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碎片

 《时光的碎片》

                               刘继智

                              一

批林批孔运动不久，又兴起了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1975年冬天，这场运动炙手可热，反右倾，到底反谁，翻案风，翻什么案，我们一概不知，知道又能够怎样？

但日子还是要过的，我那年十四岁，已经走过了童年，进入少年时代，自己也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思考。

也许是家中经济有所好转，也许是几个哥哥都大了，急切需要找媳妇，我的父亲和母亲整天眉头紧锁、愁眉苦脸的，但是，哥哥们要想找媳妇没钱不行，没有房子更不行，我家现有的三间房子，除了解放初期政府支配一间，我家节吃俭用从别人手中买下另外两间，没有多的房子，三间房子，大嫂住北厢房，父母住南厢房，我们兄弟伙睡在阁楼上。那年春天，父亲带着我们上山砍茅草，准备在厨房隔壁盖一间茅草屋。茅草分为三种:丝茅草和鸿茅草和软茅草。丝茅草叶子呈扁形，叶边有锯齿状:鸿茅草很长很深，秸秆也很长，长的有两米多高；软茅草枝干较细，什么结一排排细小的种子，秸秆可以做笤帚。一般情况下，盖茅草屋时，这三种茅草都必须具备，丝茅草打底，比较暖和；鸿茅草居中，可以透气；软茅草改在顶层上，可以耐用。当然，三层茅草盖好之后，上面还要用长树棍压好，用葛藤捆扎住，这样，就不怕风吹雨打。

那些年，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胃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但家里实在没有钱医治父亲的胃病，即使攒了那么一点点钱，父亲也舍不得花在为自己治病上，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替我的已经成年的几位哥哥能够说上一门亲事，娶上媳妇。

父亲每一次上山砍柴，肩上扛着冲担，一手捏着茅镰和冲担，一手按住腹部，以缓解胃部的疼痛。但是，这种办法其实没有任何效果，一路走来，额头上还是不断地渗出豆粒大的汗珠子。柴草担子虽然不是那么沉重，但压在父亲肩上，犹如千斤负荷，父亲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已经显得特别艰难。

但不管肩上的担子多么沉重，父亲依然没有吭一声，依然咬紧牙关把那担柴草挑回家。

一整个暑假，父亲就带着我们兄弟伙上山砍柴，等砍倒的柴禾晒干之后，便捆成一捆捆的，趁着黄昏太阳快落土的时候，挑下山。

柴禾垒了满满一大堆，就像小山似的，秋后，父亲便开始割了稻谷的田里，把谷茬儿用镰刀割了，然后，找来牛和犁，犁出圆形的一大块，大概半斗田大小范围，再把谷茬和稻草茬撒在犁过的泥土上，灌了水，便脱了鞋子，赶了牛，下到泥巴田里，父亲拉了拉牛绳:““驾！”地吆喝了一声，牛于是就在泥巴田里打转转，父亲便不时拉了拉牛绳，紧紧跟在牛后面，一面调整牛行走的方向，一面不停地用脚踩脚下的泥巴。

中午练好了泥巴，下午就开始印砖了，这种用泥巴练就的砖名叫土坯砖，练好之后，便挖起来，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到木模之中，再踩踏，再练，最后抽起木模，土坯砖就基本成型，晒上几天之后，就可以搬回屋子里，等以后砌墙用。那个秋天，三哥也是忙个不停，他日里不停地做土瓦，夜里就睡在窑棚里，两个月工夫，就做了三个窑的瓦坯，烧出来之后，除了卖一部分土瓦，还可以够盖三间瓦房。

那年冬天很冷，好像北风一直都在肆虐着，疯狂地劲吹，天气太冷的时候，一家人围在火炉凼旁边，或者静静地坐着，或者天南海北地扯故事，或者在火炉旁边烧豆子、烤红薯……

那些年，几乎都是如此困境，生活没有多少起伏跌宕，就是贫穷，生活困顿，没有多少色彩，只有慢慢地熬煎，熬煎时光和岁月就是人生的主题，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

临近新年的日子，父亲早早地洗好了豆子，淘好了糯米，好的年份，可以宰杀一头猪，卖掉大部分猪肉，然后留下一小部分，挂在墙上晾干，叫花子都有三天年，再穷，到了过年，父亲总要准备一点猪肉，过年那一顿饭，肉多少要煮一点的，千张煮肉、海带熬肉是那个时候的最美味的菜肴，但必须有肉。

父亲因为要积攒钱给几个哥哥准备说媳妇，便舍不得杀猪，到了年关，就把家里喂养的大肥猪卖了，零钱就用来卖猪肉，成扎的钱就被父亲用布块包裹起来。过年了，用钱也是小心谨慎的，也是一分钱巴不得拌成两瓣花。

父亲精心设计的年夜饭端上饭桌的时候，总会让我们有太多的惊喜、太多的回味。乃至若干年之后，很难轻易忘记。

1976年的春天，我那个时候已经上初一了，学校依然大半时间在野外劳动，进教室上课的机会很少很少。野外挖荒是我们学习和生活的主题，虽然我们不太喜欢劳动，因为常常感觉肚子没有吃饱，浑身无力，但没有办法，整个大环境如此，你不可能背道而驰的。

插五一秧的时候，天气还比较冷，田里的水是刺骨的疼，但是，学校组织我们义务帮助生产队插秧，尽管我们还是学生，心里即使有一百个不高兴，但绝对不能够说出口，如果你反对，或者有意见，那可不是批评那么简单，弄不好，搞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戴在头上，那就证明你一辈子也别想直腰抬头。

临近的小学有个五年级学生，因为顽劣，把学校宣传报上的打倒邓xx改成另一个人的名字，本来是不懂事的小孩随意而为，查出来之后，在全区所有的学校批斗，而且，还要让他的父亲和母亲陪斗，喊出的口号是:“打倒反革命分子xxx.！”

台上的老师领着喊，台下的学生喊声如雷贯耳、一浪高过一浪。

1976年的夏天，有点惶恐不安，大队部搞巡逻的人经常敲锣，锣声一响，我们就拼命往外跑，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据说是防止地震的发生，但闹腾一个多月后，就不再闹腾了，果然，不久，河北唐山便发生了8.2级地震。

那一年，政坛也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地震，仅仅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我们似乎预感到什么，但真的不曾料到后来的岁月，真的会发生了许多惊天大事、发生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往事如烟，许多揪心的事件不容易用文字表达出来，但真的有表达出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