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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作者:张健 阅读:163 次更新:2024-08-12 举报

我的奶奶

文/张健

我自呱呱落地起就没有见过奶奶,因为在我出生的前几年,老人家遭遇工伤不幸去世了。印象里的奶奶,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张黑白遗照,自小到大,默默地静静地就这么看着我。

不过自父亲的多年来茶余饭后反反复复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对奶奶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详。一度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好像是个很神奇的人物。

奶奶年幼时曾在村里遇见一个道姑,一见之下,与道姑很是投缘,于是道姑就在村里住下,教了她一段时间。

教了哪些东西已经是无法考证了,不过奶奶成年后就成了一名麻角。早年间合肥方言中对会些法术有些道行的人无论男女都叫麻角,家里有个医生看不了的大病小灾或是碰到了一些稀奇古怪解决不了的事情,往往就会把麻角请到家中做法解决。是不是封建迷信暂且搁置一边,不过根据老家一些长辈的回忆,奶奶好像道术还比较高强,还到了一个叫罗音的等级,罗音是哪一级我至今也没闹明白,但从长辈们的回忆中,学会了道术的奶奶那些年着实为乡邻办了几件好事,在周围几个村庄很有名气。

后来的日子,我常常喜欢读一堆乱七八糟的书,装了一肚子光怪陆离神仙鬼怪。有时候想起爸爸说的几个关于奶奶的故事,脑海里突然就会浮出一个想法,茅山术。

离我的老家村子不远有棵老树,至于有多少年谁也说不清了,反正好多代人都是看着它一直站在那,然后自己就这样长大了。每次出门在外之人从四面八方回村的时候,远远望见它就知道快到家了。

以前,村里有的人家碰上点疑难杂事,有时就会带上香和黄纸,到大树跟前叨咕叨咕,问题解决没解决的不知道,慢慢倒是形成了一个习俗。而大树的名声就这样被传开了,到了后来,有的外乡人也慕名而来。

到了破四旧的年代,村里出了几员小将,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迈气概,按照合肥话就叫有点神知无知了。村里的四旧破得差不多的时候,就盯上那棵老树了,说那是封建迷信,必须要铲除。秋日一天下午,几位小将喊上十来个人,带着工具浩浩荡荡直奔那棵大树而去。

到了晚饭的时候,出去的一干人等没有一个到家的。几家的家长们碰在一起,相互一问,孩子们都还没回来吃饭,这下可就着急了,赶紧喊了人四处寻找。说也奇怪,就那么大点的村子,嗓子都喊哑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人,无影无踪。

家长们赶紧跑到奶奶家,奶奶一听说是村里的孩子走丢了,也是相当着急。也没问前因后果,闭上眼掐着手指念念有词,不一会眼睛一睁,问几个家长:“孩子们下午去老树那边了?”

家长们纷纷点头称是,奶奶叹了口气:“唉,这几个孩子,你们非要得罪它干嘛?跟我走吧!”奶奶从家里拿了根桃树枝,带着家长们出门而去。不大一会,在离大树不到一里地的一个僻静田埂下,找到了相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将们。

事情到这还没结束,当天晚上,回了家的各位小将们都是裹着被子,一脸惊恐,缩在被窝里就是不愿出来。

到了深夜,奶奶又独自一人拿了点黄纸去老树那烧了,小英雄们这才一一才回过神来。

事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据其中一位小将回忆,那天去砍老树的时候,大家走在路上,明明感觉是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了,可是怎么走就走不到树的跟前,转了半天,最后全部都迷路了。再往后就起了好大的雾,连回家的路和村庄都看不到了,而且还越来越冷。一直到奶奶带人来找他们的时候,雾才突然一下就散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那棵老树的主意了。小的时候,每年清明回老家上坟,还能看见那棵老树,沧桑依旧。

还有一回,有个年轻人,从村边的坟地路过。那天碰巧赶上有人家刚刚祭奠过,应该是家里条件还不错,坟前还摆了贡品和香烟。

年轻人高兴坏了,看看四周无人,狼吞虎咽就把贡品给解决了,拿起香烟掏出一颗点燃,往兜里一揣,往家走去。

结果刚到家没一会,祸事来了,年轻人突然一下就感觉腹痛难忍,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家人赶紧送他去了医院,医生看了说是食物中毒,抢救了半天,吊了不少水,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不过从那以后浑身不舒服,整天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要死不得活的样子,医生最后也查不出来什么毛病了,无奈只好接回了家。

年轻人的父母找到了奶奶,听完了来龙去脉,奶奶想了想说别急,我上你们家看看吧。

刚进门,奶奶往屋内一个不起眼的墙角一瞥,顿时眉头一凛。到了堂屋的八仙桌旁刚刚坐下,还未等主人端茶倒水,奶奶突然就一拍桌子,冲着墙角就大声质问起来,疾声厉色,面色肃然,和平日里完全判若两人。说的什么话主人家也不懂,不过,过了一会工夫奶奶脸色就缓和了。

和主人家说:“没事了,这个也不是什么恶鬼,毕竟是你们家偷了人家东西,我给你报个单子,你们去买了,赶紧送到坟上赔给人家,再买两刀黄纸烧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家人们赶紧照办,当天夜里,年轻人缓过劲来了,不几日,恢复如初。

主人家通过此事对奶奶敬若神明,逢人就说奶奶是有真本事的。他们振振有词关键之处不在于进屋谈判那段,而是一开始主人家去找奶奶的时候,只说是吃了坟前的贡品,而奶奶报的那张单子,后来年轻人自己一回忆,几个香蕉几个苹果,和自己在坟头吃的,数量丝毫不差。

由此,奶奶的名气由此越来越大,找上门来寻求帮助的人家也越来越多,而奶奶往往都是慨然应允,所以经常早出晚归。

但是再忙,奶奶坚持自己的规矩,乡里乡亲之间分文不取,就是帮忙而已。待到事情处理好了,主人家过意不去,为了表示感谢,总要从家中取出平日舍不得吃的各类吃食,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让奶奶收下,说带回家给孩子们吃。所以父亲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次奶奶深夜一回到家,必定会从袋子里取出咸鸭、咸鸡、鲜肉等等,然后下厨做好了,喊孩子们起来吃。

不过这些故事都是父亲和老家一些长辈的记忆了。

九十年代的哪一年现在已是记不清楚了,但一件突如其来却又是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让从小就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我,突然发现世间好些事情还说起来真的是不可思议,神秘莫测。

那时候的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有天在家吃午饭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是几个年轻人,有的烫着头,有的胳膊上还有刺青的纹身,一看到父亲就跪倒在地哇哇大哭:“表叔,你要救救我们哪,我们以后再也不干缺德事啦!”

被弄得雨里雾里的我和父亲赶紧让他们坐下,好大一会才从他们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中知道了个大概。

九十年代中期,农村生活条件渐渐好了起来,家家也都有了几个闲钱。于是一帮年轻人晚上聚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赌钱。也就在前段日子,这几个孩子晚上从赌场出来,找个地方坐下接着又喝了起来。大概每人都搞了一斤多的样子,有点多了,晕晕乎乎但觉得还没尽兴,有个年轻人一拍脑袋:“玩点刺激的,我们去老坟岗转转?”

然后几个不知死活的货还就真去了,在坟场转了一圈,嬉笑打闹。到了深夜,酒也慢慢醒了。于是准备回家,临走前很自豪地达成一致,明天必须要把这段探险经历在其他同伴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不过有个年轻人当时插了一嘴:“明天和他们吹起来,怎么能证明我们来过了呢?”

几个人一商量,连挖带刨弄了块墓碑,路上轮流拿着回了家。最后拿着墓碑那人把东西往自家院子角落里一丢,昏昏睡去。

夜里,几个人都做了同一个梦,一个黑衣老太太站在床头相当严肃盯着他们,目光很凶很凶:“侠们,哪个让你们干缺德事的,快还回来!”

侠们是合肥方言,就是小孩子的意思。

被吓醒了的几个人清早一碰头,顿时六神无主,毕竟谁也没碰到过这种事。

有同学朋友介绍,说哪哪哪有个认识的大师。于是赶紧请到家中开坛作法,画符念咒,钱花了不少,一点用没有,到了晚上,该来的照样来。大师也不知道是发觉技不如人,臊得厉害,还是原本就是个蒙事的,心里发虚,总之摆摆手扭头就走,再也不来了。

于是家里又托人四处打听,总算在吴山一带找到了原来村里一个岁数大的,有些经历的长辈,赶忙恭恭敬敬登门,请教能否找到解决之法。老头听了他们述说,跟他们去了院子,刚看了一眼墓碑,勃然大怒:“你们几个侠们真在瞎搞八搞,把你们老姑奶奶的碑偷回来干什么?”

村子里往上数都沾点亲,奶奶辈分还比较高,算起来还真是他们老姑奶奶一辈。

老头赶紧亲自领着那帮年轻人,抬着碑,带着香,黄纸,贡品,到了地方把墓碑恭恭敬敬恢复原样,在坟前又是鞠躬又是磕头道歉。

可即便这样,到了夜里,黑衣老太太还是来找他们。

两三天后,年轻人哭丧着脸又去找了那位长辈,这次长辈一时也没了主意,唉声叹气:“这次她老人家怕是真生气了!”

“你们老姑奶奶是个有道行的,过去这十里八乡那个不知道?你讲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打扰她老人家干什么?你们闯大祸了!”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个个胆战心惊,霎时涕泪俱下,面无人色。谁愿意半夜睡觉,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老太太在盯着你?于是苦苦哀求长辈,能不能再仔细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老头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这个事吧你们还是得去找你们表叔,你们老姑奶奶看儿孙最重,让你们表叔带着你们到坟头求求情,看能不能把这个事情化解了。

就这样,几个年轻人立刻出发,二话没说就上了合肥,进门就给表叔磕头求救。

闻言,父亲下午带着他们去了奶奶坟前,烧了香和纸钱后,父亲也帮他们求情。事情说完准备回家,几家无论如何都不让父亲走,一定要留下来好好热情款待。

第二天,父亲刚起床,几个年轻人进门就喊,说表叔啊,老姑奶奶昨晚托梦给我们了,说了几件事。

到底是那几件事本书就不一一道来了,不过几日后,几家凑钱在明教寺办了一场大法事,场面相当隆重。

几个年轻人从此再也不去天天喝酒赌博了,有的进城做起了小买卖,有的跑起了运输,有的进了附近的工厂打工。多年以后,偶尔回老家邂逅他们,个个油光满面,肚大腰圆,都置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见面时和我称兄道弟,侃侃而谈,不过一提起奶奶,立马一脸悚然,噤若寒蝉。通过这件事,我一直感觉自己奶奶倒是挺神通广大的,一出手就是大动静。

二十世纪初,还在做销售的日子,晚上常常有应酬,经常喝的五迷三道晕晕乎乎走回家。一日夜深时分,我从一辆路边停靠的客车前穿过,正准备横穿马路的时候,猛地就听见一个老人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张健,回来!”

闻声一回头,奇怪,什么人也没有。不过刚准备伸腿,一辆渣土车贴着客车自我眼前呼啸而过,把我吓得冷汗直冒。后来一细想,真是万幸啊!如果不是听见后面有人喊我,刚刚早早迈出那一步,估计我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

后来回家,和父母闲谈聊及此事,父亲沉吟半晌:“你奶奶一直儿女心重,这个事吧,估计是老人家在那边保佑你吧!”

不论信与不信,那天,我一下跪在奶奶遗像前,咕咚咕咚磕了好几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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