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的引力波

汤鸣站在＂秦怀口腔医院＂的落地镜前，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陶瓷台面。镜中人有着与年龄不相匹配的雪白牙齿，每一颗都泛着工业制品特有的熠熠冷光。

"汤区长，您看这弧度多自然。"林晓柔的声音像沾了蜜的银铃，她捧着病历本站在汤鸣身后，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朱红色口红。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糅着她发梢的茉莉香，让汤鸣不由想起二十年前妻子也是这样梳着略显俏皮的马尾辫。

那是汤鸣第三次来做常规检查。本该十分钟结束的流程，她硬是用了四十五分钟。电动牙椅缓缓升起时，她的乳胶手套蹭过我的耳垂，"您下颌关节有轻微弹响呢。"呼吸喷在脖颈处，温热中带着薄荷漱口水的清凉。

后来汤鸣才知道，这种症状学名叫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征。

"需要定制颌垫。"她翻开价目表，指尖点在四位数的数字上，"进口材质对黏膜更友好。"诊疗室的顶灯在她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汤鸣突然发现她右眼尾有颗泪痣，像不小心溅落的墨点。

治疗从每月一次变成每周两次。她总能把专业术语说得让汤鸣牵肠挂肚也透着柔情蜜意："今天给您试戴德国3D打印的咬合板哦""这颗邻面龋再不处理会牵连牙神经呢！您以后上台做报告可能会力不从心呢！汤鸣的就诊卡从普通号升级到铂金VIP，储值金额像被白蚁蛀空的房梁，无声无息地塌陷。

真正转折发生在梅雨季。那日她戴着淡蓝色手术帽，金属器械在灯下划出银弧："您看这颗磨牙，表面看着完好，其实..."口镜深入时突然蹙眉，"哎呀，隐裂已经到髓腔了。"

汤鸣望着X光片上蛛网般的裂纹，恍惚看见自己仕途的裂痕。根管治疗需要三次疗程，每次她都会提前半小时打开vip诊室的加湿器。水雾弥漫中，她俯身调整头托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在区政府大院帮汤鸣整理领带的妻子。

种植牙手术定在冬至。林晓柔捧着钛合金牙根模型讲解时，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松开了。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她呼出的白气晕染在玻璃上："全口重建能恢复三十岁的咬合力呢。"手术同意书签字的钢笔，是上周她送我的万宝龙146。

麻醉剂注入牙龈时，汤鸣数着无影灯上的六边形光斑。电钻声穿透颧骨，骨粉填充的沙沙声让汤鸣想起隔壁纪委办公室的碎纸机。林晓柔的声音从层层纱布后传来："马上就好"，却仿佛隔着整个秦淮河的雾气。

今天复查时，汤鸣在诊室门口听见她和主任的对话。"...... 汤副区长介绍的那个医疗器械项目.审批已经批了。＂她的笑声像摔碎的玉镯，清脆中带着裂痕。汤鸣摸着口袋里那张五十万的诊疗发票，突然觉得满口种植牙重若千钧。

窗外暮色四合，LED广告牌亮起"种植牙终身质保"的荧光。林晓柔推门进来，胸牌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她举着内窥镜要给汤鸣检查龈缘，汤副区却看见镜面反射里，自己满嘴钢钉如铆接的盔甲。

今晨汤鸣陪老伴买菜时又邂逅了唐护士。她还是那么风情万种，神采奕奕。但推着婴儿车在早市挑买水果桃仁，白大褂换作鹅黄针织衫。擦肩而过时她忽然驻足："汤区长的牙现在咬合还正常吗？"汤鸣望着婴儿车里熟睡的小脸"托你胖嘟嘟女婴的小脸说：“托你的福，现在感觉这副牙完全像自己的真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