩到大，后因双方家长结仇，干预他们不许一起玩，但毕竟是同学，还是同一班同一个村，范大海对这个漂亮女同学总有种很特殊的情愫无法淡去。

成绩不好，范大海上小学和初中，都没法跟罗小燕同班。小燕成绩在学校一直就是尖子，是大海仰视学习的榜样，上学和放学路上都在想着法子巴结她。

也是怪事，平常成绩一点不好，经常被罗小燕笑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范大海，读了高中还进了“快班”，跟自己坐到了一起。

想想也是，别看大海成绩不好，但情商特发达，对小燕和别的同学在相处上就特别用心，除了上学放学路上照顾，两人交流中也幽默风趣，出口成章，总能把罗小燕逗得特别开心。

终于有一天，罗小燕惊奇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只要看到范大海跟别的女生一起，脑子里就是无名怒气，就想冲上去打人。有一次学校放假，范大海因为弟弟要他去买些学习资料捎回去，就没跟小燕同行。返校路上，罗小燕突然又冒起怒火，莫名其妙把大海狠狠臭骂一顿，骂着骂着突然大哭起来。范大海本就不是榆木疙瘩，啥都明白，提着两人的包裹，他一直不出声跟在身后。罗小燕骂了一阵，回头看了几眼，突然又大笑起来。范大海终于大了胆子，把又哭又笑，浑身抖动的罗小燕紧紧搂在怀里。

范大海告诉小燕，自己要请假回去搞体检，也许就要到很远地方去当兵。对这个信息，罗小燕却显得很平静，一句话没说，独自回教室搞自己的学习。

这一反常举动，让范大海心里很不踏实。

最后一次被通知回家领军装，准备宴请客人和出发部队时，罗小燕正在进行月考前的紧张复习。默默看了她几眼，范大海写了纸条，收拾好行李出校门前，把纸条给了要好的男同学，托他转交罗小燕。

这是范大海第一次写纸条，也写了很多脸红的话，所以不敢亲自给小燕。纸条上“虽然不敢说出口，但我一直爱着你，想着你，等着你”的话，是自己的真心话，也是能打动到罗小燕的话。

收到纸条的罗小燕，一定会被打动，再忙也会请假回来送送自己。

热闹的乡村宴席让一家人忙到深夜才结束。父母和弟弟小海忙了几天都很辛苦，但也很开心。送走客人，范大海一直坐在门前大树下发呆，母亲程金香以为儿子就要离开家里去部队，有些舍不得，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安慰，说部队生活还是很有激情的，年轻人就应到部队锻炼几年，这段经历会给自己一生带来很好的影响。如果实在想家，他们也会去部队看望他。

范大海烦躁地推开母亲，丢了魂一样起身进了自己房间。

五

村干部送来通知，明天一早新兵就要集中，正式离开青山村，到几千公里外的西部当兵去。

宴请后的几天。范大海拒绝母亲要他去几个亲戚家，特别是有长辈的亲戚家走访拜别安排，一直躺在床上想着心事。母亲在堂屋啰嗦不停，更让他心烦意乱。程金香的心思他懂，无非去跟一些长辈亲戚假惺惺亲热一下，说是尊重，不如是去讨几个出远门的盘缠。当地有这风俗，孩子出远门当兵或者上学，要上门拜别，接受长辈送的盘缠或红包。

范大海不想这点盘缠，他想的是罗小燕。

一连几天没动静，难道写的纸条还没到她手里？难道是自作多情，她对我根本没感觉？以前对自己的投情都是装的？

除了躺在床上，范大海也想去范家台转转，探点信息，又怕遇到小燕的父母。两家结仇后，双方父母坚决不许孩子们来往，听小燕说，两人上高中到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后，罗智成也许听到了风声，好几次在家里瞪着眼睛警告她，如果不听话就一定会打断她的腿。

程金香也常在家说起木匠罗智成，别看这狗日的是个手艺人，生得白白胖胖，说话文绉绉，发起脾气来那是要杀人的，所以，好多年，村里没人去招惹他。

被罗智成警告几次后，两人再每次进村和出村，都有意错开时间，免得惹出麻烦。

大海不敢去范家台，怕招惹到罗智成一家，罗小燕却不怕父亲。大海收拾行李回了家，特别是收到他的纸条，罗小燕就心急如焚，度日如年，掰着指头计算他出发部队的时间。

按学校放假安排，罗小燕可以在范大海出发前一天下午赶回家里，但这女伢子精明，她是天黑了好一阵才进的青山村，母亲吴美丽以为孩子这次放假推迟，也就没去在意。

军用提包和行李箱都装满了，一家人还在为大海第二天清早出发做着准备。父亲和母亲在灶屋烧火炒好瓜子花生，然后用个布袋子装了，准备要儿子带上，路上发给大家吃，这样到部队就能跟大伙搞好关系，不受欺负。

装好炒熟的瓜子花生，突然发现范大海不在屋里，等了一会还是没见回来。范青明和妻子程金香围着屋子找了一圈也没见影子，这下就着急了。

喊醒睡着了的小儿子范小海，也没问出个结果。程金香精着呢，一看小儿子样子就知道他是假装睡着。树条抽到身上，范小海才哭着供出哥哥的行踪：晚上他到屋外拉尿时，看到躲在门前沟渠里的罗小燕，小燕告诉他是来找他哥哥的，要他给哥哥传个信。哥哥得到消息立即出门就不见了。

又是罗家，程金香火冒三丈，老子的儿子就要去部队，即将迎来好的前程，这罗家就是不甘心老子的好，还安排个狐狸精来勾引大海。

在程金香坚持下，范青明拿出手电筒跟在后面，两人朝范家台走去。

程金香在心里盘算着，到了罗家一定大闹一场，看看罗家如何解释为了破坏孩子前程，想着法子对大海进行勾引的事，也算彻底出口恶气。摇晃着走在路上，程金香突然又犯想了，儿子明天就去部队了，这样一闹，对罗家不好，对儿子的名誉也不利呀，要是村里和部队生气，突然提出不要儿子咋办？

没有等到女儿小燕从学校回来，吴美丽准备的一桌好菜，只能跟丈夫罗智成吃。远远看到罗智成家灯火通明，罗智成和喊来的几个邻居在堂屋喝酒聊天，吴美丽吃完在屋子出出进进地收拾着。

程金香和丈夫范青明远远围着范家台转了几圈，也没看到儿子范大海和罗家小女罗小燕。停顿一下，还是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两人灰溜溜回家了。

六

大海出门后，拉起罗小燕就朝前跑去。

四周一片漆黑，两人忘记害怕，不辨方向，只想着拼命往前跑，只有跑得远远的，才能躲开父母干预，甚至打断腿的威胁。

看到眼前一片果园，两人才喘着粗气停下。这里是离青山村足有五里地的三星农场一处果园。农场田地宽广，住户稀疏，而且果园还未挂果，四周望不到一点灯火，出奇安静。

停下来的罗小燕还在急促喘气，范大海扶着她走进树林里，脱下军装叠好放在一边，再把穿在里面的旧毛衣脱下来铺在地上，两人挨着坐下休息。

接连几天，都在痛苦思念对方，现在安静下来，坐在一起却什么话也没有。静了一下，范大海先开的口：

“我写的纸条收到了没有呢？”

“嗯，是你亲自写的啊？”想到纸条上的内容，罗小燕脸红了，看来，这家伙还不是榆木疙瘩，也晓得浪漫。

“我走后，你要好好读书......”，想了一阵，还真不晓得继续谈些什么话题。

“嗯.....，你到部队也要好好的。”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表达这几天的心情，罗小燕突然拿手碰了一下大海的手，大海停顿一会，马上明白，快速用自己汗湿的两只手捏住了她的手。

罗小燕大胆倒在范大海怀里，任由眼泪畅快往外流。大海低下头，先用嘴唇亲吻她的手背和头发，后又大胆拿舌头去舔她脸上的泪水。

罗小燕抽搐一阵后安静下来，从大海手里抽出手，慢慢在他脸上、脖子和胸前抚摸。眼前的男子即将到很远的部队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她要好好摸一下，把他牢牢记在心里。抚摸了一阵，她没能忍住大海的阳刚和引导，慢慢抬起头，两个嘴巴紧紧吻在了一起，四只手也不受控制地抚摸和搂紧对方，一起倒在果园里。

三个新兵要早早被家属和亲戚送到村部集中，村里再组织村民和乐队在天亮前敲锣打鼓送到乡政府，在乡政府集中后，再一起送到县里武装部参加上午的全县新兵集中启程仪式，县里再把新兵集中送到火车站，跟各县送来的新兵集合，一起出发前往部队。

凌晨四点，范大海悄悄潜回家推开大门，看到前来送行的几个亲戚坐在屋里嗑瓜子聊天，憔悴的父母正有一句没一句应付着他们的劝慰。

主角范大海终于回来了，程金香像打了鸡血一样蹦起来，正要出口大骂，突然又忍住了。有亲戚在场，远处还在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声，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孩子顺利送到部队去。

青山村这次一共有三个孩子去当兵，数量属历年最多一次。村里重视，买了好几板车鞭炮，组织了两支锣鼓队和上百个村民前来送行。

天还未亮，大伙给三个孩子戴上大红花，在鞭炮和锣鼓声中拥着他们从村部出发，沿着通往集镇的电排渠公路，赶往乡里。

一路上，大伙心情激动，为村里又增三名军人自豪。范大海走在人群里，却像打焉的黄瓜秧子，提不起来精神。父亲范青明和母亲程金香开心地走在两边，弟弟小海羡慕地跟在身后，一只手扯着哥哥的军装下摆，开心不得了。

每往前走一段，范大海借故鞋带松了，挤出人群，向后望去。人群走过，身后依然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响。但大海仿佛看到了远处有个人时隐时现地跟在暗处，一双幽怨的眼睛流着泪一直朝自己望着。

接下来，从乡里坐面包车到县里，从县里坐大巴车到火车站，再坐十几个小时火车赶往部队，随着离家乡越来越远，范大海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重。

七

那天早晨罗小燕并未跟着大伙给范大海送行，她不敢。

母亲还好说，父亲罗智成要是知道她头天就回来了，还跟范大海待了一夜，那还不吃了她？如果让他发起脾气来，一定去找范大海算账，这不就影响到大海去部队，破坏他的前程了么？

在父母眼里，罗小燕是全家骄傲，也是父母争口气的希望。大女罗大燕念书不行，勉强上到初中毕业就坚决不去。后来托亲戚帮忙，在乡里一家服装厂找了个工作。虽然做事很辛苦，但顾自己足够，每月还有小钱拿回，对罗智成夫妇也是点安慰。

安慰实在很小，罗智成是手艺人，家里不缺钱，只希望两个女儿通过读书改变前程，起码不能比程金香两个儿子差。

当年为了争建房宅基地，跟邻居范青明闹了很大矛盾，程金香当众讽刺自己生了两个赔钱货，这无疑在大伙面前揭他心底的伤疤，给他刺激很大。自己有个好手艺，在青山村也是很有经济实力的人，可一直生的两个女儿，村里和乡里不许他继续生。

“十个花大姐，不如一个癞痢儿”，挣这么多钱，以后还不知好了谁去。听到程金香的讽刺，当时真是万念俱灰，只想劈了这娘们，偿命也无所谓。也许都是天意，后来事情发展到程金香失去一条腿，罗智成总算平复了心情。新房建成搬家后，两家人看到了，相互也是弯着路走。

现在全家把宝押在小燕身上，指望她能把书好好读出来，给父母长脸。小女也争气，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尖子生，这点，让罗智成很有面子。还坚持吃一年苦，考个好大学，全家的面子就彻底金光闪闪。有段时间大女在家嘀咕，说范家儿子大海也跟小燕一个班，两人经常一起坐车去学校和回家。罗智成听到这些血就往头上涌，叮嘱妻子一定加强管教，坚决不许小燕跟范家小子有来往，否则没好果子吃。

东边开始泛白时，罗小燕醒来，推醒身边大海，两人匆忙起身整理头发，穿好衣裤准备分手。目送大海一步三回头走远，罗小燕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没有离开。

一夜温存，对小燕来说，有刺激有快乐，也有懵懂和无知。范大海对自己是在乎的，自己的心和身子全给了他，可一夜温存，两人就要相隔千里，不知何时再见。

一夜相拥，激情过后留给两人的是什么？父母晓得了会怎样处罚？罗小燕很难辨明这一夜亲热，是幸福还是懊悔。

早晨罗大燕从宿舍旁的厕所出来，正准备去车间上班，远远看到妹妹小燕朝自己走来。小燕告诉她，学校最近复习备考抓的紧，这个月不放假，她一大早坐车回来拿生活费，还要紧急赶回去上课，就不回家了，下车后直接来找姐姐要了钱就赶回学校。

八

范大海和新兵们刚到部队，一切都是新奇的，但很快感受到生活的不适应和内心的压抑感。

部队处在西部戈壁滩，对比家乡沟壑纵横，雨水充沛，每年都为抗水灾发愁，这里却一年难见几场雨。吃水靠长距离牛车托运，或村民自建深水窖储水。军营虽然挖了几口深井，取水量还是有限，用水必须严格节约。

因为缺水所以大米珍贵，吃饭不比在家天天白米饭。部队不缺吃，可顿顿都是馒头、包子和面条，再配几个长途运输来的土豆、西红柿或球白菜。两周一次的米饭，几个南方兵过年一样能干完好几碗，把来自北方的战友看呆了。

军营里洗漱也不太适应。每天洗澡要排很长队，刚脱光进去，外面排队的战友就开始敲脸盆催促，哪有心思冲个痛快？很多北方战友干脆好几天不洗澡，拿湿毛巾擦几下完事。

到了部队，大家立即编入新兵连，投入紧张的新兵训练。从学校到部队，高强度体能训练，生活上的差异，好几个战友喊吃不消，范大海却表现得相当优秀。

一是自己在学校喜欢锻炼，体质很好。二是母亲交代，到部队一切都要争先进，才能引起领导关注和重视，才有个好前程。三是脑子里一直想着罗小燕。学习成绩上，自己要仰视她，也经常自卑自己读书不行，以后小燕读出书来，根本没资格走近她。现在来了部队，必须暗下决心，在军营里混出个人样，靠自己美好前程，去般配小燕的优秀。而且，自己有了好前程，小燕的父母就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了。

想到那一夜的温存和激情，范大海就浑身充满力量。自己不再是个学生伢，已经成为男人，是个有人爱的男人。必须尽到男人该尽的责任，必须有男人该有的担当。为了爱自己的人，再累再苦也愿意。

罗小燕从姐姐那里拿钱回到学校，同学们都放假回去了，学校里还很安静。冲了个澡，换好衣服独自躺在宿舍里，小燕闭上了眼睛。她要好好回味一下跟大海单独拥一起的夜晚，这一夜是美好的，这一夜是刺激、甜蜜和快乐的。两人在学校，哪怕在回家和返校路上，那也只是暗暗用眼神交流，说话也不能太直接，过了这一夜，一起都不是问题：大海是爱自己的，他承诺用自己的能力给小燕幸福。小燕也是爱大海的，为了大海，她愿意舍弃一切。

没有大海在身边的日子，时间过得特别慢，但再慢也在往前过。期末考试如期到来，罗小燕走出考场那一刻意识到这次算是彻底考砸了，这样少有的打击也是提醒她再不能这么沉浸感情世界，必须静下心搞学习，只有成绩上来才能赢取自己的好前程。

那一夜，大海也是这样叮嘱自己的。

期末考后没几天，学校放了寒假。回家的小燕想好好看看书，把功课补一下，但她突然感觉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有时晚上明明睡的很早，白天还是没力气起床。

上学的伢就是辛苦，吴美丽心疼孩子，每天想着法子准备可口饭菜伺候。看到小燕好几次躲着自己呕吐，心里有些紧张，忙带着她到乡卫生院去检查身体。

这一检查，把两人彻底怔住了：罗小燕怀孕了。

九

从卫生院回来，吴美丽彻底被激怒，发了大脾气。

因为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吴美丽对她们如珍宝，从未训斥，更不说打骂，现在出了这种事，叫人怎能容忍？一进屋关了大门，就厉声质问孩子是谁的，可女儿一直不开口，也不理会她的着急。做母亲的终于狮吼一样发作，大声数落父母对她的期望和付出，及全家对她这几年取得好成绩的付出，还有作为一个女孩贞操的重要性。现在出了这种事，毁了自己前途，丢了父母脸面，如此不顾自己和家人的白眼狼，不如去死算了。

这也是几句气头话，没出声的小燕突然起身，用嘴巴咬伤手臂，向墙用力撞去。母亲眼快，起身一把扯住，两人哭着搂在了一起。

冷静下来，吴美丽带着小燕又返回乡卫生院，给她处理了伤口，带着她去菜市场买了她喜欢吃的菜。路上，吴美丽一直苦思接下来该如何处理，特别是丈夫罗智成回来知道了怎么办？不让他知道又怎么办？

得到消息，罗大燕下了班匆匆赶回，晚上跟妹妹睡一起聊到很晚，总算问清事情经过。

罗智成在外干活很晚才喝完酒回来，得知消息，顾不上父亲颜面，冲进女儿房间一顿怒吼质问，还顺手给了她几个耳光，打得小燕眼冒金星，被母亲死死抱住才没继续。走出房间，罗智成还是想不通，小女儿潜心念书，成绩稳定，怎会被范家这小子给祸害了呢？

埋头抽了几根烟，罗智成还是很难开解，起身再度发作，先是气急败坏掀翻饭桌，接着把神龛条案全部推倒，从工具房拿出斧头，嚷着要去部队，把那小子给劈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大燕在母亲示意下，喊来罗智成的堂兄罗智恒，家里才算稍稍平息下来。

罗家在青山村属小姓，户数不多。据说，他们是从湖南移民而来，往上数五代，是一个爹爹发脉下来，大家生活在一个村特别团结，遇事都是聚一起商议，再一致对外处理。罗智成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家族好几个堂弟、侄子侄孙都是跟他学徒弟，再一起接业务一起干。靠这手艺，大伙过着比较富裕的生活。

罗智恒在青山村罗姓家族排老三，大伙喊他三哥、三爹或三爷。罗智恒在青山村罗姓家族是唯一吃国家粮的，虽然住在村里，但他是乡里中学有名语文教师，每月都有银两进账。附近乡村很多他教的学生，家族有事，都找他拿脉出主意，他的话最权威。

听完事情经过，罗智恒沉思一阵，拉过罗智成坐在身边，慢慢说出几个词：“冷静是福，稍安勿躁，家丑不可外扬”。

罗智成低下脑壳，死劲抽烟，半天没出声。

罗智恒详细分析事情经过和缘由，对后期处理拿出建议：少男少女一起，相互爱慕，偷吃禁果，这种事不稀奇。两个孩子也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只在不该做这事的年龄段做了这事，所以，不能过分责怪，更不能过度处罚。为了两人后期生活得到保护，出于家丑不外扬的原则，家长带着小燕悄悄处理了孩子，对外不要提及这事。母亲和姐姐多安抚小燕，引导她继续安心念书，尽早跟范家小子断了联系，断了念想。

“就这么便宜范家小子？老子劈人犯法，他把别人肚子搞大就不犯法？”两个女人边听边点头，但罗智成不能接受，抬起头大嚷起来。

“......”，罗智恒看了堂弟几眼，停顿一阵，又详细分析如果家长出面大闹一场的后果。反复警告他，那样对孩子，对整个家族不利，甚至对自己的严重违法行为，会闹得收不了场。

送走三哥罗智恒已快到凌晨，四周一片寂静。吴美丽洗漱完准备进卧室，听到门外有响动出门一看，罗智成在黑暗里正操起斧头向一棵柳树砍去，碗口粗的柳树应声倒下。罗智成扬起斧头砍向第二棵，第三棵，直到一排长了好几年的柳树全部倒下，他又扬起斧头在地上狠狠砍了几下，才收起家伙，满头大汗进了屋。

十

新兵连集中训练结束，大家被分到基层连队，战士们的工作和生活慢慢恢复正常状态。没有超出承受力的艰苦训练，思想开始有些漂移，晚上一躺下，脑子里就全是罗小燕的画面。有在学校两人保持距离但眼神不断的快乐学习生活，更多是那一夜两人独处的温馨、刺激和甜蜜。

范大海疯了一样，每晚都在宿舍写信，通过文字倾诉对罗小燕的思念，介绍自己在部队的工作生活，表达自己想在部队干出个人样的决心以及对她的想念。

寄出的信都石沉大海，好几个月也没收到回信。

罗小燕在学校读的是重点班，即将进入高三，学校抓的好紧，学生书信被老师扣留也有可能。等到暑假，大海寄出的信更多，还是没见任何回信。

难道罗小燕转学了？思考几天，范大海又给她家里写了几封信。知道这样很冒险，信也许被小燕爸爸看到，给自己和小燕带来麻烦，但他实在没办法。虽然寄给家里的信都是按同学关系写，只问候不谈情，但几个月同样没任何回音。

难道罗小燕全家搬了地方？实在忍不住，大海就在给家里的书信来往中打听罗小燕情况。

家里每次收到儿子来信，范青明和程金香收到儿子立功授奖一样兴奋，晚饭后收拾妥当洗了手脚才坐在小儿子跟前，听他念信，并口述一些内容，由小海给哥哥写回信，再念给他们听了邮寄回去。

回信里范大海断断续续知道同学罗小燕一些情况：小燕在学校被人搞大肚子，所以他爸爸觉得孩子已经没心思继续上学，几顿毒打后，要她妈妈带她去处理了孩子，不准她继续上学，还严密控制她与外人往来，书信往来全被扣留销毁。这事虽然没让外人知道，但村里人都晓得。罗小燕从学校回来，先是跟姐姐在服装厂干了几个月，后来不能忍受一些同学和村民议论，南下打工去了，已经好几年没回来。据说在南方挣了很多不干不净的钱，经常寄钱，就是人不回来。

被人搞大肚子，没有上学，外出打工，不干净的钱。一系列信息传来，范大海脑子有些崩溃。

难道罗小燕在学校跟自己的情感只是假象？那一夜在自己怀里的温存和眼泪，都是假的？女人的心就如此虚伪恶毒？

算了吧，一切都结束吧。也许，罗小燕觉得又耍了一个男人而开心，也许此刻正在南方某个城市跟搞大自己肚子的男人抱在一起，享受幸福呢。

几个月苦思和失眠，范大海蜕变成一名优秀士兵，接连好几个月工作考核都是综合第一，让身边战友和首长多次称赞。

机关又来通知，基层连队推选表现优秀的士兵参加进军校考试。首长对范大海寄予厚望，安排他停止工作潜心复习一个月，希望能考进军校，成为一名好军官。

这是范大海到部队参加的第二次考试，第一次是刚结束新兵集训后的新兵选拔考试。跟第一次一样，这次成绩排名还是相当靠后，再次让关心他的首长们有些遗憾。

考试不行，但大海在军营里有组织能力、有政治意识，遇事讲大局顾团结，难事面前冲锋在前，乐意吃苦等优点明显。不能通过考试提干，就发展他入党，当个骨干使用吧。

十一

范大海是被村民敲锣打鼓送走的，五年后退伍回来，同样好几道迎接环节，风光地回家了。

别人当兵两年，顶多三年，范大海优秀，被首长挽留转了士官，一干就是五年。县里武装部长和分管兵役的常务副县长专门交代镇里李书记和武装部长（因为地方发展很快，乡已经改为镇了），一定好好安排部队回来的优秀人才。当天，村里老书记跟着镇武装部长坐着小车赶到县里，从县武装部接回大海。

镇里武装部门前，镇委书记亲自接见握手表示慰问，范青明带着全家，满心欢喜到镇里接儿子。看着长成大男人的范大海，全家开心，只程金香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前几年，一同去部队几个战友退伍回来，相继到家里看望战友父母，讲述范大海在部队的优秀和被首长挽留转士官的事，让程金香十分开心。总觉得儿子找关系送到部队，就是找到孩子的美好前程。只要儿子优秀，一定会一直留在部队，当个大官，成为国家人。

儿子现在还是回来了，听镇里领导说是退伍。退伍，不就是退出部队么？跟前几年回来当农民的那几个有什么差别？难道儿子在部队后期就不优秀了？

大海回来后，家里还是变化不小。先是村里老书记隔三差五到家里走访，交流村里工作，征求他对村里发展建议，了解回家后生活上的困难。接着，镇里主要领导也到家里看望，交流工作情况。

没过多久，老书记退下来，范大海去村里上了班。听大伙喊儿子范书记，让程金香很有面子，心里稍微好受些。

大儿子当了干部，小儿子在市里上完医学类中专，也在县城一家医院找到工作。

罗智成家的变化也不小。

首先是他的木匠事业越做越大。随着他带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已不能满足走村串户干些建房子和做家具的活。在堂兄罗智恒建议下，罗智成在集镇买了好几间私房，拆除后重建为前面是家具大卖场，后面是设施完善的木工车间，上面两层为自己和工人生活区。为适应大伙对新潮家具需求，卖场除了销售自产家具，还从广东、福建进回成套家具销售，生意十分红火。几年发展，已经买了好几辆大货车，车间自动化设备也添置不少。大伙遇到他早就不喊罗师傅，改口罗老板。

大女罗大燕已经成家，找的婆家就在镇上开餐馆。生下两孩子后，没再工作，喊来母亲吴美丽跟自己一起看孩子。

小女罗小燕，因为怀孕事，再怎么隐瞒还是被同学知道，加之父亲罗智成安排母亲和姐姐无处不在地跟踪和监督，多次截留和销毁她的书信，让她无法忍受，坚持放弃上学回家跟姐姐到服装厂干。期间，给范大海写过很多信，诉说自己的困境。由于担心被父亲发现，会去伤害到大海，还是选择边写边撕掉。再说，就算写好了，又能邮寄到哪里呢？

几次没忍住，冒着被母亲和姐姐盯梢发现的危险，罗小燕躲在范小海上学路上，找他打听哥哥的部队地址。范小海听了母亲话，认为小燕在学校就是个骚货，是个害人狐狸精，现在哥哥在部队当了大官，就想来勾引和害哥哥，所以坚持不告诉她任何信息，只说他哥哥现在当了官，骂她不要这样不要脸，警告她不准再来勾引哥哥，害了哥哥的大好前程。

小海的话，让罗小燕彻底凉下来，死了心。

看来，男人没有靠得住的，跟自己就是一场游戏。曾经的承诺，只是几句笑话而己。到部队后，这么多年不跟自己联系，原来是当了官，怕自己影响到他的前程。

罗小燕在厂里跟工友打架后只跟姐姐说一声，就头也不回坐上南下火车，这一别就是好多年没回来。

罗小燕恨男人，恨同学，恨学校，恨父亲，恨家乡。只有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个地方，才能从让人窒息的环境中走出来。

十二

大海当上青山村党支部书记，村里很快就有了变化。

青山村是离镇上不算最远的村，由于跟隔壁三星农场是近邻，农场直属省管辖，县里和镇里在安排涉农项目时也许不想省管农场沾光，或者想着省里农场搞建设时也会兼顾周边乡村发展，所以很少考虑青山村。困扰青山村的交通、灌溉和排涝一直无法解决，农民每年生产因干旱和洪涝损失不小。

范大海上任后奔走县里几个部门，甚至跑到市里去争取项目。在专家指导下，规划把村里农业灌渠排渠全跟相邻三星农场连通。这样一来，青山村农业生产条件就达到国营农场标准，跟农场一样形成旱能灌涝能排的现代农业体系。

市、县几个部门和镇里很支持这一规划，并出面协调农场也答应支持。可项目申报有个周期，须耐心等审批结果，对此，范书记有些上火。思考几天后召集几个村干部商定：项目立即干起来，必须抢到梅雨季节到来前建成。资金问题，就施工队伍赊一点，启动资金干部凑一点，自己退伍津贴里拿一点。劳力问题，村干部带头，发动村民一起干。

人心一齐，什么困难都不是事。看到书记跟几个村干部跳进河里挖淤泥，砍杂树，划线路，村民们格外有劲。影响排渠施工8处生产小屋和新灌渠经过4处鱼棚，没等村干部上门，全部拆除让路。几家有拖拉机和挖掘机的农户听说书记把准备结婚的钱都垫付工程，主动开车跑来工地参与施工。

工程从动工到结束，刚好一个半月，从青山村到三星农场两条标准渠道全部建成。

项目批下来了，但资金未到账，看着新修渠道两岸全是肥沃的新土，范书记喊来几个村干部商量，两条渠取名青星渠、连心渠，要求他们对外发布消息：对渠道两边堤坡20年植树权公开拍卖。消息一传开，很快附近几个植树大户找上门来参与竞拍，把底价炒得翻了好几番，收的钱一下就抵了工程开销三分之一。

两条大渠建成彻底连通青山村跟国营农场灌溉排涝水系，范书记跟包村镇领导又跑到县交通局争取项目，规划把连心渠两边路面硬化，改善镇里村里往来农场交通条件。

开春前后，各地抢抓季节启动植树造林，县里植树造林现场会选在青山村连心渠上召开。县委主要领导边栽树边听范大海情况汇报，接连几次朝他竖起大拇指，还详细询问他的个人情况。陪同一旁的镇委书记听了，开心得合不拢嘴。

两条大渠的建成，青山村农户生产再不受干旱和洪涝影响，小范书记的威信迅速树立起来。大海乘势而上，接连几次组织种田大户到附近县市先进地区学习，发动村干部带头，引进有机蔬菜和瓜果种植，以及水产精养项目。县和镇里农业生产现场会经常来村里召开，青山村名气很快打响。

由于腿脚不方便，程金香很少出门去田间劳动。听丈夫和村民谈起水利工地的热闹，以及县里和镇里对儿子的称赞，看着大海经常忙到半夜才疲惫回家，表面笑呵呵，其实她一点不开心。

部队干了五年也没当成大官，回来这几年当了书记，但还是成天卷起裤腿在田里忙乎，也不晓得忙个啥。上面领导成天表扬能顶个屁？能发点钱还是奖励个老婆？

做母亲的现在最愁就是儿子终生大事。小儿子范小海在县医院早就找好女朋友，就等着哥哥成家了自己再结婚。翻过年范大海就满三十，在农村，过了三十岁还不成家，就是没人要的剩货了。

个个说你能干，怎么连个老婆也找不到呢？

十三

在部队，首长为了让这群血气方刚的青壮年不七想八想，很注重对战士身体和心理调节。除了完成正常工作任务，稍有空闲就组织大家在操场搞体能训练和文艺活动。白天不能停，晚上也要拖到深夜，直到一个个累倒才准休息。大伙一进宿舍，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下便睡，哪有力气和心思去想别的？

从部队回来后，大海也学着军营状态，尽量让自己忙起来、累起来，这样就能不去想不开心事，去思忘不掉的人。

工作上不断有新成绩出来，但他明白，自己内心并不快乐。

村里工作再忙再累也有闲下来的时候。稍有清闲，范书记就喜欢在村里打转，经常走到范家台，走近罗智成建在那里的房子。房子设计和做工确实很好，罗家搬走后，经历好几年闲置，门前水泥空地已生绿苔，几根野草逃出主人偶尔回来的处理，疯长起来，门框已被蛛网布满。

从两扇玻璃窗看进去，屋内设施都没搬走，也没半点移动。罗智成经济上有实力，在镇上建起豪宅，搬家时老家东西完全没动。

这几年当了青山村书记，有几次被村里干部，还有一次被镇领导拉着到罗智成的企业参观，接受宴请。酒桌上两人看似自然寒暄，但罗智成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范书记心里发怵。

看着罗智成，心里就想起罗小燕，想到去部队前一夜在果园里的温存；想到小燕后来放弃上学，离开家乡好多年不回；想到罗小燕今天这些，都是自己造成；想到罗智成拿斧头要劈人的火爆脾气。他现在对自己看似热情，内心到底怎么想？

回来好几年，范大海很注意跟罗智成的距离，不为工作，没人陪同，绝不会跟他单独见面。

有一次在镇上跟大燕单独见面，范大海没能忍住，迫切问了几句小燕的情况。大燕很淡然告诉他，小燕在广州，已有十多年没回来。目前在家带两个孩子，第三个孩子也在计划之中。

“能不能把她联系方式告诉我一下？”听到这些消息，大海很激动，有了得寸进尺的念头。

“......，这个，这个就没必要吧。”大燕沉思一下，拒绝了，拉下脸转身离开。

电视连续剧《外来妹》正在热播，范大海再忙也一集不落地看。对南方，对罗小燕的生活状态也有了些猜想和思考。

看来，罗小燕过得很幸福。这么多年不回家，表面是不想看到家乡，不想看到家人，内心里，就是不想看到你范大海。可以想到，这么多年，特别是自己当了书记这么些年来，小燕一定通过姐姐在关注自己，在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得知自己为了抽水排涝，跳进一人深的闸口疏通管道时受伤严重被大伙救起；带领大家在水利工地人不人鬼不鬼地奋战；为了流转土地发展瓜果产业，被个别不支持的村民拿镰刀架在脖子时，她一定很畅快。

就是自己的干扰，导致她学业耽误，导致她远走他乡，导致她多年不能回家。十几年前的感情，早就演变成深不可测的怨恨。

自己离开她，去部队发展；她离开家乡，随爱她的人到南方生活。这样的选择，谁对谁错，谁能说清？

时间是个疗伤温床，已经过了十多年，一切随风而去吧。

范大海工作上的成绩在全镇，甚至全县有了名气，很多镇、村书记都来青山村参观学习，跟他互留联系方式，有些还成了好朋友。

隔壁乡镇有个村的书记林长久也从部队回来，认识范大海后，两人相见恨晚，几次往来，林书记把妹妹林梅花介绍给范大海。

哥哥人品能力都好，妹妹能差到哪里去？范大海当即答应。当兵五年，回家又十多年，自己是个精力旺盛的爷们，急需成个家，急需有个女人。

跟林梅花见过几次后，两人就把婚礼给办了。

林梅花长相一般，个大力气大，家里农田活基本全包。虽比丈夫小五岁，在农村也算结婚晚的大龄女青年。嫁过来后，对大海是百依百顺，从不多话，对残疾婆婆也很照顾，除了不要她下地，收拾屋子洗衣服进厨房很少要她出手。

最让程金香满意，是儿媳进门没几个月，肚子就鼓了起来。

十四

分管农业的副主任载着范书记去镇里开会，摩托车刚进集镇，坐后面的书记突然叫起来要他停车。跳下车后揉了几下眼睛，没错，前面那个挺着大肚子，旁边放一童车，正在早点摊吃面条的，正是多年没回来的罗小燕，一旁陪同的还有罗大燕牵着一个女孩在啃煮熟的包谷。

罗小燕受不了同学和村民背后议论与冷眼，从学校离开后，南下的经历也是曲折的。

开始几个月，跟着姐姐在服装厂做学徒工，厂里经常加班很辛苦，但离开让人窒息的舆论环境，埋头踩缝纫机的日子还是很充实。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社会上总有一些人，对学校期间就大了肚子的事很有兴趣。没多久，车间人都知道罗小燕的事，大家当面客客气气笑笑哈哈，背后绘声绘色传的热烈而过瘾。

终于有一天，罗小燕被一个同车间说话挤眉弄眼的阿姨惹怒，两人扭打一起，抓伤了对方脸皮。被人劝住扶起身时，罗小燕还不解恨，突然操起身边凳子砸过去，鲜血很快染红了工友前胸。

处理结果很快张贴出来：学徒工罗小燕因故伤人，开除。

打架和被开除，小燕不许姐姐告诉家里。随后整理行李和手里钱物，当天赶到沙市，坐上前往广州的卧铺车。

从沙市上车，卧铺车必须经过镇上。窗外集镇风景一个接一个向后闪去，罗小燕闭上眼，任凭几滴泪水从眼缝滚落下来。

她恨学校，自己学习成绩再好，学校还是难容她的存在；她恨服装厂，工厂需要工人劳动，就是难藏她的勤奋与付出；她恨范大海，这家伙让她看走了眼，为他付出全部。而他一去部队，就完全中断联系，不让家里告诉写信地址；她恨父母，是他们的强势个性，给女儿人生和幸福栽了刺；她也恨自己年少不懂事，胡乱寄托一腔热情，换来却是破败人生。

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甚至想着到广州后，还得想法子跑出国门，到一个没人认识，也永远不用回来的地方安身。

在服装厂时，听年纪大的工友谈论南方遍地服装厂，那里做事虽然辛苦但工资待遇高。他们是年纪大了，家里老人孩子要照顾，才返回家乡随便进个小厂混哈。对于年轻人，还是适合去南方发展。

卧铺车凌晨4点抵达广州。停靠点不是正规车站，一下车后还是被很多举着小牌子吆喝招工、住宿、吃饭的妇女包围。

罗小燕上了高中的，显然不是普通南下打工妹。走出这些拉客包围圈，慢条斯理走进巷内一家网吧，她要安静休息一下。

打开电脑查询自己所在方位，查找一下附近工业园区，最好是服装企业多的园区，还要了解近期招工信息。天完全亮了，走出网吧找准乘车路线，直接赶去了招工企业。

通过比对，罗小燕没选择服装企业，而在当天下午入职一家香港老板开的手袋厂。

所谓手袋厂，就是做箱包的企业。里面生产皮箱，也有用皮革和帆布做的手提包，生产中有缝纫环节。在手袋厂干，有宿舍楼和食堂，工作强度也比服装厂轻些，工资待遇也很满意。

手袋厂有三百多人，在当地属小厂规模。做皮箱手包除了要缝纫，还有使力气和技术的内架制造，厂里男女比例各占一半。罗小燕有过服装厂经历，做事利索干净，上过高中的经历，也造就她谈吐文雅而有内涵。

很快，罗小燕的能干和气质吸引很多男人注意，身边经常有年轻帅气的男工友凑上来献殷勤。对此，她很少理会，只跟同车间的吴海走得近。

吴海是湖南人，上了初中没考取高中就出来打工。罗小燕上几代也是从湖南移民来的，至今，家族里还有很多老人讲湖南话，所以跟吴海用湖南话交流，特别亲切。两人接触一段，很自然产生火花，开始谈起了恋爱。

吴海追罗小燕实在辛苦，开始罗小燕只谈老乡情就是不松口聊感情。小吴也有恒心，为了追她，手跟手脚跟脚地伺候，坚持三年半才算到手。这样的恋爱经历，在整个手袋厂，也让大家开了眼。

两人结婚好几年，吴海也奇怪，小燕一直拒绝带丈夫回老家见父母，而且一提这话就很不开心。两人在租的地方生下女儿后，吴海的母亲从湖南过来带孩子，小家庭才算安定和谐起来。

手袋厂老板是香港人，管理人员大多从香港带来。企业红火时，挣的钱带到香港去了。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企业开始不景气，产品销售遇到阻力，老板资金投入也不顺畅。大伙经常被通知放假休息，很多工人开始跳槽走了。

已是生产线上拉长的罗小燕跟做销售的丈夫商量，一起离职，然后在园区租下一处厂房办起了自己的小厂。一个管生产，一个跑销售，手袋厂很快走上正规，规模也逐步扩大。每年挣钱是以前上班的好多倍，两人很快买了房子和汽车。第二个女儿在他们事业红火时出生，除了婆婆在家照看，家里还请了保姆一起打理。

罗大燕得知妹妹最近又怀孕，是妹夫和婆婆迫切想家里有个孙儿子，要求她生的。那再生的还是女儿怎么办呢？心疼妹妹，大燕跟父母商量，带着母亲找到广州，大求小说，坚持把妹妹和孩子接回来，想照顾她就在老家做月子。

十五

好几天的西北风，把绿色田野吹得枯黄。大风停歇数日再次发威时，就已带来冷冽的冰霜，洒向田间地头。大伙出门纷纷穿上棉袄，戴起棉帽，捂紧耳朵。梅花一早就下了田，前几天听了到村里指导果树管理的农技员授课后，去镇上买回一把专业剪刀，准备给田里沙梨剪枝。农技员说，只要好好修剪，施足冬肥，明年就能大面积挂果。

梅花个子大，穿着棉袄，怀孕出怀也不特别显。在果园忙到中午，肚子突然疼得厉害，赶忙往家里跑去。刚进屋躺下，跟进来的婆婆程金香就看到孩子半个脑壳露了出来。

范大海在参加县里村支部书记培训，天黑才回家。看到父亲范青明和母亲程金香正笑呵呵给前来看望的村民倒糖水喝，忙跑进卧室，抱起挨着母亲熟睡的孩子，不顾妻子阻拦，拆开包裹的小棉被，看到小鸡鸡，开心地叫了起来。

大海并非重男轻女，只是妻子怀孕后，母亲就经常明地暗地啰嗦，说想要个孙儿。母亲也不容易，因为性格太要强，为争宅基地闹得失去一条腿。这么多年，为个虚面子，一直过得也不舒心。

现在儿媳生了儿子，母亲总该开心吧。自己有当兵经历，一直怀念军营生活，儿子就取名范兵兵。

梅花中午时分在家生了儿子，稍迟几个小时，罗小燕也在镇卫生院生下个女儿。

电话打到广州，丈夫吴海听说又生的女儿，停顿一下，说自己最近要出差香港跑业务，没时间回老家看望就挂了电话。过一阵再拨过去，是婆婆接的，听说还是生的女儿，就开始埋怨自己在家带着大孙子多么多么辛苦，最近累的腰酸背痛很少出门，只差躺进医院。所以就没条件来照顾她做月子，话没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程金香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每天拄着拐杖蹦进跳出照顾儿媳，不许她下床干活。罗小燕从卫生院出院后，按农村风俗，怎么也不去住姐姐家，也不肯跟父母同住。母亲没法，带人回青山村给老屋收拾一番，把小燕和外甥都接到老家照顾。大燕出面请了保姆一起回家帮着打理。

回青山村后，每天看着睡在身边的小女儿，罗小燕噙满泪水，很少说话。

林梅花不娇气，也不习惯躺在床上做月子。孩子刚满月，操办完满月酒，就把孩子给了公公婆婆照顾，自己照样下田干活。

家里种的三亩沙梨挨着范家台，紧靠罗智成的房子。过去两家关系紧张，家里劳力也少，这点田一直租给同村村民耕种。为了发展瓜果蔬菜产业，范大海要求村干部带头，就收回这三亩地，种上了沙梨。

梅花在田里忙了一阵，看罗小燕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因为冲奶粉的开水还没冷却，小家伙正饿的不停大哭。梅花忍受不住孩子的哭声，停下活凑上前去看看。见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就顺手接过来，掀开上衣，把一个鼓涨的奶头塞进孩子嘴里。

没有多的话语，同为母亲，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看着梅花胸前两只鼓涨得就要开炸的乳房，罗小燕有些发呆，自己生下三个孩子，每次都是奶水不足，基本靠奶粉养大。

喂完孩子，两人虽不熟悉，但得知同一天生的孩子，很快便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吴美丽买了一大包菜从镇上回来，看到梅花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跟小燕开心聊天，觉得有些尴尬。把小燕唤进屋，小声告诉她：“这是范大海的妻子”。

小燕怔了一下，很快就回答母亲：“嗯，怎么啦？......，很好呀，是我同学的妻子，人蛮好的”，一边拿起吴美丽买回的香蕉，笑着出门递给梅花。

晚饭时，林梅花告诉婆婆，同村罗小燕也是同一天生的孩子，奶水不足好可怜，她这几天在那里干活，奶水很涨，就给她的孩子喂了奶。

程金香立即拉下脸，嚷起来：“不要给她的孩子喂奶，不要理会这女伢子”。

“为么子呀？看着孩子好可怜，反正我也有多的，涨得也难受。”

“不行就是不行，再不许跟她来往，也不能给她的孩子喂奶。”程金香想解释一下，但觉得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就很威严地重复了这句话，气冲冲抱起孩子进了房里。

晚上丈夫回来，梅花又跟他讲了这事和婆婆态度，大海一惊，闭上眼以酒喝多了为掩护，但还是有些紧张：“啊，你们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她跟你说了么子没呢？”

“没说么子呀，就聊了孩子出生时的情况，还有后期如何照顾婴儿的事呀。”梅花未看出丈夫的变化，以为他跟婆婆一样会不开心。

“哦，这样很好啊。罗小燕是我同学，人蛮好。以前两家为了宅基地闹了很大矛盾，多年不来往。现在我是书记，要团结所有村民，你不要听妈妈的，老人思想固执。你要主动帮助和亲近罗小燕，都不容易，注意点别让老娘晓得就行了”。

十六

得知罗小燕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程金香有些开心，看来，罗家几辈子就只有生女儿的命。

梅花经常抱孩子去找罗小燕玩，慢慢的程金香也不再阻拦，甚至有些鼓励她们来往。同一天出生，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孩，就让他们一起交流吧。

梅花回来告诉范大海，罗小燕也是命苦，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第三个孩子都快会走路，丈夫居然一直没回来看看。孩子半岁时罗小燕带着回过一次广州，据说还跟婆婆闹得很不愉快。

范大海抱着孩子认真听着，一直没出声。看来，罗小燕虽然生活中很有钱，但并不幸福。

罗小燕的小女吴莉莉刚满一岁，就在妈妈和外婆搀扶下学步，稍不如意就声音洪亮地哭闹。一对比，林梅花突然发觉，胖嘟嘟的儿子范兵兵，根本无法站立和爬行，甚至头都抬不起来。每天在大人怀里，病猫一样软绵绵，除了吃奶喝水，拉屎拉尿，很少哭闹，也不跟大人互动。

梅花跟丈夫说了自己的顾虑，范大海这才着急，忙带着孩子到镇里卫生院找医生。医生认真检查了也没发现毛病，安慰他们：不同孩子学走路时间有很大差异，补点钙，再等段时间吧。

罗小燕听了梅花说的疑问，认为不这么简单。她提醒梅花，赶紧带孩子到省里大医院看看，因为以前在广州生孩子时，遇到很多这样病例。如果孩子真有毛病，那就得越早治疗越好。

奶奶程金香看着孙子白白胖胖，又不哭闹，没有任何毛病，不想他们带孩子到处折腾。范大海听了罗小燕建议，跟梅花抱着孩子去了省里大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脑瘫。

医生告诉他们，孩子症状就是典型的脑瘫，主要表现为中枢性运动障碍以及姿势异常。后期孩子也许还会伴有智力低下、癫痫、感知障碍、语言障碍及精神行为异常等，希望家长好好照顾，最好送到专业康复机构做专业训练，减少对孩子后期行动、语言影响，尽量恢复到接近正常孩子状态。

带孩子回来后，范大海跟妻子焦急地四处打听类似专业康复训练机构，也在家按照医生教的方法，利用玩具、家中常用物品，在声响和色彩上创造丰富多彩的外界环境去刺激孩子，尽量让他感受到丰富多彩的外界环境，使他对声响和颜色变得敏捷和适应。

听说胖嘟嘟又乖巧的孙子患有脑瘫，程金香也不知道这病是什么。儿媳说孩子后期也许智商不健全，无法正常行走，不能正常说话，把奶奶给吓坏了：我们范家到底造的什么孽呀。

从大医院检查回来，林梅花就很少再看到婆婆程金香和公爹范青明。

程金香想不通，孩子有了这种病，难道是上辈作孽，上天给的惩罚？一段时间后，程金香开始吃素，要丈夫也陪着吃。还要他骑自行车带着自己四处寻庙拜佛。每到一处庙宇，都丢掉拐杖，趴在门口再爬进去磕头烧香礼拜，好几条裤子都磨破了。

吃素拜佛还是没让程金香得到开解。孙子今天这样，难道是歹人作恶？程金香很快想到罗智成和他的家人。这么多年，两家差点闹出人命后，各自分开过日子，罗家有钱，我们范家也不差。现在孙子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是罗家嫉妒我们生的儿子，是罗智成在暗地使法，或是罗家小女对孩子做了手脚。

私下多次跟踪，看儿媳带孩子去罗家玩耍过程，观望了好几天也没发现异样，程金香也没法。

范大海回家没看到梅花和儿子，一定还在罗小燕家给孩子做游戏。厨房只有父亲独自做饭，又去推母亲房门，里面场景一下把他给惊住了。

房间不知何时摆进一个神龛，上面放了一排小木人，每个木人身上都写有字，一眼看到罗智成还有罗小燕的名字。程金香插上点燃的几柱香后，匍匐在地磕完头，口里念叨着起身，拿起绣花针依次向几个小木人扎去。

像头发怒的狮子，范大海不顾母亲程金香在身后满地打滚，哭天喊地，操起斧头劈向神龛，然后捡起砍坏的木头，和几个小木人，一股脑丢进燃烧着的灶膛里。

十七

接连好几天陪着林梅花用玩具和游戏刺激兵兵，还是没见什么效果。罗小燕有些急，发动广州朋友们帮忙查找和联系脑瘫儿专业康复机构。很快反馈回消息，广州有一家，是香港老板投资开办，也是全国仅有12家之一。据说效果很好，就是收费有些贵，训练一个周期是二十一天，收费1万。一个周期后间隔几天再继续做，连续三个周期再观察和检测，以调整和确定后期康复方案。目前来自全国的患儿太多，想进去需提前三个月预约。

梅花回家把信息告诉丈夫，范大海根据医生讲解，及最近对相关资料查阅，觉得孩子现在送去做专业康复训练是最佳时期。如果康复效果好，孩子正好能启蒙走路和发音。

三个周期下来，还有大人陪着照顾的生活开销，这笔费用难住了范大海和妻子梅花。

1. 林梅花把孩子送到罗小燕那里托她照看，准备骑车回娘家。得知她回去准备向娘家哥哥借钱，小燕拦住了她。

   “钱的事不要急，我都安排好了。昨天我就要朋友交钱预约，并找了很硬关系，一周内孩子可以进去康复训练。现在不考虑钱，只要康复有效果，就是大好事。我明天就带着你和孩子去广州，在那边住我家，我们自己做饭，花不了好多钱。”

   说完，罗小燕反复叮嘱梅花，这事不要对外讲，免得两个家里反对她们的行程安排。

   “小燕姐，......”，林梅花哽咽着拉起罗小燕的手，只想给她跪下。

   首先跳出来反对是婆婆程金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还出几万块带你去治病？罗家是不是有神经病？不能去，千万不要上当。”

   儿子盯了她几眼，继续冷着脸收拾行李，程金香还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吴美丽心疼小女，不顾丈夫反对，一直跟在身边顺着她的性子照顾。得知罗小燕要掏几万块帮范家孙子看病，觉得有些不可理喻，难道这孩子对范大海还心存幻想？

   “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范家孩子跟我们有狗屁关系？你的钱是大水冲来的？这个我不同意，你爸爸晓得了也会发大脾气。”

   小燕慢慢收拾行李，一直没抬头也不接话。吴美丽提高声调继续警告：“我要正告你哈，你和范大海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都是有家庭的人，不可能，也不许再有任何瓜葛，听见没？我也不想再为你的事去头疼了”。

   说完，吴美丽扭过头哽咽起来。

   罗小燕停下来，抬头看了母亲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又低头忙着收拾行李。

   第二天，罗小燕租个面包车，带着两个女儿，林梅花抱着儿子，在范大海护送下赶到沙市长途车站，下午就坐上前往广州的卧铺汽车。

   晚饭时间，范青明用自行车载着妻子程金香从庙里回来，见屋里没有动静，估摸着儿媳和孩子还在罗家玩耍，商议外出瞧病的事。这女人是吃了迷魂药，还在幻想跟罗家女子外出。不行，坚决不行，罗家对我们一直没安好心，孙子这个样子，他们看笑话不够，还想么样？

   程金香骂骂咧咧坚持要丈夫把她送到罗家去闹，起码让他们死了这条心。走近罗家时，远远看到罗智成屋里灯火通明，好多年没见回来的罗智成带着大女婿还有大燕坐车回来，正在屋里咆哮着。

   站在远处听了一下，大意是怪妻子吴美丽多事，不该把小燕接回来生孩子。现在又把她惯得不像样，成天鬼迷心窍，不知脑子里想些什么，居然做出这种离奇事来。钱花了事小，事情往下发展，老子罗家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这么多年没碰面，程金香心里还一直记着罗智成当年操起斧头要劈人的凶狠样子，赶忙要丈夫带着她往回走。

    

    

   十八

   把妻子和孩子送到广州做专业康复训练后，范大海的好消息也按时到来。

   这个好消息，大海并没直接告诉父母，是曾在村里当干部的妹夫文明星路过门前说起的。从村干部岗位退下来，文明星把自家几块低湖田改造成精养鱼池，平常接待城里游客过来垂钓，加上年底卖鱼，收成很不错。从家里到鱼池要经过程金香屋旁，见范青明在晾晒衣服，就停下打招呼：“青明哥，在忙呀？”

   “嗯，刚洗完衣服。今年鱼池还行吧？来，坐着休息哈，抽根烟。”范青明搬把椅子出来，同时给他递了根烟。以前对这妹夫不很感冒，但儿子当兵还是沾他的光，后来两家人就显得好亲热。

   “哪里呀，我们乡里种田也好，养鱼也好，还不是看老天脸色。不比大海，成了国家干部，再不用操心乡下这点田，估计就要搬到镇上了吧？”

   “这，搬镇上搞么子？......”以为是亲戚在奉承当了村书记的儿子，范青明没在意。搬家的事，全家没想过，更没说起。

   范青明没在意，在屋里的程金香可听的清楚明白，她提把椅子，拄着拐杖走出来，坐下后迫不及待地接话。

   “文姑爷谦虚，你刚才说的大海成国家干部，哪有那好事？当个书记，还不是成天卷起裤腿在农田忙乎，哪有当国家干部的命哟。”

   “你们还真不知道呀？大海已经录取为国家干部了，再不是村书记。文件都出来好几天，大海也没跟你们讲么？”不知道是真不晓得，还是在自己面前故意装谦虚，文明星站起身打个招呼，到自己鱼池忙去了。

   范大海确实没跟爹妈讲，也没告诉妻子林梅花。前段时间妻子忙着带兵兵跟罗小燕一起做游戏刺激孩子感觉神经，父母忙着四处求神拜佛。自己也很忙，除了工作，还得抽时间搞复习。一家人，分三个阵地各忙各的，哪有机会坐一起好好聊聊天。

   经过组织推荐、紧张复习、笔试面试和后期考察，范大海确实被录取为乡镇公务员。文件下来没几天，就被通知到县里参加20天的新录公职人员培训。

   从村书记到镇里干部，这一进步还是很开心，可高兴之余想到培训结束后就要离开村里，范大海突然有些惆怅。

   农田生产设施这几年在自己努力争取下改善很快，基本达到相邻三星农场生产条件，在全镇也是最好的，大伙种田好多年没受干旱和渍涝影响。特色农业也有成效，全村精养鱼池、瓜果蔬菜种植面积都达到一定比例，村民收入增加很快。

   贯通全村各村民小组的水泥路面完工后，范大海还想利用自己在市、县几个重点部门的脸熟，争取把路面全部刷黑。后期依靠隔壁三星农场发展全域乡村旅游影响力，把青山村打造成乡村旅游又一目的地。

   特别是市里文物部门，组织一批文物考古专家驻扎在青山村。据说在青山村范家台地下可能有重点文物，专家们计划用三个月时间完成全范围勘探。这一新情况，让范大海对村里后期发展定位又有了很多新想法。

   从村干部到镇干部，都是干部，但身份上还是有差距，意味着自己就要离开青山村，成为专业公职人员。在青山村的领头威信、群众基础，村民积极参与的发展氛围和外界对村里工作的积极支持，都让范大海舍不得走。

   镇上的书记和镇长最近也在思考新录公务员安排问题。

   这次全镇定向录用村主职干部到镇里工作也就范大海一人。人没来，几个分管领导纷纷到办公室找镇长和书记要人，想着法子诉说自己分管部门缺人很久，好多工作是小马拉大车在应付，吃力得狠。

   镇长和书记只听不表态。范大海是全县村支部书记一面红旗，能力水平杠杠的，哪个不抢着要？

   两个领导心里有数：青山村是全县样板村，这一目标还远不是终极目标，还有争取全市、甚至全省先进乡村示范的空间。这个节骨眼上，范大海不能离开青山村，不能丢下领头雁地位，不能影响村里良好发展态势。镇里很多工作少个把人能运转，但青山村，当前少了范大海，还真的不行。

   慎重起见，镇委书记和镇长一起跟范大海谈的话。先是寒暄着听取大海对参加县里培训的收获，又要他谈了青山村当前发展和后期规划。书记听完很满意，也就放开心扉谈了镇里对青山村发展定位，以及后期要为全镇村级组织各项工作在全县、全市，甚至全省扛大旗的想法，征求他对自己接下来工作安排的建议。

   “......，坚决服从组织安排。”范大海不知如何接话，也猜不准书记镇长心里怎么想，沉思一下，只能应付一句。

   “我说大海呀，书记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坐一旁的镇长见范大海没接上书记思维，甚至打起太极，有些急。他比范大海小几岁，平常两人共同语言很多，所以相互之间十分亲热，有人场合喊职务，私下都是兄弟相称，就接过了话头。

   “书记的意思就是青山村在你的带领下，发展态势很好。现在一下也找不到能替代你，有你这么优秀的书记。村里发展不能受影响，所以看看是不是你继续留在村里干，当然，你的身份和待遇，镇里这边都给落实。”

   话一说开，大家都很轻松。范大海当即表示确实舍不得离开青山村，因为还有很多想法没能实现。

   书记最后做了安排：范大海作为镇里干部继续留任青山村书记，这也是村和社区书记里唯一的镇干部留任，后期村里规划和发展都要高标准推进。当然，大海在村里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发现和培养后备干部，也是找到能接自己班的人。到那时，你范书记再安心离开，青山村的发展也就不受影响。

   大海满心欢喜回到村里，继续忙起工作。母亲程金香从文家姑爷口里得知这些情况，火冒三丈。这家伙到底少了哪根筋？人家都在想着法子往镇上跑，你优秀，你有能力，已经把村里发展很好了，现在成了国家干部，还不肯罢休，还眷恋这个村书记，还要卷起裤腿在农田忙活，这到底是哪门子事呀？

   市里文物考古专家每天在范家台和周边农田打眼勘探，涉及到有些农作物损坏纠纷，范大海都要抽时间现场协调。同时，县交通局几名技术员也进了村，对几处重点路段走向现场踏勘。

   程金香深夜里终于逮到已精疲力尽回家的儿子，可埋怨的话还没讲完，这家伙吃完父亲做的面条，洗都没洗，就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十九

   文物部门勘探人员完成施工撤走那天，林梅花带着儿子范兵兵从广州回来了，罗小燕跟女儿还留在广州。

   真是幸事，儿子兵兵通过广州专业机构前后三个月康复训练，效果非常好。回来后，已能扶着椅子或牵着大人的手学走路，嘴巴也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发言。康复中心老师说，孩子年纪小，是康复训练黄金干预期。接下来，每年再根据康复情况，参加1-3个周期训练，后期很有希望接近正常孩子的动作和语言。

   梅花绘声绘色讲述在广州带孩子参加各种活动情形，介绍罗小燕对自己和孩子无微不至关照。还掏出带去的钱递给丈夫。

   “我们的几万块钱，基本没动。康复中心老师告诉我，孩子越小干预效果越好，很多孩子就因耽误训练最佳时间，康复几率就很低。真要感谢罗小燕，是她找关系让我们不排队就进去，钱也是她付的。平常在她家吃住，也没要我的钱。”

   “哎呀，这真是遇到观音菩萨了。”程金香搂着孙子听梅花讲完，心里很感动，可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判断错误，酸溜溜嘀咕一声，抱起孩子玩去了。

   朝妻子笑一下，范大海没接话。他相信，母亲这话虽有些酸，也是出自内心真话。

   儿媳和孙子不在家，程金香也没闲着，除了经常去烧香拜佛，还跑了几趟县里医院找小儿子咨询孙子病情。

   范小海在医院是内科医生，对脑瘫治疗并不擅长，但他知道这病的严重和麻烦，就把后期治疗的长期性以及后遗症影响都讲了，要母亲多尽心照顾，促进侄子往好方面康复。

   小海的介绍母亲并未全部听懂，但她对一些关键词还是记住了：治疗麻烦，周期很长，无法治愈，以后走路说话不会正常，脑子发育也难恢复。

   今天听儿媳说，后期每年都去广州治疗，一次就是几万块，这不是掉进无底洞么？看来，小儿子说的很对，治疗麻烦，周期很长，无法治愈。既然以后无法恢复正常，不如不花这冤枉钱，再生个孩子不就行了么？

   程金香这么想，当着儿子面却不敢这么说。儿大不随娘，说错话要被吼的，过几天再跟儿媳梅花讲讲吧。

   梅花对丈夫考取公务员的事，满心欢喜。对他选择继续在村里干书记，也尊重他的选择。

   范大海想问问罗小燕在广州那边生活情况，但梅花到 家几个小时不停讲孩子和自己，直到半夜两人折腾完都累了准备睡觉，梅花才提起罗小燕在广州的情况。

   梅花和孩子在广州住的是罗小燕另外一处房子，跟她们家人没在一起。开始罗小燕每天开车过来接送他们来往康复中心，请的一个湖南保姆也每天把饭菜做好等着。后来，也经常好几天没见到罗小燕，自己就学着坐公交往来。

   听那个也是丈夫吴海一远房亲戚的保姆讲，今年手袋厂形势不好，销售市场发生变化，生产用工也遇到些困难，罗小燕回广州后经常要去车间组织生产。当个老板也不容易，为了按时出货完成订单，有时忙起来，不说吃饭，晚上睡觉都没时间。

   带孩子完成三个周期训练，梅花准备返程时，罗小燕开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就匆匆赶回厂里去了。

    

    

   二十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随着青山村名气大了，各种新的工作任务随之而来，组织部门的基层党建、宣传部门的文明村创建、政法委的综治点、统战部门的社会统战人士参与共同缔造示范点、工会的农民工服务点、妇联巾帼创业引领、共青团青年创新发展示范、乡村振兴示范点创建、退役军人事务局的退伍兵创业点、公安部门的乡村交通综合整治点等等，全涌来村里想办示范点。

   镇里领导带上门的县直部门头头，一个也得罪不起。接连好几天范大海都在忙着接待，还得作出工作出彩承诺。虽然每天都在热情应付，工作上还是不想费精力，全部安排其他村干部落实，原则一条：谁来办点谁出钱，村里只可赚钱不能倒贴。同时，沿路墙面和办公室有限，尽量做好整合文章，节约资源。

   很快，进出青山村的沿路村民房屋被粉刷一新，各种色彩鲜艳的专栏、标语、标牌、图片展示，和特种设施从进村开始，一直延续到村委会办公楼，把好几间办公室占满。看着有些眼累，但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范大海和几个村干部也有感兴趣的上级部门，那就是市、县文物部门。

   几个月后，镇委书记喊大海过去，告诉他一个大好消息：前期市里文物考古专家的勘探报告已经通过国家文物部门评审。专家通过对青山村地下土层取样分析，证实这里就是楚王行宫遗址所在地。部分地段还埋藏有新石器时代至东周的土层，甚至还有当时湖区居民埋葬故人的坟冢，文物价值很大。目前，市、县和省文物部门组织把青山村楚王行宫遗址申报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已通过审定，正在公示。

   书记告诉他，青山村即将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县公安局会专门给镇派出所增派警力，在村里设立警务工作室，重点对青山村文物范围进行保护。村里要有针对性开展法治宣传，教育村民不可随便动土，破坏文物。

   沉思一下，书记很认真对大海说：“既要做好文物保护，又要推动村里发展，你要多动些脑筋，让保护和发展同步，这也是给你这书记的一张特殊考卷哦。我们要多向上级文物专家请教，把发展和保护同步推进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大海激动得难以入睡。文物保护和村里发展如何同步，对这张考卷，其实这几年大海一直在思考。

   村里交通、水利、农业基础设施都改善好了，现在就想多跑跑文物部门，寻求他们支持，帮助村里做好文物保护和开发利用总体规划。当时市里文物考古专家驻扎青山村勘探施工时，大海最感兴趣就是去看他们施工，凑一起跟他们聊天。

   专家就是专家，除了懂文物考古，对如何开发利用文物资源，推动村里发展也是见多识广，有很多好的见解。

   专家们在闲聊中提到，青山村虽然在全镇地域上有些偏僻，但离旁边三星农场近。这几年三星农场借助有上万亩果园和湖区林地产业，发展乡村旅游取得很好成效，农旅小镇已经全省闻名。青山村可以借势让古楚王行宫进入大众视野，让这里的文物重焕时代光彩。通过楚文化挖掘和沉浸体验，把青山村跟三星农场旅游线路串起来规划，推动村里农文旅深度融合发展。

   县文物局局长带着大海多次前往省、市文物部门汇报，寻求支持启动全村文物保护和利用整体规划。省、市文物局领导对范大海的思路很认可，也很喜欢这个作为文物保护地的基层干部，答应全力支持推动这项工作。

   天黑下来了，范大海带着几名村干部从范家台转了几圈回到家，林梅花向他征求意见：罗小燕带着两个孩子从广州回来了，目前住在镇上，说担心孩子受不了家具厂油漆味，过几天还是回老家住。看是不是接她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意思。

    

    

   二十一

   范大海去罗家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罗小燕一直谦让，找了很多理由就是不肯来，还是梅花带着孩子赶过去，大说小说，罗小燕才答应几天后带着孩子回老家住时，再来一起坐坐。

   为了这顿饭，全家总动员，范大海和梅花专门去镇上采买一堆菜回来。母亲程金香对请罗家吃饭有些不情愿，可也不好意思反对，毕竟人家是恩人。嘴上发了几句牢骚，还是起身指挥丈夫范青明一早把屋里屋外彻底打扫一遍，特别把灶屋清理一番。做完这些，又自嘲自己做菜不好吃，坚持要儿媳主厨，她在下面烧灶。

   这是罗小燕离开学校后第一次到范大海家来，也是两人长大成人，各自成家后，第一次坐一个桌子吃饭。见罗小燕有些拘谨，程金香也觉得尴尬，就起身拿起拐杖招呼丈夫范青明给三个孩子夹了些菜，两人带他们到门口树下边吃边玩。

   三个年轻人坐一起，气氛就轻松多了，大家边吃边聊了起来。

   随着经济形势越来越不景气，沿海很多企业陷入困境，罗小燕和丈夫办的手袋厂实在撑不下去，两人一商量就把厂给卖了，丈夫随后应聘一家上市公司继续干销售。没了办厂收入，但企业红火时，两人在广州买了多处房产，手袋厂也卖出不少钱，全家往后生活开销还是没问题。不过，毕竟坐吃山空，罗小燕坚持带着两个小些的孩子回老家，准备后期就在老家上学。

   罗智成坚决反对小女带着孩子回青山村生活，计划就在镇上给他安排一套房，可女儿已不是曾经的孩子，大人的话早就不能作数。见她态度坚决，且自己厂里和家里确实有油漆味，也只能叹着气，安排人把老家房子简单装修一下，让她去吧。

   村里分管社会治安的副主任进办公室找范书记诉苦，说在全镇计划生育大会上挨了领导批。村里育龄妇女“三查”服务数全镇倒数第一，拖了镇里这项工作在县里的位次。副主任觉得很委屈，这项工作本不该他负责，是书记安排他一直在打替。

   范大海有些犯难，村里妇联主任要到上海带孙子，辞职好久。几个村干部接连物色了几个，可都不答应到村里搞妇女工作。现在生活条件好，年轻人外出打工，年纪大点的也不愁吃穿，哪个愿意为这点待遇挨家上门为别人服务？

   临时安排一名副主任带着做点妇女计划生育工作效果也不好。以前对超生妇女强制上手段刮宫引产，控制生育，男人能干好，可现在工作重心是为育龄妇女提供生育和保健服务，这个让男人去上门组织还实在有些尴尬。

   村里当务之急需物色到一名妇联主任。

   “我觉得罗小燕很有水平，书读的多，又从大城市回来，见过世面，她当村干部，大家一定喜欢听她的”。带孩子到村部玩时，梅花听到村干部在办公室大声说起这个难题，晚上回家，她对丈夫说了自己的想法。

   罗小燕两个孩子有母亲帮衬着带，自己边带孩子边到村里当妇联主任，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范大海猛地怕了一下脑门，开心笑了起来。罗小燕年轻，有水平，办过企业，眼界宽，组织能力强，她要是当了村干部，整个干部队伍结构和水平都能得到提升。

   可罗小燕愿意当这个村干部么？经济富足的罗智成会答应这事？罗小燕生有三个孩子，她做计划生育工作，群众有议论么？

   思考了几天，范大海把自己的想法和疑惑跟镇里分管计划生育的副书记袁渊作了汇报，如果可行，想请袁书记出面跟罗智成、罗小燕谈谈，一定要表明这个是镇里的意思。

   袁渊书记也分管镇里工业经济，跟企业家罗智成自然就很熟。他也听说过范大海家里以前跟罗智成有过节，觉得这虽然是个好事，也必须认真处理好才行。

   “罗老板的小女很有本事，听说起过。她如果愿意做这村干部，是件大好事。至于她生了几个孩子，可以不用考虑，她的孩子都是广州户口，而且也不是做村干部期间超生，怕啥？现在怕的是她不愿意干，而且罗老板不一定会答应。这样吧，我来做做工作试一下。”

   跟罗小燕谈话很顺利，一提这事，罗小燕只沉思了几分钟就满口答应，说梅花跟她提过，她也想了几天，觉得可行。她还向袁书记表示，自己也想把村里麻将桌上的妇女姐妹们发动起来一起发展经济。现在沿海办厂遇到的难题就是招工难，可在乡村，大批妇女没人引导，小富即满，成天除了带孩子就是打麻将。如果在村里办个小厂，让大家不出门就能挣到钱，应该有人响应。

   袁书记心里有了底，在办公室给罗智成打电话：“老罗啊，好久没见呀，最近企业经营怎么样啊？有什么困难没有哇？”

   “哎呀，我的袁大书记啊，好久没去向您汇报工作了，最近实在有些忙，周边地区来的订单多，所以有些穷忙。这样，看您哪天有空，接您来厂里指导一下。”听到书记声音，罗智成自然高兴得很。自己办企业，一直得到袁书记关照，协调解决了很多难题，他一直牢记在心。前段时间一直在去镇里看袁书记，可好几次去都没见到人。

   “经营正常就好啊，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我过来企业学习学习，晚上我们一起喝一杯。老规矩，我带酒来，就在你家里喝，怎么样？哈哈哈”。

   家具厂再怎么管理，油漆味和粉尘还是很多，袁书记选择下午快下班时才带着镇里经济办主任和财管所长一起过去。虽然罗智成安排车间工人迟点下班，好让领导看看大伙赶制产品的热闹场面，但书记只在车间门口看了几眼，就转到旁边生活区。司机跟在后面，把一箱好酒搬到餐厅，大伙就坐下准备吃饭。

   一杯酒下肚，罗智成赶忙起身继续给大家倒酒，袁书记接过酒杯，停顿一下，开口把镇里想物色罗小燕在青山村搞干部的意思说了。见罗智成怔了一下没接话，就继续往下讲：“这事，是镇里几个领导的意思，目前已经跟罗小燕谈了，她很愿意，也有信心干好村干部。下步就要你这当爹也支持一下哦。”

   酒桌上气氛依旧热烈，但袁书记明显感觉到罗智成象被淋了一盆冷水。酒虽然在喝，话也在唠，声调却下降好多，脸色也阴沉不少。

    

    

   二十二

   酒喝到深夜才结束，罗智成也喝了不少，大家一离开，他就喊来大女儿，开车把他送回老家青山村。

   小车刚开进村，罗智成就要女儿直接开到范大海家，说要去找这家伙扯皮，当面问问他到底有几根花花肠子。女儿口里答应着，把车还是开到了自家门口，进屋将已经睡下的母亲吴美丽和妹妹罗小燕喊起来。

   几个人把醉醺醺的罗智成扶进屋，刚坐下，他就吼着质问是不是范大海这狗日的出馊主意，让罗小燕当村干部的？还叫嚷着马上就去找范大海算账，看看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明天还要去找镇委书记和镇长，必须把这小子搞臭。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这事跟范大海有狗屁关系？是我自己想干的，还不知人家范书记答不答应呢。我就想组织发动村里妇女姐妹们一起干活，还想在厂里办个厂呢。怎么，我的事你还想管一辈子？你还想害我一生啦？”儿大不随娘，罗小燕见父亲还是这臭脾气，就想着四处丢人现眼，早就忍无可忍，也针尖对麦芒地大声喊叫起来。

   也许是后面一句话彻底刺痛罗智成，鼓涨的气球被尖钉刺破一样，让他一下就没了声音，歪到一边哼哼着睡着了。

   全镇“三资管理”专题会议提出，各村和社区要迅速聚焦村集体资金、资产、资源三方面，大力开展“三资”清查和盘活工作，以“三资管理”扎牢农村集体“钱袋子”，提高村级组织经济实力。这项工作在青山村好几年都在开展，散会后回到村里，范大海认真盘算一下，11条沟渠植树权都已拍卖，集体所有几片果园和鱼塘也已承包。还有几处空场地，正在请专业部门结合村里文物保护和旅游开发进行规划利用，不久也会动工建设游客接待中心和楚文化展示场所。

   思考一阵，突然想到几年前撤销办学的原青山村小学还闲置着。

   青山村小学热闹时有800多名学生，教学质量曾经也小有名气。随着乡村孩子减少和部分条件好的家庭把孩子送到集镇和县城上学，几年时间，学生数量逐年锐减，最少时只有64名。三年前，县教育局和镇里领导来看了几次，就干脆撤销办学，对村里开通校车，把剩下孩子全接到镇里念书。

   开始，有村民还到闲置校园里晾晒粮食，也有村民租下办过养鸡场，但都没长久。随着校园里杂草长到一人高，教学楼、办公楼也因无人管理出现破损漏水，曾经热闹的校园已经好久没人靠近，更不说进去开发利用。

   范大海手持镰刀，沿着学校大门朝院内教学楼，砍出几条小路，还从窗户翻进几间教室认真看了漏水情况，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家。

   这块闲置校园一下成了范书记的心病。如果短期不能盘活，就会成为危房，存在安全隐患。占地十几亩的校园一直闲置，也实在可惜。镇里领导、村里干部和村民们都知道这地方，也经常对外宣传，就是没人接手。

   到村里搞妇联主任的罗小燕也在关注这片闲置校园，还专门要丈夫吴海赶回来现场看了看。这些，没让书记范大海和别的干部们发觉。

   她在等待时机。

   村干部月底工作例会上，范书记又一次把闲置校园盘活作为近期工作重点安排，要求大家保持信心，持续发布消息，引进社会资本开发闲置资产。会上还拿出优惠政策：可卖可租，如果租，对校园修缮和建设资金，请示镇领导后，还可商议用租金抵扣，以减轻投资者负担。

   快散会时，罗小燕才举手发言，提出想把青山村小学租下来，且保证一租就十年以上。环顾一圈惊愕眼神，停顿一下，她继续谈自己的构想：准备投资把学校改造一下，办个手袋厂，发动村里在家妇女姐妹打工挣钱。而且表示，自己可以先租后买，等企业发展起来，再正式买下来进行扩建。

   大家充满怀疑地看着她，也没人出声，罗小燕继续说，租金和办厂资金不是问题，设备购买和市场销售也没困难。随着本地交通条件改善，市场销售方式也发生变化，在哪里办企业都一样。

   “回青山村办厂，我有信心招到大量在家赋闲的妇女工人，这点是优势，也是我做好妇女工作的重要平台，希望大家能支持我”。

   洽谈、议标，合同签订，付款，闲置资产盘活程序很快走完，大家都想看着罗小燕到底怎么把这鬼都怕靠近的废弃学校办成工厂的。

   一支施工队伍开着几辆工程车进了青山村小学，在从广州回来的吴海指挥下，只一个星期，校园就大变样。院子里除以前的花坛保留树木，别的场地都被整理干净，几个教室改造的车间开始进设备，工人食堂和宿舍也同步修缮一新，购进很多生活设施。

   家门口也能就业挣钱，还能自由掌握上下班时间，保证接送孩子不受影响。甚至家里不用做饭，接回孩子直接带到厂食堂吃饭。自己到车间做事，孩子饭后就在厂区新修的游乐场玩耍。这样的好事，哪个不羡慕？本村妇女大都愿意前来，附近几个村的妇女姐妹也前来咨询，想进厂里工作。

   手袋厂还没正式开工，从广州带回来的师傅就开始组织报名妇女培训。看着坐满好几个教室的妇女姐妹，罗小燕和丈夫吴海，还有一起招引来的几个股东，在村里大干一场的信心更足了。

    

    

   二十三

   青山村手袋厂很快热闹办起来，随着工人手法越来越娴熟，产品质量和产量都有很大提升。销售方面借助吴海在广州跑出的市场，有些小马拉大车，仓库里渐渐有了积压。吴海带着业务员回广州跑了一段，也没大的起色。毕竟，市场竞争本就压力大的手袋行业，采购商不会轻易把订单投给办在内地的小企业。

   几个股东商议，还是在广州租个地方办个厂，借助广州的厂来拓展市场，再用好内地人工资源侧重生产，销售就靠广州的品牌和市场来运行。

   吴海全部精力放在广州的新厂生产和销售，青山村的生产就交给罗小燕和另一股东。

   住在镇上的罗大燕与人合伙开了家幼儿园，小燕两个孩子都托给姨妈照顾。村里工作也是忙一阵松一阵，罗小燕村里和厂里两边兼顾，很劳累但也能顶住。

   运行一年后，吴海告诉小燕，市场逐步打开，货只要发到广州，都能销出去。

   快到年底了，罗小燕叮嘱厂里财务人员，准备给工人发些年终奖金和过年物资。财务人员听后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告诉她，账上钱不是很多，如果都发了奖金，年后流动经营的资金就有困难。

   什么情况？这一年里，厂里一直在生产，也一直在发货，凭自己办厂经验，年底发奖金和福利，应该不叫事啊。

   “喔，这个，我再查一下，现在货销出去资金回笼也经常受阻，没事，我再查查，查查......”，收到罗小燕的电话，吴海答应去查查，但口气显得有些紧张，这一点能听出来。

   夫妻之间，本不该相互猜疑，但罗小燕告诉吴海厂里即将放假，她过几天就带两个孩子回广州过年时，吴海居然提出全家今年就不在一起过年的想法：“这样吧，今年过年我不在广州，准备带着妈妈和大女回湖南过年，你就带着两个孩子在老家过吧，年后我们再聚。”

   为了创业，夫妻俩一年都没见几回，三个孩子也是分居两地，两个妹妹跟姐姐一年都没见上。要过年了，哪个家人不盼着团聚？虽然吴海的母亲跟儿媳关系不很亲热，但也过得去。吴海带着大女回湖南过年，就不能带着妻子和另两个孩子一起去么？

   口里答应丈夫，但腊月二十那天，罗小燕还是带着两个女儿，还有母亲吴美丽回广州过年。母亲有风湿老毛病，过年回广州暖和一些，这是罗小燕很早就决定的事。

   从大女儿电话里得知他们很早就到了湖南老家，开始忙着准备过年物资，罗小燕有些失落，甚至懊恼，但忍住没发作，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回广州过年的事。

   除夕夜，母亲忙完厨房事情出来，见搂着两个女儿坐电视机前的罗小燕在流泪，很心疼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摆好瓜子、糖果和水果后，悄悄回自己房间去了。

   电视里在热闹过年，两个女儿歪在自己身上安静睡去，罗小燕内心很难平静。她和丈夫吴海这几年为了挣钱，都很拼，拼走了正常休息，拼走了一家人团聚的幸福，拼没了过去夫妻一起的亲热劲，甚至为了挣钱，大过年也不能在一起，这么拼，两人到底为的啥？

   经过两人奋斗，家里早就不缺钱，也不愁房子和小车，但一家人的幸福已经寡然无味，这就是两人追求的生活么？

   电视里跨年的钟声开始敲响，罗小燕起身拿出毯子给两个孩子盖上，自己也准备就在沙发上睡一晚算了。

   抹去眼泪，她想好了，过完年，就跟吴海商量，要带两个孩子回广州，或者吴海关了广州的厂，回老家。一家人不在一起，对大人不好，对孩子的教育更不完美，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广州的春节，大街上显得有些冷清，马路上没了平常车水马龙，花团锦簇的公园也没了热闹拥挤的人群。小燕每天带着母亲和孩子在公园景区游玩，也不准母亲进厨房忙碌，带她们在各大餐厅酒店品尝美食。

   母亲风湿老毛病经常发作，现在到了广州，趁过年看病的人少，她们准备去检查一下，看有没治断根的方法。

   过年的大医院虽没有平常热闹，但瞧病的还是多。把车开到医院停车场，罗小燕就牵着孩子，带着母亲向医院门诊大楼走去。

   “爸爸，我看到爸爸了，前面那是爸爸。”二女儿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哪里？认错人了吧？你爸爸还在湖南过年呢，怎么会在医院呢？”吴美丽嘀咕一句，坚持小孙子是看错了人，罗小燕也没在意，心里在想一定是孩子太想爸爸，就把人看错。

   “是爸爸，真的是爸爸，是我爸爸。”二女儿见大人都没理会，很委屈，突然挣脱牵着她的手，向前面人群跑去。

   罗小燕跟母亲牵着小女的手在后面紧跟着跑，拐了几个弯，赶到门诊二楼，才追上跑到吴海跟前的二女儿。一个挽着吴海手臂，挺起个大肚子的女孩有些尴尬，正准备往一旁的楼梯口开溜，但被吴海紧紧抓住了手，没有挣脱掉。

    

    

   二十四

   事情处理起来很快，吴海反复约罗小燕出去坐坐，一见面就给她下跪，解释这都是母亲为了要个孙儿给撮合的，怪自己意志不坚定，也想有个儿子就跟厂里新招的出纳一起了。吴海发誓保证等孩子出生就跟她分开，大不了多给她些钱。

   在医院看到吴海带着大肚子做检查一幕，罗小燕一下就全想明白了。她不想出声，更不想吵闹。她也不再悲伤，更别说流泪。对眼前变故，这几个月里，自己前思后想仿佛早有预感。任凭吴海怎么辩解，如何求情，只从牙缝蹦出一个字：滚。

   企业法务跟两人单独谈话后，三天内就主持他们分割完财产，两人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按照协议：广州7套房子5辆小车，以及家里存款归罗小燕，三个女儿也跟着罗小燕，吴海除了分得广州的工厂，别的啥也没要。看似什么也没要，罗晓燕也不傻，吴海到底藏有多少钱，她也没心思去想去查，只要求这家伙快点从眼前消失就行。她现在只想带着自己的孩子，过点清净生活。对吴海提出愿意负担3个孩子生活费的条款，摆摆手要法务给删掉了。

   办完手续，一家人接连几天没再出门，罗小燕成天坐在书房发呆，几个孩子和吴美丽进屋喊她吃饭也没反应。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家庭变故对女人的打击很大，吴美丽能理解，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需要母亲，必须迅速振作起来，否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吴美丽给大女儿通了电话，要她先别把事情告诉父亲，自己偷偷赶来广州，一起劝劝妹妹。晚上，又拿出电话打给范大海，说了罗小燕离婚的事。

   放下电话，吴美丽突然觉得自己很荒唐。女儿的事，属于私事，去告诉村里书记范大海干啥？想了一阵，吴美丽也想不通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难道自己和大女出面劝都不起作用，唯有范大海出面才能平息孩子的心情？

   知女莫如母，作为母亲，吴美丽也没别的法子，也许只有孩子的领导、同学出面，才能调节她的心情，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范大海对这个电话怎么想呢？要是误会了吴美丽的意思怎么办？毕竟两人的过去和现在，做母亲的最清楚。你的女儿离了婚，你给跟女儿有过情感经历的男人打电话，妥当么？

   凌晨，吴美丽怎么也睡不着，还是再次跟范大海拨了电话：“范书记，对不起，昨晚我给你电话，主要是想让梅花劝劝小燕，因为她们关系好，梅花的话，小燕会听的”。

   放下电话，吴美丽更加懊恼，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希望范书记没有多想。

   范书记真的没有多想，因为这个春节全家都沉浸在兴奋中。镇里换届，县委组织部推荐范大海作为镇政府班子成员候选人，经过镇人代会选举他为副镇长。虽然镇里暂时没给他分工，主要精力依旧负责村里工作，但级别提升，全家都很开心。

   吴美丽的电话，范大海很惊讶和可惜。罗小燕和吴海都是事业型，钱挣了不少，可两人都没投入精力到家庭，这样结果，是遗憾事，但并不偶然。

   罗大燕刚到广州，林梅花就带着孩子兵兵也赶来了。这次带孩子做康复治疗，还是住在罗小燕家里。

   吴美丽懂梅花赶来的意思，晚上主动带兵兵睡，安排梅花跟小燕睡一起，两人好好聊聊。这两人的亲密关系，已经远远超过亲姐妹，这点，做母亲的一直能感觉到。

   年后罗小燕一直没回来，办在青山村的手袋厂也就好几个月没再开工。范大海在厂区门口转了好几次，看着日渐衰败的厂区，野草开始疯长，有些可惜也很无奈。

   炎炎夏日到来，天气开始燥热。可老天也就燥热了个把星期，突然脸色大变，乌云密布，江汉平原正式进入梅雨季节。

   罗小燕一行，开着家里两辆商务汽车冒着大雨从广州回来了。这次回来，她准备把孩子全部放在老家上学，广州那边几处房子反正租出去，也不用操心。她现在只想好好陪陪家人，陪陪朋友。这个世界上，只有亲人和朋友才是可靠的，才是对自己没有外心的。

   也只有回到故乡这块土地，内心才是平静和踏实的。

    

    

   二十五

   兵兵这次在广州的康复治疗周期，比前几次都长，效果也很好。回家后，除了能单独行走，还能结巴着喊出“爸-爸”“奶-奶”“爷-爷”，全家人都很高兴。

   范大海想去看看罗小燕，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村干部还干不干？手袋厂还开不开？带几个孩子回来有没什么困难？但范大海就是抽不出时间。

   这场雨不比前几年，除了时间长，一下个把星期就没停歇，而且雨量特别大。镇里调度会报告数据显示，好几天集中降雨都超过50毫米，

   看着村里农田大片大片淹没“现白”，范大海心急如焚，召集村干部分成几个组到每条排渠下游摸情况，准备组织各组村民投入排涝抗灾，减轻灾情带来损失。

   村干部分头跑开的队伍里，突然看到罗小燕的身影，让他心里一热。大海想冲上前拉住她说上几句话，突然又觉得什么话也不用说，就叮嘱分到一个组的支部副书记，一定保护罗小燕的安全。

   下午大家再次集中到农田淹没最多的七组电排站汇总情况：这段时间普降大雨，全村四条排渠都因下游大河水位太高，顶托排渠无法排水，甚至有两条渠道出现洪水倒灌现象。全村6400亩农田，有一大半被淹没，如果短时间内不能排水，农业损失巨大，而且受灾还有加重态势。

   看着眼前大部分路面和农田被淹没，沟渠大水流动缓慢，想起母亲经常讲述他出生那年的大雨。看来，今年这场雨实在少见，对干部、对农业都是一场不小的考验啦。

   通过对上争取项目投入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全村沟渠通畅，遇到降雨，基本都能自排，经旁边三星农场，沿着流域水系往下游流去。村里建在地势稍低的四条排渠下游电排站，还很少投入使用。

   范大海迅速安排村干部带着几个村民，将四个电排的闸门关闭，堵住大水倒灌，然后开启电排往外抽水。同时，每个电排站安排一名干部带着几个村民把守，防止设施出问题和村民安全。

   电机轰鸣，电排抽出的大水迅速抬高闸外水位，以水位差压制着往下游缓缓流去。围观的村民看着农田里水位在逐渐下降，直朝站在水里的村干部们竖大拇指。

   范大海盘算着，这样抽个一日一夜，青山村大部分农田刚栽下的秧苗就能露出头来，路面也可恢复基本通行。如果后期降雨量有所减小，再坚持抽个两天，青山村的农业灾情就很小了。

   晚上，镇里召开防汛紧急会议，要求各村迅速组织村民开展防汛抗灾，减少受灾损失，防止排水纠纷。同时传达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命令：由于流域水系下游河道全部超警戒水位，为了防汛安全，上游电排暂时一律停止往下抽水。

   镇里书记严肃指出，这是确保全县、全市防汛取得胜利的关键措施，各村一定要讲政治、顾大局，服从防指统一调度，不能在关键时候出问题。

   会后，镇里分管水利工作的袁副书记把村里建有电排站的几个书记留下，严肃地告诉他们，这几天，县里和市里纪委成立防汛督导组在暗访各地执行防汛纪律情况，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并且要求各书记当场给村里打电话，停止所有电排抽水。

   范大海是村支部书记，还是副镇长，当然要带头执行上级指令。他第一个打开手机免提，给村里副书记电话：立即停止电排抽水！电排站继续安排专人把守，没得到他的指令前，不准抽水。

   随后，范大海把手机关了。

   散会后，心急火燎赶回村里，立即被几个村干部和农田被淹的村民围住。大家情绪激动，质问他在这个关键时候，怎么能停止抽水呢？

   看着大家急切的眼神，和村部周边即将露出小尖尖的秧苗，范书记沉思一下，坚定地对大家说：“从现在开始，迅速开机抽水，日夜不停。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能停机排水”。

   第二天下午，镇里书记接到市里一领导电话，说他们防汛督导组在青山村看到电排还在往下游抽水，现场把守的村民和干部不听督导组指示，要求书记出面，立即执行市、县防指命令，停止抽水。

   这个范大海哟，范大海。书记有些急，赶忙给范大海电话，关机。什么情况，防汛抗灾关键时候，还敢关机？

   书记带着分管水利的副书记紧急赶到青山村，四个大型电排站确实全在轰鸣着抽水，放眼望去，农田里的秧苗已经成片成片露出了小尖尖。

   “停止抽水，立即停止抽水。”书记对守住电排站的村干部和村民下达指令。

   “这个，这个......”几个村民见镇里书记脸色不好，准备进机房关电闸，被带班的村干部制止了。

   “对不起了，防汛有严肃纪律，范书记专门交代，我们四个电排，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不许开启，也不许关闭。请领导们理解，只要范书记一个电话，我们立即执行。”

   “你们是邪翻了天，镇委书记的话都不作数啦？青山村就范大海是个天？赶快安排人去把范大海找来，看他准不准你们抽水。”

   也真是要命，大伙到村部和家里，都没找到范大海，电话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关机。

   看着身边正艰难露出头来的庄稼，镇里书记苦笑了几下，招呼副书记上车返回镇里。车上，书记轻声叹息一句：“这个范大海呀，给老子还真是个人才咧。”

   副书记听了，半天没出声，突然朝书记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书记意思，高兴地回了一句：“哈哈，这个家伙，确实是个人才咧！哈哈哈哈”。

    

    

   二十六

   全县雨季防汛抗灾工作结束，青山村的农业一点也没受灾。就在大家按村里指挥启动雨后农田管理时，市里督办县纪委给范大海的处分来了：全县通报批评，免去青山村支部书记职务。

   镇书记办公室里，范大海听了副书记宣布完处分文件后，一直没敢抬头。虽然村民受益，但还是给镇委领导带来麻烦。这个村书记干不干不重要，让镇里在上级领导面前有了负面影响，书记一定很不开心。

   书记点燃一根烟，猛地抽了几口，突然大笑起来：“范大海，你瞧你这熊样，把头抬起来，哈哈哈，还真有点像我年轻时候。”

   书记盯着范大海的眼睛，继续说：“只要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村民利益，为了青山村，这样有担当，讲工作技巧的干部，我喜欢！”

   随后，书记喊来镇长，当着副书记面提出下步工作安排建议：范大海分管镇里经济工作，青山村书记免职了，但暂时还在村里负责。不过，镇里和村里要迅速物色接班人，保证青山村良好的发展态势不断层。

   防汛结束，罗小燕来书记办公室找范大海，提出自家手袋厂的后续规划：手袋厂就不办，已经联系广州那边同行，这几天就来把设备买走。然后对厂区重新规划和投资，按照楚王宫殿和水乡园林风格进行美化，准备开个文化特色农庄，目前，专业团队已启动设计。

   “开农庄？”罗小燕负责两个小组的防汛还有村里妇女、信访、民政等工作，前段时间见她风风火火在奔波，也没单独问哈她离婚回来的情况。现在提出厂不办，要开餐馆，这个思路有些跳跃，让这个还在负责村里工作的副镇长有些跟不上趟。

   青山村离镇上虽然交通便利，但也有十几公里，在全镇属较偏远村，在这里开个餐馆，能行？

   “能行！”罗小燕坚定回答，随后详细谈了自己考虑很久的规划。随着村里楚王游宫地位确定，还有上级文物部门接连启动的文物保护和宣传教育，青山村已广泛受到外界关注。双休日，很多到附近三星农场旅游的外地人，开始涌来青山村转转，可青山村目前还没一家餐馆和游玩地，游客简单转转后只能离开，这对青山村的乡村旅游开发是个很大的遗憾。

   “开农庄还有个目标，就是让那些子女不在身边的留守老人也能吃上热饭热菜。”罗小燕说出这话，范大海更是疑惑：你现在没有企业，虽然手里不愁钱，但毕竟坐吃山空，还有心思做善事，去关注村里留守老人？

   “前段时间县民政局布置任务要各村摸底调查老人生活情况并建立台账。我在村里走访一下，我们村目前70岁以上的老人有54名，其中，子女不在身边的留守老人有29名。这些老人很多是失去配偶的独居老人，虽然生活基本保障不愁，但遇到寒冷冬天或炎热夏天，做饭就成了问题。很多老人一天只做一顿饭吃。也有老人节约，饭菜馊了还在吃。我还遇到生病没力气起床，两天才吃一顿饭的老人。”揉了一下眼睛，罗小燕接着说：“这些老人的要求并不高，每天能吃上两顿，甚至一顿热饭热菜就行。”

   罗小燕接着说自己的计划。随着省政府公布青山遗址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全村起码3个组100多户村民农业生产将受到限制。如果文物部门建设遗址公园的规划公布出来，受到影响的农田更多。

   把学校改造成一座楚王宫殿样式的农庄，里面建设水乡园林小景，目的是让青山遗址发挥历史与现实作用，充分用好楚文化影响推进旅游功能，完善和提升青山村游客接待能力，让这些农田受到影响的农户在农庄就业挣钱。

   “还有个功能，就是吸引全村宴请客人的红白喜事都集中来农庄办，只要我们的经营理念是对的，我们的成本比村民在家办更实惠，更方便，就不愁大家不来。”接过大海递过的水喝一大口，罗小燕继续说：“只要大家来了，我就能控制标准，村里大操大办的风气也能扭转过来。”

   “至于村里留守老人吃饭问题，我算了一下，要不了几个钱，每天搞个三菜一汤，农庄能挣钱就从利润里出这钱，不挣钱就我自己负担。”

   范大海一直认真听，根本插不上话，在学校谈学习，他插不上话，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自己做了书记，当了副镇长，在罗小燕面前，还是自愧不如。

   “有个事需要村里支持，我想发动村民投资入股。”罗小燕看了他一眼，抛出这个话题。看来，小燕的规划应该不小，想发动大家入股来筹集资金。

   “我可以支持你，入股些钱，但也拿不出很多，我再来发动村干部积极支持入股。至于村民掏钱入股，我还真没底气。”范大海也算表了个态。

   “呵呵，我不是需要钱。整个规划，我们拿出的预算是600万，我完全可以承担。但是，这个农庄我不想是我独自办的，发动大家入了股，大伙支持农庄的积极性就调动起来了。有了股东身份，大伙在里面打工就有主人翁的心情，自家有了好的菜品，田里种出好的蔬菜都愿意拿到农庄来，有了客人也会主动推荐到农庄消费。”

   “在广州办企业时，我们都这样操作，只要对企业有贡献的，我们都给他股份。有了股东身份他就不会跳槽，全心全意为企业奉献。”

   “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范大海拍一下手，仿然大悟。这招真的好，只要农庄大面积施工开始，村民看到漂亮的设计图和建设框架，还有罗小燕的号召力，入股些钱应该不是问题。

   带有楚文化沉浸式体验的青山村“楚王宫”正式对外营业。同时具有楚文化展示功能和水乡园林文化的嵌入，运营后立即成为乡村文化旅游打卡地。由学校改建的“楚王宫”，接待容量大，省城旅游公司经常有大巴载着游客前来。上级教育部门上门体验后，正式提出要把这里打造成全市乃至全省中小学生研学基地。

   罗小燕从广州聘请专业管理团队负责经营，要求他们对员工只用村民，新鲜蔬菜尽量收购村民的。很多村民把自家门前空地让出来供农庄客人停车，也有村民大面积开辟菜地，专门种植有机蔬菜销往农庄。

   接连几年，“楚王宫”年底都举办热闹的股东分红大会，入股参与经营的农户越来越多。在范大海鼓励下，已是市里政协委员的罗小燕羞答答地写了入党申请书。

    

    

   尾声

   关于青山村遗址保护规划出来了，上级文物部门通过论证和评审，规划在青山村建设一座占地一千多亩的遗址公园。按照规划，青山村大部分居民都要逐步搬出保护区，迁移到沿路地带。范家台作为保护规划重点区域，那里49户村民必须先期搬迁。

   下午，分管经济工作和新农村建设的副镇长范大海刚进办公室，青山村党支部书记罗小燕就来汇报村民搬迁计划。通过前期宣传和入户做思想工作，目前，涉及搬迁的农户基本同意搬迁。有国家政策支持和项目补贴，能从散居各地搬迁到路边集中，水、电和网络配套都由集体负责，哪个不乐意?

   “嘴巴上同意，但很多村民还想等到下半年再说，很明显有观望一下，拖一下的意思。市里文物专家来看过几次，要求范家台第一批农户迅速完成搬迁，否则遗址公园建设进度就会耽搁。”遇到这样的难题，罗小燕有些上火，语气也提高了些。

   “不要急，只要是好事，村民理解支持了，落实起来就没问题，找机会我也回去跟村民做做工作。”范大海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安慰她。

   “我想了想，户看户，村民都在看干部，我准备先带头，接着村干部、党员带头，时间上再不能拖了。”

   见范镇长朝自己点头，小燕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按照规划和商议，几个村干部准备第一批搬迁，路边台基也划分好了，看梅花跟你讲了没？我家搬过去还跟你家是邻居。我马上就动工建房，我想你也支持一下，跟我们几个村干部同步启动建设，让村民看看我们的决心。”罗小燕看着范镇长，一口气把话讲完了。

   前段时间忙镇域经济调度，还把这事给忘了。梅花在家提起过，说村里划分宅基地，家里新的台基跟罗小燕家是邻居，但没提及么时候动工建房。想到两家上辈有恩怨，范大海就没出声，也没理会这事。

   “这事没问题，我回去跟梅花商量一下，争取我们也跟大家一起动工，家里老房子确实该拆。如果经济上有压力，恳请罗老板支援一下哦，哈哈哈。”范大海笑着送走罗小燕，对这事算是爽快答应了。

   晚上回家，跟梅花说了准备同村干部们一起启动新房建设，梅花当然高兴。范大海想了一下，还是跟父母也说了这事，反正就通个气，他们支持也好，反对也罢，不会影响建房决定。

   “建新房，当然好，这老房子确实老了。动工后，如果钱不够，你爸也存了些，可以拿去。”想不到话说出口，正在门口陪孙子玩耍的母亲程金香也很开心，当即答应。

   “嗯，钱不是问题，这些年我们也存了些，不能动用你们的钱。只是，只是台基你们去看了没呀？跟几个村干部挨在一起呢。”范大海担心母亲抵触跟罗家成邻居，就没说太明白，先试探一下。

   “我晓得呀，梅花带我去看了几次，都在路边，很好哇，房子没动工，水管子和电线杆都架设过去了，配套很齐全。我们家左边是罗小燕家，右边是文主任家，蛮好哇。”母亲这么一说，范大海突然觉着自己还是太小气，也没再接话。

   青山村搬迁户第一批动工建房有15户，罗小燕组织了热闹的动工仪式。镇里和县文物局领导都来参加并讲了话。好几台挖机同时启动开挖地基，建房主人和很多村民受邀前来参加。

   程金香拄着拐杖在丈夫范青明搀扶下赶到现场时，仪式已经开始，两人挤不进去，就站在外围看热闹。前面领导讲话也没听清，只听到村民过一会就想起一阵掌声。

   站了一下，程金香突然觉得身后有人递过一把椅子。椅子示意性在腿后挨了一下，自己就乘势坐下。感激地回过头看递椅子的人，是站在外围一起看热闹的罗智成。

   程金香脸一下红了，扭身朝他点一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妥，扯了一下旁边丈夫的衣袖，要他给后面的罗智成递根香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